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彩票,被我放在枕头底下,压得平平整整。
红色的油墨印着一串数字,像一行烧得滚烫的烙铁,要把我的眼珠子烫穿。
五百万。
我反复确认了三遍,用手机对着官网,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核对。
没错。
真的是五百万。
我叫陈阳,三十岁,一个平平无奇的外卖骑手,在这座钢铁丛林里跑了五年。
我的老婆,林薇,是一家小公司的文员,我们结婚三年。
三年,住在一个五十平米的老破小里,墙皮一抠就掉渣,厕所常年返着一股下水道的骚味。
我拿着手机,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告诉林薇。
我得告诉她,我们再也不用过这种日子了。
我冲进卧室,林薇正敷着面膜躺在床上刷短视频,廉价手机里传出刺耳的“哈哈哈哈”的罐头笑声。
我一把夺过她的手机。
“你干嘛!有病啊!”她被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面膜都差点甩飞。
“老婆,”我声音都在颤,“我们……我们有钱了!”
“有钱?你发工资了?三千五还是三千八?”她不耐烦地白了我一眼,伸手就要抢手机。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张薄薄的纸,像捧着圣旨一样递到她面前。
“看!看这个!”
林薇狐疑地接过去,一开始还满脸不屑。
“什么玩意儿……彩票?你又买这东西,跟你说了多少次,两块钱买包榨菜……”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眼睛,一点点睁大,像两个探照灯,死死地锁在那串数字上。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她一个数一个数地念叨,嘴唇哆嗦着。
“五……五百万?”
她的声音尖锐得像指甲划过玻璃。
我重重地点头,咧着嘴笑,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僵了。
“对!五百万!税后四百万!老婆,我们发财了!”
林薇没说话。
她只是盯着那张彩票,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
那不是惊喜,不是激动。
那是一种……贪婪的、灼热的、仿佛要把那张纸吞下去的光。
过了足足一分钟,她才猛地扑过来,紧紧抱住我,力气大得几乎要把我勒断气。
“老公!老公!是真的吗?你没骗我吧?”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颤抖。
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咚咚咚,像擂鼓。
“真的!比真金还真!”我拍着她的背,也跟着激动起来,“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兑奖!然后我们就把这破房子卖了,去买个大平层!带落地窗的那种!再给你买个爱马仕!不,买十个!”
我像个疯子一样胡言乱语,规划着我们从未敢想过的未来。
林薇在我怀里又哭又笑,捶着我的背。
“讨厌!谁要十个爱马仕!我只要一个就行了!”
那天晚上,我们都没睡。
我们聊了一整夜,聊买什么样的房子,换什么样的车,去哪里旅游。
她依偎在我怀里,前所未有的温柔。
她说,老公,这些年你辛苦了,以后再也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地送外卖了。
她说,老公,我爸妈以前老说我嫁给你受苦,这下我终于可以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了。
她说,老公,我们生个孩子吧,给他最好的教育,让他当人上人。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涨得满满的,像是喝了一整瓶蜜。
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我拥有一个爱我的妻子,和一笔从天而降的财富。
我的人生,在这一刻,圆满了。
凌晨四点多,我们才迷迷糊糊睡去。
我睡得很沉,很香,梦里全是亮闪闪的钞票和林薇灿烂的笑脸。
第二天,我是被尿憋醒的。
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照进来,有点刺眼。
我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旁边。
空的。
冰凉的。
我睁开眼,林薇不在。
我以为她去上厕所了,没在意。
我打着哈欠坐起来,感觉有点不对劲。
太安静了。
家里安静得可怕。
平时这个时候,林薇已经起来洗漱,吹风机的嗡嗡声会准时把我吵醒。
“老婆?”
