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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风波起,圣心测
沈青瓷在百花宴上惊世骇俗的举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长安权贵圈。
“尚书千金自请追随阎王七皇子”的消息,成了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
有笑她蠢,自寻死路的;有骂她不知廉耻,丢了世家女脸面的;也有少数人暗中猜测,沈尚书是否暗中投靠了哪位皇子,以此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站队?
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尚书府,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沈尚书沈恪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夜,第二日出来时,眼下带着青黑,神色复杂地看着前来请安的女儿。
“青瓷,”他屏退左右,沉声问道,“昨日在宫中,你……可是认真的?”
沈青瓷跪在父亲面前,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澄澈而坚定:“父亲,女儿是认真的。”
“你可知那七皇子是何等人物?他性情阴鸷,不受圣宠,跟着他,你这一生可能就……”沈恪的声音带着痛心与不解。他实在想不通,自幼乖巧聪慧的女儿,为何会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举。难道真是摔坏了脑子?
“女儿知道。”沈青瓷打断父亲的话,抬起眼,眼中是沈恪从未见过的决绝与……一丝苍凉,“父亲,女儿知道前路艰险。但请父亲相信,女儿并非一时冲动。与其将来……落入某些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污秽不堪的境地,女儿宁愿选择这条看似荆棘遍布,却或许能由自己掌控的路。”
她的话语意有所指,沈恪眉头紧锁。他自然听得出女儿对卫国公世子似乎颇有微词,可之前两人不是还好好的吗?难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沈青瓷重重磕下头去,额头触及冰凉的地面,“女儿不孝,让父亲担忧,让家族蒙羞。但此事,女儿心意已决,绝不后悔!请父亲……成全!”
看着她伏在地上单薄却倔强的身影,沈恪长长叹了口气。女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而且那眼神,分明是经历了大事才会有的通透与执拗。
他想起昨日宫中,陛下对此事不置可否的态度,又想到朝中如今波谲云诡的局势……或许,女儿这步看似荒唐的棋,未必就是死路?
“罢了,罢了。”沈恪疲惫地挥挥手,“既然你已决定,为父……也不再阻拦。只是日后福祸相依,你好自为之。”
“谢父亲!”沈青瓷再次叩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只要父亲不强行反对,她就有走下去的底气。
与此同时,卫国公府。
周文轩失魂落魄,几次递帖子想见沈青瓷,都被尚书府以“小姐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由挡了回来。
他心中又慌又怒,还有一股被背叛的刺痛。沈青瓷明明是他的!他们自幼的情谊,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她只见了一面的萧夜?她一定是被什么邪祟迷了心窍!或者,是在用这种方式跟他赌气?
对,一定是赌气!是因为他前几日没有及时去看望她吗?
周文轩决定,无论如何,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就在外界议论纷纷,各方势力暗中揣测之时,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圣旨,降到了尚书府。
没有提及百花宴上的闹剧,只是例行公事般,为七皇子萧夜与尚书嫡女沈青瓷赐婚。
圣旨措辞平淡,既无褒奖,也无贬斥,仿佛只是完成一桩无关紧要的任务。
但这道圣旨,却坐实了沈青瓷即将嫁给那位“阎王”皇子的事实。
一时间,长安哗然。
同一天,另一道赐婚圣旨送到了卫国公府,皇帝将礼部侍郎的嫡女指婚给了周文轩。
接到圣旨的周文轩,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他不敢相信,皇帝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把他的青瓷,指给了那个废物?!还随手给他指了一个根本不相干的女人!
“不……不行……我要去见皇上!我要问清楚!”周文轩状若癫狂,就要往府外冲,被卫国公厉声喝止。
“混账!圣旨已下,岂容你放肆!你想害死整个卫国公府吗?!”卫国公气得浑身发抖,对这个一向寄予厚望的世子失望透顶。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如此失态!
