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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霸占弟弟的房子12年后,在病床前提议拔管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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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私的人总爱捧着放大镜看自己的付出,又擅长过滤掉他人的牺牲。

配图 | 《乔家的儿女》剧照



2024年2月19日,农历新年收假第一天,一通电话划破了春节的喜庆和温馨。电话是深圳龙华区观澜派出所打给大舅的,说小舅突发中风,并发重症肺炎、呼吸衰竭、冠心病、急性肾功能衰竭等多种危重病症,目前正在龙华区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抢救。身边无人照料,无人缴医疗费,警方催促家属立即前往处理。

小舅是60年代生人,5岁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母亲也在十年前就离世了。小舅初中毕业后,在当地一家供销社工作,90年代初,市场经济的浪潮奔涌而至,供销社轰然倒闭,小舅失了业,两次婚姻均以离异告终。

后来,他踏上了“南下”之路,孤身一人前往深圳讨生活,这一走,便是30年。如今,警方唯一能联系的,也只有和他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

接到电话的大舅没了主意,来我家将情况告诉了母亲,母亲紧急召集家族商议小舅的事,除了她的兄弟姐妹们,我们这些已经成家立业的“小辈”也会参加。我的母亲是家中长女,小舅排行老三,此外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二姨、大舅和母亲都住在老家县城,离得很近,听到消息很快赶了过来。小姨一家也从隔壁县城匆匆驱车赶来。客厅里一时挤满了人,空气凝重。

“才住了三天院,就欠了三万六的医疗费,小旦(小舅的小名)身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这可怎么办?”母亲一筹莫展。

二姨夫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年,他对家里的事不闻不问,几个小辈结婚,他一次都没回来过,每次都是要钱才想到家里,管他干啥。”这句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激起满室的怨气和叹息。

小舅去深圳前,曾向母亲和小姨各借了3000元,这笔钱在当时不是小数目,他信誓旦旦承诺会很快归还,可自那以后,却再没有提及此事。小舅到深圳后与家人联系寥寥,也鲜少回来,连外婆去世,也只是匆匆待了两天便又回到深圳。

在深圳的这么多年他一直在陶瓷厂务工,2022年深圳制造业外迁,他所在的陶瓷厂要搬迁到苏州,他不愿离开深圳,所以失业了,这时候就中过一次风,病好后他在深圳开了一个面馆,经营不到半年又一次中风,之后便没有再找工作。两次中风住院,加上开面馆,他多次向家里伸手要钱。这些过往,让兄弟姐妹们对他既愤怒又无奈。

“他就算有千般不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外面受苦。”二姨深深叹了口气,到底是血脉相连,终究狠不下心。“得派两个人去趟深圳,看看具体情况再说。”小姨夫在体制内工作,行事果断,说话向来掷地有声。

众人纷纷点头,可谁去又成了难题。小姨夫刚退休,他主动请缨,然而其他人要么工作缠身,要么要照顾孙辈,难以抽出时间。小姨夫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大舅身上,然后说:“牛娃(大舅的小名),你跟我去。”

“看你们谁去,反正我不去,我还要上班呢。”大舅冷着脸,语气十分生硬。“这里面谁都可以不去,你必须去!请假也得去!”小姨夫提高了声音,眼神里透着一丝愠怒。

外婆临终前,曾将两套拆迁门面房分给了大舅和小舅,而小舅那套房子的房产证一直在大舅手中,房租也由大舅收取,这份羁绊,成了大舅不可回避的责任。

最终,大家商定小姨夫和大舅次日一早飞往深圳。关于费用,小姨夫提议:二姨家条件困难些,这次不出钱,其余每家各出两万,由大舅统一支配管理。夜色渐深,这场紧急会议落幕,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客厅,映出重重愁容。


深圳龙华区中心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焦灼的呼吸,小姨夫、大舅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到了病床上被各种管线缠绕、仍处于昏迷状态的小舅。医生面色凝重地递上病危通知书,说:“已完成一次肾透析,但脑梗病灶扩散严重,苏醒时间无法预估,即便恢复意识,偏瘫概率高达九成。”

