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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每日书普鲁斯特班作者
田八口:总有人会像母亲那样不告而别
坐标:上海
职业:编剧
似乎能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问题:分离。如果要再具体一点,那么应该是对于“有的人一旦离开,也许就不会再回来”的恐惧。是的,在任何一段关系里看起来都非常洒脱的我,实际上有相当严重的“分离焦虑症”。尽管我很不情愿用“原生家庭”那套来检视我自己,但是,要写到“恐惧分离”这个话题,就好像不得不回望童年。
对“分离”最初的恐惧来源于我的母亲。大约是我念学前班那会儿,父亲常年不在家,我和母亲住在二十多平米的单位老公房里。印象很深的是,那时母亲常常在半夜梳妆打扮,出门跳舞。母亲前脚离开,我后脚就从家里铁门的缝隙间钻出去,站在走廊上嚎哭。有的时候,楼下的阿姨听见我的嚎哭,就大声问:“谁呀?谁在哭?”我吓得马上噤声,又从夹缝里钻回去。很多个夜晚,我都被“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的恐惧深深笼罩着。后来,某天,母亲真的没有再回来。
母亲走以后,我又经历了各种各样的离别。有的人像母亲一样不告而别,有的人说完“下次见”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有的人更直接地告诉我“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有的人再见已经生死两隔。我于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万事万物都是这样,总是流动的,也都会有个尽头——所以,不要害怕。只是好像全无作用。
到了现在,即便是与人相遇的最初,我都能隐隐感受到日后那场分离在我身体内部掀起的剧烈海啸。但好在,海啸最终还是会过去,而至少我不会被它彻底摧毁。
Lito:最恐惧的是,你在身旁,却无人应答
坐标:上海
职业:制作人
“啪”地关上开关,卧室陷入黑暗沉寂。
没有调笑打趣,不是见闻分享,更无寻常的抱怨。K常常觉得,这才是一切有意义的对话应该开始发生的地方,关于感受,关于体会,关于更深层的渴望。
“咳咳,你今天工作怎么样?”
什么鬼,我们微信聊了一整天,你却好像三天没遇见过我一样。
“唔,还好吧。”
如意料般的沉默。
“今天有看什么书吗?”
“唔,在读一本小说,美国小说,快看完了。”
“哦,是讲什么的呀?”
“一个男人,从小就是镇上的棒球队明星,被全村人追捧的那种,是所有小孩心里的榜样。然后一路成长变成那种最典型的精壮体面、遵循劳动价值、努力维系生活的美国白男。谁知道精心之下都是破碎。你知道吗,他女儿原本是个口吃,心理医生说这是她面对选美小姐的母亲和棒球明星的父亲的自卑。无法说话的下一代,一种隐喻。后来她去参加了极端的和平反战组织,就再也不口吃了,后来她用自制的炸弹炸掉了当地的一家邮局,还炸死了一个父母都认识的人。她逃走了,父亲最后找到她的时候,她又变成了那种,你知道,像邪教一样说着万物平等,不愿踩死蚂蚁,不愿吃任何食物,不洗澡不洗漱,自己邋里邋遢,待在贫民窟很脏的空间里,还被流氓强奸。她父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听上去,挺有意思的。”
K原本还有很多话,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可是“很有意思”这个词,就像很多词语一样,仿佛变了味。不是一种赞叹、邀请,而像是佯装在意的托辞、终结。她突然就没了兴致。
“嗯,就是这样。”
“哦。”
K有点负气,挣开牵住的手,侧身背对着躺倒了墙的一角。
“你又怎么了?”