周文轩被家丁强行拉回房中软禁起来。
而尚书府内,接到圣旨的沈青瓷,神色平静地叩谢皇恩。
她知道,这道圣旨,与其说是恩赏,不如说是皇帝对萧夜的一种变相放逐和羞辱——看,你只配得到这样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同时也是对沈家的一种警告和试探。
但她不在乎。
她的目的,达到了。
她与萧夜的命运,从这一刻起,被强行捆绑在了一起。
第六章 暗流涌,夜探香闺
圣旨下达后,沈青瓷的婚事便成了定局。
尚书府虽无奈,却也只得开始暗中准备嫁妆,只是这婚礼,注定不会太过风光。
周文轩被卫国公严加看管,并迅速与礼部侍郎家议定了婚期,似乎想借此快刀斩乱麻,断了他的念想。
长安城的人们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渐渐将此事当作一桩笑谈,注意力又被新的热闹吸引。
唯有沈青瓷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她选择萧夜,并非只是为了报复周文轩,更是为了借助他未来的权势,保护自己和家族。但现在的萧夜,如同潜藏在深渊里的猛兽,危险而难以捉摸。她必须尽快了解他,取得他的信任——如果可能的话。
夜色深沉。
沈青瓷卸下钗环,正准备歇息,忽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她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抓起了枕边一支锋利的银簪。
“谁?”她压低声音,警惕地望向窗棂。
窗户无声无息地自外推开,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轻盈地落入室内,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月光透过窗纱,勾勒出他冷硬修长的身形和俊美却毫无表情的侧脸。
萧夜!
沈青瓷握着银簪的手指紧了紧,心跳骤然加速。他怎么会深夜出现在她的闺房?
萧夜转过身,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眸子,冷冷地落在她身上,以及她手中那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银簪。
“警惕性倒是不差。”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夜风的凉意。
“殿下深夜造访,有何指教?”沈青瓷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放下银簪,起身披上外衫。在他面前,她不能露怯。
萧夜没有回答,只是踱步上前,逼近她。
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冷冽气息,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他停在沈青瓷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一寸寸刮过她的脸颊,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虚伪或恐惧的痕迹。
“沈青瓷,”他缓缓开口,“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本王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依旧可以嫁你的卫国公世子,或者……其他任何人。”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青瓷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殿下是怕了?”
萧夜眸色一沉。
沈青瓷继续道:“怕我另有所图?怕我受不住日后艰难?还是怕……我这点微末的利用价值,不值得殿下费心?”
她的话,大胆而直接,几乎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萧夜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又被深沉的墨色覆盖。他倒是小瞧了这个女人。
“你不怕死,本王知道。”他凑近她,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致命的危险,“但你可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死更痛苦?跟着本王,你可能失去的,远不止是你的性命,或许还有你家族的荣耀,你所在乎的一切。”
他的话语如同诅咒,试图击溃她的心理防线。
沈青瓷却笑了,那笑容在朦胧的月光下,带着一种凄艳的美。
“殿下,您说的这些,”她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飘忽,“臣女……早已经历过了。”
家破人亡?荣辱尽失?众叛亲离?还有比前世那场血溅花轿、沦为全城笑柄更痛苦的吗?
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深彻骨髓的痛楚与恨意,再次清晰地落入萧夜眼中。
如此真实,不似作伪。
萧夜沉默了。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沈青瓷几乎以为他会下一刻就动手杀了她以绝后患。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然后,他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口的月色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青瓷站在原地,直到那冰冷的压迫感彻底消失,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竟已惊出一层冷汗。
与虎谋皮,不外如是。
但至少,她过了今晚这一关。
他似乎,暂时……认可了她的选择?
