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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本文为虚构小说,请勿与现实关联。
当张伟那张十年未见却依旧熟悉的脸,出现在“金色夕阳”顶级养老庄园会客室的磨砂玻璃门后时,我正戴着老花镜,气定神闲地给我的兰花浇水。
他那身皱巴巴的阿玛尼西装,和他眼底藏不住的恐慌,都在告诉我一件事——他不是来探望母亲的,他是来寻找救命稻草的。
而我,就是他以为能轻易攥在手里的那根。
01
"金色夕陽"是我为自己精心挑选的坟墓,一座用三百一十五万现金打造的,金碧辉煌的坟墓。
我叫林晚秋,今年七十二岁。
十年前,在老伴走了两年后,我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决定。
我卖掉了我们住了大半辈子的市中心老房子,拿着那笔三百多万的巨款,没有像其他老人一样,交给儿子保管,或是想着为孙女留一份家业,而是转身就为自己在全城最贵的养老机构,订下了一个终身制的顶级VIP套餐。
这里不像养老院,更像一个五星级度假村。
单人套房超过八十平米,带独立的客厅、卧室、开放式厨房和宽敞的阳台。
阳台上,我种满了花草,尤其是老伴生前最爱的君子兰。
每天清晨,专业的护理员会微笑着送来健康搭配好的早餐,询问我今天的活动安排。
上午可以去书画室练字,下午可以在恒温泳池里做水疗,晚上还有老年大学的教授来讲历史课,或者在大礼堂看一场怀旧电影。
一日三餐,中西菜式,米其林级别的主厨每周都会更新菜单。
我的邻居们,非富即贵。
隔壁的王教授是退休的物理学家,对门的李太太是著名画家的遗孀。
我们常常约在一起,喝喝下午茶,聊聊天,或者一起报名参加新开的插花课、油画课。
在这里,没人会因为你衰老而嫌弃你,专业的医疗团队24小时待命,任何一点头疼脑热,都会得到最及时的处理。
我甚至给自己预约了十年后的白内障手术,主刀医生是全国最有名的专家。
十年了,我在这里过得平静、体面,甚至可以说是奢侈。
我学会了用平板电脑看新闻,学会了网购,学会了在社区的年度晚会上,穿着旗袍和老姐妹们一起走秀。
我几乎要以为,我的后半生就会这样,在一种精致的、程序化的安宁中缓缓走向终点。
直到张伟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
十年前的那场争吵,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当我把卖房合同和养老院的宣传册一起摆在儿子和儿媳面前时,他们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妈!你疯了?三百多万!你就这么花了?"张伟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正是需要资金扩张的时候,这笔钱在他眼里,无疑是一块巨大的肥肉。
儿媳李静更是尖酸刻薄,她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宣传册,夸张地念着上面的服务项目:"24小时贴身护理?米其林大厨?恒温泳池?妈,你这是要去当老佛爷啊!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想过你的亲孙女悦悦?这笔钱,足够我们换一套大别墅,让悦悦上最好的国际学校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像在看两个陌生人。
我说:"张伟,你爸走的时候怎么跟我说的?他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让我下半辈子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这房子是我和你爸一起挣下的,我有权决定怎么处置。至于悦悦,你们是她的父母,她的教育是你们的责任。"
"什么你的责任我的责任?我们不是一家人吗?你把钱都花了,以后我们怎么办?公司资金周转不开了怎么办?你让我们去喝西北风吗?"张伟气得口不择言。
"你的公司,从开办到现在,我前前后后给了你不下五十万,那是我所有的积蓄。你爸看病的钱,最后都是我找朋友借的。这些年,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除了要钱,你什么时候主动回来看过我?"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在他们心上。
那场家庭会议,最终以张伟摔门而去告终。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行!林晚秋,你真行!你既然这么自私,以后就别指望我这个儿子!你就抱着你的钱,死在养老院里吧!"