我喊了一声。
没人回应。
我心里咯噔一下,掀开被子下了床。
厕所门开着,没人。
厨房也没人。
客厅里,她的包、她昨天穿的鞋,都不在了。
衣柜被打开了,属于她的那一半,空了一大块。
梳妆台上,她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也不见了踪影。
一股寒意,从我的脚底板,顺着脊椎,一路窜到天灵盖。
我疯了一样冲回卧室,扑到床上,掀开枕头。
枕头底下,空空如也。
那张价值五百万的彩票,不见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一记重锤狠狠砸中。
我颤抖着手摸出手机,点开银行APP。
昨天发了工资,卡里应该还有三千多块钱。
那是我们这个月的生活费。
屏幕上,可用余额那一栏,是一个鲜红的、刺眼的——
0.17。
我盯着那个数字,看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我笑了。
我瘫坐在地上,靠着床沿,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中奖五百万,告诉老婆后,她第二天就跑了。
还带走了我们卡里最后的三千多块钱。
以及那张,我还没来得及去兑换的彩票。
我像个一样在房间里转了三圈,才终于接受了这个比我中了五百万还要魔幻的现实。
我开始打电话。
打给林薇。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机械女声,一遍又一遍。
我把手机狠狠砸在沙发上,屏幕瞬间四分五裂。
操。
我冲出门,没换衣服,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疯了一样往她娘家跑。
她娘家离我们不远,走路二十分钟。
一路上,晨练的大爷大妈都用看的眼神看我。
我不在乎。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问清楚。
为什么?
砰砰砰!
我把岳父岳母家的防盗门捶得震天响。
“谁啊!大清早的!奔丧啊!”
岳母不耐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门开了,岳母穿着睡衣,一脸没睡醒的起床气,看到我这副鬼样子,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陈阳?你发什么疯?”
我一把推开她,冲了进去。
“林薇呢!林薇是不是在这里!”
岳父正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被我吓了一跳。
“嚷嚷什么!薇薇怎么会在这里?”
“她跑了!她不见了!手机关机,把家里钱都拿走了!”我像一头困兽,在他们不大的客厅里来回踱步,眼睛血红。
岳母闻言,非但没有一丝惊讶,反而嘴角撇了撇,露出一抹我熟悉的、刻薄的讥诮。
“跑了?跑了就跑了呗,一个大男人,老婆不见了不去找,跑我们这儿撒什么野?”
她这副态度,瞬间点燃了我心里的火药桶。
“她是不是你让她跑的!你们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
我冲到她面前,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岳母被我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随即又挺起胸膛,声音拔高了八度。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家薇薇瞎了眼才嫁给你!跟你过了几年苦日子?你给过她什么?现在她想通了,不想跟你过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还要赖着我们家不成?”
这番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捅进我的心脏。
岳`父也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
“陈阳,说话要讲证据!我们怎么知道薇薇去哪了?你们夫妻俩的事,别扯上我们!”
我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那副事不关己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嘴脸,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我明白了。
他们知道。
他们肯定知道。
甚至,这就是他们一家人合谋的。
“好,好,好。”我连说了三个“好”字,气得浑身发抖,“她拿走了我的彩票,五百万的彩票!那是我中的奖!你们这是诈骗!是盗窃!我要报警!”
我说出“五百万”的时候,清楚地看到,岳父岳母的脸上,同时闪过一丝慌乱。
但很快,就被更浓的贪婪和不屑所取代。
“彩票?”岳母冷笑一声,“什么彩票?谁看见了?你有证据吗?”
“再说了,就算有,那也是我们家薇薇的运气!是在我们家楼下买的!跟你有什么关系?那是我们老林家的财运!”
我被这番无耻的言论气得眼前发黑。
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你们……”我指着他们,气得说不出话。
“你什么你!”岳父一把打开我的手,“赶紧滚!再不滚我们报警了,告你私闯民宅!”
说着,他和我岳母一左一右,就把我往门外推。
我一个一米八的男人,被他们两个干瘦的老头老太太推得连连后退。
不是我没力气。
是我心寒了。
我彻底心寒了。
砰!
防盗门在我面前重重关上。
我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岳母的咒骂。
“什么东西!穷疯了!还五百万,他怎么不说中了五个亿!”