第七章 备嫁衣,暗藏锋
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潮汹涌的状态下缓缓流逝。
沈青瓷的婚期定在了三个月后,时间仓促,规格也从简。宫里对此不闻不问,仿佛忘了有这桩婚事存在。
尚书府上下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下人们私下议论,皆认为大小姐是跳进了火坑,前途黯淡。母亲林氏背地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对着沈青瓷时,却强颜欢笑,只叮嘱她日后万事小心。
沈青瓷反而成了最平静的一个。
她每日照常请安、读书、习字、做女红,仿佛即将嫁人的不是她。
只是,她不再碰那些鲜艳亮丽的颜色,衣物首饰多以素雅为主。
她亲自绘制了嫁衣的图样,并非正红,而是按皇子侧妃(虽无明旨,但众人皆默认她至多是个侍妾或侧妃)的规制,用了降红色。但上面的绣纹,却并非寻常的鸳鸯石榴,而是浴火重生的凤凰,羽翼凌厉,眼神锐利,带着一种不屈的桀骜。
绣娘看到图样时,吓了一跳,委婉地提醒这于礼不合。
沈青瓷只淡淡道:“便按这个绣吧,若有问题,我一力承担。”
她需要这件嫁衣,提醒自己,她是为何而来。
期间,周文轩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摆脱了看守,偷偷溜到尚书府后门,想见她一面。
沈青瓷没有见他,只让春桃传了一句话:“前世已死,今生陌路。世子珍重。”
周文轩听到这句话,如遭重击,脸色煞白,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他不明白“前世”是何意,但那决绝的态度,却让他清晰地意识到,他可能……永远地失去她了。
转眼,婚期将至。
七皇子府那边毫无动静,没有聘礼,没有沟通,仿佛新郎官根本不存在。
尚书府无法,只得自己将嫁妆准备妥当,虽不敢太过张扬,但林氏爱女心切,还是将压箱底的不少好东西都塞了进去,只盼女儿日后能过得稍好些。
出嫁前夜,林氏拉着沈青瓷的手,泪眼婆娑:“青瓷,我苦命的儿……那七皇子府就是个龙潭虎穴,你此去……若实在艰难,便……便想办法递个信回来,爹娘……爹娘总能想法子……”
沈青瓷反握住母亲的手,心中酸涩,却强忍着泪意:“娘,放心吧,女儿不是去赴死。女儿是去……寻找生路的。我会照顾好自己,您和爹爹也要保重。”
她不能哭,不能软弱。从她选择这条路开始,她就必须坚强起来。
第二天,天未亮,沈青瓷便被唤起梳妆。
凤冠是内务府按制送来的,比不得她前世那顶赤金点翠的华丽,却也精致。穿上那件自己设计的降红凤凰嫁衣,对镜自照,镜中的女子面容平静,眼神却清亮锐利,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喧天锣鼓,送嫁的队伍规模小得可怜,只有尚书府安排的护卫和丫鬟仆妇,安静地朝着那座位于皇城边缘、据说常年阴森冷清的七皇子府而去。
花轿依旧是那顶花轿。
路,似乎也依旧是那条路。
行至京郊,官道两旁看热闹的百姓寥寥无几,与前世摩肩接踵的盛况形成鲜明对比。
沈青瓷坐在微微晃动的轿中,指尖轻轻拂过嫁衣上那凤凰凌厉的羽翼。
命运的轨迹,从今日起,将彻底不同。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
轿身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轿外传来护卫警惕的呵斥声:“前方何人?速速让开!”
沈青瓷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一种荒谬而熟悉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不会……吧?
难道……
她猛地掀开轿帘一角,向外望去。
官道中央,一个穿着素白衣裙、身形纤弱、小腹微隆的女子,正跌坐在地,抬起那张我见犹怜的脸,泪眼汪汪地看向花轿。
不是柳依依,又是谁?!
她竟然……又来了?!
只是这一次,她身边没有周文轩,只有两个看似是卫国公府的婆子,在一旁假意搀扶。
柳依依看着这寒酸的送嫁队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怨毒,随即又换上那副凄楚的表情,声音带着哭腔,扬声道:
“青瓷姐姐!姐姐留步!”
