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悦
来青岛培训已有十日。下课早,我便顺着坡道闲走。
青岛的秋日天高云淡,空气中带着咸涩的湿润。拐过红瓦黄墙的街角,“北山社区食堂”的白底蓝字招牌跳进眼里。推门时,铃铛一响,满室饭菜的热气扑面而来,白瓷砖地,不锈钢桌,寻常景象。
正是饭点,退休模样的老爷子端着不锈钢拼盘打红烧腐竹,几个穿工装的年轻人围着吃韭菜合子。我端着餐盘走到选菜区,目光扫过葱烧豆腐、辣炒蛤蜊……突然定在一盆橙红油亮的菜上——鱼香肉丝。味蕾比我先一步思乡,立即满口生津。
端盘落座。那熟悉的橙红酱汁裹着细丝,热气腾腾,送入口中——却是一怔。酸辣甜咸,滋味分毫不差,然而那承味之主体,竟是切得极细的土豆丝,炒得软中带脆,全然不是记忆中青笋那般脆爽利落的风骨。愕然片刻,继而失笑。
想我蜀中家乡,鱼香一味乃庖厨寻常功夫,向来以清笋丝、肉丝共舞,笋之清冽恰能解肉之微腻,兼收脆嫩之妙。不意北地庖人信手改良,竟使土豆这等憨厚之物,承了鱼香汁的七魂六魄,演出一场移花接木的戏码。
细嚼之下,别有一番风味。北地土豆丰腴,饱吸酱汁,竟比清笋更多一分浓醇;虽失了一些山野清气,却意外地贴合了北地的口味。一道小菜,自南而北,翻山越岭间早已不拘故形,而能随乡入俗,自成一格。
南北饮食的妙处,原不在于争辩正宗与否。就像眼前这海陆交汇的城市,白墙红瓦映着青松翠柏——杂糅本身,就是一种勃勃生机。明清湖广填四川时,辣椒遇豆瓣酿出川菜魂魄;如今这滋味乘着高铁北上,在胶州湾畔被土豆丝接住,倒像完成了一场跨越百年的饮食迁徙。
我想起著名作家汪曾祺在《五味》里写的:“我劝大家口味不要太窄,什么都要尝尝……许多东西,乍一吃,吃不惯,吃吃,就吃出味儿来了。”确实如此。南北之味看似相左,其实都在用各自的方式表达着对生活的热忱。就像这盘鱼香土豆丝,虽失了巴山夜雨的清峭,却给了异乡人意外的慰藉。
出门时海风正掠过梧桐,空气里有炊烟与海潮混合的气息。海边归来的渔船正降下风帆,遥遥传来的捕鱼人的呼喊,声调起伏竟有几分像川江号子——人间滋味,原是在这不断的流转与调和里,愈见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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