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83年的春天,来得有点磨磨蹭蹭。地里的冰碴子刚化透,春耕的号角就吹响了。
我叫刘大柱,那年我25岁。在我们村,我这年纪还没娶上媳妇的,那可是头一份,妥妥的老光棍苗子。
我爹娘为这事儿,愁得头发都快薅光了。
“大柱啊,”我娘蹲在院子里,一边往篮子里捡豆子,一边又开始了她的老调重弹,“你看看东头你二狗哥,娃都会打酱油了。再看看西头你三愣子,比你还小两岁,上个月也定亲了。你倒好,一天到晚就知道闷头干活,跟个木头疙瘩似的,啥时候能给俺老刘家领回个媳妇啊?”
我蹲在门槛上,手里拿着根柳条编筐,闻言只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娘,这事儿...急不来...缘分还没到呢。
“缘分缘分!你天天在地里刨食,缘分能自个儿从地里蹦出来?”我娘气不打一处来,抓起一把豆子就扔了过来,“我跟你说,我托你刘媒婆给你相看了一个,是隔壁王家屯的姑娘,听说长得可水灵了。你...哎.
我娘话还没说完,就重重叹了口气。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我娘在愁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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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是得花钱的,见面礼、彩礼,哪样不得钱?可咱家这条件...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春耕的关键时刻,咱家那头老黄牛,使唤了十几年,前两天突然就病倒了,躺在牛棚里直哼哼,咋也站不起来。
兽医来看了,直摇头,说是老了,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
这下可要了命了。没牛,咱家那几亩地咋办?全靠人力去拉犁?那得累死人。
我爹抽着旱烟,一晚上没合眼,第二天眼圈都黑了。
“大柱,”我爹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你去一趟李家屯,找你表叔。他家有两头牛,咱去借一头来使使,总得先把地给犁了。”
我娘一听,也顾不上催我相亲了,赶紧从屋里拿出一个布包,塞给我:“儿啊,这包里有两斤红糖,还有十个鸡蛋,你提着去,别空着手。顺便...顺便到李家屯的刘媒婆那儿也问问...就说咱家牛病了,相亲的事儿...先缓缓...
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圈都红了。
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接过布包,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我这就去。”
我推出那辆半旧的二八车,把红糖鸡蛋小心地放在车筐里,跨上车,晃晃悠悠地就朝着邻村李家屯出发了。
02
李家屯离咱村不远,翻过一道梁就到了。
一路上,风里都带着泥土的腥味儿,路边的柳树冒出了嫩芽,看着就让人心里敞亮。
我蹬着车,心里盘算着咋跟表叔开口。表叔家虽然有两头牛,可这春耕时候,牛比人还金贵,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借。
正想着心事,快到李家屯村口了,我远远地就瞧见一块地里有个人影在晃荡。
我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人干啥呢?
等骑近了一看,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那地里,一个穿着蓝布花袄的女人,正套着犁地的绳套,一步一步地在泥地里往前拽。她身后那犁,在她瘦弱的肩膀上看着就沉。
那哪是人干的活儿啊!
我下意识地刹住车,支在路边。
那女人拽了几步,脚下一滑,“噗通”一声就摔倒在泥地里,半天没爬起来。
我这人虽然木讷,但心眼实诚,看不得一个女人家受这种苦。
我也没多想,停下车就跑了过去。
“大妹子!大妹子你咋啦?”我隔着地垄沟喊。
那女人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来。她脸上沾满了泥点子,头发也乱糟糟的,可那双眼睛,又大又亮,正红着眼圈看我。
“你...你家里男人呢?”我挠了挠头,开口就问。
哪知道我这话一出口,那女人“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哭得我手足无措。
“哎哎,你别哭啊...我...我是不是说错啥话了?”我急得在原地直打转。
她哭了好一会儿,才抽抽搭搭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我...我没男人...”
我一愣。
她低下头,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我男人...开春的时候...上山砍柴...摔...摔没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这才想起来,我娘前阵子是念叨过,说李家屯有个刚过门半年的媳妇,男人没了,成了寡妇。
原来就是她。
我瞅了瞅她那二亩多地,才犁了不到一小半,这要是全靠她一个人拉犁,得拉到啥时候去?
