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公司有个阿姨,给上司做了三十年情人,从黑发到白头
我们公司有个陈姨。
陈姨其实不姓陈,她姓什么,公司的花名册上写得清清楚楚,但没人那么叫她。
所有人都叫她陈姨,仿佛她生来就是个“姨”,专门负责一些琐碎的、上不了台面的、但又缺一不可的活儿。
比如,给老总办公室那几盆矜贵的兰花浇水。
不是随便浇浇,是那种用小喷壶,叶面叶背都得照顾到,像伺候刚出生的婴儿。
再比如,每天雷打不动,上午十点,下午三点,给老总泡一杯龙井。
水温、水量、茶叶的根数,都像是用尺子量过,分毫不差。
我刚进公司的时候,觉得陈姨就是个高级保洁。
她总是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工装,踩着一双软底的布鞋,走起路来悄无声息,像一只猫。
她的存在感很低,低到你一整天都可能没注意到她,但你又时时刻刻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空气里有她喷洒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淡淡的柠檬草香。
文件柜永远一尘不染,绿植的叶子油光锃亮。
老总的搪瓷杯,杯底连一丁点茶渍都没有。
真正让我对她产生好奇的,是那碗汤。
每天中午十一点半,陈姨会准时从公司后门出去。
大概十二点一刻,她会提着一个旧得看不出牌子的保温桶回来。
她从不进员工食堂,径直走向老总办公室旁边那间小小的储藏室。
储藏室里有一张小桌子,那是她的专属地盘。
然后,她会把汤倒进一个白瓷碗里,端进去,再轻轻带上老总办公室的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
我问过旁边的老同事张姐:“陈姨每天都给许总送汤啊?”
张姐头也不抬,一边敲着键盘一边说:“送了快三十年了,风雨无阻。”
三十年。
这个数字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心里砸出了一圈涟urut的涟漪。
我开始偷偷观察陈姨。
她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在头顶挽成一个整齐的发髻。
皮肤不算白,眼角和嘴角有细密的皱纹,但她的眼睛很亮,是一种沉静的、古井无波的亮。
她不爱说话,也很少笑。
大部分时间,她都像个影子一样在办公室的各个角落里穿梭。
老总叫许正阳,我们都叫他许总。
他快六十了,马上就要退休。
是个很儒雅的男人,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说话慢条斯理,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墨水味。
他对所有人都很和气,但那种和气里,带着一种无法逾越的距离感。
唯独对陈姨,他似乎有点不一样。
有一次,公司接待重要客户,会议室的空调坏了。
大夏天,所有人都热得满头大汗,许总的白衬衫背后也湿了一大块。
他一边跟客户谈笑风生,一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就在那时,陈姨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冰镇西瓜,还拿了一把精致的檀香扇,轻轻放在许总手边。
许总的眉头瞬间就舒展开了。
他拿起扇子,对客户笑了笑:“天热,见笑了。”
整个过程,他和陈姨没有一句交流,甚至没有一个眼神的交汇。
但那种默契,比任何语言都来得震撼。
好像他们之间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彼此的情绪。
客户走后,许总把行政主管叫进去,发了好大一通火。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他发脾气。
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冰碴子一样。
“这么重要的会议,空调坏了没人提前检查吗?要是把合作搅黄了,你们谁负得起这个责?”