“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阳光照在走廊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我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和林薇在一起的这几年。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这座城市。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我们有爱情。
我送外卖,风里来雨里去,一天跑十几个小时,就为了能早点攒够首付。
她每天做好饭等我回家,不管多晚。
她说,老公,辛苦了,多吃点。
她说,我们现在苦一点没关系,以后会好的。
我信了。
我以为我们是那种可以同甘共苦的夫妻。
可是我忘了,后面还有一句话。
同甘,共苦。
却很少有人能,共富贵。
是我太天真了。
我在她家楼下坐了很久,直到腿都麻了。
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眼泪已经流干了。
愤怒和悲伤过后,一种冰冷的平静占据了我的大脑。
不能就这么算了。
绝对不能。
那不仅仅是五百万。
那是我对未来所有美好的想象,是我对人性最后的一点信任。
如今,全都被她,被他们一家人,踩在脚底下,碾得粉碎。
我回到那个被搬空了一半的家。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的香水味。
虚伪的香水味。
我开始像一个侦探一样,搜寻她可能留下的线索。
她的电脑,被格式化了。
她的社交账号,把我拉黑了。
所有我们共同的朋友,我都打了一遍电话。
大部分人都说不知道,语气里透着尴尬和疏离。
只有一个叫王静的,是她最好的闺蜜,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
“陈阳……要不,你就算了吧……林薇她,也许有她的苦衷。”
“苦衷?她有什么苦衷?卷走五百万是她的苦衷?”我对着电话咆哮。
“哎呀,她……她跟我说,她怕你有了钱就变坏,她说她先替你保管着……她说她家里弟弟要结婚买房子,压力太大了……”
我气笑了。
好一个“替我保管”。
好一个“弟弟要结婚”。
她那个宝贝弟弟,林强,我知道。
一个二十多岁的巨婴,游手好闲,眼高手低,天天就想着从我们这里刮钱。
以前林薇就没少偷偷摸摸地接济他。
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我爱她,也想着都是一家人。
现在看来,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冤大头。
“王静,她有没有说她去了哪里?”我压着火气问。
“……我真不知道,她就说想出去散散心。对了,她前两天倒是问过我,去海南的机票怎么买便宜……”
海南。
我挂了电话,立刻打开电脑,用我那张已经没钱的信用卡,开始查去海南的机票和火车票。
我没有她的身份证号,只能用最笨的办法。
查这两天所有从我们这个城市飞往海南的航班信息,查所有卧铺火车的购票信息。
我知道这很蠢,是大海捞针。
但我没有别的办法。
我必须找到她。
就在我焦头烂额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
“陈阳?”
一个嚣张的、带着几分痞气的声音。
我一听就知道是谁。
林强。
“是我。”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姐夫,听说你找我姐找疯了?”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得意和嘲讽。
“让你姐接电话。”
“我姐不想跟你说话。她让我给你带个话。”
“说。”
“她说,那四百万,就当是你这几年耽误她青春的补偿了。以后你们俩,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操你妈的各生欢喜!”我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那是我的钱!是我的彩票!你们他妈的这是抢劫!”
“哎,话不能这么说嘛。”林强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充满了戏谑,“彩票是我姐买的,怎么就成你的了?再说了,就算是你买的,你们是夫妻,夫妻共同财产,懂不懂?我姐拿走一半,合情合理。”
“一半?她拿走的是全部!连我卡里最后三千块都没放过!”
“哦?是吗?那可能是我姐手滑了。这样吧姐夫,看在你以前对我还不错的份上,我做主,那三千块,还你。你给我个卡号,我马上转给你。”
他那副施舍的语气,让我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G辱。
“林强,我告诉你,别逼我。把钱和彩票还回来,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然,我们法庭上见。”
“法庭?哈哈哈哈!”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拿什么告?你有证据吗?彩票在我姐手上,钱也会马上进我姐的卡。你空口白牙,谁信你?警察都懒得理你这种家庭纠纷。”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姐说了,你要是再敢去骚扰我爸妈,或者敢报警,她就把彩票撕了。到时候,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拿到钱。”
“你敢!”我目眦欲裂。
“你看我敢不敢。陈阳,识相点,拿回你的三千块,就当做了个梦。以后好好送你的外卖,别再做发财的白日梦了。有些人的命,就是穷命,懂吗?”
