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月子中心出来那天,天特别蓝。
蓝得像一块刚被擦拭过的玻璃,干净透亮。
我抱着怀里小小的女儿,连呼吸都带着一股新生的、甜丝丝的味道。
司机把我们送到小区门口,我婉拒了他帮忙提行李的好意。
我想亲自,带着我的女儿,踏进属于我们的家。
那是我爸妈用一辈子积蓄,给我买的婚前房。
房本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三百一十万,在咱们这个二线城市,算得上是一套体面的安身之所。
我提着大包小包,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婴儿提篮,一步步走向那栋熟悉的单元楼。
心里是满的,像发酵的面团,蓬松又柔软。
我甚至想好了,一进门就要把周凯,我那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老公,扑个满怀。
告诉他,我回来了,我们一家三口,真正的日子开始了。
电梯门打开,我站在家门口,掏出钥匙。
插进去。
转不动。
我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月子里抱孩子抱得手腕发软,没用上力。
我又试了一次。
还是转不动。
钥匙孔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堵死了。
一种非常细微,但极其尖锐的不安,像一根针,扎进我蓬松快乐的心情里。
我按了门铃。
等了大概半分钟,里面传来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
门开了。
开门的人,是我的小姑子,周静。
她穿着我的粉色珊瑚绒拖鞋,身上是我的一件宽松款家居服,头发乱糟糟地挽着,一脸没睡醒的惺忪。
看到我,她脸上没有半点惊喜,反而是一种被打扰的不耐烦。
“嫂子?你怎么回来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什么叫,我怎么回来了?
这是我的家,我不回来,要去哪儿?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目光越过她,看到了屋里的景象。
那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
客厅里,我精心挑选的灰色布艺沙发上,堆满了红色的礼盒。
墙上,我挂的那副北欧风麋鹿装饰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俗气到刺眼的红色“囍”字。
窗户上,阳台上,所有我能看到的地方,都贴着红色的剪纸。
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廉价香薰和油漆混合的刺鼻味道。
这不是我的家。
这是一个……婚房。
我的脑子彻底宕机了,抱着女儿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周静打了个哈欠,侧身让我进来,语气理所当然得令人发指。
“哦,我哥没跟你说吗?我要结婚了,这不,拿这儿当婚房用用。”
拿这儿当婚房用用?
用用?
这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我的耳膜,震得我大脑一片空白。
我机械地走进去,把婴儿提篮轻轻放在鞋柜上,然后像个幽魂一样在屋里转了一圈。
主卧,我和周凯的婚床不见了,换了一张崭新的,铺着大红色龙凤呈祥四件套的床。
衣帽间里,我的衣服被胡乱塞在角落的几个纸箱里,大部分空间都挂上了周静和一个陌生男人的衣服。
我的梳妆台上,我那些死贵死贵的护肤品被扫到一边,取而代之的是一堆我叫不上名字的廉价彩妆。
甚至我的书房,那是我一个字一个字码稿子挣钱的地方,现在也被改造成了一个堆放杂物的储藏室。
我的家,被“鸠占鹊巢”了。
我感觉一股血直冲头顶,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冷的,是气的。
“周静。”我回头,死死地盯着她,“谁给你的胆子?”
她被我的眼神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撇了撇嘴。
“嫂子,你这话说的,什么叫谁给我的胆子?我哥同意了的啊。”
“再说了,你这房子不是空着吗?我结婚是大事,我哥就我一个妹妹,用一下他的房子怎么了?”
他的房子?
我气得笑出了声。
“周静,你是不是脑子不太清楚?你再给我说一遍,这是谁的房子?”
“你哥的房子,不就是你的房子?你的房子,我们一家人用用,有什么问题吗?”她梗着脖子,一脸的理直气壮。
“一家人?我跟你是一家人吗?”我指着门口,“现在,立刻,马上,把你和你这些垃圾,都给我清出去!”
“你!”周静的脸涨得通红,“你凭什么这么说!这是我哥的家!你一个外人,凭什么赶我走!”
