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炸了锅。
消防车的尖啸,由远及近,像一把生锈的锯子,要把这栋老破小的安宁彻底割开。
我手里的针顿了一下。
缝纫机发出“哒、哒、哒”的稳定声响,像我的心跳,规律,但没有温度。
“林姐!林姐!出事了!”
闺蜜肖晴一阵风似的冲进我这不到十平米的裁缝铺,门上挂的风铃被她撞得叮当作响,声音尖锐又慌张。
我没抬头,脚下轻轻一点,缝纫机停了。
“慢点,门都要被你撞坏了。”
“还管什么门啊!”肖晴的嗓子都劈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楼上!楼上有人要跳楼!”
我“哦”了一声,拿起剪刀,专注地剪断线头。
一块深蓝色的确良窗帘,客户要得急。
肖晴看我这副德性,急得直跺脚,眼圈瞬间就红了。
“你‘哦’什么啊!你快上去看看啊!是你儿子!是赵阳!”
她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的手,终于还是无法抑制地抖了一下。
剪刀尖“当啷”一声,戳在了桌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
赵阳。
我的儿子。
法律上,生物学上,都是。
我慢慢抬起头,看着肖晴那张因焦急而扭曲的脸,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要跳楼,喊我干什么?”
“我不是他妈。”
我说完这句,自己都愣了愣。
好像是真心话,又好像是赌气。
我已经分不清了。
肖晴像看个怪物一样看着我,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半天没说出话来。
最后,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指着我,手指哆嗦着。
“林苇,你……你疯了?”
我没疯。
我清醒得很。
我低下头,从桌子底下的小抽屉里,摸出一把瓜子。
五香的。
我捏起一颗,用门牙“咔”地一声嗑开,把瓜子仁丢进嘴里,壳精准地吐进脚边的垃圾桶。
咸香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
真香。
“林苇!”肖晴的尖叫几乎要掀翻我的屋顶,“那是你儿子!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他在上面要死了!你在这里嗑瓜子?”
“不然呢?”我吐掉瓜子壳,又捏起一颗,“我上去抱着他一起跳?还是跪下来求他别死?”
“我哭着喊着求他的时候,他听过吗?”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肖晴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他那时候才多大,他懂什么!”
“他不懂,他奶奶懂,他爸懂。”
我嗑瓜子,一颗接一颗,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
“咔哒。”
“咔哒。”
这声音,在肖晴压抑的哭声里,显得格外刺耳。
楼下的嘈杂声越来越大,邻居们的议论,警察的喊话,混杂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烂粥。
“赵阳!你别想不开啊!你还年轻!”
“有什么事下来好好说!”
“你爸妈马上就到了!”
我爸妈。
我心里冷笑一声。
他哪儿来的妈?
他的妈,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在那个冬天的法庭上,死在他奶奶指着我的鼻子骂“不下蛋的鸡,搅家精”的时候,死在他爸赵建军低着头,屁都不敢放一个的时候。
更死在,他被奶奶牵着手,走出法院大门,回头冲我吐口水,大声喊“你这个坏女人”的时候。
那天,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心,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一寸一寸变硬的。
硬得像我脚下这块水泥地。
“林苇,我求你了,你跟我上去看一眼,就看一眼行不行?”肖晴开始拽我,“万一……万一你上去,他就不跳了呢?”
“他跳不跳,关我什么事。”
我甩开她的手,力气有点大,她踉跄了一下。
“他姓赵,不姓林。他的命,是他赵家的,不是我的。”
“你……”肖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你简直……简直不是人!”
她吼完,哭着跑了出去。
世界清静了。
我把最后一把瓜子嗑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起身。
窗外,红蓝警灯交替闪烁,映在我脸上,忽明忽暗。
我走到门口,拉下了卷帘门。
“嘎啦啦啦——”
刺耳的声音,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铺子里一片昏暗,只有缝纫机上的小灯还亮着,像一只孤独的眼睛。
我没开大灯,就那么坐在黑暗里。
我想起赵阳小时候。
他很喜欢吃我做的鸡蛋羹,每次都用小勺子刮得碗底“咯吱”响,然后仰着满是蛋花的小脸冲我傻笑。
他还喜欢趴在我背上,揪着我的头发,喊“驾!驾!妈妈马,快跑!”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幸福是什么?