消息传回老家后,母亲和二姨聚在一起商量,决定把小舅接回来,老家人长期待在深圳不现实,在县城医院照顾起来比较方便,医疗费用也没有深圳那边高。小姨夫交了一万八的救护车转运费,带着小舅踏上了一条漫长而艰险的回家路。

那天,寒潮裹挟着碎冰突袭,气温骤降十几度,救护车裹挟着凛冽的寒风,历经1800公里的冰雪之路,22个小时的昼夜颠簸,一路奔回了老家。当担架终于推进县医院重症监护室,众人长舒了一口气。

或许是冥冥之中感知到了故土的气息,或许是强烈的求生意志,回来的第三天,小舅竟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只是他还不能动,也不能离开各种监护设备。

我随母亲赶去医院看望小舅,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心痛不已:曾经能单手将我举过头顶的小舅,如今脸颊深陷,青灰的皮肤下血管如枯藤狰狞,浑浊的眼珠凸起,蒙着层灰翳,死死盯着天花板。他喉咙里发出类似风箱漏气的呜咽,呼吸机每次加压,凹陷的胸膛就被迫跟着剧烈起伏。

母亲安慰小舅:“我们这么远把你接回来,就是盼着你能活下来。你好好配合治疗,一定会好起来的。”他努力眨眨眼,浑浊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在枕头上晕开一滩痕迹。


县城医院的费用虽比大医院低,但每日账单上蹦出的四位数数字,仍像锋利的芒刺,扎得全家人心头发紧。考虑到小舅后续的治疗和安置问题,母亲请来姨爷爷主持大局,召开家庭会议。姨爷爷是外婆胞妹的丈夫,有文化会书法,为人正直厚道,在家族里辈分和声望都比较高。

“牛娃是儿子,一直收着小旦的房租,理应尽兄长的责任。牛娃照管小旦,等小旦离世后,那间门面房归牛娃。”姨爷爷提议。

话音未落,大舅妈哭诉起这些年来他们承受的委屈:“之前分房的时候,我们拿了十五万给你们,这个钱妈都没说给,凭啥要我们出?这些年我们伺候老人、给小旦钱、为你们几家付出的,哪样做少了?妈的生老死葬是我们一家管了的,小旦的医保、失业开店的钱、前两次的治疗费,哪样不是我们给的?”

当年外婆立下遗嘱,将名下两套门面房分给两个儿子,母亲和二姨、小姨虽无异议,家族长辈却看不下去,他们觉得三姐妹对家庭的付出并不少于两兄弟,让兄弟俩把门面房前五年的租金,分给三个姐妹每家5万,一共15万,相当于大舅和小舅的门面房各分出7.5万。

这本是长辈们权衡再三的调和之计,却成了扎进大舅妈心口的一枚锈钉,她为此和大舅大吵一架,甚至闹到要离婚的地步。而如今,小舅的事让她找到了宣泄口,那些压抑多年的愤懑,裹挟着陈年旧账轰然炸开。

自私的人总爱捧着放大镜看自己的付出,又擅长过滤掉他人的牺牲。外婆生前在我家养老,后事是除了小舅外的四家人共同操办,至于小舅从他们那支取的几笔费用,本就是他应得的房租,这些年,小舅那间门面房就像大舅的私产,每次小舅需要用钱,都要经历数次周旋,最终在小舅反复开口、兄弟姐妹多次劝说后,大舅才会不情不愿地转账,而大舅每次把钱给小舅寄过去,总要恶狠狠说上一句:“我以后再也不收房钱了,不管他了。”但房租快到期的时候,又总是准时无误地跑去收房租。

更别说,大舅的女儿从小在二姨家吃住,得到二姨家不少照拂,就连那两间门面房,也是小姨夫带着母亲、二姨夫和拆迁办据理力争,才能多出十来个平方。

其实大舅家的生活并不算贫困。大舅原先在水泥厂工作,后来是小姨的公公帮忙调到了省企,大舅妈是老师,在县城算中上水平。

三个姐妹听着大舅妈颠倒黑白的哭诉,手指攥得发白,但她们只是默默对视一眼,便开始安慰起情绪激动的大舅妈。在她们心中,刻进骨血的血缘亲情比言语上的是非曲直重要,比起计较过往得失,让病床上的小舅得到妥善照料,才是此刻最要紧的事。