“我...我叫李秀英。”她小声说。
我看着她那瘦弱的肩膀,被绳子勒出了一道道红印子,心里头一阵发酸。
“你...你歇会儿。”
我二话不说,跳下地垄沟,走到她跟前。
李秀英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大...大哥,你干啥?”
“我帮你。”
我话不多,脱下身上的外衣扔在地头,挽起裤腿,走过去就接过了她手里的绳套。
“大哥,这咋行...你...”
“一个大男人,还能让你一个女人家拉犁?”我回头瞪了她一眼。
我也不管她同不同意,把绳套往自己肩膀上一挎,闷着头就开始拉犁。
别看我人老实,可干农活是把好手。那犁到了我手里,就跟活了过来似的,稳稳当当往前走。
李秀英站在地头,傻愣愣地看着我,手里还攥着那碗没送出去的水。
我一口气犁了两个来回,才停下来喘口气。
她赶紧跑过来,把水递给我:“大哥,喝口水...歇歇吧...”
她脸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羞的。
我摆摆手:“不累。”
我怕耽误了借牛的正事儿,加足了劲儿。一个多时辰后,那二亩地就被我拾掇得明明白白,犁得又深又匀。
我拍了拍手上的土,穿上外衣。
“大哥...你...你叫啥名?是哪个村的?我...我咋谢你啊?”李秀英提着个篮子跑过来,里面是几个热乎乎的红薯。
“我叫刘大柱,就隔壁刘家屯的。”我摆摆手,推开车子,“不用谢,举手之劳。”
看着她还要硬塞给我,我吓得赶紧跨上车,蹬上就跑。
“哎!大柱哥!你的红薯!”
我哪还敢回头,一口气骑出去老远,才敢回头看一眼。
她还站在地头,远远地朝我挥手。
我心里头热乎乎的,脸上也一阵发烫。
03
到了表叔家,表叔一听我家的牛病了,也直叹气。
“大柱啊,不是表叔不帮你,这春耕时候,牛就是命根子。我家这两头牛,一刻都歇不得啊。”
我一听,心就凉了半截。
“不过...”表叔话锋一转,“明天下午,东边那块地犁完了,能腾出来半天。你明天下午来牵吧,使唤半天,赶紧给送回来。”
“哎!谢谢表叔!”我一听有门儿,乐得嘿嘿直笑。
表叔收下了红糖,鸡蛋却说啥也不要:“拿回去给你娘补补身子,她也不容易。”
我心里感激,又跟表叔唠了两句,就推着车子往回走。
这借牛的事儿办妥了,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骑车也轻快了不少。
刚到李家屯村口,就又碰上人了。
“哎哟,这不是大柱嘛!”一个尖嗓子喊道。
我抬头一看,是李家屯有名的闲话婆,赵三嫂。她正挎着个篮子,看样子是刚从地里回来。
“三嫂。”我停下车,老实巴交地喊了一声。
赵三嫂眯着小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我:“大柱啊,刚干啥去了,咋满头大汗的?你这衣裳上...咋还有泥点子?”
我这人藏不住话,挠了挠头,实话实说道:“刚...刚帮李秀英犁了会儿地。”
“啥?!”
赵三嫂那嗓门儿,一下子拔高了八度,把树上的麻雀都给惊飞了。
“李秀英?就是那个刚死了男人的...寡妇?”她一脸不可思议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可那声音全村都能听见。
“哎哟喂!大柱啊,你这孩子咋这么实在呢。你帮谁不好,帮个寡妇?”
我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三嫂你别瞎说...我...我就是看她一个女人家拉犁,太可怜了...”
“可怜?可怜的女人多了去了!”赵三嫂一拍大腿,“你个大小伙子,跑去给寡妇犁地,这...这要是传出去,你名声还要不要了?寡妇门前是非多啊!你...你可赶紧离她远点!”
我被她说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先走了!”
我落荒而逃似的蹬着车跑了。
“哎,大柱,你别不当回事儿啊!三嫂是为你好...”
我哪还敢听,一口气骑回了家。
“娘,牛借着了,表叔说明天下午去牵。”我推门进屋,把鸡蛋放桌上。
“哎,那就好...哎?鸡蛋咋拿回来了?”
