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的苏州,22岁的叶圣陶站在顾家巷的老宅前,身着一身崭新的蓝布长衫,袖口被母亲熨烫得笔挺。
他手里攥着一方素色手帕,指尖微微泛白,脸上带着几分局促与忐忑。
这一年,叶圣陶刚刚从苏州公立第一中学毕业不久,在甪直镇的县立第五高等小学担任教员。
他年轻有为,文笔清丽,课余时间常写些散文与诗歌,在当地的文人圈子里小有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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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婚姻这件事上,他终究没能挣脱时代的束缚——父母早已为他定下一门亲事,女方是同乡的王氏姑娘,名叫王伯祥的堂妹,名唤王昭。
两人从未谋面,婚约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叶圣陶虽接受过新式教育,向往自由恋爱,却深知“孝”字为重,不忍违背父母的心意。
他曾无数次在脑海中勾勒过未婚妻的模样:或许是个温婉的旧式女子,裹着小脚,识得几个字,每日操持家务,相夫教子。
这样的想象,让他既无期待,也无反感,只当是完成人生中一项必须履行的责任。
婚礼当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叶圣陶按照习俗,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队伍前往王家。
一路上,街坊邻里纷纷驻足观望,说着祝福的话语,可他的心里却像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直到花轿临门,红盖头下的女子被搀扶着走出轿门,他才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这位“妻子”的存在——她身形纤细,穿着绣着龙凤图案的红嫁衣,脚步略显局促,却并不慌乱。
拜堂仪式繁琐而庄重,叶圣陶机械地跟着司仪的指令弯腰、叩首,目光偶尔掠过身旁的女子,心中依旧平静无波。他想,往后的日子,大抵就是相敬如宾,平淡度日吧。
仪式结束后,新娘被送入了洞房。叶圣陶应酬完宾客,已是夜幕降临。
他推开洞房的门,屋内点着红烛,烛火摇曳,将房间映照得暖意融融。王昭依旧端坐在床沿,头上的红盖头还未揭开。
按照习俗,该由新郎亲手掀开盖头。叶圣陶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手中的秤杆微微颤抖。
当红盖头被缓缓掀起的那一刻,他愣住了,突然心跳加速,仿佛有无数只小鹿在胸腔里乱撞,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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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女子,约莫二十岁年纪,柳叶眉下是一双清澈的杏眼,眼眸明亮如秋水,带着几分羞怯,却又不失灵动。
鼻梁小巧挺直,唇瓣不点而朱,皮肤白皙细腻,透着健康的红晕。
她没有裹脚,穿着绣花鞋的双脚纤细而自然,一身红嫁衣衬得她愈发娇俏动人。
更让叶圣陶意外的是,她的眼神中没有旧式女子的怯懦,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书卷气,仿佛一朵悄然绽放的幽兰,静谧而芬芳。
“先生,有礼了。”王昭轻声开口,声音温婉柔和,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微微颔首,行了一礼。
叶圣陶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拱手回礼,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平日里的才思敏捷荡然无存,只觉得喉咙发紧,心跳得更快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未婚妻竟如此清丽动人,更未曾料到,她身上会有如此独特的气质。
接下来的日子,叶圣陶渐渐发现,王昭不仅容貌出众,更是一位难得的贤内助。
她虽出身旧式家庭,却并非目不识丁。
父亲曾教她读过《三字经》《百家姓》,还请过先生教她书法。
闲暇时,她会临摹柳公权的字帖,字迹工整秀丽,丝毫不逊色于男子。
叶圣陶在学校教书,常常批改作业到深夜。
每当他回到家中,总能看到桌上摆着温热的茶水与点心,屋内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王昭从不多言,只是默默地陪伴在他身边,要么做些针线活,要么安静地看书,从不打扰他备课写作。
有一次,叶圣陶写了一篇散文,题为《晓行》,自己颇为满意,便随手放在了桌上。
第二天清晨,他发现文章旁多了几行小字,是王昭的笔迹,上面写着:“‘霜华重,晓风清’一句极佳,若添‘寒鸦数点’,是否更显秋意?”