幸福就是个屁,说散就散了。
赵建gun出轨的时候,我没想过离婚。
为了孩子,忍忍吧,哪个男人不犯错呢。
我妈就是这么劝我的。
可我婆婆不这么想。
她觉得她儿子没错,错的是我,是我这个做老婆的没本事,留不住男人的心。
那个女人找上门来的时候,我婆婆甚至给她倒了杯水,笑眯眯地问人家,“有了吗?”
我当时就站在旁边,像个傻子。
不,我就是个傻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那天我跟赵建军打了一架,我挠破了他的脸,他给了我一耳光。
赵阳吓得哇哇大哭,我婆婆抱着他,指着我骂,“你看看你这个疯婆子样!要不是看在阳阳的份上,我们家早不要你了!”
离婚。
必须离婚。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儿子。
可我忘了,我没工作,没房子,没存款。
我拿什么跟他们争?
法官问赵阳,“你想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七岁的赵阳,看了看他奶奶,又看了看他爸,最后看了看我。
他奶奶手里,攥着他最想要的那个遥控赛车。
他指着赵建gun,清脆地说,“我跟爸爸。”
那一刻,世界在我耳边轰然倒塌。
我成了孤家寡人。
我净身出户,搬进了现在这个老破小,租了这间车库,改成了裁缝铺。
一开始,我没日没夜地干活,想攒钱,想把儿子抢回来。
我去看他,给他买新衣服,买好吃的。
他奶奶当着我的面,把我买的东西全都扔进垃圾桶。
“我们阳阳不吃你这个扫把星买的东西!晦气!”
赵阳就站在他奶奶身后,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看着我。
后来,我去学校门口等他。
他看见我,就像看见了鬼,转身就跑。
有一次,我追了上去,拉住他。
他甩开我的手,冲我吼,“你别再来找我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妈!我爸说你跟别的男人跑了!我奶奶说你不要我了!”
“你是个坏女人!”
那天,下着好大的雨。
我站在雨里,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浑身都湿透了。
心也凉透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找过他。
十年。
整整十年。
我从一个绝望的母亲,变成了一个只想搞钱的疯子。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裁缝铺上。
我的手艺越来越好,名气也越来越大,很多人专门开车来找我做衣服。
我攒了钱,但再也没想过要把他抢回来。
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已经长歪了的树,你还能指望他长直吗?
一个已经不认你的儿子,你还死乞白赖地贴上去干嘛呢?
犯贱吗?
“咚咚咚!”
卷帘门被砸得山响。
“林苇!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是肖晴。
她还没放弃。
“林苇!赵建军和他妈来了!正在楼上骂你呢!说都是你这个当妈的没教育好!说你没良心!儿子要死了你都不露面!”
“你再不上去,这黑锅你可就背定了!”
黑锅?
我背的黑锅还少吗?
我冷笑一声,没动。
让他们骂。
骂得越大声越好。
最好让全世界都看看,他们赵家,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林苇!算我求你了!你上去吧!赵阳一直在喊……一直在喊没钱了……”
没钱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小子,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赌博?还是……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可怕的念头。
“林苇!他爸说他欠了二十万!高利贷!人家说今天不还钱,就剁了他的手!”
“他这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啊!”
二十万。
呵呵。
赵建军那个,一个月工资才几千块,他妈那点退休金,够干嘛的?
养出这么个吞金兽,现在知道来找我了?
凭什么?
就凭我当年瞎了眼,生了他?
