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赵家彻底不想搭理我了,正乐得轻松的时候,就在村办公室门口看到了据说是自告奉勇来劝我回赵家的赵淑彤。
她拖着行李箱、打扮得精致又洋气,穿着香奈儿套装、踩着七厘米细高跟站在村办公室门口。
像个好看的洋娃娃。
一个全身裹满了泥巴洋娃娃。
高贵的大小姐满脸烂泥,快要疯了:“这什么破地方!”
我提着她的行李箱把她带到我的小平房:“这是你亲生父母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赵淑彤不再说话。
我看看她,发现她在小心打量这小小地方。
是啊,这也是她的亲生父母住过的家。
我正好准备出门,就暂时让她独自感受一下吧!
可赵淑彤喊住了我。
“这么晚了你去哪?”她一边打量着我屋里简陋的布置,一边有些紧张地抱紧了双臂。
我看出来她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穿上雨靴,披好雨衣,推着我的小电驴装馒头面包和小蛋糕:“要下雨了,我得去老人们家里看看,顺便给他们送些储备粮。”
连续下雨的话,村子里的老人们恐怕会断粮,我得去看看。
雨还没下下来,但浓黑的夜云把村子里本该明亮皎洁的月亮遮挡得严实,风里都是泥土的腥味。
苏婆婆的屋檐上又堆了许多晾晒的布料,我爬上去帮她收拾,一边声嘶力竭地对着耳背的老人絮絮叨叨:“跟您说了多少次了,您一把年纪别总往屋顶上爬,摔下来没人发现我看您咋办!”
苏婆婆被我念叨烦了,花白的脑袋扭到一边:“摔下来就摔死了嘛,还能咋办嘛!”
林大爷抽着烟斗,一边调着他那老掉牙的收音机,一边把我往外推:“年纪小小操心不少,我年纪大瞌睡不多,听到山垮了自己晓得跑。”
周姨婆接了储备粮,非要拉我进门,从七八床厚褥子下掏半天,掏出一块沙琪玛非要塞给我。
我绕着村子走完一圈,馒头面包小蛋糕送出去了,又兜回来一堆沙琪玛QQ糖跟桃酥。
赵淑彤尝了一口沙琪玛,“呸呸”直吐:“过期了吧,变味儿都!”
我“嗯”一声,脱下沾满泥土的雨靴:“我去年送过去的,老人家舍不得吃。”
然后年纪大了,又忘记了是我送过去的,宝贝一样揣着,等我过去又小心翼翼递给我。
赵淑彤默默放下了沙琪玛。
“你……真的不想回赵家吗?毕竟那里才是你的家。”
我摇摇头:“这里才是我的家。”
赵淑彤又问:“可是这里又穷又脏又小,赵家可有几十亿资产!”
我挤着牙膏准备刷牙:“几十亿资产又不会给我。”
我看看她,发出绝杀:“我觉得也不会给你。”
赵淑彤咬牙切齿想反驳,却半天找不到理由,就低头沉默了。
我安安静静刷完了牙,正想睡觉。
赵淑彤摩挲着粗棉布的被单,突然问我:“你真的以为我是来劝你回赵家的吗?”
我抖落裤子上沾到的泥点子,并不在乎:“我无所谓。”
“那你为什么收留我?”
为什么啊。
因为这个小小的房子……也是她亲生父母的家。
良久以后,我以为她都睡着了,她突然声音低低的说出了缘由。
她其实是逃婚出来的。
赵家想把她嫁给林家的少爷联姻。
一个又丑又油、自以为是的纨绔大少爷。
赵家需要林家的资金拓展新业务,林家看中了赵淑彤的体面漂亮可以撑门面生个好看点的继承人,两家一拍即合。
唯独没人问过赵淑彤的意见。
我还记得当初在赵家,当着我的面时,赵家一家人仿佛把赵淑彤当成掌上明珠、爱与珍宝。
可现在看起来,只不过是把她当成了听话又能彰显门楣的花瓶,和联姻的工具。
即使她名牌大学金融专业毕业,精通四国语言。
也只是个镶了金银珠宝的,更漂亮一点的工具。
这样看起来,当初赵家愿意捏着鼻子找我回去,想来也是给赵家能再多准备一个联姻的工具。
只不过看到我以后,觉得这工具既不好看,又不趁手,这才懒得搭理我了。
“黎月牙,你说当初他们不要你这个真女儿,却选了我这个假千金,真的是因为……他们爱我吗?
