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婆婆说,从明天起,这个家里的开销,我们AA。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正端着一碗银耳羹,用一把小小的,几乎是婴儿用的那种小银勺,一勺一勺地撇着浮沫。
那姿态,优雅得像是在什么国宴上。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阳光从落地窗斜斜地射进来,在地板上切出一块明亮的梯形,空气里有几颗尘埃在光柱里跳舞,跳得无忧无虑。
我老公林涛坐在我旁边,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像被人突然按了暂停键。
他想开口,嘴唇动了动,却被我婆婆一个眼神给钉在了原地。
那眼神,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重量。
我婆婆,就是有这种本事。
她能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伤人的话。也能用最云淡风轻的眼神,压制住她那个一米八几的儿子。
我没看林涛,也没看我婆婆。
我的目光落在那碗银耳羹上。
汤色清亮,里面有几颗红得滴血的枸杞,还有白得像玉一样的莲子。
这碗羹,是我早上五点起来,用小火慢慢炖的。
银耳要提前一晚泡发,撕成小朵。莲子要去芯,不然会苦。枸杞要最后放,才能保持鲜艳的颜色和营养。
火候,时间,每一样都不能错。
她说她最近皮肤干,喝这个好。
我听了,就记在心里。
现在,她端着我的心血,跟我谈AA。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气,是银耳羹的味道,混着我婆婆身上那股常年不变的兰花味香水。
这两种味道搅和在一起,闻起来,有点让人反胃。
我心里那点因为早起而残存的睡意,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沉稳又有力。
我没觉得愤怒,也没觉得委屈。
真的。
那一刻,我的心里,竟然是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就像一个背着重物走了很久很久的人,突然有人跟她说,你可以把东西放下了。
我抬起头,迎上我婆婆的目光。
她的眼睛保养得很好,没什么皱纹,但眼神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我不是她的儿媳,而是她公司里一个需要被敲打的下属。
我笑了笑。
我说:“好啊。”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清晰到客厅里跳舞的尘埃,都好像停顿了一下。
林涛猛地转过头看我,眼睛里全是问号和惊慌。
我婆婆也愣住了,她那只拿着小银勺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她大概预设了一万种我的反应。
哭泣,争辩,找林涛求助,或者摔门而出。
唯独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快,这么平静地答应。
“就这么定了,”我继续说,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天晚饭吃什么,“不过,既然要AA,那就要算得清清楚楚。亲兄弟明算账,咱们一家人,更不能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您说对吧?”
我婆婆的脸色,有点像调色盘,变幻莫测。
她可能在飞快地计算,这事情的发展,到底哪一步脱离了她的掌控。
最后,她还是维持住了她一贯的体面,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那碗银耳羹,她终究是没再喝一口。
第二天,我起得比平时更早。
天还没亮,窗外是那种深蓝近乎黑的颜色,城市还在沉睡。
我没开灯,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摸索着进了厨房。
厨房里静悄悄的。
我打开冰箱,冷白色的灯光倾泻而出,照亮了里面满满当当的食材。
这些,都是我昨天下午去超市采购的。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新鲜蔬菜的清香,还有生肉的微腥。
这就是人间烟火的气息。
我喜欢这个味道。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便利贴和记号笔。
第一张,贴在最上面一层,那盒从新西兰空运过来的奇异果上。
我写:【私人物品,单价28元/个,林涛&我】。
第二张,贴在我昨天买的那块M9级别的和牛上。
【私人物品,1280元/500g,林涛&我】。
第三张,贴在那瓶意大利进口的黑松露酱上。
【私人物品,398元/瓶,林涛&我】。
我一张一张地写,一张一张地贴。
我把我买的所有东西,从几十块一斤的有机蔬菜,到几百块一瓶的橄榄油,再到上千块的肉类海鲜,全都分门别类,贴上了标签。
标签上,清晰地注明了品名,价格,以及所有者。
做完这一切,我把冰箱门关上。
然后,我拿出一个小小的,带密码锁的储物箱,把我那些昂贵的茶叶,咖啡豆,还有一些进口零食,全都放了进去。
密码,只有我和林涛知道。
接着是卫生间。
我把我那套海蓝之谜的护肤品,林涛的剃须刀,我们俩用的牙膏,浴巾,全都收进了我们的主卧卫生间。
公共卫生间里,只留下了最基础的洗手液和一卷卫生纸。
哦,对了,那卷卫生纸,我也贴了个标签。
【公共用品,采购价2.5元/卷,待分摊】。
等我做完这一切,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像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这个家里的每一寸空间,每一个物件,仿佛都在一夜之间,被赋予了清晰的界限。
不再是模糊的“我们家”,而是“我的”,“他的”,和“需要AA的”。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然后,我开始做早餐。
我拿出那块M9和牛,切了薄薄的两片,用黄油和海盐略煎,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
我又烤了两片全麦吐司,煎了两个溏心蛋,榨了一杯橙汁。
一份丰盛又精致的早餐,只属于我和林涛。
林涛起床的时候,看到餐桌上的早餐,眼睛都亮了。
他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老婆,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还做了这么好吃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把一盘煎好的和牛推到他面前。
他拿起叉子,吃了一口,幸福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太好吃了!老婆,你手艺越来越好了!”