卷帘门外的声音渐渐小了。
大概是肖晴也绝望了。
世界再次回归寂静。
我摸了摸口袋,空的,瓜子嗑完了。
心里也空落落的。
我站起身,走到缝纫机前,打开了小抽屉。
里面没有瓜子了。
只有一个小小的、褪了色的老虎布偶。
是赵阳五岁那年,我一针一线给他缝的。
他属虎。
他说,他要像老虎一样威风。
我摸着布偶粗糙的表面,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
眼眶,毫无预兆地热了。
十年了。
我以为自己早就心如铁石了。
原来不是。
那块最柔软的地方,只是被我埋得深了点而已。
我深吸一口气,把布偶塞回抽_T。
然后,我走到门口,“哗啦”一声,拉开了卷帘门。
刺眼的阳光照进来,我眯了眯眼。
肖晴就蹲在门口,抱着膝盖,肩膀一抽一抽的。
看见我出来,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
“你……”
“走吧。”我说,“上去看看。”
不是去看我儿子。
是去看一场热闹。
一场,由我亲手埋下祸根,发酵了十年的,盛大的人间闹剧。
我倒要看看,他们打算怎么收场。
我和肖晴一前一后往楼上走。
楼道里挤满了人,都是看热闹的邻居。
“哎,这不是楼下那个开裁缝铺的林姐吗?”
“她就是那孩子的妈啊?”
“啧啧,现在才来,心真大。”
“听说早就离婚了,不管孩子了。”
“那也得管啊,毕竟是自己生的。”
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钻。
我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我活了半辈子,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越往上走,哭喊声和叫骂声就越清晰。
“阳阳!我的心肝啊!你快下来!你要是死了,奶奶也不活了!”
是我前婆婆,那个我恨了十年的老虔婆。
她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爱她孙子。
“赵阳!你混账!你给我下来!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这是赵建军。
还是那副的样子,除了吼,什么都不会。
我走到七楼楼道口,就上不去了。
警察拉了警戒线。
一个年轻的警察拦住我,“同志,上面危险,不能再上去了。”
肖晴急忙说,“警察同志,她是孩子的妈妈!”
警察愣了一下,打量了我几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不赞同。
“你是他妈妈?”
“是。”
“那你跟我来吧,我们正想找你。你劝劝他,他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我跟着警察,穿过人群,走上了天台。
天台的风很大,吹得我头发乱飞。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赵阳。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牛仔裤,站在天台边缘的水泥护栏上。
身形单薄,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十年不见,他长高了,也瘦了,脸上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苍白和绝望。
他脚下,就是七层楼的高度。
水泥地上,铺着巨大的救生气垫,像一个滑稽的句号。
赵建军和他妈,正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
一个哭,一个骂。
活像一出蹩脚的舞台剧。
看到我上来,老虔婆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扬手就要打我。
“你这个扫把星!你还有脸来!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孙子!”
我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她的巴掌挥了个空。
“我害他?”我看着她,笑了,“他欠了二十万高利贷的时候,是我让他去赌的吗?”
“他被逼得要跳楼的时候,是我把他推上天台的吗?”
老虔婆被我噎得说不出话,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赵建军过来了,拉住他妈。
“妈,你少说两句!”
然后他转向我,眉头紧锁,一脸的疲惫和不耐烦。
“你来干什么?来看笑话吗?”
“对啊。”我点头,承认得坦坦荡荡,“这么精彩的笑话,不看多可惜。”
“你!”赵建军气得指着我,手都在抖。
天台边缘的赵阳,似乎听到了这边的争吵,回过头来。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我身上。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啊。
陌生,怨恨,还夹杂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微弱的期待。
就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看到了一根稻草。
但他不敢抓。
或者说,不屑于抓。
我们对视着,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十年的光阴。
他先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楼下虚无的半空。
“你们都别过来!”他声嘶力竭地喊,“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老虔婆又开始嚎了。
“阳阳!我的乖孙!你别吓奶奶啊!不就是二十万吗?奶奶给你!奶奶把养老的钱都给你!”
她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存折。
“你看!都在这儿!你快下来!下来奶奶就带你去取钱!”
我看着她那副样子,只觉得恶心。
早干嘛去了?
