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不痛快谁都甭想过年！派出所长亲历1984年涿州镇派出所被盗案

1984年2月1日农历大年三十清晨，因为前一天在涿县公安局涿州镇（今涿州市双塔街道）派出所处理治安案件而住在派出所的所长李焕志还在睡梦中时，突然被民警小许急促的喊声惊醒：“所长，快起来，出现场！”

“什么现场？在什么位置？”李焕志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问道。

“（涿县）县常委家属院被盗一辆飞鸽大链套自行车，是县委田副书记家的。”

飞鸽大链盒28寸自行车

李焕志心中一惊，暗想这小偷也真是的，偷哪里不是偷，非要偷县常委家属院，还偷到县委副书记头上了，这不是存心让自己这个派出所所长过不好这个年吗？

于是，满腹牢骚的李焕志匆匆擦了把脸，来不及吃早饭就带着民警小许和李三明一起骑自行车赶往县常委家属院（涿州镇派出所在县城鼓楼大街最南头，县常委家属院在东西走向的“文昌祠”街西头路北，两者只隔一条东大街，不到三百米的距离）——

涿县县常委家属院是两排平房，住户都是涿县县委、县人大常委以上的领导干部和其家属，丢了自行车的田副书记是抗战初期参加革命的老同志，和李焕志是忘年交一般的老熟人。他向李焕志等人介绍说：“昨晚自行车和往常一样停放在屋门口，可今早一看车没了。”

李：“什么时候没的？”

田：“不清楚。”

李：“车子有何特征？”

田：“半新不旧的，后车架有一立柱断过，焊上了，另外这车没锁。”

接着，李焕志等三人又分头走访了家属院的其他领导和家属询问1月31日是否有有陌生人或不常来的人进出过家属院。但大家都表示年关期间，来拜年的外人很多，进进出出的，所以没什么印象。甚至还有人说起风凉话：“丢了就找不着，大年下的哪儿去找？这案子没戏！”

案发期间涿县公安民警依然穿着如图所示的72式警服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李焕志等三人回到派出所时，女户籍警小王就来报告：“所长，二楼被盗了，我东西丢了！”

李焕志当场就急眼了，这盗贼太猖狂了，竟然偷到了派出所头上了！忙问小王：“是你的房间被盗了吗？”

小王：“不是，是阳台上的衣服和东西。”

随即，李焕志等人冲上二楼阳台，一看用来晾衣服的竹竿上空空如也。阳台上还有个硬纸箱，里面有几条猪肉和下水，表面洒满了煤渣，一片狼藉。

李焕志接着问小王：“你都丢了些啥呀？”

小王：“浅粉色尼龙秋裤、粉棉毛裤共两件。粉红罩衣一件，白色和黄色尼龙衬衫两件。”

老照片：两个年轻女民警的合影

涿州镇派出所被盗的事很快就在县城里传开了，惹得众人议论纷纷。大年三十，先是县常委家属院丢了自行车，再是派出所女民警丢了衣服，这让负责涿县县城治安的涿州镇派出所丢了大脸。

要知道涿州镇派出所当时的辖区除老涿州县城城区的城关镇外，还包括西河公社并过来的厂矿区、机关卫生单位外加十几个生产大队，比过去两个公社的辖区还多，有正式编制的民警十五人，还有二十名治安队员（从生产大队和厂矿单位的民兵中定期轮换）。是当时全保定地区有名的第一大派出所，又是河北省的模范派出所。盗贼在这里如入无人之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不尽快破案，那今后的涿州镇派出所在保定地区乃至河北省的正面模范就得成“反面典型”了。

于是，破了大防的李焕志立即召集李三明和小许到二楼的所长办公室研究案情，他们一致认为盗贼作案并非为了求财，因为被盗的物品都不值几个钱，而是成心和派出所过不去，让派出所丢人现眼，是报复作案。而且，田副书记的自行车被盗，很可能是同一个干的。

