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柳线
现在的故乡已经很少下雪了,天也没有那么冷了。那漫天飞雪,只是在我记忆里,在我心里,纷纷扬扬。——题记
1
小时候,家乡的冬天特别冷,记得那时候每年都是要下雪的。清晨醒来,推开窗户,看见白茫茫的世界,我们都会兴奋的喊:下雪咯,堆雪人去咯!
于是一院子的孩子们都麻溜地跑到村口的晒谷场,我们仰着头看那漫天飘雪,伸出双手接住飞舞的雪花,让花瓣落在掌心转眼化成水;我们踏进厚厚的积雪里,欢笑着,追逐着,看着身后留下自己的脚印串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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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江南的雪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跟这洁白晶莹的雪还没有亲热够,它却无声无息悄然走了。很快,地面上的雪开始融化,而此时的太阳总是那么虚弱无力,十天半月都带不走冰雪留下的痕迹,于是,山村小路满地泥泞。
大人们说的真没错,下雪天不冷,化雪时才是真冷,冷到骨子里。我是最怕这种天气的,因为此时的我已经是手脚长满冻疮:初期时又痛又痒,特别是晚上被窝暖了,长冻疮的地方奇痒难受;再到后来溃烂流脓,晚上睡觉袜子沾着血水脱不下来。这是多么痛苦的日子啊!到现在记忆犹新。之所以长冻疮,主要还是过冬的条件不好。南方的冬天是没有暖气供应的,那个年代人人都穷,家里被褥不宽裕,四代同堂,我们姐弟五个往往缺衣少被,过冬全靠咬着牙关硬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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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家乡的雪有时候来得毫无征兆,让你猝不及防。
那年我在县城寄宿学校上中学。某天早上突然大雪飘飞,衣着单薄的我坐在教室里簌簌发抖,上下牙齿不停打架。当时我是靠什么御寒的呢,记忆中没有棉袄,只是穿了件厚毛衣外加一件薄外套,而这件毛衣已经陪我过了好几年的冬。最难受的是我那双脚,穿的还是那双白色帆布球鞋,一年四季都是穿它的,鞋面已被洗刷得很薄了。此刻,这双鞋子薄如空气,它毫无办法在我脚上聚拢一点热量,我感觉这双脚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失去了知觉。
也就在此时,透过飘雪的窗户,我突然发现了父亲的身影,他穿着一件老旧的军色棉袄,头发上挂着雨雪痕迹,正满脸焦急的往教室里张望。我飞奔而去,心里一个劲地喊:我需要一双棉鞋,我需要一双棉鞋!
果然,父亲抖抖索索地打开了一个牛皮纸包,里面是一双新买的棉鞋,军绿色的。父亲说:赶紧穿上,里面夹棉的。我马上就在走廊上换起鞋来,这是一双解放鞋的加强版,里面毛绒绒的,鞋帮包住脚踝,暖和极了。
父亲的鼻翼通红,他低头看着我穿上新鞋,问了句:“大小合适吗?不合适我再去换。”我兴奋地说:“合适,合适!”父亲又问:“你不嫌难看吧?我想着,这鞋多少也能防点水。”我此时哪里顾得上是否难看,一个劲地说:“很好!很暖和!”父亲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笑脸,他说:“那就好,那我也回去了。”于是父亲又钻进了漫天飞雪中,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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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一大早走了几十里的山路来到城里,为我买了棉鞋,再走一大段路送到郊外我的学校里来的。这双鞋子严格上来讲是双男鞋,父亲怕我不喜欢又怕尺寸不对,事先和店家说好万一不合适可以拿回来退。那天的风雪特别大,我始终记得父亲佝偻着身体钻进飘雪里的背影,他连一口热水也没能喝上,路上一定又冷又饿。
然而我还是冷,冷得我一度狼狈不堪。