啪。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手背上青筋暴起。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他们算准了我投鼠忌器,不敢报警。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拿捏得死死的。
我坐在沙发上,从白天坐到黑夜。
房间里没开灯,一片死寂。
我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我在思考。
我在复盘。
林强的话,虽然混账,但有一点说对了。
我没有证据。
彩票是实名的吗?不是。谁拿着票,谁就能兑奖。
钱进的是谁的卡?只要林薇一口咬定是她自己中的奖,我很难辩驳。
我们是夫妻,这事在法律上,确实容易被定义为家庭财产纠纷。
警察大概率会和稀泥。
他们就是吃准了这一点。
怎么办?
就这么认栽吗?
那可是四百万。
是我后半辈子翻身的希望。
是我父母养老的钱。
是我未来孩子上学的钱。
不。
我不能认。
就算鱼死网破,我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冷静。
陈阳,你必须冷静。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强迫自己站起来,去洗了把脸。
冰冷的水浇在脸上,让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我需要一个帮手。
一个脑子比我好使,路子比我野的人。
我第一个想到了胖子。
胖子是我发小,叫张远,在市里开了个小小的侦探事务所,其实就是个要账公司,专门处理各种疑难杂杂症。
我穿上衣服,打车去了胖子的事务所。
事务所藏在一个老旧的商住楼里,门口挂着“远大商务咨询”的牌子。
我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
胖子正翘着二脚郎腿,一边打游戏一边骂骂咧咧。
“操!这辅助会不会玩!”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随即把耳机一摔。
“我靠,阳子,你这是……被鬼上身了?怎么这副德行?”
我没说话,走到饮水机旁,拿起一个纸杯,接了满满一杯凉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然后,我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胖子脸上的嬉笑表情,一点点消失了。
他那双不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听完后,他沉默了很久,给我递了根烟。
“操,”他吐出一个烟圈,“这娘们儿,是个人才。”
“胖子,你得帮我。”我看着他,声音沙哑,“我咽不下这口气。”
胖"子弹了弹烟灰。
“帮你,肯定得帮。但这件事,不好办。”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
“就像那小子说的,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证据。硬碰硬,你赢不了。”
“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算了?怎么可能!”胖子冷笑一声,“五百万,够买那一家子狗命了。这事儿,不能走正道,得用点手段。”
“什么手段?”
“首先,你不能报警。一旦报警,你那前丈母娘一家子,真可能把彩票撕了,那就彻底鸡飞蛋打了。他们现在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赌你不敢撕破脸。”
我点了点头,这也是我最担心的。
“其次,你要稳住他们。让他们觉得,你已经认怂了,已经放弃了。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才会去兑奖。”
“兑奖?”我眼睛一亮,“只要他们去兑奖,不就有证据了吗?”
“对!”胖子打了个响指,“彩票中心兑奖,流程很严格。要登记身份证,要拍照,要录像。只要我们能拿到这个证据,证明是林薇或者她家人去兑的奖,再结合你们的夫妻关系、你的银行流水、你买彩票的习惯,我们就能在法庭上占据主动。”
“那怎么拿到证据?”