就在这时,我婆婆的卧室门开了。
她穿着一身真丝睡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踩着拖鞋,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她习惯性地往餐厅走来,准备享用我为她准备的“养生早餐”。
当她的目光落在餐桌上时,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餐桌上,只有两份早餐。
没有她的。
空气中飘着诱人的和牛香气,但她的面前,空空如也。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我的早餐呢?”她问,语气里还带着一丝没睡醒的理所当然。
我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放在她面前的空位上。
“妈,您的早餐在这里。”我笑得一脸无辜,“昨天您说要AA,我想着您年纪大了,早上吃清淡点好,就特意给您熬了白粥。”
我婆婆的视线,从那碗清汤寡水的白粥,移到林涛盘子里那块滋滋冒油的和牛上,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那碗白粥,米是普通的珍珠米,三块钱一斤。
那碟咸菜,是我楼下菜市场买的,一块钱一小包。
加起来,成本不超过五块钱。
非常符合一个退休老人,对早餐朴素又节俭的想象。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冷了下来。
“早餐啊。”我说,“妈,您放心,我都记了账。这碗粥的米和水,还有煤气费,我都算好了,到时候我们月底一起结。”
我拿出一个小本子,用笔在上面认真地写着:【11月1日,早餐(婆婆),成本:米0.5元,水0.1元,煤气0.2元,咸菜1元。合计:1.8元】。
我写得很认真,每一个小数点都清清楚楚。
我婆婆盯着我的小本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林涛在一旁,看看我,又看看他妈,嘴里的和牛,仿佛也变得没那么香了。
他想打圆场,刚说了一句“妈,要不你吃我的……”
就被我婆婆打断了。
“我不吃!”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她看都没看我们一眼,转身回了房间,“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那声响,震得天花板上的吊灯都晃了晃。
林涛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老婆,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我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
“过吗?”我问,“我只是在严格执行你妈提出来的AA制啊。她不是说,要算得清清楚楚吗?我现在就算得清清楚楚,有什么不对?”
“可是……”
“没有可是,林涛。”我打断他,“结婚三年,我早上五点起,晚上十一点睡。你妈一日三餐,下午茶,宵夜,我哪一样怠慢过她?她想吃佛跳墙,我提前三天准备食材。她想喝手冲咖啡,我专门去学了拉花。我把你妈当亲妈一样伺候,换来了什么?换来了她跟我说,要AA。”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林涛的心湖里。
“我做的这一切,她觉得是理所当然。她觉得我一个在家工作的,就是闲着没事干。她觉得我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你赚的。她看不起我的工作,也看不起我这个人。”
“所以,她提出AA,其实是在告诉我,我不配花这个家的钱,我不配当这个家的女主人。”
“既然她这么想,那我就成全她。AA,好啊,我求之不得。”
我说完,低下头,继续吃我的早餐。
和牛的口感很好,入口即化,带着浓郁的奶香。
这是我凭自己本事赚钱买的,我吃得心安理得。
林涛沉默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默默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早餐,然后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抱了抱我。
“老婆,对不起。”他说,“委屈你了。”
我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背。
我知道,这件事,他夹在中间,也很为难。
但有些事,必须有一个人先打破僵局。
而那个人,只能是我。
AA制的第一天,就在我婆D婆的怒气,和林涛的沉默中,拉开了序幕。
中午,我婆婆没有从房间里出来。
我知道,她在跟我赌气。
她以为,我会像以前一样,去敲她的门,低声下气地求她出来吃饭。
可惜,她猜错了。
我压根就没准备她的午饭。
我用剩下的和牛,做了两份和牛火腿三明治,配上我昨天刚到的新鲜芝麻菜和帕尔马干酪,味道好得不得了。
我和林涛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一边晒太阳,一边吃午餐。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舒服得让人想睡觉。
林涛吃完一个三明治,看着紧闭的婆婆的房门,还是有点不放心。
“老婆,妈她……一上午没出来了,会不会有事?”