“没有,睡觉吧,你累了。”
“我没累!”伴侣突然用夹子音说话,试图用平日里的打闹口吻来唤起一点亲昵的情感。
“我都讲完啦,不早了睡吧。”
“那我真的睡咯?我一秒就会睡着的。”
“嗯。”
被窝里伸出她的手,拍了拍K的背,还是温暖,却也随意。接着就听到翻身的声音,随之被带动着卷去的一小截被子。
小K感觉到眼眶又湿了,没说出的话化为眼泪,顺着眼角,沿着脸颊,种进了枕头里。
她最恐惧的,无非是有人在身边,却仿佛无人存在。而所有的对话,又似乎无人应答。
Mandy: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我要为我的生命负责
坐标:香港
职业:老师
清冷的灯光里,灰白色的天花板时而旋转,时而向脑后方晃过;病床的脚轮飞快地转动,时不时与地面碰撞出“嗒嗒”地响声,像是在记录着时间与路程。我藏在口罩下的嘴巴半张着,配合着胸腔起伏而微微颤抖,好似打呵欠般试探着找寻深呼吸的最佳窗口。呼吸后凝结的水气一部分化作眼泪,浸湿眼角;另一半聚集在鼻孔边缘,在口罩闷湿的环境里化作一股清流。随着最后一阵密集且短促的“嗒嗒嗒嗒”声,病床一个神龙摆尾转出180度,而后“咔”一下停了下来。
那天,是大年初二。我也刚好三十岁。
十天前,身体检查报告显示,原本不到4.5cm的子宫肌瘤半年之间已经长到12cm,并直接造成经期过度失血,医生建议尽快进行切除手术。
这个月,我刚刚等到手头的项目暂时告一段落,准备趁过节好好地放松一下。虽然碍于疯狂的隔离政策,今年仍没有办法回家,不过也算计划好了,和同事在香港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个大年。但医生的一纸手术建议书把一切都撕碎了。
病床停下的房间一点点地热闹起来。本是空荡荡的等候室又推进来了两张病床,耳边也钻入了时起时伏的新年问候。
“新年快乐,恭喜发财啊!”
“大吉大利!”
“大家讲话,身体健康!!”
然而这热闹且亲切的问候似乎与我没有半点儿关系,与我在一起的就只有身上的一层薄毯和有些湿热的口罩,原本陪在我床头的蓝衣天使也不知了去向。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挂在前方不远处的时钟,8:36am,距离手术正式开始还有24分钟。
手术等候室里的空调风似乎格外的大,打在毛毯上,又长驱直入钻进我身体里。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冷。虽然不太想打断身旁的热闹,但碍于身体不适,还是按了按手边的床铃,问值班护士多要了两层厚毛毯。
跟两条毛毯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份手术流程解释和接受麻醉同意书。米黄色纸的正中用黑色粗体印着“本人____已明白接受此次手术麻醉可能引起的并发症/风险,并确认同意接受全身麻醉”,这上方则是关于手术麻醉风险和并发症的列述。那语气冰冷又疏离,不含半点温情,“脑损伤”、“永久性伤残”、“瘫痪”、“器官损伤”等耸人听闻的词跃然于纸上,仿佛在告诉我,很有可能我就会一睡不醒。而我签了同意书,一切就会变成责任自负。
可是,此刻的我,一个人在香港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一个人躺在这冰冷的病床上,至亲都在千里之外,隔着14+7的隔离时间,我,如果真的在这手术台上一睡不醒,又该怎么办?会有人通知我爸妈吗?可是他们不懂英语,也听不懂广东话啊,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转了转身,把同意书拿近,又再一次读起来,一字一句都不敢错过。
拙言:我恐惧,有一天我不再恐惧
坐标:西安
职业:废话文学种子选手,生活十级玩家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和“胆小鬼”在一起了,任何能让我觉察到危险的东西都会引发“害怕”的情绪。
我害怕赵家那几条狗。它们在我上学的必经之路上横行霸道,听到一点点动静就会冲过来,“汪汪汪”,亮出獠牙,跟你对峙,只要你泄露出一点点怯意,那几只大家伙就会气焰与身形一同高涨,恶狠狠地扑过来,试图撕下一点血肉,打打牙祭。
我害怕一个人走过后山。那里的林子里有兰花,有各色菌子,有天牛,每年春夏我都穿梭其中,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顺顺当当地走出去,本来是不怕的。直到一位邻居埋葬其中。
这位邻居生前养了很多花,还有一只大黑狗,我对狗的恐惧远远大过人。他下葬的时候我也在场,那会儿并不觉得可怕。我也在捡菌子的时候踩过很多个坟头,从来不知畏惧为何物。
某天,突然听村里人说起,这位邻居去后家里时常有异动,大黑狗总是突然狂叫,而他入土的地方夜里偶尔闪烁着荧荧鬼火。
邻居死于自缢。
自此以后,那片林子对我来说成了极其可怕的存在。独自经过时,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鞋底踩断枯枝的声音,乌鸦凄厉的呱呱声,总是拨动着我的神经。有次夜晚,我提心吊胆地走过这里,前方突然有一个两米多高的白光在晃动,怕极的情况下是不会尖叫的,只是屏住呼吸颤着声音——“你是谁?”
