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国航母诞生记‖柳刚 陈国全

中国航母诞生记

柳 刚 陈国全

航母在二战中一举登上“海上霸主”宝座,此后便屡受大国推崇,成为解决和处置地区危机、海上冲突乃至各种规模战争的首选兵力兵器。回溯中国的航母之路,可谓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国人的心。

2011年,中国正式迈入“航母时代”门槛的脚步,姗姗来迟,晚了世界整整100年。彼时,全世界大小不等的现役航空母舰有20艘左右。其中,美国拥有11艘航母,居世界之首。放眼周边,印度是二战后亚洲第一个拥有航母的国家,1957年就从英国购买了“维克兰特”号轻型航母,1986年又从英国购买了“维拉特”号航母。2004年,印度与俄罗斯签约,购买俄军退役航母“戈尔什科夫元帅”号,同时印度自行研制的“蓝天卫士”号航母也于2005年开工。就连近邻泰国,也拥有了航母,他们1997年8月从西班牙购买了一艘满载排水量为11485吨的轻型常规动力航母。

百岁航母对中国的呼唤

中国人建造航母的想法并不晚。早在1928年底,时任国民党海军署署长陈绍宽在上报国民政府的呈文中,便首次提出要建造航空母舰。当时,距离英国建成世界上第一艘全通式飞行甲板的“百眼巨人”号航母,仅仅过去10年。

航母“百眼巨人号”

航空母舰的诞生,与一篇新闻报道密切相关。1908年,美国一家报纸刊出这样一篇文章:为了提高向纽约投递邮件的效率,德国有关机构正在研究让一架携带邮件的飞机从邮船的前甲板起飞。美国军方敏锐地感觉到,这一新的设想,可以移植军用——让飞机执行海上打击任务。很快,美军成立了“飞机在军舰上起飞试验小组”,海军上校钱伯斯被任命为负责人。

1910年11月14日,起飞试验在新型巡洋舰“伯明翰”号专门搭建的木制飞行跑道上进行。1911年1月18日,降落试验在重型巡洋舰“宾夕法尼亚”号进行,执行这一高风险任务的是美军飞行员尤金·伊利。美军试验的成功,奠定了航空母舰作为一种新武器装备的技术基础。

1917年3月,英国海军大刀阔斧改造大型巡洋舰“暴怒”号,拆除了战舰前部的大炮,铺装出一条长度几乎达到70米的起飞甲板,搭载了4架水上飞机、6架战斗机。8月2日,英军少校飞行员邓宁驾驶战斗机,首次成功降落在大海上航行的“暴怒”号飞行甲板上。这是航母发展史上值得铭记的一天!然而,幸运没有再次眷顾这位勇敢的飞行员。“暴怒”号高耸的桅塔和烟囱,给战斗机降落带来了巨大障碍。几天后,邓宁再次驾机降落时,控制不慎,飞机滑出舰艇之外,邓宁溺水而亡。邓宁,是世界上第一个在航母上成功降落的功勋飞行员,也成为历史上第一位为航母事业献身的舰载机飞行员。

1917年底,英国海军对“暴怒”号进一步改造——拆除后桅和后主炮,在舰尾加装了降落甲板。这样,“暴怒”号以甲板中部的上层建筑为界,舰艏甲板供战机起飞,舰尾甲板保障战机降落,彼此互不影响。1918年初,“暴怒”号最终成为世界上第一艘由旧军舰改装而成的航空母舰,搭载飞机20架。同年7月,“暴怒”号出色执行了对德国一个空军基地的突袭战斗。这也是航空母舰第一次投入实战。

在航母初期发展历程中,英国人的魄力和胆识,远远超过其他国家。在对“暴怒”号进行改造的同时,英国用意大利商船改建航母“百眼巨人”号。1918年5月,“百眼巨人”号下水,排水量为14459吨,搭载飞机20架。这是世界上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航空母舰。