我原本有一双纤纤玉手,但却长期遭受冻疮的折辱。每年的冬天,北风一吹,我的手背上、手指上就陆陆续续长出红色的肿块来,大小不一。随着天气变冷加剧,越长越多,有的甚至溃烂流血,连带作业本上也沾上血水,不忍直视。我总害怕伸手出去,经常用一块手绢包着溃烂的伤口,而当我迫不得已要伸手出去时,同学们瞧见了我那满手冻疮,嘲笑我的手是“狗不理”。每个少女都有一颗玻璃心,我无地自容。
我心里想我是要离开这里的,我一定要到外面的世界去。
2
多年以后,我真的离开了家乡。
我是带着满腔羞愧离开家乡的。那年高考失败,我觉得对不起父母,他们节衣缩食供我上学,满怀希望望女成凤;觉得对不起弟弟妹妹,没有做好大姐应有的表率,愧对他们期待的目光;觉得对不起老师,他们曾经悉心指导并对我寄予厚望。总之,我背着空空的行囊远离了家乡。
在异乡的天空里,我多次见到了雪,不一样的世界,却一样的冷。我在白雪皑皑的明孝陵城墙脚下感叹过历朝历代的无情更替;我在凛冽寒风中踏雪寻梅,看南京梅花山上的梅花傲雪绽放;我在冰天雪地的莫愁湖上凝视一袭白衣的莫愁女,体会着她为何如此哀怨;我在最冷的日子里登上泰山,不为一览众山小,只为抚慰无处安放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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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不愿回家,我不知道自己要把灵魂流放到何时。在流浪的岁月里,齐秦的歌来回在耳边飘着: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那年的冬季我还是没回家过年。我把打工挣来的钱寄回家,并给父母、弟弟妹妹们寄去礼物。我把自己又留在了异乡,任南京街道上的鹅毛大雪在我身上冷冷的飘。
不久,我收到妹妹的来信,信中附来一张相片,相片里又是一年大雪天,家中楼顶阳台上积了厚厚的雪。我凝望相片,父母还是那么消瘦,奶奶的穿着还是那么俭朴,二妹、三妹、四妹做着各种搞怪表情演绎着她们的性格特点。最喜小弟也长高了,穿条红裤子配着件皮衣(估计是皮革的),双手插裤袋,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把我给逗笑了。二妹双手拿着铁锹,旁边堆着个惟妙惟肖的雪人,脖子上还系着一条鲜艳的红丝带。
妹妹在信中说:大姐,你没回来过年,我们想你。爷爷给我们拍全家福了,你也在,那个雪人就是你。像吗?
眼泪不知不觉淌下来了,我泣不成声。太多的不甘、委屈、落寞挣扎在我年仅20岁的身体里,我不敢面对失败,害怕受到嘲笑,像鸵鸟一样把自己藏起来,躲在异乡的某个角落里独自疗伤……
期间,我的父母一直静静地等着我,妹妹弟弟们始终用笑脸迎着我,家里的大门始终为我敞开着,哪怕你是风雪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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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再次出发,在某年的冬季来到了广西南宁。
这里的气候太好了,是著名的绿城。冬季见不到落叶,你体会不到“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悲伤情怀;街道两旁鲜花盛开绿树成荫,特别是那火红的三角梅,让你觉得这里的冬天根本没来,春天却提前到了。那年,我准备的冬衣还没启封,却有旁人告诉我:冬天已经过去。
我顿时爱上了这里的天气,从此扎根南疆。
再也没有冻疮了,我的手恢复了江南女子应有的纤纤玉手。
再也不会见到雪了,除非你离开这个城市。
然而,每年的冬季,特别是“大雪”节气的到来时,我的心中总是飘着雪,故乡的雪。我记挂着大雪是否会如期来到我的家乡,门前屋檐下是否还会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棍儿,我的父母、弟弟妹妹们是否在飘雪的日子里感到冷……他们还会堆雪人吗?
我终于敢冬季回家了,背着重重的行囊,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踩着暖暖的雪地靴。
然而,现在的故乡已经很少下雪了,天也没有那么冷了。那漫天飞雪,只是在我记忆里,在我心里,纷纷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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