“这事儿交给我。”胖"子拍了拍胸脯,“我在彩票中心有熟人。只要他们去兑奖,我保证能拿到第一手资料。”
“但是,他们肯定不会用自己的身份证去。”我提出了疑问,“林强那小子,鬼精鬼精的。”
“没错,所以他们大概率会找一个信得过的,但跟他们家关系又没那么明显的人。比如,远房亲戚,或者什么老乡。”胖子分析道,“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有人去兑奖,这笔钱就‘活’了。钱一旦流动起来,就会留下痕迹。”
“我们的目标,不是把钱立刻要回来。那是第二步。”
“我们的第一步,是拿到他们侵占你财产的铁证。”
听着胖子的分析,我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演戏。”胖子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演一个被现实打垮的、彻底绝望的、认命了的男人。”
“给林强回个电话,就说你想通了,接受他的‘好意’,只要那三千块钱。态度要卑微,要可怜。”
“然后,你就正常生活。该送外卖送外卖,该吃吃该喝喝。让他们觉得,你就是个没卵用的软蛋,掀不起什么风浪。”
我看着胖子,心里五味杂陈。
要我向那家人低头,比杀了我还难受。
“阳子,”胖子看出我的犹豫,拍了拍我的肩膀,“大丈夫能屈能伸。现在装孙子,是为了以后当爷爷。忍一时,才能他全家。”
我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听你的。”
我当着胖子的面,用他那没摔坏的手机,给林强拨了过去。
响了很久,才接。
“喂?”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
“……是我,陈阳。”我按照胖子的吩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颓丧。
“哦?姐夫啊,想通了?”
“嗯。”我应了一声,“我想了一天,想通了。你们说得对,我就是个穷命。那笔钱,我没福气要。就……就当是我给林薇的补偿吧。”
“这就对了嘛!”林强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早这么想不就完了?非要折腾一通。”
“那……那三千块钱……”我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说。
“放心,少不了你的。卡号发我,马上到账。”
“好,谢谢。”
挂了电话,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胖子给我竖了个大拇指。
“奥斯卡欠你一个小金人。”
很快,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您的账户xxxx于xx时xx分入账人民币3000.00元。”
我看着那条短信,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们真的以为,三千块钱,就能买断我的尊严和那四百万的归属。
他们真的以为,我陈阳,就是个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一个演员。
我每天穿着我那身蓝色的外卖服,骑着我的小电驴,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我接单,送餐,说“祝您用餐愉快”。
我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吃泡面,看电视,然后睡觉。
我删除了所有关于林薇的照片,扔掉了所有她留下的东西。
我甚至去她父母家楼下转过几次,遇到过她妈出门买菜。
她看到我,眼神里满是鄙夷和得意,像是在看一条丧家之犬。
我低下头,默默地走开,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失败者的角色。
我知道,他们一家人,肯定在某个我看不到的角落,嘲笑着我的懦弱和无能。
但我不在乎。
我在等。
等一条鱼,自己咬上钩。
半个月后,一个深夜,我接到了胖子的电话。
“鱼,上钩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们去兑奖了?”
“没错。今天下午,在省彩票中心。不是林薇,也不是她家里人。”
“那是谁?”
“一个叫王二狗的男人,四十多岁,身份证地址是隔壁市农村的。我查了一下,这人是林薇她妈的一个远房表侄。”
“果然。”我冷笑一声,一切都在胖子的预料之中。
“我的人,拿到了全程的监控录像,还有他签字确认的照片。高清无码。”
“干得漂亮!”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别急,这只是第一步。”胖子说,“现在,钱已经到了那个王二狗的卡上。下一步,就是等他们分赃。”
“他们肯定会把钱转到自己卡上。”
“没错。但他们不会一次性转。四百万,目标太大,容易被银行风控。他们肯定会化整为零,分批转。而且,他们不会只用林薇一个人的卡,她那个宝贝弟弟林强,她爹她妈,估计都得见一份。”
“我们就要抓住这个转账的证据?”
“对!只要我们能拿到他们之间的大额转账记录,再结合王二狗的兑奖证据,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就形成了!到时候,告他们一个侵占罪,一个洗钱罪,够他们喝一壶的!”
“那怎么拿到转账记录?”我问。
“这个……就有点麻烦了。”胖子沉吟道,“银行流水属于个人隐私,正常途径搞不到。得用点……非常规手段。”
我明白他的意思。
“要多少钱?”
“我找的人,开口五万。”
“五万……”我有点犹豫,我现在全身上下,就那三千块钱。
“阳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胖子劝我,“这五万,是投资。你想想,跟四百万比,这算什么?”