世界各国的脚步,紧随英国人之后。1922年,美国第一艘航空母舰“兰利”号问世。同年底,日本第一艘航空母舰“凤翔”号诞生。此后20年,世界航母建造竞赛越演越烈。二战中,最先“嗅”到航母作战潜力并大胆付诸实践的人,当属日本海军指挥官山本五十六。在他亲自策划下,1941年12月7日,日本6艘航空母舰组成的特遣战舰编队,突然对驻扎在珍珠港的美国太平洋舰队进行袭击。战斗仅仅持续了95分钟,日军以损失7艘舰船和29架飞机的微小代价,重创美国太平洋舰队。珍珠港战斗标志着海上作战方式一个划时代的变革,即空中力量和海上力量的紧密结合。

在航母问世百年之际,世界又掀起新一轮“航母热”。这一年,中国的航母呼之欲出。

中国的航母梦想破冰启航

建造航母,不仅建造费用昂贵,更因为技术要求高。新中国成立伊始,国家经济基础薄弱,百废待兴,老百姓温饱问题尚未解决,航母绝对是件“奢侈品”。然而,老一辈国家和军队领导人都念兹在兹。毛泽东以其特有的雄才大略,高瞻远瞩地提出:“必须大搞造船工业,大量造船,建设海上‘铁路’,以便今后若干年内,建设一支强大的海上战斗力量。”

1953年2月19日至24日,毛泽东乘军舰从武汉出发,顺长江而下。这是他唯一一次到海军舰艇部队视察,并一连给5艘战舰写了相同内容的题词:“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一定要建立强大的海军。”

1953年2月,毛泽东视察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洛阳舰。

1973年10月25日,周恩来总理在会见外宾时感慨道:“我们南沙、西沙被南越占领,没有航空母舰,我们不能让中国的海军再去拼刺刀。我搞了一辈子军事、政治,至今没有看到中国的航母。看不到航空母舰,我是不甘心的啊!”

人民海军首任司令员肖劲光退休之后依旧心系航母:“一个舰队在远海活动,没有航空母舰就没有制空权。没有制空权,就没有远海作战胜利的保证……”

梳理资料,我们得以还原航母建造梦想的破冰之旅——

20世纪70年代,造船工业领导小组办公室根据上级的指示,组织航空母舰的专题论证,并上报了工作方案。

20世纪80年代,有关部门下达了航母论证的任务。

1980年5月,时任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刘华清率团访美,参观美军航母“小鹰”号。他后来在回忆录中写到: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和科技人员首次踏上航母,其规模气势和现代作战能力,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并多次强调:“海军有了航空母舰,海军的质量就会发生大的变化,海军的作战能力也就有较大提高,有利于提高军威、国威。”

中国改革开放不久,搞航母的条件并不成熟。“条件不成熟,该干的也要干起来。”1987年5月26日,《解放军报》在头版显著位置刊登了一则消息《海军将从飞行员中选拔培养舰艇长》——海军航空兵将有10名年轻优秀的飞行员从万里蓝天“降落”到水面舰艇学院……国内外军事专家都明白:开办“飞行员舰长班”,是人民海军为未来的航母事业作人才准备。

2009年,时任国防部部长梁光烈会见时任日本防卫大臣滨田靖一,明确表态:“大国中没有航母的只有中国,中国不能永远没有航母。”这引起了国内新一轮关于建造航母的讨论热潮。

2011年1月14日,95岁高龄的刘华清上将逝世。《现代舰船》杂志特别制作了一期专题《刘华清与中国航母发展之路》,其中引用了这样一句话:“如果中国没有航空母舰,我死不瞑目,中国海军必须建造航母”。6个月之后,中国军队向世界正式宣布了“改建航母”的消息。

“瓦良格”号涅槃重生

对于一个人来说,若生不逢时,命运难免多舛。对于“瓦良格”号航空母舰来说,亦是如此。

“瓦良格”是东斯拉夫人对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维京人的称呼。公元8世纪末,瓦良格人的首领带领骁勇善战的部族建立了基辅罗斯公国,成为俄罗斯历史上的英雄。追溯这一名字的“历史根源”,我们可以看到,昔日苏联海军对“瓦良格”号航母这艘战舰所寄予的厚望。“瓦良格”号航母建造计划,诞生于美苏冷战对抗的高潮年代——1983年,苏联决定,继“库兹涅佐夫”号航母之后,在乌克兰尼古拉耶夫的黑海造船厂开工建设第二艘航母,“希望能尽快形成与西方航母舰队抗衡的实力”。