叶圣陶心中一惊,连忙细读,果然觉得添上此句后,意境更显深远。
他不禁对这位妻子刮目相看,原来她不仅识字,还颇有文学悟性。
从那以后,他常常将自己的作品读给王昭听,而她总能提出一些中肯的意见,有时是一个词语的修改,有时是一处意境的补充,总能给叶圣陶带来新的启发。
那时的叶圣陶,正处于文学创作的起步阶段,常常会遇到瓶颈。
有一次,他写一篇关于乡村教育的文章,写了删,删了写,始终不满意,心情十分烦躁。
王昭看在眼里,没有多问,只是泡了一杯清茶,放在他面前,轻声说:“先生不妨出去走走,甪直的月夜很美,或许能寻得灵感。”
叶圣陶听从了她的建议,独自一人来到河边。月色皎洁,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岸边的芦苇随风摇曳,虫鸣声此起彼伏。
他望着这宁静的夜景,心中的烦躁渐渐消散。忽然,他想起王昭平日里的叮嘱,想起她对生活的细腻观察,灵感瞬间涌上心头。
他快步回家,挥笔疾书,一篇佳作很快便完成了。
自那以后,叶圣陶对王昭的感情愈发深厚。
他不再将她仅仅视为“父母安排的妻子”,而是将她当作灵魂伴侣、知己好友。
他开始教她读新文学作品,从鲁迅的《狂人日记》到冰心的《繁星·春水》,王昭学得十分认真,常常与他探讨书中的观点。
她的思想渐渐开阔,不仅能与叶圣陶谈论文学,还能对时事发表自己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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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叶圣陶与茅盾、郑振铎等人发起成立了文学研究会,倡导“为人生而艺术”。
那段时间,他常常需要前往上海参加会议,与文友们交流创作心得。
每次出门,王昭都会为他收拾好行囊,备好路费,叮嘱他注意身体。
每当他回到家中,她总会耐心地听他讲述上海的见闻,分享文友们的趣事,眼神中满是崇拜与支持。
有一次,叶圣陶在上海遇到了资金困难,研究会的刊物《小说月报》因印刷费用不足,面临停刊的危机。
他整日愁眉不展,回到家中也闷闷不乐。
王昭得知后,默默拿出自己的嫁妆——一对手镯和几匹绸缎,对他说:“先生,这些东西虽不值钱,或许能换些银两,解燃眉之急。”
叶圣陶看着妻子,眼眶不禁湿润了。
他知道,这些嫁妆是她的心头之物,却为了支持自己的事业,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哽咽着说:“昭儿,委屈你了。”王昭却笑着摇摇头:“先生所做之事,是为了天下苍生,我能尽一份力,便是荣幸。”
在王昭的支持下,《小说月报》得以继续出版,成为了新文化运动中极具影响力的刊物。
叶圣陶的文学事业也蒸蒸日上,他先后创作了《倪焕之》《稻草人》等经典作品,成为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重要作家。
而王昭,始终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她不仅操持家务,照顾子女,还将家里打理成了文人墨客的聚集地。朱自清、俞平伯、丰子恺等文人常常来家中做客,大家一起谈论文学,切磋技艺。
王昭总是热情招待,为他们准备可口的饭菜,偶尔也会加入他们的讨论,她的见解独到,常常引得众人称赞。
有一次,朱自清在叶圣陶家中做客,看到王昭正在教孩子们读书,不禁感慨道:“叶兄好福气,嫂夫人不仅贤淑,更有才华,真是难得。”
叶圣陶笑着回答:“是啊,当初掀开盖头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此生有幸。”
岁月流转,两人相濡以沫,走过了几十个春秋。
抗战期间,叶圣陶辗转于重庆、成都等地,从事教育与文化工作。
王昭带着孩子们随行,一路上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却从未抱怨过一句。她总是乐观地面对困境,用自己的坚韧与温柔,支撑着整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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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成立后,叶圣陶担任了教育部副部长等职,工作愈发繁忙。
王昭依旧默默陪伴在他身边,悉心照料他的饮食起居。
叶圣陶曾在文章中写道:“人生若只如初见,或许便是这般模样。昭儿于我,是妻子,是知己,更是此生最美的遇见。”
1979年,王昭因病去世,享年83岁。
叶圣陶悲痛欲绝,写下了多篇悼念文章,字里行间满是思念与不舍。
他在《怀念昭儿》中写道:“六十三年夫妻情,点点滴滴在心头。君若有知,应知我此生不渝。”
1988年,叶圣陶逝世,享年94岁。按照他的遗愿,家人将他与王昭合葬在一起。
墓碑上,没有华丽的辞藻,只刻着两人的名字与生卒年份,却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跨越半个多世纪的深情。
他们没有因“未曾谋面”而彼此疏离,反而在相处中相互欣赏,相互扶持,将一段被动的婚姻,经营成了一段传世的佳话。
在那个新旧交替的时代,无数人被包办婚姻束缚,演绎出一幕幕悲剧,而叶圣陶与王昭,却用爱与理解,打破了时代的枷锁,诠释了婚姻最美好的模样。
有人说,缘分是天注定的。叶圣陶与王昭的相遇,或许便是命中注定。
更多的,是他们对彼此的尊重与包容,是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依旧能发现对方的闪光点,是在风雨同舟的岁月里,始终不离不弃。
如今,自由恋爱早已成为常态,包办婚姻也已成为历史。
叶圣陶与王昭的故事,依旧能给我们带来启示:婚姻的美好,不在于初见时的惊艳,在于往后岁月中的相守与扶持。
爱情的真谛,不在于轰轰烈烈的誓言,而在于细水长流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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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那个心跳加速的瞬间,不仅定格了叶圣陶与王昭的初见,更开启了一段跨越六十三年的深情。
这段故事,如同苏州的烟雨,温润而绵长,在岁月的长河中,散发着永恒的光芒,提醒着我们,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爱与坚守,永远是世间最珍贵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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