“小偷选择在腊月二十九晚间作案显然是有预谋的，年关人们正忙着办年货过年，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就是想破案，大过年的到群众和居民街去调查走访，不是给人们添堵吗？拜年可不是这么去拜的！”李三明越说越生气：“别让我抓到了，抓到了我拾掇不死他！”

老照片：赶大集办年货的人们

“这小子选择这关口作案很反常，俗话说贼不偷年，正月里都是家人团聚的日子，按道理说不便下手。贼也得过年，这小子怎么就不顾道上规矩年下作案呢？这是个什么样的不管不顾的贼呢？”小许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目前看报复作案的可能性较大，但这几年来被派出所打击处理的人多了去了，要讲报复，这些人哪个不想报复？具体到这两起案子，只能是单人作案，最多有一个同伙接应，在那么多想要报复派出所的人里头找出这一两个人，要我们好看啊——”李三明苦笑道。

“我觉着吧——”之前一直没说话的李焕志终于开口了：“各人的脾气禀性不同，可能处理问题的方式也不同。那些受打击处理重的，即使报复也不一定会采取这种方式。受打击处理轻的要是心胸狭隘、报复心理重，也没准会前来报复。从目前的情形看，此人应是后一种人。”

最后商量下来，决定将排查范围确定在近期受过派出所处理，又心胸比较狭隘的人员群体。然而忙活了半天下来把二十多名嫌疑对象都过了一遍，他们都没有作案时间，难道是方向错了？

这时，李焕志脑子里突然想起一件发生在1月31日中午的小事：当时，他正和几个民警在办公室里处理治安案件，这时从门外闯进来一个20多岁、衣着光鲜、面貌端正俊气、留着时髦小分头的瘦高个男青年，进门二话不说便径直走向办公桌去抓桌上的电话机话筒就要拨号。

80年代派出所办公的场面

李乡平立即起身阻止：“你干嘛？”

“打电话啊——”男青年回答。

李：“你往哪打？”

男青年：“琉河（即北京市房山区琉璃河镇）。”

李：“这是派出所的电话，是我们工作专用的。你打琉璃河电话是长途电话，要交长途电话费。请你到马路南的邮电局去打（距离派出所不过50米）。”

男青年：“你们人民警察不是为人民办事的吗？怎么打个电话都不行？”

李：“为人民办事不错，但有分工，邮电局也是为人民办事的，而且专门受理长途电话，所以按照分工你还是到邮电局去打吧。”

男青年没再坚持打电话，而是极不情愿地离开了派出所，在离开前还回头和李焕志对望了两三秒，阅人无数的李焕志从他眼里分明看到的是怨毒和凶狠的眼神。但李焕志当时并没有将这件事当回事，还和同事们调侃了这男青年几句：衣着华丽却舍不得花个长途电话费，却到派出所来找便宜，这不纯死抠吗？

这时，李焕志的脑海里又回放出那个男青年望着自己时的那怨毒的眼神，会不会是他干的？

在对李三明和小许说了这事后他们也回想起昨天中午确实有这么一个男青年，于是李三明问：“就是你叫他到邮局打电话的那人吗？这人有什么可疑吗？”

李焕志道：“我也说不好。咱们当时也没问他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可是敢肯定他是琉璃河那边的人。凭我对他直观上的感觉，这人是个报复心理重的人。”

小许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可能吗？我们不就是没让他打电话，又没把他怎么样。”

李焕志苦笑一声：“按理说是这样，应该没什么。只是我直觉上感觉这人不是一个开通的人，不在事大小，事大心宽的人也不会往心里去，事小碰见小人他心里反倒排解不开。这样吧，他说过打电话是往琉河，我们到琉璃河派出所去一趟，看他们掌握不掌握这个人的情况。”

于是，三个人骑着自行车赶往二十多里以外的琉璃河派出所，当他们风尘仆仆地赶到琉璃河派出所时所长出差在外不在所里，接待他们的是张副所长。由于琉璃河镇流动人口很多，而且来自涿县的外流人员不少，引发了不少治安问题，所以琉璃河派出所和涿州镇派出所之间没少联系，因此张副所长和李焕志等人也都是熟人。

