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视觉中国供图
“请帮我生成一份读书报告。”
在和AI的对话框中输入这样的指令后,大三女生于冬冬对着电脑屏幕叹了口气。一年前,大二的她还能在图书馆静心读完整本学术著作,但自从这学期开始实习后,冬冬发现,回到寝室“连打游戏都觉得累,只想躺在床上发呆”。面对迫在眉睫的“DDL”(deadline缩写,此处指作业提交截止日期——记者注),她最终选择了曾经自己“非常不认同”的方式。
于冬冬的经历并非个例。本想在通勤地铁上读书,却忍不住打开了短视频软件;对一部电影很感兴趣,于是在网上搜索“5分钟速看”视频;打开之前喜欢的历史纪录片,看了不到半小时就开始犯困……
一种进行深度文化活动的能量,似乎正从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身上悄然流失。他们为自己这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状态,找到了一个精准的形容:“文化体力”不支。
文化体力是一个对应着生理体力的概念,指的是我们进行严肃阅读、进修学习、艺术欣赏等泛文化休闲活动所需的精力与专注力。
那么,年轻人的文化体力流去了哪里?当文化体力不支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他们又应当如何应对?
是什么在消耗我们的文化体力
马克思认为,生产力的发展节约了劳动时间,从而为个人赢得了闲暇时间。这部分时间不应只用于娱乐和休息,还应当用于从事“更高级的活动”,以此发展智力,提升精神涵养,吸收历史上遗留下来的科学、艺术等一切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进而通过自由时间实现个人的全面发展。
文化体力正是我们从事这些“高级活动”的精力基础。
然而,对许多职场中的年轻人来说,维系这种文化体力正变得越来越困难。
24岁的贺奕是一名初中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大学期间,贺奕是学校电影社团的社长。他经常组织同学们观影,大家会在观影结束后围坐一桌分享感受。
“但在入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完整地看过一部电影。”贺奕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有一天下午我突然很想看电影,就特意提前把所有工作做完。晚上,我调好了酒,打开了一部我很喜欢的电影《午夜巴黎》。”可电影只播放了十几分钟,就有一通学生家长的电话打了进来。
“学校要求我们必须接家长的电话,我没办法,只能接。”贺奕回忆,那通电话“并不算很长,只持续了十几分钟”。但挂断电话后,贺奕兴致全无,草草地关掉了电影,提前上床休息。
职场压力是消耗文化体力的重要因素,但影响文化体力的并不只是工作。
19岁的宋持对此深有体会。高中时,宋持是个阅读面极广的“书虫”,不管是类型小说还是严肃文学,甚至是一些艰深的学术著作,她都有所涉猎。然而,进入大学后,各种学生工作和社交活动占据了她的时间,“微信的图标整天都是闪烁的”。
碎片化的信息不断切割着宋持的注意力。她告诉记者,自己的专业课老师在“开学第一课”推荐了一本书。“是李普曼的《舆论》。高中的我至多两周就能读完,但现在来到大学已经一年多,我只翻了30多页。”宋持说,对她来说,“静下心”已成一种奢侈的能力。
文化体力并未消失,只是“迁徙”
像贺奕和宋持一样的年轻人并不在少数。然而,深度阅读和观影的减少,真的意味着他们的“文化体力”消失了吗?
24岁的韩玥是一个“剧女”(热衷音乐剧的女性观众——记者注)。在江苏苏州工作的她,曾有过周末前往上海连看5场音乐剧的“纪录”。
“我认为我的文化体力并没有消失。”韩玥说,“上学的时候,我的文化体力更多地用于阅读或看电影——可以随时随地开始,并且不需要太多金钱支持的活动。但是现在我可能就会选择去看音乐剧。”
韩玥认为,文化体力的总量是恒定的,但是它的支出方向会随着人生阶段、经济能力和社会环境的变化发生转移。
和韩玥的观点类似,20岁的程思然也认为自己的文化体力并未流失。“在社会学家布迪厄的定义里,文化以艺术品、画廊、博物馆、图书馆、音乐厅、书籍等物质的形式表现自身。那么,听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是文化体力充沛的表现,听流行歌曲就是文化体力流失吗?我并不这样觉得。”程思然说。
谈到流行歌曲,程思然分享了一首她常听的歌的歌词:“认定你我都绝非倒悬江河中泛泛之辈,是重名的乱世萍水。”程思然告诉记者,这首歌以革命志士秋瑾和吕碧城为原型,“被这样的歌词所展现的时代女性共鸣所打动,难道不能算作有价值的‘文化活动’的一部分吗?”
在程思然看来,文化体力指的是人们用于“泛文化休闲活动”的精力,而这种“休闲活动”的内涵应该是多元的,关键在于个体是否能在其中获得收获与触动。
“传统的、需要高度专注和沉浸感的文化消费可能有所减少,但我们并不是放弃了文化消费,而是转向了一些更新颖的形式。”程思然说。与其说文化体力“消失”,不如说它进行了大规模的“迁徙”。
“文化体力是有限的,但是我可以作出自己的选择。”韩玥说。
在生活中寻找新的精神家园
意识到文化体力的“消耗”或“转变”后,一些年轻人开始主动寻找“重建精神家园”的方式。
宋持选择循序渐进地“恢复阅读习惯”。她知道,自己无法立刻回到高中时高专注度的阅读状态,便从可读性较强的书籍入手。借着诺贝尔文学奖的契机,宋持开始接触自己从前了解不多的韩国文学。“虽然还是没有把《舆论》读完,但上个周末我一口气读完了李沧东的《烧纸》,这是我在上大学之后第一次有这种连续五六个小时阅读的经历。”宋持说,合上书的瞬间,自己感觉特别畅快。
贺奕告诉记者,一个学生在向他提问时看到了他笔记本上的贴纸,“是岩井俊二《情书》里的一个经典镜头。她很惊喜地说自己也喜欢这部电影,还和我分享她看之后的感受”。
“那天下午第四节刚好是他们可以自由支配时间的活动课,我们俩聊了大半节课。”贺奕说,“我惊奇地发现,我仍然能够对一部电影侃侃而谈。有些我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东西,其实成了我的一部分。”
现在,贺奕成为学校电影社团的指导老师,在没有重要考试的情况下,他每两周会组织一次观影分享会,和孩子们一起看电影并分享感受。
贺奕说,《午夜巴黎》中的主角吉尔最终没有沉溺于他向往的“过去的巴黎”,而是选择回到现实,去创造自己的美好。“对我来说,电影就是我心目中黄金时代的‘巴黎’,但是我要做的不是留在那里,而是在现实生活中为自己和这些孩子制造看到‘巴黎’的可能。”
面对工作压力,贺奕也更能实现平衡:“在和学生一起观影的时候,偶尔也有家长打电话进来,但是当我解释我在组织学生活动之后,他们基本能理解。如果没有急事,会在观影会结束之后再打电话来。”
“我们不必执着于回到某个过去的‘黄金时代’,而是要在当下的现实中,为自己和同路人点亮通向精神家园的灯。”贺奕说,“如果再回到一年前的那个晚上,我想,我会把《午夜巴黎》看完。”
(应受访者要求,于冬冬、贺奕、宋持、韩玥、程思然为化名)
来源:中国青年报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