“能有什么事?”我喝了一口自己鲜榨的西瓜汁,“饿了自然会出来。放心吧,饿不坏的。”
我表现得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早就把一切都算计好了。
我婆婆这个人,最好面子,也最懂得审时度D势。
她现在跟我赌气,不过是想让我屈服。
一旦她发现,我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她自己就会找台阶下。
果然,到了下午三点多,她房间的门,终于开了。
她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化了淡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她走到玄关,换鞋,拿包,整个过程,没看我们一眼。
“妈,您要去哪?”林涛忍不住问。
“出去吃。”我婆婆冷冷地丢下三个字,打开门,走了。
林涛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我却笑了。
我知道,这只是第一回合,我赢了。
她出去吃,花的,是她自己的退休金。
而我,省下了一顿饭的食材和功夫。
何乐而不为?
晚上,林涛要去公司加班。
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给自己做了一份简单的晚餐,一份香草烤鸡胸肉,配上一些水煮西兰花和藜麦。
吃完饭,我泡了一壶我私藏的顶级大红袍,坐在书房里,开始工作。
我是一名独立的食物造型师兼美食博主。
说白了,就是把食物拍得好看,然后写文章,接广告。
这份工作,在外人看来,可能就是“玩玩手机,拍拍照”,轻松又体面。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为了拍出一张完美的照片,我需要付出多少心血。
从食材的选择,到餐具的搭配,再到光线的运用,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出错。
我婆婆,就一直觉得我是在“不务正业”。
她不止一次地跟她的那些老姐妹们说:“我们家儿媳妇啊,工作倒是清闲,天天在家里待着,就是不知道能赚几个钱。”
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轻蔑。
她觉得,女人,就应该去单位上班,朝九晚五,那才叫“正经工作”。
像我这种自由职业者,在她眼里,跟无业游民没什么区别。
所以,她才敢那么理直气壮地跟我提AA。
在她看来,我离开了林涛的工资,恐怕连自己都养不活。
她想用AA来拿捏我,让我认清自己的“地位”。
可惜,她算盘打错了。
我的收入,其实比林涛要高得多。
只是我这个人,比较低调,不喜欢张扬。
而且,我觉得,夫妻之间,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
所以,家里的开销,我一直都是主动承担大头。
我只想把这个家,经营得好一点,温馨一点。
我以为,我的付出,她能看在眼里。
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人心,是喂不饱的。
你越是退让,别人就越是得寸进尺。
我正对着电脑修图,手机响了。
是林涛打来的。
“老婆,你在干嘛呢?”
“在工作啊。”
“妈给我打电话了。”林涛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
“哦?她说什么了?”我一点也不意外。
“她……她跟我告状了。说你今天虐待她,不给她饭吃。”
我听了,忍不住笑出声。
“虐待?”我反问,“我早上给她准备了白粥咸菜,是她自己不吃。中午她自己锁着门不出来,我总不能把门踹开,把饭喂到她嘴里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涛急忙解释,“老婆,我知道你委屈。但是,她毕竟是我妈,年纪大了,你能不能……就当让着她一点?”
又是这句话。
“让着她一点。”
结婚三年来,这句话,我听了不下八百遍。
以前,我会觉得,是啊,她是长辈,我是晚辈,让着她,是应该的。
但现在,我不想让了。
凭什么呢?
就因为她年纪大?
年纪大,就可以不讲道理吗?
年纪大,就可以肆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吗?