“依依知道今日是姐姐大喜之日,本不该前来打扰……可是……可是文轩哥哥他……他因为抗拒与侍郎千金的婚事,被国公爷打得奄奄一息,口中却一直念着姐姐的名字啊!”
“姐姐!一夜夫妻百日恩,您与文轩哥哥毕竟有情分在,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去见他最后一面吧!求求您了!”
她哭得声嘶力竭,仿佛周文轩下一刻就要断气了一般。
那两个婆子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沈小姐,世子爷他……快不行了,就想着见您一面……”
送嫁的队伍骚动起来,护卫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理。春桃气得脸色通红,恨不得冲上去撕了柳依依那张虚伪的脸!
沈青瓷坐在轿中,听着柳依依那熟悉的白莲花腔调和颠倒黑白的说辞,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意,夹杂着前世的恨意,直冲头顶!
阴魂不散!
当真是阴魂不散!
前世是她大婚,她挺着肚子来抢夫君!
今生是她(被迫)低嫁,她又来演这出苦情戏,想坐实她与周文轩“余情未了”的罪名,让她还未入七皇子府就先背上一个不贞不洁、与旧情人纠缠不清的污名!其心可诛!
若是前世那个单纯冲动的沈青瓷,或许真会被她这番话激得冲出轿子,或者至少方寸大乱。
但现在……
沈青瓷缓缓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凛冽。
她没有下轿,甚至没有掀开轿帘。
只是用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去:
“柳姑娘。”
这三个字,如同冰珠落玉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第一,我沈家与卫国公府早已无甚瓜葛,周世子的死活,与我何干?”
“第二,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口口声声‘一夜夫妻’、‘往日情分’,不觉有失体统,污人清白吗?莫非你与周世子早已暗通款曲,珠胎暗结?”
她的话语犀利如刀,毫不留情地撕开了柳依依那层遮羞布!
柳依依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她没想到沈青瓷竟如此牙尖嘴利,当众揭她的短!
“你……你血口喷人!”柳依依又惊又怒,声音都尖利了几分。
“血口喷人?”沈青瓷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那你此刻不在卫国公府守着你的‘文轩哥哥’,跑来拦截本皇子妃的仪驾,意欲何为?是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柳依依不顾廉耻,未婚先孕,还要来攀诬即将出嫁的旧识吗?”
“皇子妃”三个字,她咬得极重。
柳依依被噎得哑口无言,浑身发抖,那副柔弱之态几乎维持不住。
周围的百姓和送嫁队伍的人闻言,看向柳依依的目光顿时充满了鄙夷和了然。原来是个自己不干净,还想来拖人下水的!
“第三,”沈青瓷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一股肃杀的寒意,“惊扰皇子妃车驾,污蔑皇室清誉,按律,该当何罪?”
她话音一落,送嫁队伍中,一名穿着普通护卫服饰、面容冷峻的男子,猛地踏前一步,腰间佩刀“铿”地出鞘半寸,一股森然的杀气瞬间锁定了柳依依!
“滚!”
只有一个字,却如同惊雷炸响,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血腥气!