是一个背着背架打着手电筒的大活人,我的大爹。但那一瞬间带来的强烈害怕,对八九岁的我来说,无异于真的见到了死不瞑目的幽灵。
我也害怕从峡谷到老房子的那段路。大概有三公里的样子,那是我初中放学走的路。每个周五,我们从离家二十多公里的镇上往回走,走在这里时,不管春夏秋冬都已入夜。同行的伙伴们各自回家,而我依然要走好久好久。有时候会有一两人同行,我们议论着这个峡谷的可怕传说(夭折的婴儿埋葬于此),头顶是一线天,耳畔是呼呼的风声与幽幽的水声,夹杂着几声凄厉的鸟叫声,只盼望着身边的人多说几句,前来接应的家长快快出现。快要走出峡谷时,同伴的爷爷打着手电筒出现在了路的前方,提着的心稍微落回了肚子里,但没多久,他们也到家了,我还需要爬一座小山,独自走进那片八九岁时留下可怖阴影的树林。有一位作家写过,《走夜路请放声歌唱》,如果你置身我当时的情景,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的,唯恐惊动了什么。再说,我也不会唱歌
后来我们搬离了老房子,住到了对面的山脚下,大马路边,左右有近邻,我又有了新的害怕。我独自一人,或者和妹妹俩人,住在两层高的房子里,隐约听见楼顶传来拍打皮球的声音,或者外面马路上或远或近的脚步声,脑子里是看过的各种恐怖传说。我们把自己藏在被子里,那声音还在,又用枕头捂着耳朵,或者卫生纸塞着,那声音似乎越清晰了。妹妹小声叫着“姐姐”,我更小声地提醒她“别说话”。最为可怕的一次,月光照着窗户,窗帘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头,人头贴近,越来越大,我和妹妹紧紧抓着手,大气都不敢出。下一瞬,人头说话了:“YL,XX?”
有人在叫我们的名字,而我们害怕到分辨不出这是谁的声音。直到那个声音继续说:“我给你们摘了点杏儿,放在窗台上了。”
哦,是隔壁家的阿姨啊。阿姨问我们怎么睡得这么早,怎么不开灯,我和妹妹回答懒得开。其实我们不敢开灯,在黑夜中,亮灯无异于明晃晃的信号。
我害怕被推到台前,暴露在人群中。这是大学时期出现的害怕。我的普通话带着浓浓的口音,英文课上我完全听不懂老师在说什么,我对大家讨论着的事物一无所知,每当我突然被从人群中点出来时,我局促紧张害怕惶恐,像是被剥掉了所有的衣服,露出一个灰不溜秋土豆疙瘩,多一道目光,这疙瘩就缩小一分。
我也害怕过马路。当我站在车流之中,总觉得置身于暴雨后的洪流,我就是那河中的小石头,或者长在岸边的一棵小树,在陌生的无法抗拒的力量面前,摇摇晃晃,不堪一击。
我害怕面试,害怕置身于一个新环境。每当我对现有工作感到麻木时,想到要重新准备面试拿着自己并没有信心的简历被被人以造火箭的要求挑挑拣拣,想到我要重新建立关系融入一个陌生的环境,我就犹犹豫豫,一忍再忍,直到再也找不出一处能够说服自己留下的理由,才会一边害怕着我的害怕,一边颤巍巍地迈出新的一步。
我也害怕和我顶着一样面孔,或说说笑笑,或温和有礼的人类。
我不明白,整天带着作为实习生的我逛吃逛喝,带我熟悉陌生的城市,和我分享自己故事的姐姐,为什么会在部门经理面前以不经意的方式抹黑我,明明我们岗位不用,发展路径也不同。
我不明白,为什么另一个和这位姐姐关系很好的姐姐会善意地提醒我提防前者,提醒完以后,又在另一群人面前编排每天哥来姐去、所有情绪都在脸上、对人真诚到毫不设防的我清高傲慢、心机深沉。
就像我同样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在看到我分享在朋友圈的美食、美景、美丽的心情等等对生活充满热情的碎片后,会想法设法让我再也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拥有这种生活……
我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很多,我害怕的事情也有很多很多。但是,以上种种,都是表象,是我的“害怕”,而“恐惧”是比这程度更深、情绪更强烈的词。
我最恐惧的是什么?
如果我懂一点心理学,或许会从以上的表现中抓住本质。比如:恐惧不安全?恐惧不被期待或者承担太多的期待?恐惧未知?恐惧不确定性?
但我不是。我现在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我恐惧我不再恐惧。
我有那么多害怕的事情,但在这之上,我更怕自己有一天“不再害怕”。那也许是一种无敌的状态?
我不要。我愿意随时生活在害怕之中,对那些有形或者无形的东西保持敬畏,时刻看到自己的有限与世界的无限。就像我愿意去感受痛苦、感受快乐,愿意去思考我为什么痛苦,为什么害怕,为什么快乐。
今天的文章来自每日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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