现在知道拿钱出来了?
赵阳回头,看着他奶奶手里的存折,脸上露出一丝惨笑。
“钱?你现在知道给我钱了?”
“我跟你要钱去交学费的时候,你说我乱花钱!”
“我跟你要钱买双好点的球鞋,你说我不知足!”
“我跟赵建军要生活费,他让我自己去打工!说他没钱!”
“现在,我要死了,你们有钱了?”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带着血和泪的控诉。
“你们不是没钱!你们只是舍不得给我花!”
“你们养我,就是为了跟她赌气!就是为了证明你们赢了!”
他伸手指着我。
“现在,你们赢了吗?!”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整个天台,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话震住了。
赵建军和他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像调色盘一样精彩。
我站在原地,风吹着我的衣角。
我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想死。
他是想用死,来换一句真话,来撕开这个家庭虚伪的面具。
这个傻孩子。
他用错了方法。
跟这家人讲真心,是最愚蠢的行为。
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老虔婆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更加理直气壮。
“我们不给你钱,是为了你好!是怕你学坏!”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跟个小混混有什么区别!我们对你多失望!”
“你爸为了你,到现在都没再娶!我为了你,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对得起我们吗?你这个白眼狼!”
一番话,颠倒黑白,把自己塑造成了含辛茹苦的受害者。
赵建军也在一旁帮腔,“赵阳!你怎么跟你奶奶说话呢!快给你奶奶道歉!”
我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差点笑出声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们还在演。
他们关心的,从来不是赵阳的死活。
而是他们的面子,是他们在这场持续了十年的战争中,是否能保住“胜利者”的姿态。
赵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好,都是我的错。”
“我对不起你们。”
“我这就把命还给你们。”
他说着,身体晃了一下,作势就要往下跳。
“不要!”肖晴尖叫起来。
警察们也紧张地往前围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开口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清晰得足以让天台上的每一个人都听到。
“赵阳。”
他停住了。
身体僵在半空中。
我慢慢地,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紧张,疑惑,不解。
我无视了他们。
我的眼里,只有那个站在悬崖边的,我的儿子。
我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露出了他光洁的额头。
很像我。
“你欠了多少钱?”我问。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
他没说话。
我替他说了,“二十万,是吗?”
他还是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
“高利贷?”
他终于动了动嘴唇,声音干涩,“嗯。”
“好。”我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小李吗?我是林苇。”
“你帮我准备二十万现金,我现在就要。”
“对,现金。”
“半小时内,送到我家楼下。”
我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口袋。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可。
天台上,所有人都傻了。
包括赵阳。
他呆呆地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一样。
赵建军和他妈,更是像见了鬼。
“你……你哪儿来那么多钱?”赵建军结结巴巴地问。
我没理他。
我看着赵阳,一字一句地说。
“钱,我可以给你。”
“但这笔钱,算我借给你的。”
“从今天起,你每个月都要还我。什么时候还清,什么时候算完。”
“在你还清这笔钱之前,你的命,是我的。我让你生,你就不能死。”
我的声音很冷,不带一丝感情。
就像在谈一笔生意。
“下来。”
我朝他伸出手。
不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慈爱召唤。
而是一个债主,对债务人的冰冷命令。
赵阳看着我的手,又看了看我的脸。
看了很久很久。
他的眼眶,慢慢红了。
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滑落,瞬间被风吹干。
他动了。
他小心翼翼地,从护栏上,把脚收了回来。
然后,他朝我走过来。
没有扑进我怀里痛哭流涕。
也没有说一句“妈妈,我错了”。
他只是走到我面前,站定,然后,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沙哑又陌生的声音,轻轻地叫了一声。
“……妈。”
这一声“妈”,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尘封了十年的闸门。
洪水滔天。
但我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我收回手,插进口袋。
“走吧。”
我说。
“回家。”
赵阳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我们俩,像两个陌生人,沉默地穿过人群。
老虔婆反应过来了,冲上来想拉赵阳。
“阳阳!我的乖孙!你别跟她走!她不是好人!她会害了你的!”
