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生者”的守望，让孩子知道生命的美好

（健康时报记者 王振雅 王艾冰）凌晨三点的郑州，徐世海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微光。“叔叔，你给我一个账号，我要给你捐一大笔钱。”电话那端，是一个有气无力的女孩声音，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要出事。”

这是徐世海成为劝生志愿者的第三年，他从网络 “约死群” 里救回了近百名年轻人，“生命面前，是非不重要，让孩子‘等一等’。”面对轻生、抑郁的年轻人，他会不顾一切地想把他们救回来。

徐世海站在河岸边思考。受访者供图

那一年，他成了“劝生者”

从一位普通的建筑工人到一名劝生志愿者，徐世海这一身份的转变源自2020年5月12日的深夜。“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晚上，从那一天开始，我好像再也没有真正地开心过。”如今，徐世海向记者说起那一天，眼神依然恍惚。

那一晚，他17岁的儿子从小区17楼一跃而下，将自己的生命永远定格在“未成年”。徐世海万分不解，“儿子为什么轻易地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他是否知道生命只有一次？”徐世海在失去儿子的那晚，开始尝试走进儿子，找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打开儿子的手机，发现了“约死群”。“在儿子选择离开的两年前，就加入了网络上的一个‘约死群’，我变换各种身份，尝试着进入这些群，没想到群里的孩子竟然全部充斥着负面的情绪，他们不停地喊累、不停地吐槽家长、朋友和学校。当负面情绪到达一定程度，他们会通过固定的暗号约着一起离开世界……”

为什么这些年轻人轻易地抛弃自己的生命？为什么处于心理崩溃边缘的孩子们，选择找陌生人而非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去倾诉？……这些问题，让百思不得其解的徐世海决定成为一名“网络劝生志愿者”。

心心（化名）就是徐世海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孩子之一。2022年，刚上研一的心心，因母亲的离世而患上重度抑郁，且到了躯体化的程度。她说，“我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妈妈走了，这世间只剩我一人，当时就想跟妈妈一起走。”

那一年，心心休学了，患上了严重的囤积症，家里堆满了垃圾，头发因长久不洗而打结，体重从90斤飙升到180斤。她也进入了“约死群”，在群内寻找到轻生的办法。但最后时刻，她在网上看到徐世海的事迹，“徐叔叔是个好人，即使走了，也希望留给世界点东西。当时说想捐款让徐叔叔帮助更多人，现在想来，也许是身体本能的自救，人都是求生的。”

“等等吧，我过一段时间才能离开河南……”没有说教、劝说，徐世海的话，让走在悬崖边的心心，停下了脚步。

最近，演员黄志忠自拍自导的《向光花盛开》在院线上映，这部电影将徐世海的经历搬上了大屏幕，通过电影引起更多的共鸣与思考。10月22日，在电影首映礼上，徐世海与心心第二次见面，“差点认不出来”。如今她从那段阴霾中走了出来，体重恢复到了90斤，并且考博成功。心心告诉记者，“再努力地感受一下生命和世界的美好，活着真的是头等大事。”

《向光花盛开》电影海报

生命面前，让孩子开口是关键

“你和孩子站在一起，孩子才愿意接受你。”徐世海潜入“约死群”发现，很多轻生的孩子，在现实生活中往往有着相似的经历，例如，被父母情感忽视、校园霸凌的阴影、学业压力下的自我否定等，他们在群里讨论 “无痛离世” 的方法，用极端的方式抱团取暖。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杨思远告诉记者，青少年处于身份认同、人格建立的关键时期，他们对世界、自身、社会有着很多问题，而这些问题，往往在家长与学校得不到答案。他们就容易产生焦虑、抑郁等情绪，最终发展成严重的心理障碍。

“90%以上有自杀倾向或自残行为的青少年，伴随抑郁、焦虑情绪。”北京积水潭医院心理行为医学科主任李小钧介绍，常见信号包括觉得 “活着没劲”、对事物提不起兴趣、莫名伤感委屈，以及物质滥用、沉迷网络、脱离现实社交等行为变化。

徐世海劝生的经验与技巧，建立在一个个现实案例中。“很多家长不愿直视孩子的心理问题，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在面对悬崖边的孩子，“等一等”“聊点别的”……是徐世海与大部分志愿者的第一步。

情绪具有传染性，青少年心智尚未成熟，在“约死群”等负面环境中，负面情绪会被放大，原本轻微的情绪问题可能发展为严重的心理危机。杨思远肯定了徐世海的劝生办法，“不少孩子轻生就是一念之间，此时，不是说教对错，把他们从负面情绪里拉出来，才能救他们。”

在拯救心心的那段时间，徐世海像对待普通朋友一样，时不时发一些花花草草，试图告诉她，这个世界上，很多生命都在努力地活着。“这些孩子需要被人关注，真正被人心疼和理解，让他们相信你，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

