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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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十二年,我终于随军。
他却带着初恋和她的儿子住进家属院。
那孩子叫他“爸爸”,她挽着他的手。
我独自住在招待所,等他解释。
等来的是一纸强制离婚通知书。
“签了吧,她等太久了。”
我笑着签字,转身消失。
多年后重逢,他红着眼问:
“当年为什么不留下来?”
我挽着身边人的手轻笑:
“等你?配吗?”
凌晨三点,招待所的水管又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尖鸣,像是濒死动物的哀嚎。
林晚蜷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意识却在这噪音里清醒得可怕。她索性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那片被渗水洇湿、轮廓狰狞的霉斑。来这个北方边境的军区家属院已经一个月了,这间临时招待所成了她的“家”,每晚与各种奇怪的声响和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为伴。
她轻轻翻了个身,木板床发出“嘎吱”一声抗议。旁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那是她全部的家当。十二年的婚姻,从老家那个江南水乡小镇一路追随到这里,最后浓缩成的,不过是这么一点轻飘飘的行李。
和沈战结婚十二年,聚少离多。他在祖国的北疆守着边防线,她在南方的小城里守着他们名义上的家。每年那点可怜的探亲假,像蜻蜓点水,刚感受到一点温度,人就又走了。这次,好不容易盼到他职位调动,条件符合了随军政策,她几乎是怀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变卖了老家所有带不走的物件,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一路颠簸着奔赴而来。
来的时候,她心里揣着一团火,是对未来团聚生活的憧憬,是对十二年异地煎熬终将结束的喜悦。可那团火,在到达的第一天,就被兜头一盆冰水,浇得只剩下一缕狼狈的青烟。
她记得那天,沈战来接站,穿着笔挺的军装,身姿依旧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她看不懂的疲惫和……一丝闪躲。他没带她回准备好的家属房,而是径直把她送到了这间离营区有点距离的招待所。
“家属院那边……还在整理,有点乱,你先在这里将就几天。”他当时是这么说的,眼神没有看她,而是落在站台尽头那棵光秃秃的白杨树上。
林晚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但长途劳顿让她无力深究,只是“嗯”了一声。她信他,十二年都信过来了,不差这几天。
这一“将就”,就是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她很少能见到沈战。他总是很忙,电话也常常打不通。偶尔来看她一次,也是来去匆匆,坐不到十分钟,屁股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她问他家属院收拾得怎么样了,他总是含糊其辞,说快了,快了。
直到一个星期前,她实在闷得慌,想着去营区附近的服务社买点日用品。就在那条种着白杨树的大路上,她看见了让她血液瞬间冻结的一幕。
沈战穿着一身常服,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跟着一个穿着杏色连衣裙、容貌温婉的女人,女人手里还牵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那孩子蹦蹦跳跳,走着走着,忽然松开女人的手,跑上前一把抱住了沈战的大腿,仰着头,清脆地喊了一声:
“爸爸!”
沈战愣了一下,随即,那只有着粗粝枪茧的大手,落在了男孩的头顶,很轻地揉了揉。
那一刻,林晚站在一棵白杨树后,感觉自己像个偷窥别人幸福的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个女人,她认得,是沈战当年爱得轰轰烈烈的初恋,苏晴。
他们站在一起,男人刚毅,女人柔美,孩子活泼,任谁看了,都是一幅和谐美满的三口之家画面。
原来,所谓的“家属院在整理”,是在整理他和苏晴,还有他们孩子的“家”。
原来,她这十二年的等待,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水管还在不知疲倦地尖啸着。林晚坐起身,摸过床头那只有些掉漆的搪瓷缸,里面还有半杯凉白开。她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心头那点灼痛。
天,快亮了。
她又等了两天。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动地等待。她给沈战的办公室打电话,接线员总是客气地说“首长在忙”;她试图去营区门口等他,哨兵礼貌而坚决地拦住了她,说没有预约不能进入。
所有的路,似乎都被无声无息地堵死了。
直到第三天下午,招待所那扇绿漆剥落的木门,被人敲响了。
敲门声很重,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刻板节奏。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领口都有些松垮的棉布裙子,深吸了一口气,才走过去拉开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沈战。
是一个年轻的通讯兵,身姿笔挺,表情严肃,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林晚同志吗?”士兵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我是。”林晚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是沈战首长让我转交给您的。”士兵将文件袋递过来,动作标准得像是在完成一项军事任务。
林晚接过,袋子很轻,里面似乎只有几张纸。
“首长说,请您务必尽快签署。”士兵又补充了一句,然后敬了个礼,转身,迈着标准的步伐离开了走廊。
门还开着,走廊里昏暗的光线落进来,映着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林晚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手指有些发颤地拆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里面滑出来的,是几页打印着黑色宋体字的A4纸。
最上面一行加粗的大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她的眼睛里——
【离婚协议书】。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五个字上,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或者是在做一个荒谬绝伦的噩梦。
她强迫自己往下看。
条款很清晰,清晰到冷酷。关于财产分割,他们婚后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财产,他这么多年的工资津贴,大部分都寄回了老家给他父母,剩下的一点,协议上写着“归女方所有”。至于她林晚,名下只有老家那套早已不值钱、墙皮都剥落的老房子。
没有解释,没有歉意,只有冷冰冰的、单方面宣布结束的判决。
在财产分割条款的末尾,还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像是随手写下,却又带着致命的针对性:“经查,女方名下位于XX镇XX街XX号房产一套,系其婚前个人财产,与男方无关,离婚后仍归属女方。”
他连这个都查得清清楚楚,是怕她会赖上他吗?还是怕她会用这套破房子,去纠缠他和他那崭新的“家庭”?