赵阳躲开了她的手,看都没看她一眼。
赵建军也过来了,脸色铁青。
“林苇,你什么意思?你想把儿子带走?”
“不是我想带走他。”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是他自己要跟我走。”
“再说了,”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轻蔑,“你不是嫌他丢人吗?我帮你处理这个‘麻烦’,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你!”
“哦,对了。”我想起什么,“这二十万,你们赵家是不是也该出点?”
“毕竟,这十年,他吃你们的,喝你们的,是你们‘含辛茹茹’把他养大的。”
“这笔‘教育经费’,你们总不能赖账吧?”
赵建军的脸,彻底变成了酱紫色。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身后的赵阳,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没再理他,转身就走。
肖晴跟了上来,扶住我的胳膊,她的手心全是汗。
“林苇,你……你吓死我了。”
我能感觉到,她的声音里,带着后怕,也带着一丝……敬畏。
我没说话。
我只是觉得很累。
比我熬三个通宵做一件旗袍还要累。
警察过来做了笔录。
我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债务”关系。
我说,我是他的债权人,在债务还清前,我有权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警察同志看我的眼神很复杂,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我要注意沟通方式,多关心孩子的心理健康。
我嘴上应着“好的,谢谢”,心里却在冷笑。
心理健康?
他的心,早就被那一家人,戳得千疮百孔了。
现在跟我谈健康?
晚了。
人群渐渐散去。
一场闹剧,草草收场。
我带着赵阳下楼。
楼道里,那些刚才还在对我指指点点的邻居,现在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有好奇,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惧怕。
大概是觉得,我这个女人,太狠了。
回到我的裁缝铺。
我拉开卷帘门,屋里一片昏暗。
我打开灯,狭小的空间瞬间亮了起来。
赵阳站在门口,局促不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打量着这个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满墙的各色布料,挂版上的旗袍半成品,还有那台老旧的缝纫机。
这就是我十年的生活。
“坐吧。”我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
他依言坐下,腰板挺得笔直。
我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
“喝水。”
他端起来,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不敢看我。
我们俩,相对无言。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说“这十年你过得好吗”?太假。
说“你为什么要赌博”?太像审问。
说“以后别做傻事了”?太轻飘飘。
最后,我还是决定,谈钱。
钱,是我们之间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坚实的联系。
“欠条,会写吗?”我问。
他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好。”我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推到他面前。
“借款人,赵阳。”
“出借人,林苇。”
“借款金额,人民币贰拾万元整。”
“借款用途,偿还个人债务。”
“约定月还款额……你想每个月还多少?”
我问他。
他抬起头,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你现在没工作,也没收入。”我说,“我可以给你三个月的宽限期。这三个月,你去找工作。从第四个月开始,每个月至少还我两千。”
“利息,就按银行同期利率算。”
“有意见吗?”
他摇了摇头。
“那就写吧。”
他低下头,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写着。
他的字,写得还挺好看,比他爸那个狗刨的强多了。
我看着他写的“林苇”两个字,心里一阵恍惚。
他有多久,没叫过我的名字了?
或者说,他有多久,没在心里,把我当成他的妈妈了?
写完欠条,他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下手印。
一式两份。
我拿过其中一份,仔细看了看,折好,放进抽屉,和那个老虎布偶放在一起。
“好了。”我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债务人。”
“在你还清钱之前,你住我这里。”
我指了指里间用帘子隔开的小床。
“铺子后面有个小卫生间,可以洗漱。”
“吃饭,跟我一起吃。”
“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但在我这儿,有几条规矩。”
“第一,不准再碰赌。”
“第二,不准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第三,不准夜不归宿。”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别指望我伺候你。”
“能做到吗?”