“表叔不要,让拿回来给您补身子。”
“你表叔就是客气。”我娘笑了笑,又想起个事儿,“对了,刘媒婆那儿呢?你去了没?”
我心里“咯噔”一下,光顾着犁地和跑路了,把这正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我...我...忘了!”我挠了挠头。
“你!”我娘气得拿起扫帚疙瘩就要打我,“你这孩子!一天到晚净不把正事儿放心里!你这媳妇啥时候能娶上啊!”
我被我娘追着在院子里跑了两圈,才算完事。
犁地那事儿,我没敢跟我娘说。我寻思着,反正就是搭把手,帮完了就完了,李家屯离咱村也远,传不过来。
可我没想到,这闲话长了腿,跑得比我还快。
04
第二天,我揣着两个窝头,天不亮就去地里干活了。
咱家的地虽然犁不了,但地垄沟总得拾掇拾掇,多准备点儿总是没错。
等我中午扛着锄头回家,刚进村口,就觉得不对劲。
村里几个老娘们儿聚在槐树下,一看见我,立马就停止了说笑,一个个拿眼睛瞟我,还捂着嘴偷笑。
我被她们看得浑身不自在,加快了脚步。
“哎,看,就是他。”
“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啊,老刘家的这个大柱,看着老实巴交的,胆子可不小...”
“可不是嘛,连寡妇的地都敢犁...”
她们的声音虽小,可还是飘到了我耳朵里。
我脑子“嗡”的一声,脸腾地就热了。这...这才一天工夫,咋就传到咱村了?
我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路小跑回了家。
刚进院子,就听见我娘在屋里骂骂咧咧的。
“哪个天杀的烂舌头根子!见不得人好!俺家大柱就是心善,帮了把手,咋了?就成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我爹蹲在门口,一口一口抽着旱烟:“行了,你也少说两句。这事儿...大柱做得是有点欠考虑。”
“我欠考虑啥了?”我娘一见我回来,火气更大了,指着我鼻子就骂,“你个傻孩子!我让你去借牛,你跑去给寡妇犁地!你...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娘!”我急了,脸涨得通红,“你胡说啥!我就是看她可怜!”
“你可怜她,谁可怜你啊!”我娘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就哭上了,“这下好了,名声全坏了!十里八乡都知道你刘大柱跟个寡妇不清不楚,这下...这下哪家好姑娘还敢嫁给你啊!你这是要让俺老刘家绝后啊!”
我被我娘哭得心烦意乱,又委屈又憋屈。
“我...我没跟她不清不楚!就是犁了二亩地!”
“犁地?光犁地人家会传成这样?”我娘根本不信。
这事儿闹的,我一连好几天都没敢出大门。
我娘也气得不理我。
直到第五天,我下午要去李家屯牵牛了,我娘才把我拉到一边,红着眼圈说:“大柱,你跟娘说实话,你...你是不是真看上那李秀英了?”
“娘,我...”我也不知道咋说。这几天,我脑子里老是浮现李秀英那张脸,还有她哭着拉犁的样子。
“哎...”我娘看我这样,就知道我心里有想法了。她叹了口气,“娘知道你心善。可大柱啊,寡妇...真不是那么好沾的。她男人刚死,婆家那边还盯着呢。你这要是...哎,你自个儿掂量吧。”
我揣着复杂的心情,又去了李家屯。
我寻思着,这次牵了牛就赶紧走,可千万别再碰上李秀英了。
可你越怕啥,就越来啥。
我刚牵着牛走出表叔家没多远,就听见有人喊我。
“大柱哥!”
我心里“咯噔”一下,扭头一看,可不就是李秀英。
她提着个篮子,小跑着过来了,篮子上盖着块布。
“大柱哥,你...你咋不理我?”她跑到我跟前,脸红红的,有点喘。
我抓着牛绳,往后退了两步,挠了挠头:“我...我没不理你...我急着回家犁地。”
“大柱哥,”她好像没看见我的躲闪,把篮子递过来,“这个...这个你拿着。”
我一看,篮子里是十几个白花花的鸡蛋。
“这咋行!”我赶紧摆手,“我不能要!”