“要我们管也行。”大舅妈突然抬起头,眼神里闪着精明的光,“我们没钱,治疗费、生活费必须几家平摊。我们家没车,去医院来回要你们来接送,陪护也得轮着来。”顿了顿,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要是同意,那就立个字据,以后房子归我们家。”

姨爷爷主笔,一纸协议很快拟好,所有人签字画押,大舅妈从痛哭流涕瞬间转为喜笑颜开。次日一早,大舅就带着姨爷爷到重症监护室,姨爷爷对着小舅逐条念诵协议条款,大舅则举着手机对准病床全程拍摄。


那段日子里,大舅成了医院信息的中转站,只要接到医院电话,他就会立即打给母亲和二姨。两家开车绕道接上大舅,再一同奔赴医院,等医院的事务办理结束,又送大舅回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天,病床上的小舅,却依旧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一天下午,大舅妈突然给母亲打来电话,语气里带着一贯的虚假的热络:“大姐,我买了很多菜,晚上来姨姨家吃个饭吧,有些事想跟大家商量商量。”

挂断电话,母亲满心疑惑,“不是都说好了么,还有什么可商量的?”但当晚,母亲还是带着我去了姨奶奶家。饭后,大舅郑重其事掏出一个笔记本,慢慢说道:“趁着大家都在,我把这些年的账算算。”然后翻开笔记本说:“小旦那间门面房,一年租金1.5万,租了12年,总共18万。”

顿了顿,大舅继续念着:“当时说的给三个姐妹分房钱15万,小旦摊一半,也就是7.5万,妈葬礼花了6万,小旦摊3万,小旦开店拿了4万,治病2.5万,还有帮他写礼的6500元,以前担心他有病看不起,一直在帮他交医保费,合计有7000元,一共支出18.35万元。”说完,他重重合上笔记本,“算下来,我们还倒贴了3500元。”

这是大舅第一次公开这些账目,但他只字不提这些年的进账。小舅办过12年的低保,这笔钱一直是大舅在领,记得有一次,母亲不过随口问了句小舅每月低保多钱,大舅立即黑了脸,没好气地回了句“能有多少”后再不肯多说。当年外婆葬礼收到的礼金全由大舅掌管,他把葬礼一半的花费摊给小舅,却不提该分给小舅的那份礼金。

小舅第二次中风回老家住了一段时间,大舅鲜少露面,小舅打算回深圳的时候,连买张车票的钱都没有,还是母亲和二姨给了一笔钱。大舅明知弟弟身无分文,也不闻不问,后来直到小舅回到深圳,他都毫不知情。

还没等我从这些账目的疑惑中理出头绪,大舅板着脸压低声音宣布道:“这些年虽然收的房租,算下来却是亏了。小旦的医疗费马上见底了,病情又没起色,就这么一直耗着。我们两口子要上班,孩子马上毕业要找工作,操心的事多,我们不管小旦的事了。”

房间里一片沉寂。大舅只说不管小舅,却始终没有把小舅的房产证拿出来,而小舅每天高昂的医疗费,还有后续未知的康复治疗费用,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作为普通的工薪阶层,几个家庭的经济状况不算宽裕,每个人都在心底盘算着家庭账本与手足亲情的天秤。

小姨夫劝大舅道:“小旦的情况不乐观,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你们接着管吧,不行我把之前给的那5万全拿出来,放心,你们不会吃亏。”

“既然不乐观,不行不治了吧。 ”大舅接下来的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我万万没想到这次会议的落脚点竟是放弃治疗。