柳依依和那两个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路边,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队伍重新安静下来。
沈青瓷坐在轿中,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指,掌心一片黏腻。
她知道,刚才出声的护卫,绝非尚书府的人。那身杀气……是萧夜的人。
他果然,一直在暗中看着。
也好。
这便是她的投名状。
花轿再次起行,这一次,再无阻碍,平稳地向着那座象征着冰冷与未知的七皇子府而去。
第八章 阎王怒,血溅轿前
七皇子府,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位置偏僻,门庭冷落。
朱红色的大门漆色有些暗淡,门前甚至连个像样的石狮子都没有,只有两个穿着普通侍卫服、眼神却锐利如鹰的守卫,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与周围荒凉的环境融为一体,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没有宾客盈门,没有喜乐喧天,只有门口象征性地挂了两盏红灯笼,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摇晃,映衬得这府邸更加寂寥。
花轿停下,流程简化到了极致。
没有新郎官踢轿门,没有跨火盆,甚至连引导的喜婆都只是一个面容严肃、眼神精明的中年嬷嬷。
沈青瓷盖着红盖头,由春桃和那嬷嬷一左一右扶着,踏进了七皇子府的门槛。
脚下是冰冷的青石板路,四周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自己轻微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府内亦是如此,不见什么喜庆的装饰,偶尔走过的下人也都低着头,步履匆匆,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整个府邸弥漫着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氛围。
正厅,同样冷清。
没有高堂满座,甚至没有宾客。
只有一道玄色的身影,背对着门口,负手立于厅中。身姿挺拔如松,却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寒意。
他便是萧夜。她今生的夫君。
嬷嬷扶着沈青瓷走到他身后不远处,便松开了手,无声地退到一旁。
春桃也紧张地松开了手,担忧地看了小姐一眼,跟着退下。
厅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夜缓缓转过身。
沈青瓷隔着盖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冰冷,审视,不带丝毫新婚该有的温度。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揭开盖头。
只是那样冷冷地看着她。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沈青瓷屏住呼吸,袖中的手微微蜷缩。她知道,这是他对她的又一次考验。考验她的耐心,考验她的定力,或许……也在考验她的胆量。
她静静地站着,没有动弹,也没有出声催促。
仿佛可以就这样站到天荒地老。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青瓷觉得双腿都有些发麻的时候,萧夜终于动了。
他迈开步子,一步步向她走来。
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大厅里回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沈青瓷的心尖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气息。
然后,他伸出了手。
没有用喜秤,而是直接用手,猛地掀开了那碍事的红盖头!
突然的光线让沈青瓷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抬眸,便直直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寒潭般的墨眸里。
萧夜看着她。
今日的她,穿着降红的嫁衣,衬得肌肤胜雪。凤冠下的容颜,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多了几分清冷与坚毅。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此刻正毫不避讳地回视着他,里面没有新嫁娘的羞涩,没有对未来的惶恐,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坦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的确是个美人。
但更让他感兴趣的,是她在郊外处理那场闹剧时,所展现出的冷静、犀利与狠决。
以及,此刻与他面对面,却依旧能保持镇定的胆色。
“沈青瓷。”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股子冰冷的调子,“你今日的表现,尚可。”
只是“尚可”。
沈青瓷微微福身:“谢殿下夸赞。”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凌厉,带着一股迫人的威压,“记住你今日的选择。入了本王这门,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若让本王发现你有二心……”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双骤然变得幽深冰冷的眸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青瓷心头一凛,垂眸道:“臣女既已选择殿下,此生绝无二心。”
萧夜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心虚。
最终,他收回目光,漠然道:“如此最好。”
他转身,似乎打算离开,对这所谓的“洞房花烛”毫无兴趣。
然而,就在这时——
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喧哗和打斗声!
一个凄厉的、带着绝望哭腔的男声,穿透厚重的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青瓷!青瓷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见我!你不能嫁给他!你是我的!你明明爱的是我啊!青瓷——!”
是周文轩!
他竟然真的挣脱了看守,跑到七皇子府来了!还在这新婚之夜,在府门外大声喧哗,口出狂言!
沈青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萧夜的脚步顿住。
他缓缓转过身,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名为“戾气”的东西。
周围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他看向沈青瓷,眼神冰冷刺骨,嘴角却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你的旧情人,倒是痴情。”
沈青瓷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开口解释。
却见萧夜已经迈步,朝着府门外走去。
“殿下!”沈青瓷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萧夜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待在原地。”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青瓷脚步一顿,看着他那散发着滔天煞气的背影,心脏猛地收缩。
她知道,要出事了!
她立刻提起裙摆,快步跟了上去。她不能让他一个人出去,更不能让周文轩那个蠢货连累了她刚起步的计划!