我咬了咬牙。
“好!但你得给我点时间,我得去借钱。”
“行。你尽快。那边的人说了,时间拖久了,他们也怕有风险。”
挂了电话,我一夜没睡。
五万块。
对我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我送外ten卖,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七八千。
我不想跟朋友开口,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这么惨。
想来想去,我只有一个办法了。
卖房。
这套五十平米的老破小,是我爸妈当年掏空了半辈子积蓄,给我付的首付。
房本上,写的是我一个人的名字。
这是我最后的资产了。
第二天,我找了一家中介,把房子挂了出去。
因为急着出手,价格比市价低了十万。
来看房的人络绎不绝。
一周后,我跟一个全款的买家签了合同。
拿到房款的那天,我给爸妈打了个电话。
我说,我要换个大点的房子,先把旧的卖了。
我妈在电话那头很高兴,说好啊好啊,早就该换了,薇薇跟着你受委屈了。
我没告诉他们林薇跑了。
我怕他们担心。
我撒了个谎,说林薇回娘家住几天。
我拿着卖房的钱,取了五万现金,装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交给了胖子。
胖子掂了掂袋子,看着我。
“阳子,想清楚了?这可是你全部家当了。”
“想清楚了。”我看着窗外,“不把这口气出了,我这辈子都睡不着觉。”
胖子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等我消息。”
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
我搬出了那个家,在公司附近租了个小单间。
每天除了送外卖,就是发呆。
我时常会想起林薇。
想起我们刚在一起时,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样子。
想起她第一次跟我回家,我妈拉着她的手,喜欢得不得了。
想起我们在出租屋里,吃着泡面,却畅想着未来。
心,还是会痛。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我不知道,她午夜梦回时,会不会有一丝丝的愧疚。
大概不会吧。
一个能为了钱,抛弃三年感情,卷走一切的人,心里早就没有我了。
又过了一周,胖子终于来了电话。
“东西,到手了。”
我约他在一家大排档见面。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我面前。
“看看吧。”
我打开袋子,里面是厚厚一沓A4纸。
第一份,是王二狗的银行流水。
清楚地显示,四百万到账后,在三天之内,被分成了几十笔,每笔几万到十几万不等,分别转入了四个账户。
第二份、第三份、第四份、第五份,分别是林薇、林强、我那前岳父、前岳母的银行流水。
他们的账户,在同样的时间段内,都收到了来自王二狗的多笔转账。
林薇拿了大头,差不多两百万。
林强拿了一百万。
她父母各拿了五十万。
铁证如山。
我看着那一张张流水单,上面的每一串数字,都像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我的脸上。
他们一家人,像一群贪婪的秃鹫,分食着本该属于我的猎物。
吃相,何其难看。
“胖子,”我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接下来,该怎么办?”
胖子喝了一口啤酒,用油腻腻的手抓起一串烤腰子。
“接下来,就是收网了。”
“你是想走法律途径,还是……私了?”
“什么意思?”
“法律途径,就是找个好律师,写诉状,去法院告他们。证据确凿,你肯定能赢。法院会判他们归还非法所得。但缺点是,时间长,流程慢。而且,就算你赢了,执行起来也麻烦。他们要是把钱花了,或者转移了,你可能一分钱都要不回来。最后就是,他们最多判个侵占罪,关个一两年就出来了。”
胖子顿了顿,又说。
“私了呢,就是咱们拿着这些东西,直接去找他们摊牌。让他们把钱吐出来。好处是,快,直接。坏处是,有风险。他们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沉默了。
我在想,我到底要什么。
我只是要钱吗?