“哟，老李啊，这大年三十的不在家待着，怎么跑我这里来拜年啊？该不会有什么大案了吧？”张副所长开玩笑道。

李焕志打了一个哈哈：“老张别逗了，能有什么大案，就是来了解一个人，看你们掌握不掌握他的情况。”

张副所长：“来来来，坐下慢慢说——哎小郑啊，给三位倒水！”

当李焕志把那男青年的身材、面貌、体态特征、穿衣打扮介绍了一遍后，张副所长脱口而出：“江瑞武？他又到你们那里去添麻烦了？”

李焕志顿时两眼放光：“怎么？你们知道这人？这是个什么人？”

张副所长道：“他是我们镇上国营商店的营业员，家住在赵各庄，前几年被他对象给蹬了后精神就受了刺激，经常做出一些怪事来。”

老照片，正在给顾客服务的国营商店男营业员

李焕志：“啥，精神病？看不出来呀。他穿着打扮很时髦，面容干净，说话也没听出毛病呀。”

张副所长：“他搞对象的时候大大咧咧的，但被对象蹬了后就开始好打扮起来。再说他那病也不算很重，说话也不走板，也从来不打架不挑事，要不是说话时间长了，你根本看不出他有毛病。”

李焕志：“这个江瑞武还去哪里惹过麻烦？”

张副所长：“因为他这种病，单位就不让他上班了，叫他在家治病休养。所以他有闲工夫到处跑，去过良乡和窦店，每次回来都会带点东西回来，这次带一辆自行车回来，下次带几件衣服回来，每次都是他家父母联系我们让我们去找失主，找到失主后了解下来，或多或少都和他发生过小摩擦，没想到他这么记仇，而且他根本没意识到这是在犯罪。”

说罢，张副所长安排民警小郑带李焕志等人去赵各庄了解一下，是不是江瑞武骑了一辆飞鸽大链盒自行车回来——

果然，当李焕志等人刚走进江瑞武家院子里时，就看到一辆飞鸽大链盒自行车停在墙角，车后架的立柱有明显的焊接痕迹，李焕志认得这辆车，就是田副书记丢失的那辆。此外女警小王丢失的那几件衣服也都一件不少地夹在自行车的后架上。江瑞武的父亲万般抱歉地说：“看见儿子又顺东西回来了，正准备把东西送派出所呢，没想到还找上门来了。”

由于江瑞武有精神疾病，因此不适用刑罚，但笔录还是要做的，这是规定的结案程序。

于是李焕志和江瑞武有了如下对话——

李：“江瑞武，昨天你到涿县干什么去了，怎么去的？”

江：“我去涿县玩玩，早上坐火车去的，中午想回家，想往单位打个电话叫朋友来接我，可你们不叫打。”

李：“不是说了么，你打的是长途要付费，应该到邮局去打。”

江：“就算要付费能花几个钱，你们这么点儿事还这么支使人，值得吗？”

李：“那你为什么拿（担心刺激江瑞武，所以没说‘偷’）派出所的东西？”

江：“你们不让我痛快，我也叫你们过不好年。”

李：“你为什么推人家自行车？你知道那是哪儿吗？”

江：“你们不让我打电话叫朋友来接，我就骑自行车回来呗。离你们派出所不远那个家属院里，我听有人叫张书记、杨书记，我心想可能是个干部家属院，车又没上锁，我就推了车，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肯定你们得挨批，派出所丢东西，大年下的也得现眼。”

做完笔录，案子就这么结了。李焕志表示欢迎江瑞武有空随时去涿县，有事情就找派出所解决，江瑞武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临走的时候李焕志还是悄悄告诫了江瑞武的父母：江瑞武这样子不能由着他到处乱跑，病该治还得治，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讲道理的，要是遇到比他还要报复心强的，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一席话非常中肯且推心置腹，说得江瑞武的父母连连点头，千恩万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