行政主管吓得脸都白了,连连道歉。
许总挥了挥手,让她出去了。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疲惫地捏着眉心。
过了一会儿,陈姨端着那碗雷打不动的汤进去了。
门虚掩着,我听见许总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温存。
“今天这汤,是加了莲子的吧?清心火。”
陈姨“嗯”了一声,声音很低,像羽毛拂过。
“你别气了,跟那些小年轻生什么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我没气,”许总说,“就是觉得……累。”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只听见喝汤的声音,一勺,一勺,很慢,很轻。
那一刻,我心里那个叫“八卦”的小雷达,开始疯狂地闪烁。
他们的关系,绝对不止上司和保洁那么简单。
张姐是公司的老员工,跟许总和陈姨都共事了二十多年。
有一次午休,我实在忍不住,拉着她打听。
张姐叹了口气,眼神飘向窗外,像是陷入了很遥远的回忆。
“他们啊……是老乡,也是同学。”
张姐说,许总和陈姨年轻的时候,在一个小县城的工厂里当工人。
许总是技术员,大学生,前途无量。
陈姨是流水线上的女工,长得水灵,手巧,是厂里的一枝花。
那时候的爱情,很简单。
许总会偷偷在陈姨的饭盒里塞一个白煮蛋。
陈姨会把许总换下来的脏工服,洗得干干净净,再叠得整整齐齐。
他们一起在工厂后面的小河边散步,看星星,聊未来。
许总说,等他提了干,就娶她。
陈姨红着脸,点头。
后来,工厂改制,要裁员。
许总凭借自己的技术,留了下来,还被提拔成了车间主任。
而陈姨,因为学历低,就在被裁的名单上。
是许总,跑前跑后,找了无数关系,硬是把她保了下来,调去了后勤。
“那会儿,全厂的人都以为,他们俩的好事近了。”张姐说。
“那后来呢?”我追问。
张姐摇了摇头:“后来,许总回了一趟老家,回来的时候,就带回来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就是许总现在的太太。
据说是家里安排的,父亲是市里的领导,能帮衬许总的前途。
许总回来后,找陈姨谈了一次。
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只知道那天之后,陈姨像是变了个人。
她不再笑了,话也变得很少。
没过多久,许总就办了停薪留职,南下创业。
所有人都以为,这段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谁也没想到,几年后,许总的公司做大了,他回来招人,第一个就找到了陈姨。
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陈姨什么也没说,第二天就递了辞职信,跟着他来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这一跟,就是三十年。
从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跟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阿姨。
“许总的太太,知道陈姨的存在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可能不知道。”张姐撇了撇嘴,“早就闹过了。有一年,直接闹到公司来了,指着陈姨的鼻子骂,骂得那叫一个难听。”
“那许总呢?”
“许总把他太太拉走了。第二天,给陈姨换了个职位,就是现在这个,只用对他一个人负责。”
张姐说,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在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指摘的、最不起眼的位置上。
从此,公司里再也没人敢公开议论他们的事。
但那种看不见的指指点点,那种心照不宣的眼神,从来没有消失过。
我听得心里发堵。
我说:“陈姨图什么呢?三十年,人生有几个三十年啊?”
张姐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小林啊,你还年轻,不懂。有些感情,不是图什么,就是认了。”
“认了?”
“对,认了。认准了这个人,这辈子就搭进去了,不管他是好是坏,是对是错。”
我看着远处陈姨那个瘦削的背影,她正在用抹布,一遍一遍地擦拭着许总办公室门上的玻璃。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她的白发,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开始理解,她为什么总是那么沉默,那么安静。
她的世界里,可能只剩下了一个人,一件事。
那个人叫许正阳,那件事叫等。
许总的身体,是从去年开始明显变差的。
他有高血压,还有心脏病。
有一次开会,说着说着,他突然捂住胸口,脸色煞白,呼吸都变得困难。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慌了神。
有人喊着打120,有人手忙脚乱地找药。
只有陈姨,她像一道闪电一样冲了进来,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熟练地倒出两粒药,塞进许总的舌下。
然后,她扶着许总,让他慢慢躺平,解开他的领带和衬衫扣子。
她的手很稳,声音也很稳。
“别怕,没事的,深呼吸,我在呢。”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有种魔力,让整个慌乱的场面都安静了下来。
救护车来的时候,许总的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
他被抬上担架,经过陈姨身边时,他用尽力气,抓住了陈姨的手。
他说:“你也……一起来。”
陈姨点了点头。
许总的太太和儿子闻讯赶到医院时,陈姨正守在急救室门口。
他太太一看见她,眼睛都红了。
“你还敢来?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陈姨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站起身,退到了一边。
她把手里的一个保温杯,递给了许总的儿子。
“这是刚熬好的粥,你爸醒了,让他喝点,暖暖胃。”
许总的儿子,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着陈姨,眼神很复杂。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保温杯。
“谢谢……陈姨。”
许总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那一个星期,陈姨没有来公司。
听说,她每天都在家里熬好汤和粥,然后送到医院楼下,交给许总的儿子,自己从不上去。
许总出院那天,是司机去接的。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公司。
他在车里坐了很久,然后给陈姨打了个电话。
陈姨很快就下来了。
她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是许总落在办公室的换洗衣物。
隔着车窗,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只看到许总把一个东西塞给了陈姨。