像徐世海一样，很多人自愿加入“劝生”志愿者队伍，这并非一个固定组织，而是社会上救轻生者一把的好人们。

某座长江大桥的巡逻员陈思，19年间劝下了413位跳江轻生者，直到他退休；江西的护士张芝曾参与过的多起轻生者救治行动；深兰科学院首席科学家黄智生创立的“树洞行动救援团”，通过运用AI算法，筛选网络上有自杀倾向者，由志愿者主动干预，暂缓轻生者的脚步。自2018年以来，该组织已进行了约6000次的救援，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暂缓了自杀……

长期在某长江大桥巡逻的“劝生”志愿者陈思的摩托车。受访者供图

别错过孩子的求救信号

李小钧告诉记者，如今，针对青少年心理健康，医院已开设拒学门诊、失眠门诊、中医药调理门诊，守护青少年心理健康，需要形成 “家庭+学校+社会” 的协同支持体系。

前期干预与预防能有效降低风险。在实现中，年轻人出现极端行为会经历四个阶段：情绪低落期、求援窗口期、绝望期和实施期。而求援窗口期，是阻止悲剧的关键。“可惜很多家长和老师把这些信号当成‘叛逆’，错过了最佳干预时机。”

青少年的预警信号可分为言语和行为两类。言语上，无论是暗示还是明示的厌世表达，都应引起重视；行为上，抑郁 “三低”（情绪低落、思维迟缓、行为减少）、突然离家出走、无端身体不适等，都是危险信号。李小钧说，“尤其是内向敏感的孩子，他们不会直接表达痛苦，身体不适可能是心理压力的外化。”

家庭是第一道防线。数据显示，父母情感支持高、亲子交流频繁的青少年，抑郁和焦虑风险显著更低，母亲情感忽视程度低的孩子，抑郁风险仅为8.2%，受忽视程度高的孩子则高达 40.1%。

“很多家长只关注成绩，却忽视了孩子的情感需求。有效地陪伴和沟通，比任何物质都重要。”这些年徐世海不仅救孩子，也救家长，他教会家长怎么与孩子沟通，怎么救自己的孩子。救人与被救，经常是双向奔赴的结果。

打破亲子隔阂需主动创造“求助场景”，让孩子感受到被需要。徐世海介绍了一个真实案例：一位单亲妈妈与儿子形同水火，无法沟通。单亲妈妈按建议“装病”求助，改变跟孩子的沟通方式，让她的儿子从“喂狗式”递水、买不合口味的外卖，到主动炒菜、收拾家务，亲子关系逐步破冰。

“劝生是门技术活，如果讲大道理立马就被拉黑。”徐世海说，劝别人最重要的是要感同身受。他会和轻生者聊生活，讲起自己的糗事，有时候，他甚至会主动揭开伤疤，提及自己儿子的去世。倾听对方的烦恼，甚至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有了信任基础，让轻生者对世界感兴趣，慢慢的转变过来……

净化网络环境，打击不良网络圈子

当下青少年通过网络接触信息的广度远超父辈，网络上漫画、边缘话题的传播，让青少年的“三观”受到冲击。而“约死群”等不良圈子的存在，让不同地域有相似心理状态的青少年可以聚集其中。杨思远提醒家长，平时要多关注孩子的兴趣爱好、社交等情况，生死教育要反复普及，并科学客观，让孩子知道生命来之不易。

长时间沉浸虚拟时间，刷短视频、玩游戏都会增加年轻人抑郁、焦虑的风险。《2024年不同人群短视频使用强度与心理健康状况调查报告》显示，高强度使用短视频与抑郁风险、焦虑风险显著相关：青少年中随着短视频使用时间的增加，抑郁风险逐渐升高，当短视频使用时间超过4个小时，青少年中存在抑郁风险的比例高达42.1%，大学生为29.3%。

对于 “约死群” 的存在，专家呼吁加强网络监管的同时，更要关注背后的社会环境变化与专业医疗的短缺。

对于“约死群”，多位心理医生建议，公安、网管等部门加强网络监管，有效打击此类不良网络圈子。

“这些群只是表象，真正的问题是孩子缺乏支持系统。” 杨思远认为，社会竞争加剧、教育评价单一、心理服务缺位，这些都在推高青少年以及青年人的心理压力。

此外，除了大城市外，很多地方专业精神卫生服务资源不足。部分家长和孩子对心理咨询存在误区，认为一次两次即可见效，忽视其长期性，并且高昂的心理咨询费用，让很多人无法承担专业心理咨询与治疗。

如今，徐世海如今穿梭于各大高校、心理机构宣讲，希望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帮助更多家长、学生，也全社会都加入守护青少年心理健康的队伍。他最大的愿望是有一天，不再需要“劝生者”，每个孩子都能在阳光下快乐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