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寻义:在古城砖纹间读燕赵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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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刚驶进涿州城区,风里就裹着一股城砖混着黍米的温润——不是攻略里“京南门户”的刻板符号,是晨光涿州古城的青瓦沾着朝露,是正午拒马河的渔舟劈开碧波,是暮色三国碑的刻痕映着晚霞,是星夜督亢的稻穗载着清香。五日的漫游像展开一幅浸着燕赵气韵的赭黄画卷:一卷是古城的灰,藏着千年的砖纹传奇;一卷是拒马河的绿,凝着百年的渔歌记忆;一卷是三国碑的褐,刻着世代的忠义密码;一卷是督亢的金,裹着四季的田园生机。每处景致都不是刻意打磨的“打卡点”,是能触摸的砖棱、能听见的橹声、能摩挲的碑纹、能咬开的谷粒,藏着涿州最本真的燕赵风骨。
涿州古城:晨光里的青瓦与老木匠
涿州的晨雾还没漫过拱极门的城楼,我已跟着王师傅往古城墙的修缮工棚走。他的黑布鞋踩过带露的青石板“沙沙”响,帆布围裙上沾着木屑,手里的刨子磨得发亮,木柄处的包浆比老城墙的砖还温润:“要趁日出前看城砖,雾润着苔藓最显活气,这墙藏着我家三代人的刨子声,得细品。”他的指缝嵌着深褐的木渣,虎口处的厚茧是握了四十年刨子的印记,连掌心的纹路里,都嵌着洗不净的桐油渍。
晨光中,涿州古城像条静卧的灰龙,从拱极门一直盘到通会门。城楼的飞檐挑着薄雾,青砖垒砌的墙体高近十米,砖缝里的苔藓绿得发油,爬山虎的卷须从砖缝里探出来,沾着的晨露滴在“拱极门”的石匾上,砸出细小的水痕。“你看这块‘涿郡造’,”王师傅蹲下来,粗糙的手掌抚过一块凸纹青砖,指腹划过“涿郡造”三个模糊的字,“这是明代的城砖,烧砖的窑工刻上记号,出了问题要追责的。我爷爷那辈给这些砖编号时,这砖缝里还长着半人高的野草。”雾气渐薄,他指向城墙中段一道浅痕:“2012年暴雨冲的,我们用老工艺烧新砖补的——新砖颜色浅,得顺着老砖的纹路砌,不能让墙‘断了气’。”
走进工棚,王师傅的“家当”整齐地摆在木桌上:缺了角的鲁班尺、缠着麻线的墨斗、泛黄卷边的《古城修缮图谱》。“这把鲁班尺是1968年的,”他捏着尺子往新砖上比,“砖缝宽过两毫米就要调,我父亲当年就靠它,把这段墙的每道缝都量遍了。”图谱里夹着张黑白照片,是1985年的场景:十几个穿蓝布褂的人背着工具修缮城墙,年轻的王师傅站在最边上,手里举着和现在一样的刨子。不远处有游客踮脚想摸城砖上的字,王师傅连忙喊:“别用力!这砖比咱们爷爷还老,指甲一掐就是一道印。”
朝阳跃出拱极门的飞檐时,阳光穿过薄雾,在城砖上投下斑驳的影。王师傅拿起刨子,对着一块新砖细细打磨:“这新砖要磨出老砖的温润感,不然拼在墙上就像给老人穿新鞋,不合脚。”他从工棚角落拿起一块小木板,上面刻着迷你版的拱极门城楼:“这是我给孙子刻的,让他知道咱们涿州的城墙长啥样。”我摸着冰凉的城砖,砖面被百年风雨磨得温润,忽然懂了古城的美——不是“历史文化名城”的头衔,是青砖的凉、苔藓的绿、匠人的痴,是涿州把最硬的风骨,藏在了晨光里的砖缝间。
拒马河:正午的碧波与老渔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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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古城往南走二十分钟,拒马河的碧波就撞进了眼里。正午的阳光正烈,李伯坐在渔舟船头补渔网,竹编的斗笠扣在头上,露出的脖颈晒得黝黑,手里的竹篙泛着深褐的包浆:“要趁日头最毒时撑船,水面反光少,能看见水里的鲫鱼,这河藏着我一辈子的渔歌,得细品。”他的裤脚沾着河水,膝盖处的旧伤是年轻时救落水孩童摔的,连手里的渔网,都被他补得看不出原来的纹路。
顺着石阶下到码头,拒马河像块被阳光晒暖的碧玉,从西北的涞源一直铺到东南的白沟。李伯的渔舟是条木船,船帮上刻着“李氏渔舟”四个字,竹篙一点,船身就“咿呀”着离岸。“这拒马河是咱们涿州的‘母亲河’,”他的竹篙劈开碧波,水花溅起时能看见水里的银鱼窜过,“我爹那辈在河里打鱼,用的是独木舟,现在这木船,是我三十年前自己打的。你看这船底,补了七回了,还是舍不得换。”正午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忽然唱起渔歌:“拒马河水清又长,竹篙一点到河心……”调子像河水一样质朴。