他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能。”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坚定。
就在这时,我手机响了。
是送钱的小李。
“林姐,钱到了,在你家门口。”
“好,我马上下去。”
我拿起欠条,对赵阳说,“走,跟我去拿钱。”
“拿了钱,我们去把你的‘麻烦’,一次性解决了。”
我带着赵阳,去了他说的那个地下赌场。
地方很偏,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
空气中弥漫着烟味、汗味和廉价香水的味道。
几个纹着花臂的男人,正在打牌。
看到我们进来,其中一个刀疤脸站了起来。
“哟,这不是小阳吗?钱凑够了?”
他的语气,轻佻又嚣张。
赵阳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缩了缩。
我把他拉到身前,直面那个刀疤脸。
“他欠你们多少钱,连本带利,算清楚。”
我的声音很冷。
刀疤脸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哟,搬救兵了?这是……你妈?”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肆无忌惮。
“二十万的本,一个月的利息,不多,五万。”
“一共二十五万。”
“少一分都不行。”
“二十五万?”我笑了,“你们这印钞机,转得挺快啊。”
“少废话!”刀疤脸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摔,“今天拿不出钱,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旁边几个男人也都站了起来,围了过来,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赵阳的脸,又白了。
我却一点都不怕。
我把手里的黑色塑料袋,往地上一扔。
“哗啦”一声,红色的钞票,撒了一地。
“这里是二十万。”
“多的,一分都没有。”
“要么,拿钱,两清。”
“要么,我现在就报警,告你们非法拘禁,敲诈勒索,外加组织赌博。”
“你自己选。”
我盯着刀疤脸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刀疤脸的脸色,变了。
他没想到,我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人,竟然这么横。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钱,又看了看我。
眼神里,有贪婪,有愤怒,还有一丝……忌惮。
他跟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人蹲下身,开始捡钱,数钱。
“大姐,够横啊。”刀疤脸朝我走了两步,几乎贴到我脸上,“你就不怕,我们拿了钱,再把你们扣下?”
“你试试。”
我看着他,不闪不躲。
“我今天要是走不出这个门,不出半小时,警察就会找到这里。”
“而且,”我顿了顿,笑了,“我认识你们老大,黑豹。”
“你可以问问他,动我林苇,是什么下场。”
刀疤脸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你认识豹哥?”
“不熟。”我说,“就是前两年,他老婆找我做了几件旗袍,觉得我手艺不错,顺便聊了聊而已。”
我话说得轻描淡写。
但刀疤脸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黑豹的老婆,是出了名的宝贝。
能让她亲自上门做衣服,还“顺便聊聊”的人,能是普通人吗?
他再看我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从嚣张,变成了敬畏。
“误会,大姐,都是误会!”
他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点头哈腰。
“钱我们收下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小阳,以后别再来了啊,这地方不适合你。”
他拍了拍赵阳的肩膀,像个慈祥的长辈。
赵阳全程都是懵的。
他大概从来没见过,他那个只会踩缝纫机的妈妈,还有这样的一面。
我没再跟他们废话。
“走。”
我拉着赵阳,转身就走。
身后,是那群人手忙脚乱捡钱的声音。
走出仓库,外面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赵阳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我能感觉到,他攥着我的手,很紧。
手心,全是汗。
回到裁缝铺,我让他去洗把脸。
他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
“为什么……要帮我?”他问,声音很小。
“我说了,我是你的债主。”
“在还清钱之前,你的命是我的。”
我不想跟他谈什么母子情深。
那太虚伪了。
我们之间,早就没有那种东西了。
“你先休息一下。”我说,“我去给你做饭。”
我走进那个被帘子隔开的,既是卧室也是厨房的小空间。
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几个鸡蛋,一把挂面。
我打了两个鸡蛋,烧了水,下了面。
很简单的葱油拌面。
我端出去的时候,赵阳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吃饭。”
我把碗放在他面前。
他看着碗里的面,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就像他小时候最爱吃的那样。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面,放进嘴里。
然后,他的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一颗,一颗,砸在碗里。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泪,默默地吃面。
那是我十年来,第一次,看他哭。
不是小时候撒娇的哭,不是被他奶奶冤枉的哭。
是一种,压抑了太久太久,终于决堤的,无声的痛苦。
我坐在他对面,没有安慰他。
有些路,必须他自己走。
有些坎,必须他自己过。
有些痛,必须他自己尝。
我能给他的,只是一碗面,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
和一笔,需要他用余生来偿还的,沉重的债务。
他吃完了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把碗拿到卫生间,洗了。
洗得很干净。
晚上,他睡在里间的小床上。
我睡在外面的沙发上。
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
我能听到他翻来覆去的声音。
我也睡不着。
十年了。
我的儿子,又回到了我身边。
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新的开始。
我只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长,也很难走。
第二天,我照常早起开店。
赵阳也起来了,默默地帮我打扫卫生,整理布料。
他做得笨手笨脚,但很认真。
我没说什么,由他去。
中午,肖晴来了。
她提着一大袋子菜,看到赵阳,愣了一下。
然后,她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问,“怎么回事?他怎么在你这儿?”