“你必须拿着!”李秀英也倔,硬往我手里塞,“你帮了我那么大忙,又因为我...被人说闲话...我...我心里过意不去。这点鸡蛋,你拿回去给大娘补补身子。”
“我真不能要...”
我俩正在那儿推来推去,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哎哟,秀英,这是干啥呢?光天化日的,就给野男人送上鸡蛋了?你男人尸骨未寒呐!”
我一听这话,火气“噌”的就上来了。
扭头一看,是村里的二流子,王麻子。这家伙游手好闲,早就惦记李秀英了。
李秀英一看见他,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把篮子往身后藏。
“王麻子!你...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嘴巴咋不干净了?”王麻子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一双贼眼在李秀英身上打转,“我说的不是实话?你男人刚走,你就勾搭上外村的汉子,还在这儿送鸡蛋,拉拉扯扯的,全村可都看见了!”
“你胡说!”李秀英气得浑身发抖。
“我胡说?”王麻子嘿嘿一笑,“我可听说了,你那二亩地,就是这小子给你犁的吧?啧啧,一个寡妇,一个光棍,干柴烈火啊...”
“你...你无耻!”
“我无耻?”王麻子脸一沉,“李秀英,我跟你说,你别给脸不要脸。你男人没了,你早晚得再找一个。与其找这么个外村的穷光蛋,不如跟了哥。哥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他说着,就伸手要去抓李秀英的胳膊。
李秀英吓得直往我身后躲。
我虽然老实,可也不是孬种。我往前一站,把李秀英护在身后,瞪着王麻子:“你干啥!光天化日的,欺负一个女人!”
“哎哟呵!”王麻子乐了,“我当是谁,原来是刘大柱啊。咋的,这就护上了?你俩是不是早好上了?我今天就欺负她了,你待怎地?”
王麻子看我老实,上来就推我一把。
我被他推得一个趔趄。
“你还敢动手!”我牛脾气也上来了。我把牛绳往树上一拴,撸起袖子就跟他扭打在了一起。
我是常年干活的,力气大。王麻子就是个空架子,没两下就被我按在地上。
“哎哟!打人啦!刘大柱打人啦!”王麻子杀猪似的嚎起来。
李秀英在旁边急得直哭:“大柱哥,别打了...别打了...”
村里人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这下可好,我刘大柱“为了寡妇李秀英,痛打王麻子”的事儿,一下就在两个村子炸开了锅。
05
我灰头土脸地牵着牛回了家。
这回,都不用等第二天,我刚进院子,我娘就拿着鸡毛掸子冲了出来。
“刘大柱!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你...你真是要气死我啊!”
我娘是真气坏了,鸡毛掸子“啪啪”地就往我身上招呼。
“你还敢打人!还是为了那个寡妇!你...你是不是真被她迷了心窍了!咱老刘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爹也黑着脸坐在门槛上,烟袋锅都快嘬出火星子了。
“娘,你别打了!”我也不躲,“是王麻子欺负人!他...他...他耍流氓!”
“他耍流氓管你啥事!人家有公婆!有大伯子小叔子!轮得到你一个外人出头?”我娘哭着说,“这下好了...全完了...你刘媒婆今儿个托人带话来,说王家屯那姑娘...一听说你跟寡妇不清不楚,立马就拒了!你...你这辈子就打光棍吧!”
我一听,心里也“咯噔”一下,相亲的事儿...又黄了。
我心里又憋屈又烦躁。
“黄了就黄了!反正我也不想去!”我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顶了我娘一句。
“你...你...”我娘气得说不出话来,“滚!你给我滚!我没你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
我闷着头,牵着牛就去了地里。
那半天,我把牛使唤得团团转,也把我自个儿累得够呛,直到天黑透了,才牵着牛回家。
我娘还在生气,没给我留饭。
我爹叹了口气,从锅里给我拿了两个冷窝头:“大柱,你娘也是为你好。你...你跟那李秀英...以后还是别来往了。”
我啃着冷窝头,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啥。我就是帮了个人,咋就成了十恶不赦了?
我想起李秀英被王麻子欺负时那可怜的样儿,又想起她红着眼圈给我送鸡蛋...我这心里,咋就那么不得劲儿呢?
