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老公与闺蜜

文/青薇

南方的梅雨季节，空气总是黏稠得能拧出水来。我和祥子挤在出租屋的沙发上，看着窗外朦胧的街景，谁也没说话。这种沉默，从闺蜜海燕离开后，就时常光顾我们之间。

我和海燕，是当年从东北黑土地一头扎进这南方繁华地的两只“候鸟”。在轰鸣的车间里，我们认识了同样是东北人的班组长祥子。祥子为人实在，像黑土地上的红高粱，挺拔、可靠。他比我们早来一年，技术扎实，对我们这些老乡也格外照顾。

海燕漂亮，像只花蝴蝶，在哪里都能成为焦点。她性格开朗，甚至有些泼辣，很会来事。不到一个月，她就和祥子“打成一片”，车间里的人都看出他们在谈恋爱。我作为海燕最好的闺蜜，自然也沾光，和祥子接触多了起来。那时，我看着他们并肩的身影，心里除了为海燕高兴，似乎还有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酸。

这段恋情短暂得像南方的阵雨，不到两个月，海燕竟偷偷傍上了一个本地老板，被祥子撞个正着。没有激烈的争吵，他们和平分手。随后，海燕像人间蒸发一样，辞了工，断了和我们所有人的联系，只偶尔在朋友圈发些晦涩难懂的伤感文字。

我无比同情祥子，也对海燕的行为感到不齿。那段时间，我常以朋友的身份安慰祥子，帮他打理些生活琐事。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近。几个月后，海燕依旧音讯全无，我和祥子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我曾问过他：“你不恨海燕吗？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原谅了她？”

祥子沉默片刻，摇摇头：“大家出来都不容易。她想追求更好的生活，没错。只怪我自己那时候，给不了她想要的。”

他的豁达和清醒，让我更加认定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又过了半年，我们回了趟东北老家，登记结婚。没有盛大的婚礼，只有亲友的简单祝福，然后便回到了南方，继续我们平凡而踏实的小日子。

就在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时，海燕出现了。像一个不和谐的休止符，打破了我们平静的乐章。

那天，她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声音带着哭腔和窘迫：“小薇……我，我没地方住了，能不能……去你们那儿借住一段时间？”

我握着电话，震惊又为难。电话那头，海燕仿佛感觉到了我的犹豫，急忙补充：“我跟祥子说过了，他说……只要你同意，他没意见。”

我挂了电话，心里乱成一团麻。答应？让前丈夫的女友，还是闺蜜身份的前女友住进我和丈夫的家，这太荒唐了。不答应？昔日情分犹在，她如今落难，我于心何忍。

晚上和祥子商量，他显得很平静：“她估计是遇到难处了，混不下去了才来找我们。你要是觉得别扭，就回绝她。你要是能过去心里那道坎，咱们就帮一把，就当是看在以前的情分上。”

他看着我，眼神坦荡：“我跟你保证，过去的事早就翻篇了。我现在心里只有你和这个家。”

最终，那点残存的闺蜜情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占了上风。我同意了。海燕拖着行李箱进来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风尘，往日的明媚荡然无存。

她住进了我们狭小的出租屋。日子变得有些诡异。我和祥子刻意保持着平时的亲昵，想证明些什么，又像是在防备些什么。海燕则总是小心翼翼的，抢着做家务，说话也陪着小心。

直到那个周末。我临时被安排去顶一个夜班。临走前，我特意嘱咐祥子早点休息，暗示他不要和海燕过多独处。他笑着把我送到门口，连连保证。

事情就是那么巧。晚上九点多，车间因片区电路故障突然停电，提前下班。我怀着一种莫名的不安回到家。钥匙轻轻插入锁孔，转动，开门，屋内一片安静。我蹑手蹑脚走到卧室门口，却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是海燕的声音，带着哭音：“……祥子，就一次，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行吗？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我那时候真的没办法……”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我屏住呼吸，贴在门边。

然后是祥子坚决，甚至带着一丝恼怒的声音：“海燕！你清醒一点！这绝对不可能！我现在有小薇，我们有家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这样做，对得起小薇吗？对得起我们收留你的心意吗？”

“可是我……”

“没有可是！”祥子的声音斩钉截铁，“我帮你，是看在以前朋友的情分，和小薇的善良。你别把这份情谊最后一点都毁掉！”

我猛地推开门。房间里的两个人瞬间僵住。海燕脸上挂着泪痕，看到我，血色瞬间褪尽，眼神里充满了羞愧和恐慌。祥子则先是一惊，随即松了口气，快步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仿佛在寻求支持，也像是在证明什么。

海燕什么也没说，深深地低下头，随后冲出了卧室。她迅速收拾好行李，叫了辆出租车，消失在夜色中。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那股被她背叛和挑衅的怒火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怜悯。她看起来那么狼狈，那么可怜。

再次得知海燕的消息，是在半个月后。家里一个朋友来电，告诉我们海燕的母亲去世了。我们这才知道，原来她母亲早已重病卧床多年。那个晚上，我和祥子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她当初离开你，又离开工作……是不是就是为了筹钱给她妈妈治病？”我轻声问。

祥子沉默了很久，黑暗中，我听到他一声悠长的叹息：“恐怕是了。她那个人，虽然……但对她妈妈，是极孝顺的。”

这个迟来的“真相”，像一块巨石压在我们心头。我们误解了她最初的离开，而我的收留和那晚的“撞破”，是否又在她本就艰难的处境上，增添了新的屈辱？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海燕发来的微信，很长：

“小薇，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谢谢你和祥子在我最难的时候收留我，更谢谢你那晚没有当场让我更难堪。祥子是个好人，值得你好好珍惜。我当初离开他，确实是因为我妈的病急需一大笔钱，那个老板答应帮我……我知道这借口很苍白，伤害已经造成。我不求你完全原谅，只是想告诉你，我从未真心想破坏你们的家庭。我已经离开这里了，去了雄安，会重新开始。祥子的所有联系方式我都删了，不会再打扰你们。祝你们幸福。”

这条信息，我没有给祥子看。它像一枚苦涩的果子，独自咽下。那天晚上，我又一次失眠了。为海燕的命运多舛，为生活无奈的抉择，也为我和祥子之间，那被这段过往永远改变了些什么的，再也不能完全纯粹如初的感情。窗外的南方依旧灯火阑珊，而我们三个从东北来的年轻人，在这片土地上，各自带着伤痕，走向了不同的人生轨迹。旧日的影子或许会模糊，但留下的痕迹，却深深刻在了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