我把昨天晚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肖晴听完,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合上。
“林苇,你……你牛!”
她朝我竖起一个大拇指。
“对付那种人,就得用这种办法!”
“不过,”她又有点担心,“你真让他住你这儿啊?你们俩……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我说,“我总不能看着他再去死吧。”
“钱都花了,总得听个响。”
肖晴看着我,叹了口气。
“你啊,就是嘴硬心软。”
我没反驳。
也许吧。
中午,肖晴做了一大桌子菜。
赵阳吃得狼吞虎咽,像饿了很久一样。
肖晴看着他,眼圈又红了。
“慢点吃,孩子,以后天天都有肉吃。”
赵阳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吃完饭,肖天要走的时候,赵阳突然叫住了她。
“晴姨。”
“哎!”肖晴连忙应着。
“谢谢你。”赵阳说。
“谢我干什么,傻孩子。”肖晴笑了,“要谢,就谢你妈。”
赵阳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眼神很复杂。
他没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
赵阳开始出去找工作。
他没有学历,没有技能,只能找一些体力活。
去餐厅当服务员,去工地搬砖,去送外卖。
每天都累得像条狗,但从来没喊过一声苦。
每个月发了工资,他会第一时间,把两千块钱,转给我。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然后把转账截图,发给我看。
我们之间的交流,除了钱,还是钱。
他很少主动跟我说话。
我也很少问他的事。
我们就像合租的两个室友,客气,疏离,但又在同一个屋檐下,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赵建军和他妈,再也没来找过麻烦。
听说,那天之后,老虔婆大病了一场。
赵建军也老实了很多,不敢再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大概是怕我,也可能是怕我认识的“黑豹”。
生活就像那台缝纫机,不紧不慢地,按着自己的节奏,往前走。
转眼,半年过去了。
赵阳晒黑了,也壮实了,不再是那个苍白单薄的少年。
他的话,依旧很少。
但他看我的眼神,渐渐地,少了一些怨恨和疏离,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有一次,我熬夜赶活,不小心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多了一件外套。
是赵阳的。
他正坐在小板凳上,借着缝纫机的小灯,在看一本电工书。
看到我醒来,他有些慌乱地把书藏到身后。
“你……醒了?”