七皇子府门外。
周文轩形容狼狈,头发散乱,锦袍上甚至还带着血迹和污渍,显然是为了闯出来费了一番功夫。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正被两个七皇子府的侍卫死死拦住,但他依旧拼命挣扎,朝着府内嘶吼。
“放开我!你们这些狗奴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卫国公世子!我要见青瓷!青瓷——!”
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拢了一些被动静吸引来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是卫国公世子!”
“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看样子是对沈小姐旧情难忘啊……”
“啧啧,这七皇子脸往哪搁……”
就在这时,七皇子府那扇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萧夜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面无表情,眼神如同看着一只蝼蚁,落在状若疯癫的周文轩身上。
周文轩看到他,如同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挣扎得更加厉害,目眦欲裂:“萧夜!是你!是你抢走了青瓷!你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废物!你凭什么抢我的女人!把青瓷还给我!”
萧夜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看周文轩那副疯狗般的模样。
他的目光,越过了周文轩,落在了刚刚赶到门口,脸色凝重的沈青瓷身上。
周文轩也看到了沈青瓷,眼睛猛地一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凄厉地喊道:“青瓷!青瓷你终于出来了!我知道你是被迫的!是他逼你的对不对?你别怕,我来救你了!我们走!我们离开长安!”
说着,他竟然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挣脱了侍卫的钳制,跌跌撞撞地就要朝着沈青瓷扑过来!
也就在这一瞬间——
萧夜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冰冷的寒光如同毒蛇出洞,骤然闪过!
“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周文轩前扑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脸上的狂喜和急切凝固,缓缓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柄洞穿了自己喉咙的长剑。
剑身狭长,泛着幽冷的寒光,血珠正顺着剑尖滴滴答答地落下,在他脚边晕开一小滩刺目的红。
执剑之人,正是萧夜。
他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聒噪的虫子。
周文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鲜血不断从他口中和颈部的伤口涌出。
他抬起手,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目光死死地盯着沈青瓷,充满了不甘、怨恨与……最终化为绝望的茫然。
然后,他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激起些许尘埃。
死不瞑目。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围观百姓,包括尚书府送嫁的人,全都吓傻了,呆若木鸡地看着地上那具尚在微微抽搐的尸体,以及那个执剑而立、宛如地狱修罗的玄衣男子。
空气里,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和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萧夜缓缓抽回长剑,看都没看剑身上的血迹,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他抬眼,冰冷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吓得面无人色的百姓,最后,落在了脸色苍白、紧紧攥着拳头的沈青瓷身上。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清晰地传遍全场:
“本王的王妃,也是你能看的?”
这句话,既是对地上那具尸体的宣告,也是对所有人的警告。
他收起长剑,转身,走向沈青瓷。
在她面前站定,他伸出手,用那刚刚夺走一条性命、还沾着些许血腥气的手指,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那双深不见底、杀意未褪的眸子。
“现在,清净了。”
沈青瓷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却如同魔鬼般的脸,感受着他指尖那冰冷的触感和淡淡的血腥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恐惧吗?
是的,恐惧。
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下,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以及一丝……扭曲的快意。
周文轩……死了。
这个前世负她、辱她,让她血溅花轿的男人,就这样死在了她的新婚之夜,死在了她新任夫君的剑下。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萧夜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复杂难辨的眼眸,松开了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漠然:
“回府。”
他率先转身,走入那如同巨兽之口般幽深的府门。
沈青瓷站在原地,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周文轩的尸体,以及那滩刺目的鲜血,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冰冷空气,毅然决然地转身,跟上了萧夜的脚步。
朱红色的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
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她的过去。
从今往后,她是七皇子妃,沈青瓷。
她的路,将与这个名为萧夜的男人,紧密相连,至死方休。
前方是地狱,还是深渊?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已没有退路。
而她,也绝不会回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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