“林涛,”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AA是她提的。我只是在遵守规则。如果你觉得我做得不对,那你就去告诉你妈,取消AA。以后,还像以前一样,我来负责她的一日三餐,吃穿用度。但是,你也要跟她说清楚,这个家,女主人是我。她可以安享晚年,但不能指手画脚。”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我把皮球,踢给了他。
他要么,说服他妈,放弃AA,并且承认我的地位。
要么,就接受现状,眼睁睁看着他妈,在自己制定的规则里,过得越来越憋屈。
无论哪一种,对我来说,都没有损失。
“老婆,”过了很久,林涛才开口,声音沙哑,“我知道了。你别生气,我明天……我明天跟她好好谈谈。”
“好。”我挂了电话。
我知道,他所谓的“谈谈”,大概率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我婆婆那样的性格,怎么可能轻易认输?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我婆婆果然没有吸取教训。
她甚至,变本加厉了。
早上,她没有等我准备早餐,而是自己去厨房,煮了一锅速冻饺子。
煮完之后,锅也没洗,灶台上一片狼藉。
我起床看到的时候,差点以为厨房遭了贼。
我没说什么,默默地把厨房收拾干净。
然后,我给自己和林涛,准备了精致的早餐。
今天,是法式吐司,配上新鲜的蓝莓和枫糖浆。
我婆婆端着她的速冻饺子,坐在我们对面,眼神像刀子一样,在我们身上来回地刮。
吃完早饭,她拿出手机,打开一个外卖软件。
“哎呀,这人老了,就想吃点好的。中午点个鲍鱼捞饭吃吧。”
她一边说,一边故意把手机屏幕对着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听见。
我假装没听见,低头喝我的咖啡。
我知道,她这是在向我示威。
意思就是,我不给她做饭,她有的是钱,可以自己点外卖。
我当然不介意。
她花自己的钱,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我甚至有点想笑。
她以为这样,就能气到我?
太天真了。
中午,外卖小哥准时送来了她的鲍鱼捞饭。
包装很精美,打开盖子,香气扑鼻。
我婆婆坐在餐桌前,吃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还是外面的东西好吃啊,真材实料。”
我没理她,转身进了厨房。
今天中午,我准备做油焖大虾。
我买的是最新鲜的基围虾,个头很大,活蹦乱跳的。
我熟练地给虾开背,去虾线,然后下锅,爆炒。
很快,一股浓郁的,带着蒜香和酱香的味道,就从厨房里飘了出去。
这股味道,霸道地,蛮不讲理地,瞬间就盖过了她那份鲍鱼捞饭的味道。
我能感觉到,客厅里的咀嚼声,停了。
我端着一盘红亮诱人的油焖大虾,从厨房里走出来。
我婆婆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盘子,嘴里的鲍鱼,都忘了咽下去。
我把大虾放在餐桌上,然后又去厨房,端出了一盘清炒芦笋,和一锅菌菇汤。
两菜一汤,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
这是我和林涛的午餐。
林涛今天中午回家吃饭。
他一进门,就闻到了香味。
“哇,老婆,今天吃这么好啊!”
他放下公文包,洗了手,就迫不及不及待地坐到了餐桌前。
他夹起一只大虾,剥了壳,塞进嘴里,满足地叹了口气。
“太好吃了!老婆,你的手艺,真是天下第一!”
我笑了笑,给他盛了一碗汤。
我们俩,旁若无人地,吃得热火朝天。
我婆婆坐在对面,她那份鲍鱼捞饭,还剩下一大半。
她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她大概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花大价钱点的外卖,在我亲手做的家常菜面前,竟然显得如此……寒酸。
这顿饭,她吃得食不知味。
最后,她把剩下的捞饭,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又回房间了。
我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心里毫无波澜。
林涛有点担心地看了我一眼。
“老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什么叫办法?”我反问,“回到以前那样,我当牛做马,她当老佛爷,就是办法了?”
林涛不说话了。
下午,我接到了一个工作。
一个高端甜品品牌,想请我为他们的新品拍摄一组宣传照。
酬劳很可观。
但是,对方要求,拍摄必须在专业的摄影棚里完成。
这意味着,我需要把家里的一部分设备,搬到摄影棚去。
我给林涛打了电话,让他晚上下班早点回来,帮我搬东西。
晚上,林涛回来了。
我们俩开始一起收拾我的那些宝贝设备。
相机,镜头,灯光,背景板……零零碎碎,装了好几个大箱子。
我婆婆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客厅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箱子,皱起了眉头。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搬家啊?”
