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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1月,费梁先生离世已三年有余。
他生前最为牵挂的,是与妻子叶昌媛共同倾注毕生心血的Amphibians of China volumeⅡ(《中国两栖动物•英文版》中卷),如今终于正式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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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并肩的办公室,如今只留叶昌媛一人独坐
艾佳铭/摄
这对科研伉俪,用整整一生的时间,只为做好一件事:把中国的两栖动物,认真而完整地,用英文说给世界听。
而今,这件事,他们已经做到了大半。
费梁与叶昌媛,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研究员,中国两栖动物学研究的重要奠基人。
他们共同创建了我国两栖动物形态鉴定标准和分类体系,主导编撰了我国第一部《中国两栖动物系统检索》,其后出版的《中国动物志·两栖纲》首次完成对中国两栖动物物种的系统编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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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采集制作了480种两栖动物标本,整理归类了亚洲最大的两栖爬行类标本馆中6万余号标本,更发现并定义了世界上第五种蝌蚪类型——无唇齿左孔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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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主持的“中国两栖动物系统学研究”项目,荣获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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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月9日于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奖
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供图
这一串串成就的背后,是他们一步一步走遍山河,一眼一眼注视解剖镜,一字一句写就的青春与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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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佳铭/摄
从爱你,到爱蛙和蟾
费梁最初并非专攻两栖动物。他只是想帮心爱的叶昌媛抓几只蛙、写几篇报告。
但他清晰的思路和详实工整的记录,深深打动了叶昌媛的老师——中国两栖动物研究的奠基人之一胡淑琴先生。随后,费梁被调入两栖动物工作组,协助刘承钊和胡淑琴开展中国两栖动物系统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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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两栖动物研究的奠基人
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供图
从此,他与叶昌媛从科研到生活,并肩而行,一走就是一辈子。
而那个起初只想为老师刘承钊分担的“好学生”费梁,也在触摸蛙鸣与溪流中,真正爱上了这片寂静又喧闹、平凡而鲜活的领域,“有了干好这项事业的冲动。”
从此,他们的生命里,除了彼此,便是蛙声、蟾影、鲵行与螈游。
办公桌上总有湿漉漉的蛙,墙边的柜中整齐码放着浸泡的标本。
家中客厅悬挂着蛙与蝾螈的水墨画,厨房一角还养着黄粉虫和蚯蚓——那是小家伙们的食粮。
他们一同跋涉山野,在瀑布后的石头缝里摸索湍蛙,险些被急流冲走;在四川的深谷里遭遇泥石流,生死一线;在海南的湿地被蚂蟥叮咬,鲜血浸透裤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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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供图
费梁眼疾手快,是捉蛙好手;叶昌媛过目不忘,能迅速调取标本资料。那时的两栖动物学界,无人不羡慕他们默契的配合。
叶昌媛最开心的时刻,是看着丈夫成功解剖出一具标本,绘制出清晰的骨骼图。她常在旁边紧张得屏息凝神,一旦成功,便情不自禁地拍起手:“祝贺你,祝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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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供图
《中国动物志·两栖纲》编写工作完成时,他们说要去野外“看看风景”庆祝一下。可真到了山间,又不自觉地俯身工作起来。
曾有学生问费梁,平时还有什么爱好。他笑了笑,答案依然是蛙、蟾、鲵、螈,别无其他。
也有人问过叶昌媛,如果不做研究会做什么。她同样也是笑了笑,答案是再来一次依然会选择这一行。
这份爱,从一个人出发,蔓延到一个领域,纯粹如溪水,不掺一丝杂质。
事必躬亲,哪怕世界骤暗
在没有高速公路与高铁的年代,出野外是一场远征。
锅碗瓢盆、煤油炉、帐篷都是随身行囊。
饿了,嚼点豌豆和土豆;困了,也要先处理好标本,再蜷缩三四个小时。一出野外,便是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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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供图
带回的标本需要进一步解剖、绘图。其中,解剖观察两栖动物的骨骼特征再进行手绘是一项重要的工作。在解剖镜前坐整日,剥离细如发丝的软组织,绘制精确的骨骼图,考验的不只是技术,更是心力。
有些蛙只有指甲盖大小,但其进化意义,却藏在米粒般的舌喉部肌肉和骨骼间。
1996年,费梁为观察并手绘一幅青蛙骨骼图,连续工作48小时,视网膜突然脱落,近乎失明。住院大半个月后,费梁保住了眼睛,视网膜修复好后不顾医嘱,又迅速投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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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梁在解剖镜下解剖蛙类