不。
如果只是要钱,我当初就不会把房子卖了,去赌这口气。
我要的,是公道。
我要让他们为自己的贪婪和无耻,付出代价。
我要让他们知道,我陈阳,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欺辱的软蛋。
“走法律途径。”我斩钉截铁地说,“我要让他们坐牢。”
胖子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行。我认识一个律师,专门打这种经济纠纷的官司,姓王,是个狠角色。我帮你约他。”
第二天,我在胖子的事务所见到了王律师。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但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锐利。
他仔细地看完了我所有的材料。
从彩票的购买记录(我一直有在同一家彩票店买彩票的习惯,老板可以作证),到我和林薇的聊天记录(我提到过我中了奖),再到胖子搞来的兑奖录像和银行流水。
他看得非常慢,非常仔细。
看完后,他推了推眼镜,看着我。
“陈先生,这个案子,有的打。而且,胜算很大。”
“王律师,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说,“我不仅要拿回我的钱,我还要让他们,特别是林薇和林强,为他们的行为,付出法律代价。”
王律师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自信。
“没问题。从证据链来看,林薇、林强以及她的父母,已经构成了共同犯罪。主犯林薇,涉嫌盗窃罪和侵占罪,数额特别巨大,量刑至少在五年以上。林强和她的父母,作为从犯,也跑不了。”
“盗窃罪?”我有些意外。
“是的。”王律师解释道,“彩票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拿走,属于盗窃。如果她是在你知情但不同意的情况下拿走,属于抢夺。兑奖后,钱款属于你们的夫妻共同财产,但她恶意转移、侵吞,这就构成了侵占。我们可以双罪并罚起诉。”
听到“五年以上”,我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
“好,王律师,这个案子,就全权委托给您了。”
“放心吧。”
接下来的事情,就进入了法律程序。
王律师团队的效率非常高。
他们迅速整理好所有证据,写好了诉状,向法院提起了诉讼。
同时,他们还向法院申请了财产保全。
法院很快下达了裁定,冻结了林薇、林强以及她父母名下所有银行账户里的总计四百万元。
当法院的传票和财产冻结通知书,送到林薇一家人手上的时候,我能想象到他们脸上的表情。
一定是精彩纷呈。
果然,不出半天,我的手机就响了。
是林薇。
这是她消失一个多月后,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我按下了接听键,也按下了录音键。
“陈阳!你什么意思!你竟然敢告我!”
电话那头,传来她气急败坏的尖叫声。
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柔,也没有了乞求时的卑微。
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疯狂。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疯了吗!我们是夫妻!你竟然为了钱告我!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笑了,笑出了声。
“良心?林薇,你跟我谈良心?你卷走我五百万,连我卡里最后三千块生活费都不放过的时候,你的良心在哪里?”
“我……”她一时语塞,随即又狡辩道,“那钱本来就该有我的一半!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属于你的东西?好啊,法官会告诉你,什么是属于你的东西。”
“陈阳,你别逼我!”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和威胁,“你马上撤诉!不然……不然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比如呢?又想把彩票撕了?不好意思,彩票已经兑了。钱,也已经被法院冻结了。”我慢悠悠地说,享受着复仇的快感。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感觉到她的绝望和恐惧。
“陈阳……老公……”她的声音突然软了下来,变成了我熟悉的、楚楚可怜的语调,“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是一时鬼迷心窍,都是我弟,都是我爸妈,他们逼我的……”
她开始哭了。
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他们说你靠不住,说你有了钱就会不要我。我害怕……我真的害怕……老公,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钱我们一起花,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听到她这番话,我可能会心软。
但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鳄鱼的眼泪。
“林薇,收起你那套表演吧。”我冷冷地说,“我们之间,早就完了。从你拿着那张彩票,走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就完了。”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求我。而是去找个好点的律师,想想怎么在法庭上为自己辩护吧。”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们的通话,我录音了。”
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接着,林强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我直接挂断,拉黑。
然后是岳父的,岳母的。
我一个个挂断,拉黑。
整个世界,清静了。
开庭那天,我穿了一身新买的西装。
人靠衣装,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我在法庭上,再次见到了林薇和她的家人。