“妈,我接了个工作,要去摄影棚拍摄。”我解释道。
“摄影棚?”她撇了撇嘴,“拍几张照片而已,还要去什么摄影棚?我看你就是瞎折腾,浪费钱。”
我懒得跟她争辩。
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她眼里,我的工作,就是“拍几张照片而已”。
她永远无法理解,为了这“几张照片”,我付出了多少努力。
林涛在一旁,看不下去了。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老婆这是正经工作,她很厉害的,很多大品牌都找她合作。”
这是林涛第一次,在他妈面前,如此明确地维护我。
我心里,划过一丝暖流。
我婆婆被儿子怼了,脸上有点挂不住。
她冷哼一声,说:“再厉害,不也是在家里待着?能赚几个钱?还不是要靠我儿子养着。”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看着她。
“妈,”我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赚多少钱,靠不靠你儿子养,您很快就会知道了。”
说完,我不再理她,继续收拾东西。
那天晚上,我和林涛把设备搬到车上,忙活到半夜。
临走前,我把我书房的门,锁上了。
我的书房里,有很多昂贵的设备和道具。
我信不过我婆婆。
从那天起,我开始早出晚归。
每天早上,我给林涛做好早餐,然后就开车去摄影棚。
一待就是一整天。
中午,我就在摄影棚附近,随便吃点。
晚上,等我回到家,通常已经很晚了。
家里,开始变得冷清。
没有了我,这个家,仿佛瞬间就失去了灵魂。
厨房的灶台,是冷的。
客厅的茶几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林涛开始频繁地加班,或者在外面应酬。
我知道,他是不想回家,面对那个冷冰冰的,没有烟火气的家。
而我婆婆,也终于尝到了,什么叫“自食其果”。
没有我给她做饭,她只能顿顿点外卖。
外卖吃多了,又油又腻,她开始肠胃不适。
没有我给她打扫卫生,家里越来越乱,她又是个爱干净的人,自己看着都心烦。
没有我陪她聊天,给她解闷,她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开始频繁地给林涛打电话,抱怨,诉苦。
但林涛,除了安慰她几句,也无能为力。
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
一个星期后,我的拍摄工作,顺利完成了。
甲方对我的作品,非常满意,不仅当场结清了尾款,还表示,希望以后能有长期的合作。
我拿着那笔不菲的酬劳,心里,终于有了一丝扬眉吐气的感觉。
我回到家的那天,是个周末。
我特意去了一趟银行,把酬劳全部取了出来,换成了现金。
我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回到了家。
家里,一如既往的冷清。
我婆婆和林涛,都在客厅里坐着。
两个人,相对无言,气氛很沉闷。
看到我回来,林涛的眼睛,亮了一下。
我婆婆,则是瞥了我一眼,又扭过头去,假装看电视。
我走到茶几前,把那个沉甸甸的袋子,放在了上面。
“啪”的一声,发出了很实在的声响。
然后,我拉开拉链。
一沓沓红色的钞票,暴露在空气中。
整个客厅,仿佛都被这片红色,照亮了。
林涛惊呆了。
我婆婆也惊呆了。
她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那袋子钱。
“这……这是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
“我的工资。”我说,“这一个星期的。”
我把袋子里的钱,全都倒了出来,在茶几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妈,您不是一直好奇,我到底能赚几个钱吗?”
“现在,您看到了。”
“这些钱,是我自己,一个星期,凭本事赚来的。不用靠任何人。”
我看着我婆婆那张因为震惊而扭曲的脸,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
这不是炫耀。
这是反击。
是对她长久以来,对我的轻视和不尊重的,最有力的反击。
“另外,”我从包里,拿出几张打印好的A4纸,放在那堆钱的旁边。
“这是这个月,家里实行AA制以来,所有的开销明细。”
我做了一张非常详细的表格。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每一笔开销。
从房贷,水电煤气,到物业费,网费,再到我们每个人,每天吃了什么,用了什么。
每一笔,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两位。
“按照我们当初的约定,这个家的公共开销,我们三个人平摊。”
“房贷,每个月一万二,我们一人四千。”
“水电煤气,这个月总共是八百六十五块四,我们一人二百八十八块五。”
“物业费,网费……”
我一项一项地念着。
每念一项,我婆婆的脸色,就白一分。
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维持这个家的运转,需要花这么多钱。
以前,这些事,都是我默默地在做,她只管享受,从来不过问。
“另外,还有伙食费。”
我指着表格的另一部分。
“林涛和我,这个月伙食费总共是六千八百块。我们两个人,人均三千四。”
“而您,”我看向我婆婆,“您的伙食费,是您自己点的外卖,加上我给您买的米和咸菜,总共是两千三百二十一块。”
“所以,这个月,您需要支付的费用是:房贷四千,加水电煤气二百八十八块五,加物业网费一百六十块,再加上您的伙食费两千三百二十一块。总共是,六千七百六十九块五。”
我把最后的总数,用红笔圈了出来。
然后,我把那张A4纸,轻轻地,推到了我婆婆的面前。
“妈,您的退休金,一个月好像是五千块吧?”