船行到河中央,李伯停下竹篙,从船板下翻出个柏木盒子。里面是几样老物件:铜制的渔钩、缠着麻线的老渔网、卷边的《渔获日志》。“这《渔获日志》是我爷爷记的,”他摸着日志的封面,牛皮纸已经发脆,“民国时没有日历,他就按节气记渔获,‘清明前后,鲫鱼满篓’,说得准着呢。”日志里夹着张彩色照片,是2010年的拒马河:“这是我和儿子一起撒网,他现在在城里开饭馆,却总说河里的鱼比城里的鲜。”不远处的河面上,几只白鹭掠过,李伯笑着摆手:“别惊着它们,这几年河两岸种了树,水鸟比以前多了十倍。”
正午的风掠过河面,带着水汽的凉。李伯舀起一瓢拒马河水递给我:“尝尝,这水甜,从山里流下来的,没有泥沙,以前我们就直接喝。”水刚入口时微凉,咽下去后喉咙里却暖暖的,带着水草的清香。他指着岸边的绿道:“以前岸边都是砂场,水浑得很,现在拆了砂场种了树,你看这水,清得能看见河底的鹅卵石。”我摸着船帮上的刻字,忽然懂了拒马河的美——不是“生态河”的标签,是碧波的清、竹篙的沉、渔翁的真,是涿州把最软的水韵,藏在了正午的渔舟旁。
三国遗迹:暮色的碑刻与老守碑人
暮色漫过三义宫旁的碑廊时,我在“汉昭烈帝碑”前遇到了张爷爷。他戴着老花镜,正蹲在碑前用软毛刷扫碑尘,深蓝色的中山装沾着碑灰,手里的拓包磨得发亮:“要趁日落时看碑,光线柔,能看清刻字的纹路,这碑藏着涿州的‘义’字根,得细品。”他的指节处有拓碑磨出的厚茧,虎口处的裂口用胶布缠着——他在这里守了三十年碑,把每块三国碑的字都拓了上百遍。
顺着碑廊往里走,三国遗迹像座藏在暮色里的褐玉园。汉白玉的碑刻顺着廊柱排列,碑上的字迹或遒劲或娟秀,“桃园三结义”的浮雕在暮色中若隐若现,老槐树的枝叶从廊顶探出来,把夕阳的光筛成碎金。“这‘汉昭烈帝碑’是清代重刻的,”张爷爷指着一块高近三米的石碑,“原碑在战乱中毁了,这碑上的字是照着拓片刻的,你看这‘义’字,笔锋多有力,像刘关张的兄弟情。”暮色渐浓时,他忽然指向碑廊尽头的“督亢图碑”:“那是记录荆轲刺秦的‘督亢地图’,咱们涿州就是古督亢的核心,这碑上的纹路,藏着老涿州的地理。”
走到碑廊的拓片室,木架上摆着各式拓片:有“三义记”的全文拓、有“拒马河赋”的残片、还有一块带着孩童手印的碑拓。“这手印是我孙子小时候按的,”张爷爷的眼睛亮起来,“他看我拓碑觉得好玩,就趁我不注意按了上去,现在成了最特别的‘拓片’。”他翻出本《碑刻图谱》,里面画着每块碑的拓印位置:“这是我画的,哪块碑该用干拓,哪块该用湿拓,都记在上面。”墙上挂着张黑白照片,是1995年的碑廊:“那时候碑廊还没修顶棚,下雨就用塑料布盖碑,现在好了,碑都能安安稳稳的。”
督亢秋成:星夜的稻穗与老农人
星子缀满督亢平原的夜空时,我跟着赵婶往稻田深处走。她的胶鞋踩过田埂“噗嗤”响,竹编的谷篮挂在肩上,里面的稻穗带着湿意:“要趁夜里看稻田,凉快,稻穗也沉,这地藏着我们督亢人的根,得细品。”她的手上沾着稻叶的绿汁,指关节处有镰刀磨出的厚茧,是种了一辈子地的印记——她在督亢平原住了六十年,把每一寸田都当成自己的孩子。
田埂在稻田里蜿蜒,星光照着金黄的稻穗,风一吹就“沙沙”响,刚走几步就惊起几只田鸡,叫声在夜色里格外清亮。“这督亢平原是‘燕赵粮仓’,”赵婶用手电筒照向稻田,光柱里能看见饱满的稻粒,像串着的金珠子,“我小时候,大人用牛耕地,我们在田埂上拾稻穗,现在用机器了,但育秧还是要手工,这是老祖宗传的法子。”她的谷篮里放着个旧木镰:“这是我父亲的,以前割稻就用它,现在不用了,但我还留着,念想。”
走到稻田中央的瞭望亭,赵婶蹲下来,摘下一串稻穗递给我:“你看这稻粒,饱满的是‘督亢稻’,煮出来的饭香得很,以前是给皇上供的米。”她搓开稻壳,露出雪白的米粒:“刚搓的稻粒,你尝尝,带着土腥味。”米粒放进嘴里,嚼起来有淡淡的甜,混着泥土的清香。她指着远处的灯光:“那是村里的打谷场,这几天要收稻了,夜里都有人守着。”她忽然笑起来:“去年稻子丰收,我孙子回来帮着打谷,说城里的米没有家里的香。”
深夜的稻田静得只剩风声和虫鸣,赵婶收起谷篮,从口袋里掏出个稻穗编的小蚂蚱:“这是我编的,给孙子玩的,你拿着。”蚂蚱的腿是稻秆做的,身子是稻穗编的,在星光下像活的一样。“平原的美,在‘实’,”她坐在瞭望亭的石凳上,望着远处的星光,“稻子熟了,粮仓满了,这才是督亢该有的样子。”她把一捧晒干的稻穗塞进我手里:“带回去做个小摆件,看着就踏实。”我捏着金黄的稻穗,稻香混着夜色的凉,忽然懂了督亢秋成的美——不是“古粮仓”的标签,是稻穗的金、泥土的香、农人的暖,是涿州把最厚的烟火,藏在了星夜的田埂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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