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供图
“只有自己找到了、看到了、摸到了,才能对它们更了解。”这句话,费梁常说给学生,也用一生在践行。
要走出去,寻求更多发展
1977年,《中国两栖动物系统检索》出版,成为几代科研人的案头必备。
1994年,他们开始筹划将其增补为英文专著,让中国两栖动物研究“走出去”,“向世界展示我们的成果,寻求更多发展。”
2007年,已不再年轻的他们决定全权承担这本英文专著的编撰和出版工作。“我们的身体还行,中国的两栖动物研究必须由中国人来写,我们积累了这么多第一手资料,不写出来传下去,实在可惜。”
这“一手资料”有费梁亲手绘制的骨骼图,有他们亲手拍摄的生态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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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栖动物鉴定的标准是形态,更是骨骼。
绘一套骨骼图,通常会耗费十天半月。即使可以借助CT拍摄,费梁仍会亲手解剖、清理、拍摄,甚至向孙女学习PS,就为精确呈现毫米级的软骨细节。
文字内容则由叶昌媛负责。他们力求内容完整,保证物种身体各部分的骨骼都有编排展示,头骨、舌骨、胸骨、四肢骨……依次排序。
2016年,他们的第一本英文专著,共计1100多页、近200万字的Amphibians of China volume Ⅰ(《中国两栖动物•英文版》上卷)正式出版。
而在中、下卷编撰的关键时期,2022年初,费梁被诊断为胰腺癌。
病情发展得十分迅速,仅一个月,费梁已无法进食,但他仍然坚持到办公室查阅文献,校对《中国两栖动物•英文版》中卷的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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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梁病重仍在做中卷最后的校稿,
这张照片是女儿费幼聪最珍贵的回忆
费幼聪/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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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佳铭/摄
即使仅靠输液维持生命,费梁仍然坚持做下卷的书目编排和骨骼图的精绘,想尽量少留一点困难给老伴儿。
生命进入倒计时,费梁还在挂念,中卷要如何发表。
总有些事,比生命更重要。
病榻之上,费梁对弟子江建平说:“你们这一辈人要继续努力,把研究做得更好,争取在世界上都有立足之地。”
如今,Amphibians of China volume Ⅱ(《中国两栖动物•英文版》中卷)即将付梓。
这本书凝结了费、叶两位先生一生的心血和成果,由费先生亲自写序。
整本书收录了蛙科Ranidae和叉舌蛙科Dicroglossidae,共187个种及亚种的所有信息,并将属依据相同的特征归纳成了“族”,这在两栖动物分类研究中非常罕见。
“我们做了几乎所有骨骼的解剖,”叶昌媛在一次针对本书的采访中说道,“甚至喉舌区的解剖,这是非常耗时的事情,国际上做的人都很少,但我们一定要做,因为对分类非常重要,”也许以后再无人愿意做……
书中内容涵盖科及亚科、族、属及亚属、种群、种及亚种的骨骼标本、形态特征、生物学信息、分布地等内容。而形态特征又包含了骨骼、成体、雄性第二性征、卵、幼体、繁殖方面的信息,是目前国内两栖动物研究非常全面的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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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约200万字,近1000页,历时5年,于2025年11月正式出版。
这本专著并不普通——它是两位学家用半世纪光阴写就的情书,写给中国的山水,写给沉默的两栖动物,也写给所有愿意倾听自然的人。
这个故事未完待续——团队正在整理下卷的资料,年轻的研究者们接过先辈递来的接力棒,继续追踪那些藏在溪涧、竹林、石缝里的生命。
费梁和叶昌媛用一生诠释:何为科学家?是把论文写在祖国的大地上,是把中国的故事,说给世界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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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梁、叶昌媛办公桌上的座右铭
艾佳铭/摄
谨以此书,致永不消逝的蛙鸣
Amphibians of China volume Ⅱ( 《中国两栖动物•英文版》中卷 )现已出版。
希望你在翻开这本书时,看到的不仅是分类、形态和分布,而是一个民族对自然的敬畏,对知识的坚守,对文明的传承。
希望你能透过每一幅图,看见费先生专注的目光;通过每一段文字,倾听叶先生真诚的诉说。
也愿你在每一页里,听到溪流的声音,触摸到生命的温度,读懂一群人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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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内容:
1. 八旬科学家夫妇的“神仙爱情”:曾一同翻山越岭,手挽手上班_澎湃号·湃客_澎湃新闻-The Paper
2.【中国科学报】一对科研伉俪六十载的专注与痴迷----“中科院之声”电子杂志
3.【人民日报】费梁:我为蛙狂----中国科学院
4.我们的父亲费梁----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
5.背影丨追忆两栖动物学家费梁:除了蛙蟾鲵螈,别无其他爱好_四川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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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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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刘 冬
审核 | 费幼聪
终审 | 马 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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