“您看,这笔钱,您是打算现金,还是转账?”
我微笑着,看着她。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婆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看着那张账单,又看看桌上那堆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大概是,被这个数字,给吓到了。
她以为的AA,是她可以随心所欲,而我,需要为她的随心所欲买单。
她以为的AA,是她可以继续享受这个家提供的一切便利,而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她怎么也想不到,真正的AA,是如此的……残酷。
是如此的,不留情面。
林涛在一旁,也看傻了。
他大概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这个家的开销。
他拿起那张账单,仔细地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会……这么多?”他喃喃自语。
“多吗?”我说,“这还是我精打细算之后的结果。我还没算上,我这几年,为这个家添置的那些家具,电器。也没算上,我每天花在做饭,打扫上的时间成本。”
“如果这些都算上,妈,您那点退休金,恐怕连个零头都不够付。”
我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了我婆D婆的心上。
她终于,崩溃了。
“你……你……”她指着我,手指不停地颤抖,“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她开始哭了。
不是那种梨花带雨的,博取同情的哭。
而是那种,撒泼打滚的,嚎啕大哭。
“我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我容易吗我!现在倒好,娶了媳妇忘了娘!你们俩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老婆子啊!”
她一边哭,一边拍着大腿。
那架势,仿佛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林涛见状,赶紧过去扶她,安慰她。
“妈,您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怎么好好说?”我婆婆一把推开他,“你看看你媳妇!她拿着账单来逼我还钱!她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我冷冷地看着她表演。
我没有一丝心软。
因为我知道,她的眼泪,不过是她的武器。
她想用眼泪,来道德绑架我和林涛。
想让我们,因为心软,而再次妥协。
可惜,这一次,我不会再上当了。
“妈,”我开口,声音不大,却盖过了她的哭声,“您别哭了。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AA,是您提出来的。账单,是我算的。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您要是觉得哪里算得不对,可以指出来,我们当面对质。”
“如果您觉得,这个钱,您付不起。那也没关系。”
我停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这个家,不欢迎一个,只懂得索取,不懂得付出的人。”
“您要是住得不舒心,随时可以搬走。”
我说完这句话,整个客厅,都安静了。
我婆婆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把话说得这么绝。
连林涛,都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老婆,你……”
“林涛,”我看着他,眼神坚定,“这件事,你别管。这是我和你妈之间的事。”
“今天,我们必须把话说清楚。”
“这个家,到底是谁说了算。”
“以后,是按照我的规矩来,还是按照她的规矩来。”
气氛,僵持到了极点。
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
就在这时,我婆婆,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猛地站起来,冲到茶几前,伸手,就要去抓那堆钱。
她的动作,快得像一头饿狼,扑向自己的猎物。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我早有防备。
在她伸手的那一刻,我眼疾手快,一把将那堆钱,全都揽到了自己怀里。
她抓了个空。
“你干什么!”我厉声喝道。
“这是我儿子的钱!就是我们家的钱!凭什么你一个人拿着!”她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想从我怀里抢钱。
我抱着钱,连连后退。
林涛也反应过来,赶紧冲过来,从后面抱住他妈。
“妈!你冷静点!你干什么啊!”
“你放开我!”我婆婆在他怀里,拼命地挣扎,“这是我们家的钱!不能让她一个人独吞了!”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我抱着钱,躲在沙发后面,冷眼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我婆婆,在我面前,终于撕下了她那层温文尔雅的伪装,露出了最真实,最丑陋的一面。
原来,在她心里,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
她只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外人。
一个,可以帮她儿子省钱的,免费保姆。
我赚的钱,在她看来,也理所当然,是属于“我们家”的。
而这个“我们家”,显然,不包括我。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冷了。
“够了!”
