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
“半山的电梯最近总坏，维修师傅第三次上门时，终于忍不住嘟囔：‘阿Sir，你这套房子改装得比医院还复杂。
’谢伟俊笑笑没回，只侧身让出通道，好让师傅把新的扶手钉在走廊尽头——那里通向白韵琴的卧室，也是她每天睁眼最先看到的方向。
这段小插曲，是楼下茶餐厅老板娘当八卦讲的。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电钻声一响，白韵琴就会条件反射地皱眉，谢伟俊便立刻递上耳机，里头放的是她年轻时录的电台节目，沙沙底噪混着二十年前的笑声，像把时间偷回来一点。
外人看来，故事主线很简单：立法会议员卸任，转身做全天候护工。
可细节一摊开，全是扎手的毛边。
金沙城中心那间“无障碍客房”，其实是澳门酒店里最难订的户型，窗户正对垃圾站，谢伟俊却坚持要它——因为离电梯最近，推轮椅不用拐弯，减少一次掉头，就少一次白韵琴被围观的不适。
工作日出行也不是浪漫，是避开人潮，好让她在赌场大堂里慢慢走，没人催，没人拍。
养和医院的认知门诊候诊区，下午三点阳光最毒。
谢伟俊把外套盖在妻子膝盖上，自己穿短袖，护士以为他不怕冷，其实那外套口袋里装着定位器——白韵琴有一次差点跟着别人上了的士，他追了半条街，自此以后，每件外套都缝了芯片。
医生劝他请多两个护工，他摇头：“她认声音，外人多一句咳嗽，她一天不吃饭。
”于是家里干脆改成“小型医院”，客厅有升降吊架，饭厅放血氧仪，连鱼缸都加了静音泵，怕夜里马达声触发她的“游走”。
最费钱的是那支“医疗陪护旅行团”：一个职业治疗师、一个营养师、一个急救员，加上他和司机，五个人围着一张轮椅。
澳门两天一夜，账单六位数，朋友说他“豪”，他算给记者听：普通病房一天床位费四千八，酒店无障碍房一千二，差价就是“买自由”。
这话被登在《明报》角落，配了一张模糊背影：白韵琴坐在酒店窗边，手指点向远处发光塔标，谢伟俊半蹲替她系鞋带，鞋带是荧光绿，夜里有微光，方便他一眼找到她。
卸任议员那天，他在立法会最后发言，三分钟，没提政治，只讲“回家”。
会后有人听见他跟同僚说：“以前我跑马拉松，现在跑医院走廊，一样计时，一样流汗。
”转去做法改委，薪水砍半，他却把律师楼最大的一间会议室改成“认知障碍家属支援站”，每月最后一个周六，他亲自煮咖啡，给二十多个家属发讲义，讲义封面印着白韵琴年轻时的照片，烫金长发，笑得像要把镜头吞掉。
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放近照，他答：“让他们记得，病人也曾经嚣张。
儿子从加拿大回来，带了一箱枫糖浆和一张初生时的全家福。
游艇出海那天，白韵琴情绪高，突然喊儿子的小名，发音含混，却足够让一米八的男人蹲在甲板上哭。
谢伟俊没哭，他忙着调角度——摄影师是他花重金请的，专门拍“家庭疗愈纪录片”。
镜头里，他故意让儿子把母亲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那只手布满针孔，却死死抓住儿子的食指，像抓住一根漂木。
照片后来没公开，只在谢伟俊的手机里，设成了锁屏。
资产过户的事，律师楼的小姑娘讲起来像电视剧：谢伟俊把七套物业全转成联名，白韵琴签名时手抖，他把笔塞进她指缝，扶着写，一横一竖，像教小学生。
信托基金更绝——条款写明：若他先走，信托每月拨款，必须保证白韵琴继续参加作家联会的下午茶，哪怕她已认不出任何人。
“她要的是人声，不是钱。
”小姑娘模仿谢伟俊的语气，学得不太像，却足够让整间办公室安静三秒。
香港作家联会的下午茶，每月固定在希尔顿二楼。
白韵琴现在只吃海绵蛋糕，谢伟俊提前三天跟厨房确认：不加奶油、少糖、切四块。
服务生说麻烦，他直接塞红包，后来干脆自带蛋糕刀——一把白色塑料刀，刀柄贴着卡通贴纸，是他去日本出差时买的，用了十年。
倪匡纪念活动那天，白韵琴穿红色毛衣，谢伟俊蹲在她旁边，替她念诗，念到“沧海一声笑”，她突然跟着哼，声音跑调，却盖过麦克风。
现场有人录下，发到群里，谢伟俊没要求删除，只说：“让她唱，她怕哪天连调子都忘了。
社福联的“模范照顾者”奖杯，被他塞进书柜最下层，旁边是白韵琴的电台金曲奖。
两个奖杯并排，一个镀金已褪，一个塑料泛黄，像一对老伴。
颁奖礼上，他发言超时被提醒，最后一句话是：“别学我，学不到，我只是在还债——她当年陪我跑选举，现在轮到我陪她跑医院。
”台下掌声雷动，他却突然卡壳，因为看见白韵琴在后台伸手要抓气球，他匆匆鞠躬，小跑下台，差点被电线绊倒。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该升华。
可茶餐厅老板娘说，前天下雨，她看见谢伟俊一个人来打包云吞面，头发湿透，手里却拿着两把伞——“多拿一把，怕她万一肯出门。
”老板娘问：“累不累？
”他答：“她记得我名字那天，就不累。
”说完转身，伞尖滴水，一路滴到街角，像给城市留了一行省略号。
所以，别急着点赞感动。
下次在澳门金沙城，若见到一个老头推着轮椅，轮椅上老太高声哼走调的歌，请把路让开，别拍照——他们只是在练习，如何把“以后”过得比“以前”长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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