陈姨推拒着,许总却很坚持。
最后,陈姨收下了。
车子开走后,陈姨一个人在公司楼下站了很久很久。
风吹起她的白发,她的背影,说不出的萧索。
我看见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
后来我才知道,许总给她的,是一张银行卡。
这件事之后,公司里关于许总要退休的传言,就越来越盛。
大家都在猜,新来的老总会是谁。
也在猜,许总走了,陈姨该怎么办。
有人说,许总会给她一笔钱,让她安度晚年。
也有人说,许总可能会把她带走,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起生活。
我私心里,是希望后者的。
我觉得,陈姨等了三十年,受了三十年的委屈,应该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许总的退休手续,办得很快。
欢送会定在周五晚上。
那天下午,公司里的人都忙着准备晚上的活动,只有陈姨,还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着。
她把许总办公室里的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打包好。
每一本书,每一个文件夹,都用记号笔标明了。
那几盆兰花,她一盆一盆地擦拭着叶子,眼神温柔得像在看自己的孩子。
快下班的时候,许总的儿子来了。
他来帮他父亲搬东西。
他看见陈姨,愣了一下,然后很客气地叫了一声:“陈姨。”
陈姨点了点头,指了指墙角的几个纸箱。
“都收拾好了,重要的文件都在那个红色的箱子里。”
许总的儿子走过去,看着那些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箱子,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陈姨。
“陈姨,这是我爸让我给您的。”
陈姨没有接。
“他……还好吗?”
“挺好的。医生说,以后不能再操劳了,得静养。”
“那就好。”陈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是这几年来,我第一次见她笑。
虽然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
“这个您拿着。”许总的儿子又把信封往前递了递,“我爸说,这是他欠您的。”
陈姨还是摇头。
“我不要。你跟他说,让他好好保重身体。这就够了。”
许总的儿子还想说什么,陈姨却已经转过身,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子。
那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许总的儿子站在原地,窘迫地举着那个信封,收回去不是,不收回去也不是。
最后,他把信封轻轻放在了桌上,叹了口气,开始搬箱子。
我躲在自己的格子间里,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欢送会上,许总来了。
他瘦了很多,也苍老了很多。
但他精神不错,满面红光地跟每一个人敬酒,说着感谢的话。
他感谢了公司的元老,感谢了中层干部,感谢了每一个为公司付出的员工。
他唯独没有提陈姨。
陈姨也没有来。
整个晚上,她都没有出现。
酒过三巡,许总显然是喝多了。
他被几个人簇拥着,唱起了卡拉OK。
他点了一首很老的歌,《跟往事干杯》。
“……经过了许多事,你是不是觉得累,这样的心情,我曾有过几回……”
他唱得声嘶力竭,眼眶泛红。
唱到最后,他突然扔下话筒,一个人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一动不动。
他的背影,孤独得像一尊雕像。
我知道,他在想谁。
欢送会结束后,我回公司取东西。
已经是深夜了,办公室里一片漆黑,只有许总的办公室,还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
我以为他还没走,就想过去打个招呼。
走到门口,我才发现,里面的人是陈姨。
她坐在许总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上,背对着门。
桌子上,摊开了一张宣纸。
她手里握着一支毛笔,正在写字。
她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一笔一划,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不敢出声打扰,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
我看见她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有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宣纸上,洇开一圈一圈的水渍。
她写了很久。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放下了笔,然后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压抑了三十年的哭声,在那个寂静的深夜里,终于决堤。
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一种绝望的、无声的呜咽。
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我悄悄地退了出去,把那片只属于她的悲伤,留给了她自己。
第二天,陈姨没有来上班。
人事部很快就贴出了公告,说陈姨因为个人原因,已经办理了离职。
她走得悄无声-息,就像她来的时候一样。
除了办公桌上那个用了十几年的旧茶杯不见了,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不一样了。
许总办公室那几盆兰花,没人再像她那样精心照料,没过多久,就开始枯黄,凋零。
新来的老总不喜欢喝茶,换成了咖啡机。
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龙井茶香,也从办公室里消失了。
我总觉得,陈姨的离开,也带走了这家公司最后一丝人情味。
后来,我忍不住,去许总的办公室看了一眼。
那张宣纸,还留在桌子上。
上面只有四个字,写得风骨峭峻,力透纸背。
“各自安好。”
下面有一行小字,写的是他的名字,和她的名字。
许正阳。
陈静。
原来她叫陈静。
岁月静好的静。
我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收了起来。
我觉得,我应该把它还给她。
我找张姐要了陈姨的地址。
那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墙壁上满是斑驳的印记。
我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人来开。
开门的是陈姨。
她穿着一件普通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没有化妆,素面朝天。
但我觉得,她比在公司的时候,好看了很多。
那种常年紧绷的、戒备的神情,从她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和宁静。
她看到我,有些意外。
“小林?你怎么来了?”