我寻思着,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名声坏了不要紧,可不能连累了李秀英一个女人家。
我得去找王麻子,让他还李秀英一个清白。
可我还没去找他,李秀英...她自个儿找上门来了。
这天晚上,我家刚吃完饭,天都黑透了。我正准备去喂猪,院门“咚咚咚”地被敲响了。
“谁啊?这大晚上的。”我娘嘀咕着去开门。
门“吱呀”一声拉开,我娘“哎哟”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我赶紧跑过去一看,也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可不就是李秀英!
她换了身干净衣裳,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蓝布包袱。
“李...李秀英?”我娘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你...你大半夜的...来俺家干啥?”
我娘那眼神,就跟看啥脏东西似的。
李秀英的脸“唰”的一下白了,她咬着嘴唇,也不说话,往前走了两步,进了院子,“噗通”一声,就跪在了我娘面前。
这一下,可把我跟我娘都吓坏了。
“你...你这是干啥!”我娘也慌了。
我赶紧上前去扶她:“秀英,你快起来!有话好好说!你跪下干啥!”
“我不起来!”
李秀英使劲甩开我的手,哭着对我娘磕头:“大娘!大娘你救救我吧!我...我没活路了!”
“这...这是咋了?”我娘也懵了。
原来,自从那天我跟王麻子打了一架,闲话传得更难听了。
李秀英的公婆本就嫌她“克夫”,这下更是认定了她“不守妇道”、“在外面偷人”。
她公婆说她败坏了老王家的门风,今天下午,伙同她那几个大伯子,把她狠狠打了一顿,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扔了出来,说她被“休了”,把她从家里赶了出来。
“我没地方去了...”李秀英哭得撕心裂肺,“我娘家...我哥嫂也不待见我...我...我走投无路了...”
“那...那你也不能来俺家啊!”我娘急了,“你这...你这不更是坐实了闲话,让人家以为咱俩真有啥了?”
李秀英哭着摇头:“大娘...我...我知道我给大柱哥惹了麻烦...我...我不是来赖上你们的...”
她抬起头,那双大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死死地看着我。
“大柱哥,你是个好人。我...我这辈子都记着你。王麻子...王麻子说...说我被赶出来了,除非...除非我今晚就从了他...不然...不然就让我在村里待不下去...”
我一听这话,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旁边的门框上:“这王八蛋!我...我去找他算账!”
“没用的!”李秀英拉住了我,她哭着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她那个蓝布包袱,硬塞到我手里。
“大柱哥...这是...这是我给你做的两双鞋...你...你别嫌弃...”
她突然站了起来,抹了把眼泪,惨然一笑:“大柱哥,大娘...我不连累你们了。我...我就是想在走之前,再跟你说声谢谢...”
她说完,猛地一转身,就朝院子外疯了似的跑了出去。
“这...这孩子...该不会是想不开吧?”我娘也慌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看着她跑出去的方向,是...是村口的河边!
“娘!快!要出人命了!”
我撒开腿,玩了命地就追了出去。
06
夜里的风凉飕飕的,月光照在地上,白惨惨的。
我一口气跑到村口的河边,远远地就瞧见一个人影,站在河坎上,摇摇晃晃的。
“秀英!”我吓得魂儿都没了,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她好像没听见,身子一歪,就往河里栽了下去。
“别!”
我啥也顾不上了,一个猛子扎过去,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河里。
春天的河水,还冰得刺骨。
我好不容易才抓住她的胳膊,她却跟疯了似的在我怀里拼命挣扎,拳头一下一下砸在我胸口。
“你放开我!让我死了算了!我不想活了!”她哭得撕心裂肺,声音都哑了。
“你...你个傻女人!你死啥死!”我被她打得生疼,又急又气,抱着她使劲往岸上拖。
“我活着还有啥意思!我名声坏了...没地方去了...王麻子还不放过我...我不如死了干净!”
“谁说你名声坏了!”我把她拽上岸,我俩都成了落汤鸡,冷得直哆嗦。
我也急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抓着她的肩膀,对着她就吼了出来:“不就是没地方去吗!不就是王麻子吗!你怕啥!”