我简直要被这无耻的逻辑气疯了。
就在这时,我婆婆从主卧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沓红包,看样子是在点礼金。
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拉下脸,一副我打扰了她好事的表情。
“大清早的,吵吵什么?孩子还睡着呢셔!”她指的是我女儿。
然后她看到了我冰冷的脸色,皱起了眉头。
“林婉,你这是给谁甩脸子呢?刚出月子就这么大的火气,也不怕落下病根。”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妈,这房子,是谁同意让她住进来的?”
婆婆眼睛一翻,把红包往桌上一拍。
“我同意的,怎么了?小静结婚,家里地方小,住不开。你这儿三室两厅,空着也是空着,给她当婚房怎么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至于这么小气吗?”
小气?
我爸妈一辈子的血汗钱,在他们嘴里,就变成了“小气”两个字。
“空着?”我指着那些被堆在角落的纸箱,“我的东西不算东西?我的家不算家?你们眼里,是不是只有你儿子你女儿,我就是个外人?”
“哎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婆婆拔高了音量,“我们把你当自家人,才用你的房子!要不把你当自家人,我们还懒得来呢!你别不识好歹!”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我冷笑,“妈,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这房子,是我婚前财产,房本上写的是我的名字。你们今天不把东西搬走,我就报警。”
“你敢!”婆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反了你了!你敢报警,我就让你儿子跟你离婚!我们周家,要不起你这么金贵的儿媳妇!”
“好啊。”我平静地看着她,“离就离。”
我掏出手机,当着她们的面,准备拨打110。
就在这时,门开了。
周凯回来了,手里提着豆浆油条,脸上还带着轻松的笑意。
“老婆,回来啦?我寻思着你今天……”
他的话在看到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时,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我看着他,那个我爱了五年,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
“周凯。”我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解释一下。”
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嘴里支支吾吾。
“婉婉,你……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解释……”
“好,我听着。”我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
他看了一眼他妈和他妹妹,那两人立刻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到我面前,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老婆,你看,小静不是要结婚吗?咱家……就我一个弟弟,我这个当哥的,总得表示表示吧?”
“她婆家那边条件一般,婚房一直没着落。我妈就提议,说咱们这房子反正你坐月子也不住,就先……先给小静用着,等他们以后有钱了,再搬出去。”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这不是价值三百万的房子,而是一件可以随便外借的衣服。
“先用着?周凯,你管这叫‘先用着’?”我指着满屋的红色,“装修都搞了,婚都结了,你告诉我这叫‘先用着’?”
“是……是办得急了点。”他挠了挠头,一脸的为难,“我妈说,先斩后奏,等你回来了,你心软,肯定就同意了。”
先斩后奏。
好一个先斩后-奏。
原来在他们一家人眼里,我就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周凯,我问你,换锁,是不是你同意的?”
他眼神飘忽了一下,点了点头。
“装修,是不是你给的钱?”
他的头垂得更低了。
“把我东西扔出去,是不是你默许的?”
他不说话了。
我明白了。
我全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借用”,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侵占。
而我的丈夫,是这场侵占的同谋。
我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以为老实、善良、值得依靠的男人,此刻只觉得面目可憎。
“周凯,这房子,是我爸妈买给我的。”
“我知道,老婆,我知道……”
“你知道?”我打断他,“你知道这三百一十万,是我爸一个中学老师,我妈一个普通会计,攒了一辈子的钱吗?”
“你知道我爸为了多挣点钱,五十多岁了还去带晚自习,熬得两眼通红吗?”
“你知道我妈为了省钱,一件衣服穿了十年都舍不得扔吗?”
“他们把这套房子给我,不是让你,让你这一家子吸血鬼,理所当然地拿去送人的!”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是委屈,是愤怒,是心寒。
周凯被我吼得愣住了,一脸的无措。
“老婆,你别这样……我……我也是没办法,我妈逼我的……”
“又是你妈!”我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周凯,你是不是没断奶?你多大了?三十岁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你怎么跟你老公说话呢!”婆婆冲了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儿子孝顺我,有什么错?倒是你,一个女人家家,这么点小事就闹得天翻地覆,还有没有点当老婆的样子!”
“小事?”我抹了一把眼泪,冷冷地看着她,“在你们眼里,抢别人的东西是小事。在我眼里,这是天大的事!”