我把那张宣纸递给她。
“陈姨,这个,是您落下的。”
她看到那张纸,愣住了。
她接过去,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字迹,眼神里,有水光在闪动。
“进来坐吧。”她说。
她的家很小,但收拾得一尘不染。
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绿意盎然。
一只橘猫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见我,只是掀了掀眼皮。
她给我倒了一杯水。
“让你见笑了。”
我摇了摇头:“陈姨,您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笑了笑,走到窗边,侍弄着一盆茉莉花。
“没什么打算。就这么过吧。养养花,喂喂猫,挺好的。”
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我突然觉得,她像一株在阴影里生长了太久的植物,现在,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阳光。
“陈姨,”我还是忍不住问了,“您……后悔吗?”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睛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澄澈。
“年轻的时候,觉得爱就是全部,可以为一个人,放弃所有。”
“后来年纪大了,才慢慢明白,人这一辈子,最终还是要为自己活的。”
“后悔吗?谈不上。那是我自己的选择。只是觉得……有点不值。”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用了三十年,去爱一个人,去等一个结果。到头来,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但现在,我想明白了。”
“他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他什么。那三十年,就当是我还了他当年保住我饭碗的人情。两清了。”
“以后的日子,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
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
我看着她,突然很想哭。
为她那三十年被辜負的青春,也为她此刻的清醒和勇敢。
临走的时候,她送我到门口。
她突然对我说:“小林,你是个好姑娘。以后找对象,一定要找个把你放在心尖上疼的人。别像我。”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陈姨,您也是个好女人。您值得最好的。”
她笑了。
那是我见过的,她最美的笑容。
像雨后的茉莉花,干净,纯粹,带着淡淡的香气。
从陈姨家回来后,我大病了一场。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到底什么是爱?
是像陈姨那样,飞蛾扑火,倾尽所有,还是应该像许总那样,权衡利弊,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
我没有答案。
也许,感情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对错,只有愿意和不愿意。
半年后,我听说许总中风了。
半身不遂,话也说不清楚了。
他太太要照顾他,还要打理家里的生意,焦头烂额。
他儿子来公司办过一次事,整个人憔悴了一大圈。
张姐说,许总生病后,脾气变得很暴躁,经常无缘无故地发火,摔东西。
只有在提到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安静下来。
那个人,是陈姨。
他会含糊不清地,一遍一遍地喊着:“静……静……”
他太太听到了,就跟他吵。
“你都这样了,还惦记着那个狐狸精!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许总不说话,只是流眼泪。
后来,许总的儿子,又去找过一次陈姨。
他跪在陈姨面前,求她去看看他爸。
他说:“陈姨,我求求您了。我爸他……他快不行了。医生说,他心里有结,这个结解不开,谁也救不了他。”
“他现在谁也不认,就念着您的名字。您就当可怜可怜他,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陈姨没有答应。
她只是隔着门,对门外的那个男人说:
“你回去告诉你爸,就说陈静已经死了。三十年前,就死了。”
“让他别再念着了。这辈子,缘分已尽,下辈子,也别再见了。”
门外的哭声,持续了很久。
但那扇门,再也没有打开过。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了我的朋友听。
朋友问我:“那个陈姨,也太狠心了吧?人都快不行了,见一面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
“你不懂。那不是狠心,是死心。”
哀莫大于心死。
当一个女人,用三十年的时间,耗尽了所有的爱和期待,她剩下的,就只有一片荒芜的废墟。
她不是不想见,是不敢见。
她怕自己一回头,就又会掉进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好不容易才爬出来,怎么可能再回去?
又过了一年,我准备辞职离开这座城市。
走之前,我鬼使神差地,又去了那个老旧的小区。
我想再见陈姨一面。
这一次,给我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我问他,原来住在这里的陈阿姨呢?
男人说:“哦,你说陈姐啊。她去年就把房子卖了,跟着她女儿出国了。”
“女儿?”我愣住了。
“是啊,”男人说,“她有个女儿,一直在国外读书,现在在那边成家了。去年回来,把她接走了。”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陈姨……有女儿?