“还是因为……我精致空洞、贫瘠虚无、好看听话,是个更好拿捏的花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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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淑彤一住就是好几天。
我没空管她。
雨已经连续下了两天。村边那条小河肯定涨了水,河上的木桥不知道有没有被淹。
我得在河边守着。
孩子们还得过河去读书呢!
我赶到河边的时候天还没亮,河边却已经站了许多人。
上学的孩子要过河,去镇上赶集的村民要过河,山里的山货也要运过河。
孩子们围着、背篓里的鸡叫着、担子上的鸭扑腾着、牵着的肉猪鼻子里呼噜呼噜。
河上只有一座小石桥。
水再涨一天就会把桥淹了。
孩子们背着书包穿着雨衣还打着伞,站在小桥边踌躇,看到我,都叽叽喳喳嚷起来:“月牙姐姐,我们今天能不能去上学啊!”
村民们围着我唉声叹气:“这水要再涨起来,再出门讨生活可得绕好几个小时山路啊!”
我看着小木桥在浑浊的河面上孤零零的影子,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得把修桥的经费申请下来!”
于是我开始熬夜干工作,熬得眼睛通红,终于挤出来了五天空档——为我去镇政府里死皮赖脸争取修桥经费做准备。
赵淑彤不理解我为什么非要修桥:“这么搞下去你非得早死不可,回去当大小姐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吗?
“也就是嫁个丑男人,没什么的。”
我没理她。
不过当天晚上,她就明白了我为什么非要修桥。
半夜寂静时,凄厉的拍门声惊醒了我和赵淑彤,孙婆婆嘶哑的哭喊在夜雨声中格外惊心动魄:“月牙!救命啊!!快救命啊!”
孙婆婆六岁的孙子突然发起了高烧,抽搐不止,甚至开始呕吐。
寂静的村庄被惊动。
最近的医疗点在河对岸,驻村医生也在那!
只要过了河十分钟就能到。
可……可过河的桥在连夜的大雨里被淹了!!!
赵淑彤撑着伞站在涛涛河边,急得团团转:“走大路!快走大路!”
走那条通往村外的大路,到最近的医疗点,要两个半小时。
我看着青壮村民们抬在门板上的小孩子,脸色青白,嘴角全是呕吐物和白沫,抽搐得越来越厉害,支书大伯都快按不住他了。
孙婆婆瘫坐在河边,发出绝望的嚎哭。
瓢泼大雨砸在脸上,孙婆婆的嚎哭像鞭子甩在心口。
我咬咬牙,解开门板上的绳索系到腰上:“摸着木桥,渡河!”
赵淑彤拦住我:“黎月牙你疯啦!万一桥垮了你就没命了!”
我把绳子在腰上缠了两圈,指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告诉她:“这个孩子,我看着她出生、长大,我不能不救她。”
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石大爷举着烟斗指挥几个几个青壮年七手八脚把绳子往腰上系,一边拦着想把我往岸上推:“你一个女孩子下什么河!”
我站在被水淹没的桥头,大雨冲刷着我的脸。
我知道我不能退后:“你们知道我是谁,我必须站在第一个。”
明明是八月的盛夏,可是那条河的水真凉啊。
我带着身后六个青壮年,一点一点在冰凉的河水里摸索着,扶着已经被淹没的小桥木栏往前挪。
河水舔着我的腰,水中的浮木击打着我,脚下的木桥浸泡在水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响。
小河明明没有多宽,我们却像走了很久很久。
好在我们终于渡过这条河。
孩子得救了。
隔着滔滔的河,我看到对岸的赵淑彤。
她那把精致漂亮的伞落在地上,沾满了泥,那个精致漂亮的大小姐浑身淋得湿透。
她盯着我,直愣愣地盯着我。
看起来像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精致的洋娃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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