“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今天之内,把这个家恢复原样。否则,我们法庭上见。”
说完,我走到鞋柜边,弯腰抱起我的女儿。
她睡得很香,小小的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对这个世界的肮脏一无所知。
我的心,猛地一疼。
宝贝,对不起。
妈妈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我抱着她,转身就走,没有再看那一家人一眼。
周凯追了上来,拉住我的胳膊。
“婉婉,你去哪儿?你刚出月子,别带着孩子乱跑啊!”
我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我自己都惊讶。
“放开!”
我的眼神,一定像刀子一样。
他被我看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松了手。
我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门外那一张张丑陋的脸。
在门彻底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周凯带着哭腔的声音。
“妈!你看你干的好事!”
然后是我婆婆尖利的叫骂。
“你冲我嚷嚷什么!没出息的东西!一个女人都管不住!她还能翻了天不成!”
我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眼泪终于决堤。
我不是为周凯,不是为这段即将破碎的婚姻。
我是为我自己,为我死去的爱情,为我那个还没满月的女儿。
我找了一家离家不远的酒店,用最快的速度安顿下来。
给宝宝喂了奶,看着她重新睡着,我才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给我的爸妈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听到我妈那声熟悉的“婉婉”,我的防线再次崩溃。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哭得泣不成声。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我听到了我爸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别哭,婉婉。有爸妈在。”
“你把酒店地址发给我,我们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天依旧很蓝,可我的世界,已经是一片灰色。
周凯的电话和微信,像轰炸一样涌了进来。
我一个都没接,一条都没看。
我把他,他妈,他妹,所有周家人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
我需要冷静。
我需要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走。
回忆像潮水一样涌来。
我想起我和周凯刚认识的时候。
他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高高瘦瘦,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看起来特别阳光。
他说他是从一个小县城考出来的,家里条件不好,但是他很努力。
我被他身上的那股韧劲儿吸引了。
我们恋爱,同居,一切都顺理成章。
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家拿不出彩礼,也买不起婚房。
他说:“婉婉,委屈你了。等我以后挣到钱,一定加倍补偿你。”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说:“没关系,我爸妈给我准备了房子。我们俩一起努力,把日子过好就行。”
我爸妈拿出积蓄,全款给我买了这套房。
他们只有一个要求:房子必须是我的婚前财产,房本上只能写我一个人的名字。
为此,周凯的妈妈还颇有微词。
“这还没结婚呢,就防着我们家小凯,亲家也太见外了。”她在我面前阴阳怪气地说。
当时是周凯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婉婉,我妈就是个小市民,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打你房子的主意。你的就是你的。”
我信了。
我天真地以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物质上的计较,是对我们感情的侮辱。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从一开始,他们一家人,就算计得清清楚楚。
结婚后,婆婆和小姑子,以各种名义来我们家。
今天说家里热水器坏了,要来洗个澡。
明天说家里停电了,要来蹭个饭。
一开始,我本着“一家人”的想法,都热情招待。
可渐渐地,我发现不对劲。
她们在我家,越来越随意。
婆婆会不打招呼就进我们的卧室,翻我的衣柜,看到她喜欢的衣服,就说:“婉婉,这件你也不怎么穿,给我吧。”
小姑子更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她的朋友,她的男朋友,都往这里带。
我跟周凯抱怨过。
他每次都说:“哎呀,我妈她们就是那样,没坏心眼。你多担待点。”
“我们家就我一个出息的,我不帮衬他们,谁帮衬他们?”
“婉婉,你是最通情达理的,对不对?”