她瘦了,也憔悴了,没有了往日的光彩,眼睛红肿,像一只惊弓之鸟。
看到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乞求,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林强站在她旁边,一脸的桀骜不驯,但眼神深处,也藏着一丝慌乱。
她的父母,则像两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不敢看我。
庭审的过程,波澜不惊。
王律师逻辑清晰,证据确凿,把对方律师驳得哑口无言。
当兑奖中心的监控录像,和那一张张银行流水单,作为证据呈现在大屏幕上时。
我看到林薇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要瘫倒在地。
她父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林强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最后,轮到我作为原告,进行最后陈述。
我站起来,看着审判席,也看着被告席上的那一家人。
我没有说太多慷慨激昂的话。
我只是平静地,讲述了我和林薇从相识到结婚,再到我中奖,她跑路的全过程。
我讲到我们曾经在出租屋里吃泡面,讲到我为了攒首付一天送十几个小时外卖,讲到她曾经说过要和我同甘共苦。
我的声音很平稳,没有一丝波澜。
但说着说着,我的眼圈还是红了。
那不是为她。
是为我死去的爱情,为我曾经那个天真到可笑的自己。
“审判长,”我最后说,“钱,我可以不要。但是,公道,我必须讨回来。”
“我希望法庭能告诉我,也告诉所有人,在这个社会上,背叛和贪婪,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我坐了下来。
整个法庭,一片寂静。
我看到,林薇低着头,肩膀在剧烈地耸动。
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宣判结果,在一个月后下来。
毫无悬念。
法院判决,林薇、林强及其父母,归还我全部非法所得,共计四百万元。
同时,林薇因盗窃罪、职务侵占罪,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林强,作为共犯,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她的父母,因年事已高,且为从犯,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
拿到判决书的那一刻,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天,终于亮了。
胖子请我喝酒,给我庆祝。
我们喝得酩酊大醉。
我抱着胖子,哭得像个孩子。
“结束了……都结束了……”
胖子拍着我的背,叹了口气。
“是啊,结束了。旧的结束了,新的才能开始。”
钱,在法院的强制执行下,很快回到了我的账上。
扣除律师费和胖子的“咨询费”,还剩下三百多万。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卖掉那套老破小的钱,重新买了一套房子。
更大,更亮,地段更好。
然后,我给爸妈卡里打了五十万。
我跟他们坦白了一切。
电话那头,我妈哭了。
她一个劲儿地说,是她对不起我,是她当年瞎了眼,看错了人。
我说,妈,不怪你,都过去了。
我辞掉了外卖的工作。
我用剩下的钱,盘下了一个小门面,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面馆。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做自己喜欢的事。
面馆开业那天,阳光很好。
我站在门口,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胖子送来一个巨大的花篮,上面写着八个大字:
“财源广进,重新做人。”
我笑骂他会不会说话。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只是,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我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我学会了凡事留一手。
我变得沉默,也变得坚硬。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躺在新房子的大床上,还是会失眠。
我会想起那张彩票,想起那疯狂的一夜,和那冰冷的清晨。
那五百万,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
它摧毁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也让我看清了人性的深渊。
它让我失去了一个妻子,一个家庭。
但也让我,认清了自己。
一年后,我接到了一个来自监狱的电话。
是林薇。
她的声音,嘶哑、疲惫,像是老了十岁。
“陈阳,我……我后悔了。”
她说。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们曾经的感情。”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我弟弟,在里面表现不好,又加了刑。我爸妈,身体也垮了,天天以泪洗面。我们家,散了。”
“这一切,都是报应。”
“陈阳,你……现在过得好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面馆里,客人不多不少,大家都在低头吃着面,热气腾腾。
一个年轻的女孩,在帮她的男朋友擦嘴角的汤汁。
两个人相视一笑,满眼都是幸福。
我收回目光,对着话筒,平静地说。
“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解脱,和无尽的落寞。
“陈阳,保重。”
“你也是。”
挂了电话,我继续低头,揉着手里的面团。
面团很软,也很有韧性。
就像生活。
不管被怎么揉搓,怎么拉扯,只要你肯花力气,总能把它,重新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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