李秀英愣住了,停止了哭泣,傻傻地看着我。
月光下,她那张挂着泪珠的脸,白得吓人,那双大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被她看得脸上一热,才发现自己说了啥。
“我...我...”
我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一股脑地把心里话全吼了出来:“你...你别怕!以后...以后我护着你!王麻子再敢来欺负你,我...我跟他拼命!不就是没地方去吗...你...你...大不了...大不了...我娶你!”
河边一下子就安静了,只剩下风吹过芦苇荡的“沙沙”声。
李秀英不哭了,也不闹了,就那么傻傻地看着我,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这回,不是伤心的泪,倒像是...
“大柱哥...”她声音颤抖着,“你...你刚说啥?”
“我...我说...我娶你!”我一咬牙,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大了。
“你...你不嫌弃我...是个寡妇?不嫌弃我名声...坏了?”
“啥名声坏了!都是他们瞎咧咧!你是个好女人,就是命苦!”我大声说,“我刘大柱...不嫌弃!”
李秀英“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一头扎进我怀里,哭得我胸口都湿透了。
“哎...哎...你别哭了啊...这...这大晚上的,冷...”我手足无措,想拍拍她后背,手抬起来又放下了。
“大柱...秀英...你们...”
我娘举着个火把,气喘吁吁地找来了。
一过来,就瞧见我俩浑身湿漉漉地抱在一起。
我娘那火把“忽”地晃了一下,差点掉地上。
她站在那儿,看了我俩半天,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哎...真是孽缘...算了...啥也别说了...秀英,走,跟俺回家。大柱,你也赶紧的!看你们俩冻得那样,要不要命了!赶紧回家换湿衣裳,喝姜汤!真是要操死我的心!”
我娘虽然嘴上骂着,可我知道,她这是...这是心软了。
我嘿嘿一笑,拉着李秀英的手:“秀英,走,咱回家。”
李秀英红着脸,任由我拉着,跟在我娘后头。
回到家,我娘赶紧从她屋里给李秀英找了身干净的旧衣裳,又烧了滚烫的姜汤,给我俩一人灌了一大碗。
“秀英,今晚...你就先跟我睡吧。”我娘把李秀英领进了她屋。
然后,她又把我拉到外屋,压低了声音,红着眼圈问我:“大柱,你...你可真想好了?你娶了她...咱家...咱家以后在村里,可就真抬不起头了。你爹那边...我也不好交代啊。”
我看着里屋李秀英那瘦小的影子,心里头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
“娘,我想好了。她是个好女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别人爱咋说咋说,我不怕!我...我就要娶她!”
我娘定定地看了我半天,最后抹了把泪:“行...行吧!你爹也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家就算是积德了!你认定了,娘...娘也不拦着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自个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心里头,像是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我刘大柱,活了25年,今儿个...总算要有媳妇了?
正迷糊着,突然听见“笃笃”两声,有人在敲我的房门。
我心里一惊,赶紧爬起来:“谁啊?”
“...大柱哥,是我...秀英。”
我赶紧下床开门。
李秀英穿着我娘的衣裳,站在门口,脸红得跟天边的晚霞似的,低着头不敢看我。
“大柱哥...我...我睡不着...我就是想...想再问问你...”
她声音小得跟蚊子哼似的:“你...你白天...哦不,你刚才在河边说的话...还...还算数吗?你真的...真的愿意娶我一个...一个寡妇?”
我看着她那紧张又期待的样儿,心里头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
“算数!咋不算数!秀英,你放心,我刘大柱这辈子,就认定你了!”
07
这事儿一定下来,我爹娘就豁出去了。
第二天,我娘就托了刘媒婆,又带上了十块钱的“说合费”,硬是去李秀英的公婆家说合去了。
她公婆本就嫌李秀英丢人,又怕她真死在外面赖上他们家,巴不得赶紧把这“扫把星”送走。一听我娘是来“提亲”的,虽然嘴上骂骂咧咧,说啥“破烂货也有人要”,但收了那十块钱,立马就写了“断亲书”,让李秀英净身出户,以后是死是活,都跟他们老王家没关系了。
这事儿,就算这么定了。
可王麻子那边还不算完。
听说李秀英真要嫁给我了,他气得不行,觉得自个儿“到嘴的鸭子”飞了。
他纠集了村里几个二流子,那天傍晚,拎着棍子就来我家闹事了。
“刘大柱!你个王八蛋!敢抢老子的女人!给老子滚出来!”王麻子在院子外头使劲踹门。
我娘吓得脸都白了,李秀英也躲在我身后直发抖。
我爹闷着头抽了一袋烟,“砰”的一声把烟锅往桌上一砸,抄起墙角的扁担就出去了。
“王麻子!”我爹那嗓门,比王麻子还大,“你再敢在俺家门口放半个屁,老子今天就打折你的狗腿!你当俺老刘家没人了?!”