每次,我都因为他这些话,因为他那张看起来无比真诚的脸,选择了妥协。
我怀孕后,孕吐严重,身体不适。
婆婆非但没有照顾我,反而说:“城里姑娘就是娇气,我们那时候怀着孕还下地干活呢。”
我生产那天,大出血,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医生出来说母女平安的时候,我妈抱着我爸哭得站不起来。
而我的婆婆,第一句话问的是:“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当得知是女孩时,她脸上的失望,毫不掩饰。
在医院那几天,她一次都没来过。
周凯的解释是:“我妈晕血,见不得医院那场面。”
现在想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伏笔。
他们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
我,和我的房子,只是他们可以利用,可以榨取的资源。
而周凯,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在这场掠夺中,扮演了最可耻的帮凶角色。
他不是不知道我的底线。
他只是在赌。
赌我的心软,赌我对他的感情,赌我会为了孩子,为了所谓的“家庭完整”,咽下这口恶气。
可惜,他赌输了。
下午,我爸妈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看到我,我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抱着我,一个劲儿地拍我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我苦命的女儿啊……”
我爸则一脸凝重,他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走过来,看了看摇篮里睡得正香的外孙女。
然后,他看着我,眼神坚定。
“婉婉,你想怎么做,爸都支持你。”
我看着我爸鬓角的白发,和我妈哭红的眼睛,心里最后一点犹豫也消失了。
“爸,我想离婚。”
“好。”我爸连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这种人家,不值得。我们林家的女儿,不能受这种委屈。”
“房子,必须拿回来。一分一毫都不能便宜了他们。”
我爸的果断,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我们没有再沉浸在情绪里。
我爸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酒店经理,给我们换了一个安保更好的行政套房。
第二件事,他通过他的老同学,联系到了本市最好的一个专打房产和离婚官司的律师。
张律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女性,干练,犀利。
她在电话里听我简单说了情况后,立刻给出了建议。
“林小姐,你别慌。这个案子,从法律上来说,对你百分之百有利。”
“第一,房子是你的婚前全款房产,产权清晰,跟你丈夫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属于非法侵占。”
“第二,他们私换门锁,强占房屋的行为,已经涉嫌违法。你可以直接报警,要求警方介入,强制他们搬离。”
“第三,关于离婚。你丈夫在你哺乳期,与家人合谋侵占你的个人财产,对你造成了巨大的精神伤害,这属于重大过错。在离婚财产分割和孩子抚养权方面,你都有绝对的优势。”
张律师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我彻底冷静了下来。
“张律师,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毕竟……我只是想拿回我的东西,然后跟这个人,跟这个家庭,彻底断绝关系。”
“我明白你的顾虑。”张律师说,“这样,我建议分三步走。”
“第一步,由我出面,给对方发一封律师函,限期让他们搬离。这是先礼后兵。”
“第二步,如果他们拒不执行,我们立刻向法院提起诉讼,申请强制执行。同时,你可以报警,以‘非法侵入住宅罪’要求立案。”
“第三步,同时启动离婚诉讼。证据方面,你手上有房产证,有你父母的全款购房记录,还有他们强占房屋的现状照片、视频,证据链非常完整。”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保全所有证据。从现在开始,跟周凯所有的沟通,尽量用微信文字,或者通话录音。”
挂了电话,我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受害者。
我是一个即将拿起法律武器,捍卫自己权利的战士。
那天晚上,周凯大概是发现自己被我拉黑了,开始用他同事、朋友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我一个都没接。
后来,他发来一条短信,是用一个陌生号码。
“婉婉,我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我快急疯了。你和孩子在哪儿?你身体还没恢复好,在外面怎么行?你回来吧,我保证,我把他们都赶走,把房子给你恢复原样,好不好?求求你了。”
我看着这条短信,只觉得一阵反胃。
早干什么去了?
现在来装深情?
我没有回复。
我爸拿过我的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用了我的口气。
“周凯,我已经请了律师。明天,我的律师会联系你。在律师函送达之前,我不想和你进行任何沟通。”
发完,我爸把手机还给我。
“婉婉,从现在起,你要硬气起来。对付这种人,你越软,他越欺负你。”
我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张律师的效率极高,一封措辞严谨、态度强硬的律师函,就通过快递和电子邮件,同时发给了周凯。
律师函里明确要求,周家必须在三天之内,清空房屋,恢复原状,并书面道歉。
否则,我们将立即启动法律程序。
律师函发出去之后,周凯彻底慌了。
他开始疯狂地轰炸我爸妈的手机。
我妈心软,接了一个。
电话里,周凯痛哭流涕,说他不是人,说他猪油蒙了心,说他不能没有我和孩子。
我妈听得直叹气,差点就要动摇。
我爸一把抢过电话,对着那边吼道:
“周凯!你还有脸哭?你把我女儿当什么了?把我们老两口当什么了?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就该知道那房子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现在别跟我们说这些没用的!律师函上的要求,你照做!做到了,我们再谈。做不到,法庭上见!”