我从来没听任何人说起过。
三十年,她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还拉扯着一个女儿?
那该有多难?
我突然想起了很多细节。
想起她那双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布鞋,想起她那个用了十几年的保温桶,想起她从来不买新衣服,一件工装穿了好几年。
我一直以为,那是她节俭惯了。
现在我才明白,那是因为,她有一个需要她用尽全力去守护的未来。
那个未来,就是她的女儿。
我不知道许总知不知道这个女儿的存在。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陈姨她,从来都不是只为了一个男人而活。
她有自己的牵挂,有自己的希望。
她那看似卑微的人生里,藏着最坚韧的力量。
我离开了那个小区,心里五味杂陈。
我为自己曾经对她的同情和可怜,感到羞愧。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她是一个母亲,是一个斗士。
她用自己的方式,打完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场仗。
而且,她赢了。
后来,我离开了那座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陈姨和许总的任何消息。
他们就像两颗流星,在我的生命里划过,留下一道短暂而深刻的光亮,然后,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但我常常会想起陈姨。
想起她在深夜里,独自哭泣的背影。
想起她在阳光下,释然微笑的脸庞。
我想,她现在,应该在异国的某个小镇上,过得很幸福吧。
也许,她有了一个小小的花园,种满了她喜欢的茉莉和兰花。
也许,她每天会给她的外孙,熬一碗热腾腾的汤。
她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不再是谁的影子,不再是谁的附庸。
她就是她自己,是陈静。
是一个值得被爱,也值得去爱这个世界的,独立的、完整的女人。
而那个叫许正阳的男人,连同那段长达三十年的、见不得光的往事,都已经被她,轻轻地,放下了。
就像她写下的那四个字。
各自安好。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时光倒流,回到三十年前那个小县城的工厂,陈姨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我想,会的。
因为那就是她。
爱的时候,轰轰烈烈,不顾一切。
放手的时候,干干脆脆,毫不留恋。
她的一生,像一部默片。
没有惊心动魄的台词,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
但每一个沉默的镜头,都充满了无声的力量。
那力量,足以抵御岁月的侵蚀,足以让所有的是非对错,都变得不再重要。
我常常会去翻看那张被我偷偷复印下来的宣纸。
那四个字,在灯光下,仿佛还带着她那晚的泪痕。
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人的爱,也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人的决绝。
我后来也遇到了我的爱情。
我的先生,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
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不懂什么浪漫。
但他会在我加班晚归的时候,给我留一盏灯,做一碗热汤面。
他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笨手笨脚地照顾我,一夜不睡。
他会把我介绍给他所有的朋友和家人,大大方方地说:“这是我媳妇儿。”
在他身边,我感觉很安心。
我不需要伪装,不需要懂事,我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
我把陈姨的故事讲给他听。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把我紧紧抱在怀里。
他说:“老婆,我这辈子,绝对不会让你受那种委P屈。”
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因为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尊重,看到了珍惜。
那是在许总的眼睛里,我从未看到过的东西。
也许,这就是爱与被爱的区别。
爱一个人,是把他刻进自己的生命里,与他共担风雨。
而被爱,只是把他当成自己生命的点缀,随时可以舍弃。
陈姨用了三十年,才看透这个道理。
而我,很幸运,因为她的故事,我少走了很多弯路。
前几天,我整理旧物的时候,翻出了一张老照片。
是公司年会的合影。
照片上,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
许总站在最中间,意气风发。
陈姨站在最角落的位置,几乎要被挤出画面。
她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看着镜头,眼神里,有一种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的疏离。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我把它,连同那张宣纸的复印件,一起放进了碎纸机。
我想,是时候,让往事彻底过去了。
陈姨已经开始了她的新生活。
我也应该,好好地,过好我的日子。
至于那些曾经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就让它,都随风散了吧。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
人生际遇就像酒,有的苦,有的烈。
这样的滋味,你我早晚要体会。
我们公司,曾经有个陈姨。
她给上司做了三十年情人,从黑发,到白头。
这,就是她的故事。
也是我听过的,最令人心疼,也最令人敬佩的故事。
我时常在想,陈姨的女儿,会知道她母亲的这段往事吗?