1988年11月25日,航母船体建造成功,并举行了隆重的下水仪式。1990年7月,被正式命名为“瓦良格”号。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1991年12月,苏联轰然坍塌。此时,“瓦良格”号航母只完成了70%的工程。苏联解体后,“瓦良格”号归属乌克兰。刚刚独立的乌克兰经济状况不佳,无力投入资金继续建造,整个工程于1992年1月停工。一时间,“瓦良格”号迅速由苏联的“国家宠儿”变为冷战后的“时代弃子”。

造船工人走了,“瓦良格”号孤独地停放在船台上,无人问津。任凭风吹日晒,任凭海水侵蚀,时间一长,船台上长出了蔓蔓杂草,“瓦良格”号整个船体也变得锈迹斑斑。

1993年,俄罗斯时任总理切尔诺梅尔金和乌克兰时任总理库奇马来到黑海造船厂,研讨将“瓦良格”号航母彻底建造完工的方案。俄、乌双方就资金问题相持不下,方案最终搁浅。目睹争执过程,船厂老厂长马卡罗夫痛心不已:“‘瓦良格’号不可能完工了。只有强国才能建造它,但这个强国已不复存在了。”

眼看着“瓦良格”号航母就要变成一堆毫无价值的废铜烂铁,乌克兰决定对海外公开出售,随后又改为要求公开拍卖。1998年2月,“瓦良格”号航母拍卖会在乌克兰首都基辅佳士得拍卖行举行。最终中方以2000万美元拍卖成功。

1999年6月,“瓦良格”号在拖船的牵动下,步履蹒跚地启航前往中国。

“差不多就剩下一个破旧的船壳子了。”一位军工专家清晰地记着第一次登上“瓦良格”号所看到的情景。满心期待而来,一脸沉重而归。“瓦良格”号船体损坏的状况,大大超过了军工专家心里最初的预期。就是这个“破旧的船壳子”,成了我国研制国产航母的起点。2005年4月26日,“瓦良格”号被拖进了大连造船厂的干船坞,开始了它的改建重生之旅。从这一天起,在总设计师的带领下,科研团队从零起步,昼夜攻关。方案设计、技术设计、施工设计……他们根据军方提出的要求,按照新船研制的流程,一步一步地展开了改建工作。

在大连造船厂进行改装的“瓦良格”号航母

从数万吨特种钢材到成千上万的电子设备,从驱动航母快速推进的动力系统到保障舰载机起降的全套设施,再加上那套无比复杂的“巨系统”,才能把空军基地打包到一艘船上。其中无一不需要强大的经济科技实力予以支撑。

更为重要的是,航母建设不仅是打造一个平台,而且是构筑一个包括舰载机、护卫保障舰艇等一系列配属装备在内的作战体系。没有舰载机的航母,不过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大猫;而不成编队的航母,只是一个静待导弹灭顶的机场而已。

这是一次挑战空前的创新之路。挑战的,不仅仅是总设计师一个人的智慧,而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智慧。改建“瓦良格”号,是一个巨大的系统工程,需要调集数千家企业和科研院所,现场还要四五千人同时施工。上舰安装的上万套设备,由1000余家科研院所生产研制。为了研制生产这些设备,上万名科学家、工程师,数万名工人在全国各地生产线上昼夜奋战。所有这一切,是对中国工业体系制造能力的“特殊检验”。

“创造历史的人,往往自己并不知道将影响历史。”这些平凡的身影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在用自己的汗水和智慧创造着历史;没有意识到:他们创造的历史将会如何影响着未来的历史。

航母改建,是一次艰苦卓绝的攻关之旅。国产航母的一位专家在接受采访中透露,自航母研制事业启动以来,身边先后有15位同事积劳成疾,离世而去。

2009年12月18日,中国航母接舰部队组建。

2011年8月10日,由“瓦良格”号改建的我航母平台驶离码头,首次出海进行试验。

2012年9月25日,中国海军从此迈入航母时代。2019年12月17日,我国第一艘国产航母山东舰交付海军,中国海军进入双航母时代。

来源:炎黄春秋杂志社(原载《炎黄春秋》2021年第1期)

作者:柳 刚 陈国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