说完,我爸直接挂了电话,也把周凯拉黑了。
这一下,周家彻底炸了锅。
下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一接通,就是我婆婆尖酸刻薄的咒骂。
“林婉!你个黑了心的白眼狼!我们家小凯哪点对不起你!你竟然还找律师告我们!你要不要脸!”
“我告诉你,那房子是我儿子的!你嫁到我们周家,你的人、你的钱,都是我们周家的!想让我们搬走?门儿都没有!”
“有本事你就去告!我倒要看看,法院是向着你这个外人,还是向着我们一家人!”
我没跟她废话,直接按了录音键。
等她骂累了,喘气的时候,我才慢悠悠地开口。
“妈,您说的这些,我都录下来了。谢谢您为我的离婚官司,提供了这么有力的证据。”
电话那头,瞬间没了声音。
过了几秒钟,是“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我能想象到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跟这种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你只能比她更狠。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周家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我猜,他们是在赌,赌我不敢真的把事情闹大。
第三天,是律师函上给出的最后期限。
上午,我爸陪着我,回到了那套房子。
我们没有钥匙,只能按门铃。
这次,开门的还是周静。
她看到我们,脸上带着一丝惊慌,但更多的是挑衅。
“你们来干什么?我哥说了,这事儿他会处理,让你们别来烦我。”
我爸是个体面人,一辈子教书育人,很少跟人红脸。
但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愤怒。
他指着周静,声音都在抖。
“小姑娘,我今天不跟你一个小辈计较。我只告诉你,这是我女儿的家,不是你的。我给你们脸,你们不要,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你现在给你哥,给你妈打电话。半个小时之内,不把东西搬走,我们就叫警察,叫开锁公司,把你们的东西,全部扔到楼下去!”
我爸的气场,镇住了周静。
她色厉内荏地嘟囔了一句“吓唬谁呢”,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拿出手机打电话。
很快,周凯和他妈就赶了过来。
一见面,婆婆就想上来撒泼,被我爸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亲家母,我劝你,今天最好别在这儿闹。不然,丢脸的只会是你们自己。”我爸冷冷地说。
周凯则是一脸的憔悴和哀求。
“爸,婉婉,你们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我打断他,“周凯,最后问你一次,搬,还是不搬?”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他妈,满脸的纠结和痛苦。
他妈在一旁给他使眼色,嘴里小声嘀咕:“别怕她!她不敢!”
周凯像是得到了鼓励,咬了咬牙,说:“婉婉,能不能再宽限几天?小静刚结婚,现在搬出去,她婆家那边怎么看?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
又是面子。
他们的面子是面子,我的里子,就可以被随意践踏吗?
我彻底失望了。
对这个男人,最后一丝情分,也消磨殆尽了。
“好。”我点了点头,“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了。”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两个电话。
一个是110。
一个是张律师给我推荐的开锁公司。
当着他们的面,我清晰地对警察说:“喂,您好,我要报警。地址是XX小区XX栋XX号。有人非法侵占我的私人住宅,并且拒绝离开。”
周凯一家人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婆婆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静吓得躲到了她妈身后。
周凯冲过来想抢我的手机,被我爸一把推开。
“你干什么!想动手吗!”我爸怒吼道。
警察来得很快。
开锁公司的人,也几乎同时到达。
当穿着制服的警察出现在楼道里时,整个场面,终于彻底失控。
婆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拍着大腿,嘴里喊着“儿媳妇逼死婆婆啦”、“没天理啦”。
周静也跟着哭哭啼啼。
周凯则是一脸死灰,呆立在原地。
邻居们听见动静,纷纷打开门探头探脑。
我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
但我也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警察同志很专业,先是了解情况,然后要求我们双方都出示证件。
我拿出了我的身份证和房产证。
房产证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只有“林婉”两个字。
警察看了看,又问周凯:“这房子是你的吗?”
周凯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不是他的!”我婆婆从地上一跃而起,“这是我儿子的婚房!她是我们家儿媳妇,她的房子就是我儿子的!”