我第一次知道人类在利益面前会大变样,在小舅的事没出之前,在老家的几个兄弟姐妹关系都很好,大舅和我们走得很近,我一直把他看成尊敬的长辈。

“那是一条人命,是至亲!”顾不上自己小辈的身份,我脱口而出。“都花了这么多钱了也没见好转,再治也是白费功夫。”大舅妈的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还没到最后一刻总要试试,万一小舅能好起来呢。”我不甘心。“医生说了,好了也是个废人,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谁来管?”大舅妈眼神冷漠,仿佛在谈论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母亲给了我一个眼神,示意我别再说话。小姨也不抱希望,“治了这么久还是不乐观,看样子是没希望了。”二姨跟着附和:“再住下去估计也就这个情况了。”她们都不愿为了小舅得罪大舅。

“都没意见的话,等医院再让交钱的时候,就拔管不治了。”大舅妈适时总结道,嘴角不经意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我的胸口沉沉的,闷闷的,喘不过气来。我借口有事,匆匆离开姨奶奶家,路上寒风刺得脸生疼,吹得人眼眶发酸。


我想起2018年的春节,我们去深圳看望小舅,那是我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他在异乡的艰难。他住在一个破败的城中村,二十来平米的出租屋里层层叠叠堆着各种生活用品,地砖上满是经年累月的污渍,洗碗池和马桶仅隔着一道薄薄的帘子。

那时他已有几个月没领工资,却还是热情地带我们逛遍深圳的景点,还花两千多元给大舅妈的女儿买了部手机。

我满怀心事在外面溜达了很久,走到家已是深夜,客厅里漆黑一片,母亲兀自坐在窗前,她向我追述起过去的事。

小时候家里穷,两个妹妹尚小,大舅身子弱,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一直读书读到高中。我的母亲和小舅承担了家里大部分的家务。每天放学,一放下书包就要上山挖猪草、拾柴火、砸石头……遇到难走的路,小舅都会贴心拉着母亲。

那时候吃不饱饭是常事,小舅总会把偷来的西瓜、番茄分给兄弟姐妹,等到瓜果主人追来讨要说法,哪怕被外婆打得浑身是伤,他也绝不连累其他人。

参加工作后,小舅每月的工资都是悉数交给外婆贴补家用,外婆从小就最喜欢小舅,他没结婚前一直和外婆住,是最后一个离家的孩子。外婆去世后,母亲告诉他遗产分配的事,他满不在乎地说,那套门面房他不要,在他眼里,亲情比什么都重要。

“你小舅就是运气不好,他要是有钱,比谁都舍得。”母亲哽咽着说。

我下定决心说:“妈,我们管。日子苦点就苦点,只要小舅还有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 母亲眼睛一亮,重重点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赶去医院给小舅挂了检查号。中午,母亲、二姨和大舅推着小舅去做B超,在B超室外等待时,一直半睁着眼的小舅突然开口,鸣音严重却字字清晰:“姐,我都好几天没吃饭了。”

作为医生的母亲瞬间红了眼眶,这个简单的诉求,在医学上却是最振奋的信号——胃肠蠕动功能恢复,意味着身体在恢复好转。二姨也很激动,只有大舅铁青着脸,谁也没注意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从那天起,医院的催诊电话再打给大舅,他拒接,也不管会不会因此耽误小舅的治疗。母亲气急败坏打电话质问,听筒里传来冷淡地回应:“上次不是说好了不管了吗?”母亲气愤不已,没说几句,电话便被挂断了。

紧接着,家庭群弹出一条消息,大舅提议四姊妹共同承担后续事宜,处置门面房时可均分权益,末了还有一句:“主要看小旦想让谁照管。”大舅字斟句酌地打出看小舅想让谁照管时,他比谁都清楚,小舅大概率是不会让他照管的,那些被截留的房租、只字不提的低保,早已成了横亘在兄弟间的芥蒂。

消息发出后,大舅以工作忙为由彻底消失。缴费单如雪花般飞来时,小姨转来一万,母亲凑了三千。鉴于小姨住在临县,往返不便,母亲和二姨成了小舅最坚强的守护者。


好在小舅的状况持续好转,医生撤下了呼吸机、胃管、氧气面罩,将小舅转至普通病房。母亲和二姨每天变着花样准备营养餐,又请了一个24小时护工,她们一有空就往医院跑,帮小舅擦身按摩、康健训练。