纸张的最后,签名处,“沈战”两个字已经签好了。笔力遒劲,带着他一贯的杀伐果断。旁边,空着留给她的位置。
文件袋里,还有一张折叠的便签纸。
她抖着手拿出来,展开。
上面是沈战的笔迹,只有言简意�赓的三个字,和她曾在无数张他寄回来的汇款单背面看到的,叮嘱她“照顾好家里”的笔迹一模一样——
“签了吧。”
“她等太久了。”
她。
哪个她?
当然是苏晴。
那个被他揉着头发叫“爸爸”的孩子的母亲。
那个住进了本该属于她林晚的家属院的女人。
那个……等得太久了的,他的初恋。
原来,她这十二年的婚姻,才是横亘在别人爱情路上的绊脚石。原来,她不是来团聚的,她是来让位的。
“她等太久了……”
林晚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五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然后,她笑了。
一开始只是肩膀微微抖动,低低的闷笑从喉咙里溢出来。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控制不住,笑得她弯下了腰,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真可笑啊,林晚。
你这十二年,算什么?
算她苏晴伟大爱情里的注脚?算他沈战光辉人生里一段不得已的插曲?
她笑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纸张被她攥得皱成一团。笑着笑着,眼泪却更加汹涌地奔流而出,滚烫地滑过她冰凉的脸颊,滴落在皱巴巴的离婚协议书上,洇开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她抬手,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
不能哭。
为这种男人,不值得。
她环顾这间狭小、潮湿、充满霉味的招待所房间。这一个月,她像个被遗弃的物件,存放在这里,等待着主人偶尔想起,或者……最终的处理。
现在,处理结果来了。
她走到那张摇摇晃晃的书桌前,桌上放着一支招待所提供的、最廉价的那种按动式圆珠笔。她拿起笔,笔尖在微微颤抖。
她看着那份离婚协议书,看着沈战那熟悉又陌生的签名。
十二年的青春,十二年的等待,十二年的婚姻。
最后,换来的就是这轻飘飘的几张纸,和一句“她等太久了”。
也好。
她深吸一口气,力透纸背,在那片属于她的空白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晚。
两个字,写得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决绝的力度。
签完字,她把笔往桌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她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那个旧帆布包。她把那几件洗换衣服塞进去,把牙刷牙膏毛巾塞进去,最后,目光落在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上。
她拿起来,折叠好,重新塞回那个牛皮纸文件袋里。
然后,她背着包,拿着文件袋,拉开了招待所的房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她一步步走出去,脚步从一开始的沉重,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轻。
走到招待所门口,那个总是打着瞌睡的服务员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诧异她这个时候离开。
林晚没有停留,径直走了出去。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北疆初夏的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吹在她脸上,让她因为一夜未眠而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走到营区大门附近,那里有一个绿色的邮筒。她停下脚步,再次看了一眼那个牛皮纸文件袋,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将它投进了邮筒狭小的投递口里。
“哐当”一声轻响。
一切,都结束了。
她转过身,辨明了方向,朝着长途汽车站走去。
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粗糙的水泥路面上。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身后,是困了她十二年,最终将她弃如敝履的牢笼。
前方,是未知的,但属于她林晚一个人的,全新的路。
沈战,苏晴,你们的等待,结束了。
我的,也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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