警察同志皱了皱眉:“阿姨,法律上没这个说法。房产证上是谁的名字,就是谁的。你们没有经过业主同意,私自换锁入住,这属于违法行为。”
然后,他转向我们:“林女士,您的诉求是什么?”
“我的诉C求很简单。”我看着周凯一家,“让他们马上离开我的家。并且,赔偿我的一切损失。”
“听见没有?”警察对周家人说,“现在,请你们立刻离开。如果拒不配合,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铁证如山,又有警察在场,周家人再怎么撒泼打滚也没用了。
我婆婆还想说什么,被周凯一把拉住。
“妈,别闹了,走吧。”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疲惫。
在警察和邻居们的注视下,周家人灰溜溜地开始收拾东西。
说是收拾,其实就是把那些大红色的“囍”字、礼盒,还有周静的几件衣服装进袋子里。
至于我的家,被他们搞得一片狼藉。
墙上的钉子眼,地上的划痕,还有那股怎么也散不掉的廉价香薰味。
我让开锁师傅,当着所有人的面,换上了最高级别的防盗锁芯。
一共三把钥匙,我一把,我爸妈一把。
从头到尾,我没有再看周凯一眼。
当他们提着大包小包,像丧家之犬一样走出我的家门时,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无尽的悲凉。
事情处理完,我爸妈陪着我回到酒店。
我妈抱着我,心疼得直掉眼泪。
“都过去了,婉婉,都过去了。”
我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只是觉得很累,很累。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给张律师发了消息。
“张律师,启动离婚诉讼吧。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孩子的抚养权,以及,让他和他的家人,永远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离婚的官司,比我想象中要顺利。
因为周凯一家,犯了太多致命的错误。
他们侵占我房产的行为,被我全程录音录像。
婆婆在电话里的咒骂,成了周家对我进行精神虐待的铁证。
而最关键的证据,是我无意中发现的。
在整理被他们扔在纸箱里的东西时,我发现了一张被揉成一团的收据。
是那家装修公司的收据。
上面清晰地写着,支付装修款的人,是周凯。
而且,用的是我们俩的一张联名储蓄卡。
那张卡里,存的是我们结婚后,我稿费收入的一部分。我一直以为,那是我们俩为孩子准备的教育基金。
原来,他早就开始算计我了。
拿着我的钱,去装修我的房子,然后送给他妹妹。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更无耻的事情吗?
我把这张收据交给了张律师。
张律师说:“林小姐,这是你丈夫婚内转移夫妻共同财产,并用于非法目的的直接证据。在法庭上,他会非常被动。”
开庭那天,周凯和他爸妈都来了。
周凯瘦了,也憔悴了很多,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和祈求。
我婆婆则是一副恨不得用眼神杀死我的表情。
法庭上,张律师逻辑清晰,证据确凿,把周家的所作所为,一件件摆在台面上。
对方的律师,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
当张律师出示那张装修收据时,周凯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
法官问他:“被告,原告方出示的证据,你是否承认?”
周凯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最后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承认。”
那一刻,我听到旁听席上,我婆婆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声。
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这么“没用”。
最终的判决,毫无悬念。
法院判决我们离婚。
女儿的抚养权,归我。
周凯需要每月支付抚养费,直到孩子十八岁成年。
至于夫妻共同财产,因为周凯存在明显过错,并且有转移财产的行为,法院判决,那张联名卡里的余额,大部分归我所有。
宣判结束,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周凯突然冲了过来,拦在我面前。
“婉婉。”他眼圈通红,“我们……真的不能回到过去了吗?”
我看着他,这张我曾经深爱的脸,此刻只觉得陌生。
“周凯,从你和你家人,踏进我房子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回不去了。”
“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啊!”他哽咽着说,“你忍心让她从小就没有爸爸吗?”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周凯,你现在跟我谈孩子了?”
“当初,你伙同你家人,把我这个刚生完孩子、还在坐月子的妻子和女儿,关在门外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孩子是无辜的?”
“你拿着我们给孩子准备的教育基金,去给你妹妹装修婚房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孩子是无辜的?”
“一个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保护不了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当父亲?”