我大吼一声。
声音里,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失望。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抱着那袋钱,一步一步,走到我婆婆面前。
我把钱,重新倒在茶几上。
然后,我当着她的面,开始分钱。
“这是房贷,四千。”我数出四千块,放在一边。
“这是水电煤气,二百八十八块五。”我又数出相应的钱。
“这是物业网费……”
我把所有公共开销的钱,都分了出来。
然后,我把剩下的钱,分成了两堆。
一堆多,一堆少。
我把多的那一堆,推到林涛面前。
“林涛,这是你的。你的工资,你自己拿着。从今天起,你想给你妈买什么,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再管。”
然后,我把我自己的那一小堆,收了起来。
“这是我的。我自己赚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最后,我看着我婆婆,指着桌上那堆公共开销的钱。
“妈,这笔钱,是你这个月,应该承担的部分。”
“您现在,就可以把它拿走。”
“然后,从这个家里,搬出去。”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没有一丝感情。
“老婆!”林涛急了,“你不能这样!这……这是我妈啊!”
“我知道她是**妈。”我说,“所以,我给了她选择。”
“是留下来,遵守这个家的规矩,承担自己应尽的义务。”
“还是搬出去,回到她自己熟悉的生活里去。”
“现在,选择权,在她手里。”
我婆婆,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那堆钱。
她没有动。
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愤怒,有不甘,有屈辱,还有一丝……恐惧。
她大概是怕了。
她怕,如果她真的搬出去,她将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宽敞的房子,可口的饭菜,还有,儿子的陪伴。
她更怕,她将不得不,用她那点微薄的退休金,去独自面对,一个老人的,孤独而拮据的晚年。
她和她的那些老姐妹们,攀比了一辈子。
比儿子,比儿媳,比谁家的房子大,比谁家的生活好。
如果她被儿媳妇“赶”出了家门,她将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她的自尊心,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她沉默了。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后,她抬起头,看着我。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和跋扈。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颓败和认输。
她缓缓地,伸出手,从那堆公共开销的钱里,拿走了,属于她的那一份。
然后,她一瘸一拐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我知道,这场战争,我赢了。
赢得,并不轻松。
甚至,有点惨烈。
但,我别无选择。
从那天起,我们家,进入了一种,非常奇妙的,新的平衡状态。
AA制,依然在执行。
但,是以一种,更加体面和默契的方式。
每个月月底,我会把账单发到我们三个人的家庭群里。
然后,我婆婆和林涛,会准时把他们那部分钱,转给我。
我婆婆,不再作妖了。
她开始,学着自己做饭。
虽然,做得并不好吃。
她也开始,学着自己打扫卫生。
虽然,做得并不干净。
她不再对我的工作,指手画脚。
甚至,有一次,她的老姐妹来家里做客,看到我正在用电脑工作。
她竟然,破天荒地,跟人家炫耀说:
“我们家儿媳妇,可厉害了。在家上上班,一个月能赚好几万呢!”
语气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骄傲。
我听了,只是笑了笑。
我知道,我赢得的,不仅仅是这场战争的胜利。
更是,作为一个独立的女性,应得的,尊重。
我和林涛的感情,也在这场风波之后,变得更加稳固。
他开始,真正地,看到我的付出,理解我的不易。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说“让我妈一点”的和事佬。
他开始,学着,在我们之间,建立一道,清晰而坚固的界限。
他会明确地告诉他妈:“妈,这是我老婆的家,您要尊重她。”
他也会在我受了委屈的时候,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我。
这个家,终于,变成了我想要的模样。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各司其职,互相尊重。
没有了无休止的争吵和内耗。
只剩下,平静的,安稳的,人间烟火。
有一次,我和林涛,在阳台上看星星。
他突然,从背后抱住我。
“老婆,”他把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我知道,他是在为过去的一切,道歉。
我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
“都过去了。”我说,“以后,好好过日子。”
他点点头,把我抱得更紧了。
夜风,轻轻地吹过。
带着花园里,桂花的香气。
我知道,生活,就像这四季更迭。
总会有,寒冷的冬天。
但只要,你勇敢地,去面对,去抗争。
那么,温暖的春天,就一定,会到来。
而我,终于,等到了,我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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