
自20世纪60年代起,西方银行资产占GDP比重一路攀升,直接贷款占比却不断下降。当前,西方银行业正面临信贷萎缩与监管冗余的双重质疑。近日,《经济学家》杂志刊文《银行业退缩的深层原因》(The Deeper Reason for Banking’s Retreat)指出,现代西方银行业退缩的实质是深层结构性转型,在让渡信贷主导权的同时巩固了其资本配置的中枢地位。
原文 :《现代西方银行业的结构性转型》
编译 |薛梓涵、杨勇
图片 |网络
01
银行信贷规模萎缩的历史脉络
摩根大通首席执行官杰米·戴蒙(Jamie Dimon)在今年的财报电话会议上重申了对冗余的监管条文的批评。他列举了包括补充杠杆率(SLR)、全球系统重要性金融机构(G-SIFI)、综合资本分析与审查(CCAR)、巴塞尔协议III(Basel III)及美联储压力测试(FSRT)在内的多重监管框架,呼吁监管机构重新评估现行政策以创造更多流动性,扩大贷款规模,构建更安全的金融体系。不少人对此感同身受,他们认为2007—2009年全球金融危机后,西方大型商业银行一直受限于监管约束,被迫收缩信贷业务,由此产生的市场空白正日益被金融科技新贵和私人信贷(即由资产管理公司而非银行提供的贷款)填补。
然而,现代西方银行信贷萎缩存在更深远的历史脉络。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银行对企业和家庭的直接贷款持续下降。这种转变在金融危机(2007—2009年)爆发前数十年就已开始,其背后的驱动力远比过度监管更为深层。当前归咎于政策的指责,实则混淆了渐进式结构性转型的表象与本质。传统银行运营模式是银行吸纳存款并承诺本息兑付,同时以抵押贷款、小微企业贷款和消费信贷等形式向企业和家庭放贷。其职责清晰明确,即保障存款安全、评估信用资质、监督贷款使用。盈利模式也简明直接,即赚取存款支出利率与贷款收益利率之间的利差。曾有人打趣地将其总结为“3-6-3法则”:以3%的利率吸纳存款,以6%的利率发放贷款,躺着吃息差,银行行长下午3点就下班去打高尔夫。
然而,现今西方银行家们主导信贷领域的时代早已落幕。1974年,美国近55%的私人贷款以直接贷款形式存在于银行资产负债表上,但截至本世纪初,这一比例已降至不足35%,且至今维持这一水平。传统银行贷款正被日益壮大的债务关联证券组合所取代,包括抵押贷款支持证券、商业票据及对私人信贷机构发放的贷款。尽管银行仍从家庭吸纳存款,且大多数银行仍在发放贷款,但其不再将这些信贷资产留存于自身资产负债表上,而是转售出去,同时以市场价格从其他放贷机构处购入证券份额。由此,西方银行逐步将信贷供给的主导权让渡给其他主体。这里的悖论是:尽管其银行资产占GDP比重从1960年起一直攀升至今,其实际放贷贡献率却始终停滞在50%左右,形成规模扩张与功能退化的历史性背离。
当前,在西方,企业与家庭的借款渠道已转向各类其他贷款方及担保机构,这些机构将债务打包后售予银行:大企业愈发依赖公开债券市场进行债务融资;中小企业转向金融科技公司与网络贷款平台;并购公司青睐私人信贷;家庭虽仍通过银行获取住房贷款,但这类抵押贷款需经政府机构重组证券化后,才会被最终记入银行资产负债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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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推动行业变革的主要原因
西方银行业这场变革的动因何在?戴蒙所强调的监管因素固然是重要诱因。普渡大学谢尔盖·切尔内科(Sergey Chernenko)团队的研究表明:正是近年的政策导致银行将大量私募信贷主导权让渡给了其他机构。监管规则要求银行向企业发放直接贷款时,需比购买同类贷款支持的证券持有更多资本。
但正如斯坦福大学格雷格·布查克(Greg Buchak)教授等人的研究所揭示,这种转变有着更深层的根源。从证券化软件到FICO信用评分体系,技术进步推动了新型金融工具和替代性证券市场的发展。1980年以前,公司债券市场尚未成熟;政府支持的企业房利美(FannieMae,美国联邦国民抵押贷款协会)尚未发行任何抵押贷款支持证券;彼时也无人需要理解贷款抵押债券(CLO,按风险偏好分割贷款并分配给投资者的结构化产品)。如今,这些机构已成为金融体系根深蒂固的组成部分。西方银行主导地位下降,其放贷形式转型以不同的、更间接的方式呈现。纽约联邦储备银行的妮娜·博亚琴科(Nina Boyarchenko)和莱昂纳多·埃利亚斯(Leonardo Elias)追踪信贷在金融中介间的流转发现:过去50年间,西方银行对家庭的净放贷规模已下降约四分之一。储户行为模式的转变同样关键:他们逐渐远离银行存款,转向养老金与货币市场基金,这些机构则将储蓄资金引导至信贷市场。
03
“退而不休”的深层逻辑
现代西方银行的“退缩”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现实后果是:过去,监管者仅需监管数量有限、运作透明的传统大银行,就能维护金融体系稳定;如今,随着银行作用减弱、信贷轻易流向其他领域,监管者必须扩大监管范围才能维护金融稳定。这常被归咎于监管的变革,最终反而使监管工作更为复杂。
值得欣慰的是,这些银行的脆弱性已显著降低,不再过度依赖那种不稳定的“炼金术”,即用短期、易流失的存款为长期、不透明、流动性差的贷款提供资金。如今,银行无需持有全部抵押贷款组合,而是可以持有证券化债务中更安全的部分,这些部分在出现问题时能优先获得偿付。风险较高的部分则可被转移给投资周期更长的投资机构(如保险公司)或风险承受能力更强的投资机构(如对冲基金)。一些研究表明,非银行放贷者主导的信贷扩张,其破坏力远低于银行驱动的繁荣周期。博亚琴科和埃利亚斯实证研究进一步揭示:此类扩张伴随的GDP暴跌风险显著低于传统银行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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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银行业的转型也揭示了该行业的核心特征。学术界长期争论银行业的核心竞争力源于负债端(吸收黏性强、成本低的存款)还是资产端(发放、监控和收回贷款),而现实图景是银行在让渡大量信贷业务的同时实现规模扩张,证明其成功秘诀在于争取储户,而非招揽借款人。对银行家而言,好消息是现代版“3-6-3法则”仍然适用。银行依旧能以低成本融资,且当前支付给储户的利率已从昔日的3%降至约0.5%,其放贷行为实则转型为各类证券投资组合,收益率在1%到10%之间。
而西方银行业的“退缩”并非简单的监管压力下的被动调整,而是技术革新、市场演化与监管环境共同作用下的结构性转型。从“3-6-3法则”的传统存贷时代到如今以证券化投资为核心的现代业态,银行虽让出了信贷主导权,却通过聚焦“吸纳储户”的核心优势实现了更稳健的发展。这场转型既应对了监管范围扩大的挑战,又降低了金融体系的脆弱性,在变化中锚定核心价值,最终重塑了银行业在现代金融生态中的定位。理解西方银行业“退而不休”的深层逻辑,是把握未来金融格局的关键。
文章为社会科学报“思想工坊”融媒体原创出品,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976期第7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本期责编:潘 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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