我一看我爹都出马了,我也不能怂。我把李秀英往屋里一推,自个儿也站到了院子里,护在我爹跟前。
“王麻子,有啥事儿冲我来!你再敢骚扰秀英,我...我就去公社告你耍流氓!欺负寡妇!”
王麻子看我家这爷俩一个比一个横,他就是来撒泼的,真动手他也怕。
“好...好你个刘大柱!你等着...你们老刘家...娶个寡妇...我看你们以后咋在村里做人!”
他骂骂咧咧地扔下几句狠话,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没过多久,我爹娘找了个好日子,没大操大办,就是请了几个本家亲戚,吃了顿饭,我跟李秀英...就算成亲了。
村里人,果然在背后对咱家指指点点。
“哎,老刘家真是想不开,给儿子娶了个寡妇。”
“听说还是个‘克夫’的...啧啧...”
“刘大柱也是,八成是魔怔了...”
我娘听了,气得回家直哭。
我爹倒想得开:“让他们说去!嘴长在别人身上,咱还能管得住?咱过好咱自个儿的日子就行了!再说了,咱是救人,又不是干啥伤天害理的事儿,怕啥!”
我也不在乎他们说啥。
我只知道,我刘大柱有媳妇了。
婚后的日子,过得可真是甜。
秀英真是个好媳妇,天没亮就起来给我爹娘做饭,把家里收拾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她手巧,给我做的鞋,穿在脚上又合脚又舒服。
她人也孝顺,知道我娘腰不好,天天晚上给我娘用热水烫脚、捶背。
没过俩月,我娘那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天天乐得合不拢嘴,逢人就夸:“哎哟,俺家秀英啊,可真是个好儿媳妇!比亲闺女还亲!俺家大柱...这是积了八辈子的德,才娶到这么好的媳妇!”
村里那些原先说闲话的老娘们儿,看着秀英又勤快又孝顺,一个个也都闭了嘴,反倒羡慕起我娘来。
第二年开春,秀英就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我爹抱着孙子,天天在村口溜达,那烟袋锅都翘到天上去了。
有天晚上,孩子睡了,我俩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我看着秀英在月光下那张俊俏的脸,心里还是跟做梦似的。
我忍不住问她:“秀英...你...你当初咋就...咋就看上我了?我这人,又老实又木讷,还穷。”
秀英“噗嗤”一声笑了,她靠在我肩膀上,月光照着她的脸,好看极了。
“你以为...我真是那天被王麻子欺负,你帮了我,我才看上你的?”
我一愣:“难道...难道不是?”
她脸红红的,在我胳膊上掐了一下:“你个傻子!”
“你忘了?去年冬天,雪下得多大啊。我去镇上给我爹送药,回来晚了,天都黑了,碰上大雪封路...我在雪地里走不动,又冷又饿,都快冻僵了...”
“我...我咋不记得这事儿?”我挠了挠头。
“你当然不记得!”她又掐我一下,“是你!你赶着牛车从镇上回来,看见我缩在路边。你二话不说,就把我拉上了牛车,还...还把你的军大衣脱下来,裹在我身上,把我一路送回了家。”
“你...你...你咋知道那是我?”我惊得嘴都合不上了。
“我咋不知道!”秀英白了我一眼,“你那军大衣上,有股旱烟味儿,跟你爹一个味儿!我那时候就想啊...这世上...咋还有这么好心眼儿的傻子呢。从那时候起,我...我就...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听了,心里那个美啊,就跟喝了蜜一样。
我嘿嘿傻笑着,一把搂住她:“原来...原来你早就看上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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