“嗯。”我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你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
我没再追问。
第二天,我出门买菜,顺便去书店,给他买了一套最新的电工资格证考试教材。
我把书放在他桌上的时候,他正准备出门去送外卖。
他看着那套书,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
“你桌上那本,都翻烂了。”我说,“想考就好好考,别三心二意的。”
“送外卖,不是长久之计。”
他看着我,眼眶又红了。
这个孩子,怎么就那么爱哭呢。
“我……我没钱报班。”
“书先看着,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我说完,就去忙自己的活了。
我没看他,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
很久,很久。
那天晚上,他送外卖回来,给我带了一份我最爱吃的那家店的麻辣烫。
“今天……有个客人给了好多小费。”他解释道,有些笨拙。
我没戳穿他。
我坐下来,和他一起吃。
麻辣烫很香,很辣。
辣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好像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他会主动跟我聊几句工作上的事。
我会提醒他,天冷了多穿件衣服。
我们不再像两个冷冰冰的室友。
更像是……两个刚刚开始学着如何相处的,笨拙的家人。
赵阳很聪明,也很努力。
他白天送外卖,晚上看书到深夜。
半年后,他一次性通过了初级电工的考试。
拿到证的那天,他很高兴,话也多了起来。
他说,他想去找个正经的电工工作,稳定下来。
我说,好。
他很快在一家物业公司,找到了工作。
虽然工资不高,但很稳定,也有五险一金。
他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全部取了出来,用一个信封包好,放在我桌上。
“妈,这个月,我还五千。”
他叫我“妈”。
叫得那么自然。
我看着那个厚厚的信封,心里五味杂陈。
“你留着自己用吧。”我说,“以后每个月,还是还两千。”
“不。”他很坚持,“你帮我那么多,我应该多还点。”
“这是规矩。”
我看着他固执的样子,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
我没再跟他争。
我收下了钱。
日子一天天过去。
赵阳的工作越来越顺手,人也越来越开朗。
他会跟我开玩笑了,会跟我讲同事的趣事了。
他会在我熬夜的时候,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
他会在我生日那天,用他攒了很久的钱,给我买一条我看了很久但舍不得买的丝巾。
我嘴上说他“乱花钱”,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那道隔了十年的冰墙,在我们小心翼翼的维护下,一点一点,融化了。
一年后,赵阳还清了那二十万。
他还钱的那天,特意去银行,把二十万换成了现金,整整齐齐地码在我的缝纫机上。
“妈,钱,我还清了。”
他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按照约定,我的命,现在是我自己的了。”
我看着那堆钱,又看了看他。
这个高大、帅气、眼神清澈的年轻人,真的是我那个曾经让我绝望透顶的儿子吗?
“所以呢?”我问,“还清了债,就准备走了?”
“不走。”他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债是还清了,但情还没还完。”
“你养我小,我养你老。”
“妈,以后,我养你。”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决堤而出。
我哭了,哭得像个孩子。
这十年的委屈,十年的心酸,十年的隐忍,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泪水。
赵阳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轻轻地抱住了我。
就像小时候,他趴在我背上那样。
温暖,又踏实。
“妈,对不起。”
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我抱着他,放声大哭。
原来,幸福,不是个屁。
它只是,迟到了而已。
后来,赵阳用他攒的钱,加上我的一些积蓄,把我的裁缝铺重新装修了一下。
店面扩大了一倍,明亮又干净。
他给我请了个帮工,不让我再那么累。
他自己,也考了中级电工,高级电工,成了他们公司最年轻的技术骨干。
我们换了个大点的房子,两室一厅,有了一个真正的家。
肖晴经常来我们家蹭饭,每次都感叹,说我们俩,是她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母子。
赵建军和他妈,也来过几次。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想跟赵阳修复关系。
赵阳没让他们进门。
他只说了一句,“我妈只有一个。”
然后,就关上了门。
我站在门后,听着门外老虔婆的叫骂声,心里一片平静。
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就像我做坏了的衣服,剪掉,扔了,就再也不会去想了。
我的生活,有了新的布料,新的样式。
我要做的,是用心地,一针一线地,把它缝制成我想要的样子。
一个周末的午后。
阳光很好。
我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眯着眼打盹。
赵阳在厨房里忙活着,叮叮当当地,在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缝纫机静静地立在角落里,像一个功成身退的老伙计。
桌上的花瓶里,插着赵阳早上刚买回来的向日葵,开得正艳。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带着小小的赵阳去公园。
他指着一片向日葵,问我,“妈妈,它们为什么一直对着太阳呀?”
我说,“因为,它们在寻找光啊。”
是啊。
我们每个人,都在用尽全力,寻找着生命里的那束光。
很庆幸。
我的光,在我以为世界一片黑暗的时候,又重新照了回来。
而且,比以前,更亮,更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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