我想她应该是知道的。
一个单亲妈妈,要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把一个孩子抚养成人,送出国留学,这背后需要付出多少艰辛和牺牲,可想而知。
而这份力量的来源,除了母爱,或许还有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她或许是想向某个人证明,即使没有你,我也可以过得很好,我的女儿,会比你的孩子更出色。
这是一种多么悲壮的自我证明。
我记得张姐跟我说过一个细节。
有一年,许总的儿子考上了名牌大学,许总在公司里意气风发,请所有同事吃饭。
那天,陈姨请了假。
后来大家才知道,那天,陈姨的女儿也拿到了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还是全额奖学金。
陈姨没有声张,她只是一个人,去菜市场买了女儿最爱吃的鱼,回家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母女俩的庆祝,安静而温暖。
与许家的锣鼓喧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一刻的陈姨,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骄傲,是欣慰,还是夹杂着一丝不甘和酸楚?
我想,都有吧。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女儿的成功,就是她的成功。
女儿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
她用这种方式,完成了对那段不公命运的无声反抗。
许总或许到死都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个他以为柔弱不能自理、只能依附于他的女人,活得多么有骨气,多么坚韧。
她像一株生长在岩石缝隙里的野草,看似渺小,却有着最顽强的生命力。
风吹不倒,雨打不垮。
我有时候甚至会恶意地揣测,许总对陈姨的感情,到底有多少是爱,又有多少是享受那种被需要、被仰望的感觉?
一个成功的男人,家里有端庄得体的太太,外面有一个温柔顺从、无怨无悔的情人。
这大概是很多男人梦想中的“齐人之福”。
他享受着陈姨三十年如一日的照顾,把这当成理所当然。
他用一张银行卡,一句“我欠你的”,就想了结这三十年的情债。
何其凉薄,又何其自私。
他或许也爱过陈姨,但他的爱,是有前提的,是排在他自己的前途、名声、家庭之后的。
而陈姨的爱,是没有前提的,是她生命里的全部。
这样不对等的爱,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剧的结局。
我离开那家公司后,也曾试着从别的老同事那里,打听陈姨的消息。
但没有人知道。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在了我们所有人的世界里。
也好。
彻底的告别,才能迎来彻底的新生。
我只希望,在那个我们都不知道的国度里,她能真正地为自己活一次。
去谈一场平等的、被尊重的恋爱。
去穿上漂亮的裙子,化上精致的妆。
去做所有她这辈子想做,却没有机会去做的事情。
她已经为别人付出了半生,剩下的半生,应该完完整整地,属于她自己。
我常常会做梦,梦见公司的顶楼天台。
那是公司唯一一个可以抽烟的地方,也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我刚进公司时,压力大,偶尔会偷偷跑上去抽根烟。
有一次,我碰见了陈姨。
她也站在那里,没有抽烟,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她的侧脸,有一种雕塑般的美感。
我跟她打了个招呼。
她回过头,对我笑了笑。
她说:“小林,你看,这个城市多大啊。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这么多人,可有时候,还是觉得孤单。”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又说:“我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一无所有,就只有他。我以为,有他就有了全世界。”
“后来我才发现,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到可以装下很多东西。而他的世界又太小了,小到……装不下我。”
那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她提起她的过往。
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却像一张网,把我紧紧地包裹住。
从那天起,我才真正开始懂她。
懂她为什么总是那么沉默,懂她为什么眼里总藏着化不开的忧伤。
一个把一个人当成全世界的人,当那个世界崩塌的时候,她所承受的,是毁灭性的打击。
但她没有倒下。
她用自己的方式,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起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王国。
那个王国里,有她的女儿,有她的花草,有她的猫。
没有许正阳。
这,或许就是她对自己最好的交代。
如今,我也到了和当年陈姨差不多的年纪。
我也经历过感情的波折,也体会过人生的不易。
我越来越能理解陈姨当年的选择和最后的决绝。
有些伤口,是不能碰的。
一碰,就会血流不止。
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它结痂,让时间慢慢地,把它变成一枚丑陋却坚硬的勋章。
它提醒着你,曾经有多痛,现在,就该有多勇敢。
我再也没有去过那座城市。
我怕触景生情,怕看到那些熟悉的街道,会想起那个瘦削的、沉默的背影。
就让那段记忆,永远地封存在过去吧。
愿我们每个人,都能在爱里保持清醒,在被爱时懂得珍惜。
愿我们,都不要成为下一个陈姨。
也愿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下一个许正阳。
我们都值得,被好好地爱一次。
坦荡地,毫无保留地,站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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