奇迹在耐心地照料中悄然降临,小舅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也能清楚说话了。只是还不能自主进食,左半身完全偏瘫,右手右腿也失去部分功能,母亲鼓励他加强锻炼,小舅笑着说:“我对自己很有信心,我肯定能好起来,会和正常人一样。”

医生告诉母亲,小舅恢复得很不错,可以考虑出院,等休养一段时间,再定期到医院康复科做康复训练。二姨夫联系好了一家新开的养老院,又托人查到小舅之前在供销社上班时缴纳过养老保险,根据政策补足了剩余的养老金,帮小舅办理了养老保险。

住进养老院那天,在宽敞明亮的房间里,新风系统轻柔运转,护理设备一应俱全,母亲握着小舅的手,眼角带着欣慰的笑意:“你姐夫这段时间把你的养老保险也办好了,等到明年,你60岁就能领了,再加上门面房租金,你的日子比我们谁都好过。”

“嗯嗯,我可得好好活着。”小舅的笑声落满整个房间,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期待。

小舅住进养老院后,家族长辈们纷纷前来探望,每次总要问及大舅怎么没来。几天后,大舅终于姗姗来迟。母亲和二姨没有说什么,小舅也如从前般热情地招呼他,仿佛那些矛盾从未发生。

每月1800元的养老院费用不是个小数目,为了给小舅治病,几个家庭都已掏出积蓄,长期的支出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几家人心头。

母亲将实情告诉小舅,小舅没有丝毫犹豫,说:“把门面房卖了吧,先把钱还给大家,剩余的留着养老。”母亲又一一给兄弟姐妹打电话征求意见,得到了一致的同意。

在姨奶奶的牵线下,一位在深圳打拼有成的远房表叔有意买下门面房。母亲找人评估了房子,市值60万的数字,母亲想着有这笔钱傍身,每家再帮衬些,小舅往后的日子总算能拨开云雾见青天。

然而在姨奶奶家原本商量卖房的家庭会议上,剧情急速反转。二姨夫率先开口:“小旦现在情况基本稳定了,后续花不了多钱,有医保社保,还有门面房租金,不行还是牛娃来照管,房子暂时别卖了。”小姨夫跟着附和,大舅则满脸笑意,连连点头,这样他就还能继续把小舅的资产握在手里。

我独自踱到阳台,寒意顺着玻璃缝隙渗进来,将夜色染得愈发浓稠。二姨夫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还是要有个主事的,你大舅是亲哥,他来主事最合适。”他的声音裹着烟味飘过来,带着长辈特有的不容置疑。

“万一又像上次那样不管不顾怎么办?”那些被拖延的转账、被推卸的责任,此刻都化作喉头的硬块,堵得人喘不过气。“后面花不了多少钱了,不会的。”二姨夫说。

“万一小舅又生病又要住重症监护室呢?”“不可能。”二姨夫笃定道。

没承想,我的担忧竟一语成谶。


2024年老家罕有地倒春寒了,虽已过了春分,寒气依旧逼人,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让小舅再次住进重症监护室。医生诊断小舅重症肺炎复发,肾、肝等多器官衰竭,这次情况更为严重。

“不治了吧,没什么意义。明天三姊妹和牛娃一起,去给医生说拔管!”大舅妈冰冷的话语,与上次如出一辙。只是这次,命运没有眷顾小舅。

凌晨两点,母亲接到医院电话,说小舅经抢救无效死亡。彼时窗外大颗的雨滴密集坠落,路面涟漪不断的水坑,倒映出霓虹灯的残影,急风把路两边的樱花树吹得东倒西歪,花瓣不堪忍受从枝头纷纷飘落。

母亲看见二姨夫的车接上大舅从楼下驶过,却没有开口叫住他们,她独自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趟进茫茫的雨夜,向着医院走去。殡仪馆的火化炉里,随着一声轰鸣,前几天还谈笑风生的小舅瞬时化为灰烬。他的生命定格在了59岁,离拿养老金只差几个月。

小舅走后第7天,母亲做了个梦,梦见在儿时的屋里,小舅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站在门口,母亲哽咽着:“这么多天去哪了?”小舅说他生病了,在住院,不过现在好多了。

