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杨大哥把方向盘往怀里带了带,解放卡车的大灯劈开晨雾,车头“哐当”一声碾过省道上的坑洼。“蔡老板,拢共三十吨冷冻土豆,按单子上的数,全在这儿了。”杨大哥搓着冻得发僵的手,指关节因为长时间握方向盘,泛着不正常的红。车斗里的篷布被夜露打湿,摸上去凉冰冰的,他掀开一角,露出码得整整齐齐的纸箱,箱角印着的“有机种植”字样在路灯下泛着白。
蔡先生揣着个保温杯,慢悠悠地呷了口枸杞水,镜片后的眼睛扫了眼车斗,没伸手碰:“今儿太晚了,工人都散了。明儿一早我带班子过来,当面点清,错不了。”他说话时喉结动了动,杨大哥瞅着他领口露出的金链子,心里头嘀咕:这老板倒讲究。
夜风卷着寒意往骨头缝里钻,杨大哥蹲在路边的面馆里,呼噜噜吞着加了双倍辣椒的牛肉面。辣椒油溅在鼻尖上,辣得他吸溜着喘气,额头上却冒出层细汗。老板是个胖婶,端来一碟腌萝卜:“师傅跑长途的?看你这眼窝陷的,吃完赶紧歇着。”杨大哥谢了,心里头暖烘烘的,这一路除了收费站的栏杆,还没人跟他说过句热乎话。
后半夜他蜷在驾驶座后铺,帆布篷挡不住穿堂风,冻得他把棉袄裹得更紧。迷迷糊糊间总觉得车在晃,像小时候睡过的摇篮,只是这摇篮硬邦邦的,硌得腰生疼。
天刚蒙蒙亮,杨大哥就被冻醒了,喉咙干得像塞了团棉絮。他摸过矿泉水瓶猛灌一口,冰碴子似的水滑过喉咙,激得他打了个哆嗦。拨通蔡先生电话时,他听见那头传来麻将牌的碰撞声。
“蔡老板,您啥时候过来?这批是冷冻土豆,闷久了怕出问题。”杨大哥尽量让语气透着客气,指尖却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着,心里头急得像火烧。他昨儿卸货时瞟过一眼,纸箱缝里透出的土豆皮黄澄澄的,看着就新鲜,可这冷冻货娇贵,真闷出点青斑,麻烦就大了。
蔡先生那边顿了顿,似乎在理牌:“急啥?刚吃过早饭,这就带着人过去。”
等蔡先生领着两个工人晃悠悠到了货场,太阳都快爬到头顶了。杨大哥赶紧跳下车,扯开篷布的绳子,帆布摩擦着指尖,带着股粗糙的涩感。“您瞅瞅,这货多实在。”
蔡先生没动,从裤兜里掏出个巴掌大的显微镜,黄铜镜身在太阳下闪了闪。他随手从最顶上的箱子里拿出个土豆,圆滚滚的,带着层薄薄的白霜。杨大哥看着他把土豆凑到镜下,心里头突然咯噔一下——这老板咋还带这玩意儿?
“啧。”蔡先生皱起眉,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条缝。
杨大哥赶紧凑过去,鼻子都快碰到土豆了。这土豆黄生生的,表皮光溜溜的,连个坑都没有。“蔡老板,这……没啥问题啊?”他声音有点发紧,耳朵里嗡嗡的。
蔡先生没说话,又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个土豆,镜头怼上去看了半天,嘴角往下撇了撇。再拿第三个时,他手一松,土豆“咚”一声掉回箱子里,砸得其他土豆噼里啪啦响。“这货我不收,你拉回去吧。”
杨大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后背唰地冒了层汗。“为啥啊?这土豆好好的,哪有问题?”
蔡先生把显微镜塞给他,冰凉的金属外壳硌得杨大哥手一缩。“自己看,芽眼都发青了。这玩意儿有毒,我卖给谁去?”
杨大哥把显微镜举到眼前,眯着眼瞅了半天,才在芽眼那儿看到针尖大的点青。他又翻了几个土豆,总共找出俩带青斑的,还没指甲盖大。“蔡老板,这不算啥吧?哪有十全十美的货?”他说话时带着点哀求,声音都发颤了。
“我说算就算。”蔡先生背着手往货场门口走,“跟你没关系,你联系发货的,让他们来拉。”
杨大哥瞅着他的背影,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他就是个开车的,货好货坏跟他有啥关系?可人家不收,他这运费咋办?掏出手机给周女士打电话时,他手都在抖。
“小杨啊,这你别管。”周女士那边传来炒菜的滋啦声,“一箱里有俩带点青的,太正常了,市场都这标准。你让他赶紧卸,卸完把运费结了。”
“可人家说……”
“说啥都没用!”周女士把锅铲敲得叮当响,“他就是想压价,你别理他,我这货不愁卖!”
挂了电话,杨大哥蹲在地上,看着车斗里的土豆发愣。风刮过货场的铁皮棚,呜呜地像哭。他摸出烟盒,里头只剩最后一根烟了,点着了猛吸一口,尼古丁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
旁边开叉车的老王凑过来,递给他瓶冰红茶:“咋了杨哥?卡这儿了?”
杨大哥把事儿跟他一说,老王咂咂嘴:“这蔡老板我知道,精得跟猴似的。我帮你说说去。”
老王拉着蔡先生到一边嘀咕了半天,杨大哥远远瞅着,蔡先生手舞足蹈的,脸都红了。过了会儿老王回来,挠挠头:“他说你没帮他验好货,还说……还说你眼里只认钱。”
杨大哥气得浑身发抖,刚要说话,蔡先生走过来,指着他鼻子:“你跑运输的,拉货前不检查?现在出问题了,就想拿钱走人?没门!”
“我是司机,不是质检员!”杨大哥的声音陡然拔高,“我跑了三千多公里,眼睛都快熬瞎了,你说这话良心过得去吗?”
“良心?”蔡先生冷笑一声,“等我把发青的土豆卖给顾客,吃出问题来,谁跟我讲良心?”
老王赶紧打圆场:“蔡老板,这货真不差,挑挑拣拣还能卖。你要是退回去,周女士那边也未必认啊。”
蔡先生手一挥,保温杯里的枸杞水洒出来几滴:“我跟她交涉,反正这货我不收,运费也别想。”
太阳落山时,杨大哥重新把篷布盖好。夕阳把车影子拉得老长,像条拖不动的尾巴。他摸了摸口袋,里头的烟盒空了,手机也快没电了。发动车子时,发动机“突突”地响了半天,像是在叹气。
回程的路上,媳妇打来电话,问他啥时候到家。杨大哥望着窗外掠过的黑夜,说:“快了,快了。”挂了电话,他抹了把脸,满手的疲惫。车斗里的土豆安安静静的,像是不知道自己惹出了这么多麻烦。
这趟活,油钱花了不少,过路费交了一堆,最后啥也没捞着。杨大哥想起出发前,媳妇往他包里塞的那袋炒花生,这会儿应该还脆着。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心里头空落落的,就像这跑了趟空的车斗。
夜越来越深,车灯劈开的光柱里,飞虫扑过来,撞在玻璃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影子。杨大哥盯着前方的路,不知道这趟回去,那笔运费还能不能有着落。方向盘在手里沉甸甸的,就像他这几天的日子,压得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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