我的一连串反问,让他哑口无言。
他只是喃喃地重复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的错,不是对不起我。”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对不起你自己。你亲手毁了我们这个家。”
说完,我绕开他,大步走出了法院。
阳光刺眼,我却觉得无比轻松。
离婚后的日子,比我想象中要平静。
我爸妈帮我找了一个靠谱的保姆,照顾女儿。
我自己,则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那套被弄得乌烟瘴气的房子,我请了专业的保洁和装修团队,彻底翻新了一遍。
换掉了所有的家具,重新刷了墙,把每一个角落,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当房子恢复成我喜欢的,明亮、简约的样子时,我抱着女儿,站在客厅中央。
我对她说:“宝宝,这才是我们的家。”
周凯来找过我几次。
第一次,是在我小区楼下。
他等了很久,看到我,就冲上来,手里提着一堆婴儿用品。
“婉婉,我来看看孩子。”
我没让他上楼。
我们就站在楼下的花坛边。
他看着我怀里的女儿,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她……长得真快。”
“是啊。”我淡淡地回应。
我们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最后,他说:“婉婉,我妈她……前几天住院了,气病的。”
我心里毫无波澜。
“是吗。”
“我妹的婚事,也黄了。男方那边,听说我们家这些事,觉得我们家家风不正,就退婚了。”
“哦。”
他看着我冷淡的反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都是我们自作自受。”
“你能明白就好。”我说。
“我……我能抱抱她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女儿递给了他。
他笨拙地抱着孩子,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女儿的襁褓上。
女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嘴一撇,“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赶紧把孩子抱回来,轻轻地哄着。
“你走吧。”我对他说,“以后,如果没有必要,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恨意了。
只剩下,一片虚无。
后来,我听以前的共同朋友说,周凯辞职了。
他带着他爸妈,回了老家县城。
据说,他妈的病一直没好利索,家里为了给她治病,花光了积蓄。
周静退婚后,性情大变,整天在家里闹,跟她妈吵得不可开交。
周凯一个人,要照顾生病的母亲,要安抚叛逆的妹妹,还要想办法挣钱养家,过得焦头烂额。
朋友说完,叹了口气:“林婉,你说,周凯当初要是硬气一点,不听他妈的,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笑了笑,没说话。
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每一步,都是自己的选择。
他选了“孝顺”,选了“亲情”,选了满足他家人的贪婪。
那么,他就必须承担这个选择带来的一切后果。
而我,也为我当初的“眼瞎”,付出了代价。
好在,我还年轻。
我还有爱我的父母,有可爱的女儿,有自己的事业,有安身立命的房子。
我失去了一个男人,一段婚姻。
但我赢回了尊严,和后半生的安宁。
这笔买卖,不亏。
一年后,我的事业走上了正轨,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网文作者。
女儿也开始蹒跚学步,会含糊不清地叫“妈妈”。
我的生活,忙碌,充实,充满了阳光。
有一天,我带着女儿在楼下公园散步。
突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叫住了我。
“林婉?”
我回头,看到了周凯。
他比一年前更苍老了,头发白了不少,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一样。
他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怀里也抱着一个孩子,看起来比我女儿大一点。
“好久不见。”我客气地点了点头。
“是啊,好久不见。”他局促地搓着手,“我……我再婚了。这是我爱人,这是我儿子。”
他身边的女人,怯生生地对我笑了笑。
“这是我女儿。”我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四个人,两个孩子,就这样尴尬地站着。
“你……过得好吗?”他问。
“挺好的。”我说,“你呢?”
“也……还行。”他勉强地笑了笑。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我女儿的头发。
我弯腰,替她整理好。
再抬起头时,我看到周凯正痴痴地看着我的女儿。
那眼神里,有愧疚,有悔恨,有思念,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深深的无力感。
我突然就释怀了。
彻底地。
我们都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
也都开始了新的生活。
纠缠,怨恨,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我们要回家了。”我对他说,“再见。”
“再见。”
我牵着女儿的手,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我听到他现在的妻子,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点讨好的语气问他:
“阿凯,那就是你前妻啊?长得真好看,气质真好。”
“她女儿也好可爱啊……”
我没有回头。
我只是把女儿的小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这一次,我会走得更稳,更坚定。
因为我的身边,有我的女儿。
我的身后,有我的家。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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