第二天,我陪着母亲给小舅烧了纸钱,看着跳动的火苗,我安慰道:“小舅能找到老宅,就能找到外公外婆,他们会陪着他的。”


小舅离世后,我实在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大舅大舅妈那些病床前的冷漠、账本上的算计,像倒刺般扎进心里,再遇见他们,我总是选择沉默地擦肩而过,却没想到,这竟成了引爆家庭矛盾的导火索。

在一次大家庭聚餐后,大舅突然暴跳如雷,指着我怒骂:“一点都不知感恩,小时候在我家吃了多少顿饭?给了你多少年的红包?见了面还不打招呼。”大舅妈叉着腰在旁帮腔,突然话锋一转,指责他们和外婆一起生活了八年,母亲却在外婆离世时偷拿了外婆存折。

当年外婆为了照顾大舅刚出生的女儿,忍痛转让了经营多年的百货店,住进大舅家帮忙照顾孩子,直到孩子八岁。后来大舅买了新房,搬家的时候,他们拉走了所有家具,却没有把外婆接去同住,后来母亲把她接来我家住,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情义是拿来算计的吗?亲戚处谁对谁没有照顾,我们家做得少吗?”滚烫的怒火从胸腔直往上窜,我攥紧拳头,再也听不下去他们的信口雌黄,“外婆走后,你们三天两头来我家翻箱倒柜,连外婆的电视机都搬走了,要有存折,你们会找不到?她在世的时候对你们是最好的,无偿给你们带孩子,做生意攒的钱全贴补给了你们,她走的时候我们都还没从悲痛里缓过来,只有你们竟还惦记着她的财产。”

母亲也不再隐忍,她细数起第一次在姨奶奶家的聚会上,大舅妈大言不惭却颠倒黑白的言论。末了,她态度强硬道:“你们要是觉得每家五万不该给,我们全退,门面房重新分配!”大舅大舅妈没有接话,他们当然舍不得把房子交出来。

二姨夫气急败坏地说:“你们这么吵有什么意义?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来算算账,算算每家给小旦花了多钱,我们把钱还给你们。”大舅转而对小姨说道:“小旦看病你们一共给了三万,我先把钱给你,你给我写个收条。”

“当时拿钱的时候,我建议你们写借条,你们说怕给孩子增加负担,不写,现在凭啥要写收条?”小姨的“好”字刚说出口,二姨夫反应迅速,当即反问道。

大舅说:“我们想的是把你们给小旦治病垫的钱都先给你们还了,都欠在我们名下,我们吃点亏,用房租慢慢冲减。”

二姨夫冷笑道:“你们吃亏?垫的钱用房租两三年就能还清,用得着慢慢冲减?你们当初说不管,又不把房产证拿出来,现在人没了,还想着一直收房租?”

二姨夫一语道破大舅的私心,大舅、大舅妈又和二姨夫吵了起来。两个小时的争吵在暮色里落幕,大舅大舅妈骂着“以多欺少”摔门而去。就这样,那些曾经极力维系的手足情义被其生生剪开。

次日,母亲做了一桌好菜,叫来二姨、小姨全家,又给大舅妈大舅打电话邀请,想要缓和家庭矛盾。大舅推脱有事来不了,又在家庭群里发了长篇大论,说要不是他们看管小舅的门面房,三姐妹都不可能一共拿到15万,人要懂得感恩。

大舅的字里行间都是对小舅门面房的盘算,所谓血浓于水的亲情,在他们眼里,远不如金钱利益来得实际。

今年端午节,二姨告诉我她做梦梦见小舅,小舅问她小姨经常回来吗?二姨说:“回来呢。”小舅说:“回来就好,你们好好地过。”

时至今日,这场家庭纷争仍未尘埃落定,房产证依旧滞留在大舅手中,房租依然定期流入他们的账户,母亲和小姨垫付的费用也杳无归期。

编辑丨小满 实习丨欣雨


一方清欢

不负热爱,不负韶华,凿一方世界,守一方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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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18 04: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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