他做到了。
整整十年。
十年里,我过年一个人吃着养老院的特供年夜饭,看着窗外别人家团圆的烟火。
我生日的时候,收到过邻居老王亲手写的贺卡,收到过护理员小姑娘送的鲜花,唯独没有我亲生儿子的一个电话。
我生病住院,是养老院的专车送我去的,陪在我身边的是护工,而不是我的家人。
我以为我的心,早就在这十年的孤寂里,被磨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
可当会客室的电话打到我房间,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说"林女士,您的儿子张伟先生来看望您"时,我握着水壶的手,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十年了,他终于还是来了。
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他想起了我这个妈。
我知道,他一定是走投无路了。
我放下水壶,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一下我的头发和衣领。
我换上了一件深紫色的丝绒上衣,戴上了一副珍珠耳环。
我要让他看到,没有他,我过得很好,比他想象中好得多。
我要让他明白,十年前他放弃的是什么,十年后他也休想再从我这里拿走任何东西。
我走进电梯,看着镜子里那个从容、优雅,眼神却冰冷的老太太,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场仗,我绝不能输。
02
会客室里开着暖气,百合花的香气浓郁得有些发腻。
张伟和李静并排坐在价值不菲的真皮沙发上,姿态局促,像两个等待审判的囚犯。
十年不见,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张伟曾经意气风发的脸上,沟壑纵横,两鬓已经斑白。他那身名牌西装,虽然依旧看得出昂贵,但领口和袖口却磨损得厉害,像是穿了很久。而李静,曾经那个妆容精致,说话咄咄逼人的女人,此刻也显得憔悴不堪,眼角的细纹里,填满了掩饰不住的焦虑。
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果篮,里面是些苹果和香蕉,普通得有些寒酸,与这个会客室的奢华格格不入。
我走进去,没有先看他们,而是径直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让午后的阳光照进来。
"这里空气不流通,闷得慌。"我淡淡地说,仿佛他们只是两个不值得在意的访客。
"妈……"张伟站了起来,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
李静也跟着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妈,我们……来看看您。"
我转过身,目光平静地从他们脸上扫过。
"十年了,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忘了有我这个妈。"我拉开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缓缓坐下,姿态优雅,像一个女王。
"妈,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我们不是一直忙嘛。"张伟的辩解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是啊,忙。"我点点头,端起桌上护理员早就备好的柠檬水,轻轻抿了一口,"忙到十年里,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忙到我七十大寿,你们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懒得说。忙到我肺炎住院,你们都不知道。张伟,你确实挺忙的。"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张伟的脸上。
他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颓然地垂下头,重新坐回沙发上。
"妈,对不起,以前……以前是我不懂事。"
"现在懂事了?"我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他,"是因为公司要破产了,所以突然懂事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他们虚伪的伪装。
张伟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和难堪。
李静的脸色也"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你……你怎么知道?"张伟结结巴巴地问。
我笑了,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我虽然住在这里,不代表我与世隔绝。财经新闻我每天都看。你的‘宏远科技’,最近资金链断裂,被供应商追债,银行也拒绝贷款的消息,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张伟的最后一丝尊严被我彻底撕碎,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整个身体都垮了下来。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或者说,需要多少钱?"我单刀直入,不想再跟他们浪费时间。
李静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急切地抢过话头:"妈!我就知道您最疼张伟了!我们……我们确实遇到了一点困难,公司需要一笔钱来周转。只要度过这个难关,我们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把您接回家住,我们给您请最好的保姆……"
"说重点。"我冷冷地打断她的话,"要多少?"
张伟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气,他伸出两个指头,艰难地开口:"二百万。妈,只要二百万,我就能让公司起死回生。我发誓,这笔钱就当是我借的,一年之内,我连本带利还给你!"
"二百万?"我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是的,妈!"张伟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我知道您有!当年您卖房子的钱,付了养老院的费用,肯定还有剩余!您就帮帮我这一次,看在我是您亲生儿子的份上,看在悦悦是您亲孙女的份上!您也不想看到悦悦以后跟着我们吃苦吧?"
他又提到了悦悦。
那个我只在照片里见过几次的孙女。
十年来,他们甚至没想过带孩子来看看我这个奶奶。
如今,悦悦却成了他们用来绑架我的筹码。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泛起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但我没有表现出来。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为了钱,可以抛弃亲情,也可以瞬间捡起亲情的男人。
"张伟,"我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是不是觉得,我住在这里,与世隔绝,人也变傻了?你是不是觉得,你只要掉几滴眼泪,说几句软话,再拿孙女来要挟我,我就会像以前一样,毫无底线地把钱给你?"
"我……"张伟语塞。
"我告诉你,钱,我没有。"我斩钉截铁地说。
"不可能!"李静尖叫起来,"你明明有!那可是三百万!这破养老院再贵,也不可能十年就花光!你就是不想帮我们!你这个自私的老太婆!"
"李静!"张wěi低声喝止她,但为时已晚。
我冷笑一声,站起身来。
"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这里不欢迎你们,请回吧。"
"妈!"张伟急了,他几步冲过来,想要拉住我的手。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妈,你听我解释。李静她也是急糊涂了。"他放低姿态,几乎是在恳求,"我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供应商堵在公司门口,员工的工资发不出来,银行的催款单像雪片一样。如果再没有钱,我就只能申请破产清算了。到时候,我们不仅一无所有,还会背上巨额的债务!妈,你就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我去坐牢吗?"
他的话,像一把刀,插在我的心上。
他是我的儿子,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
我怎么可能真的忍心。
我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张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立刻趁热打铁:"妈,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十年都不来看您。我混蛋,我不是人!您打我,骂我都行!但是公司是我的心血,也是您外孙女未来的保障啊!求求您了,您就当可怜可怜悦悦,帮我这一次吧!"
说着,他"噗通"一声,竟然当着我的面,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03
张伟的膝盖重重地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这声音,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扶住了身后的沙发扶手。
我这辈子,只见过我儿子跪过两次。
一次是在他父亲的灵前,他哭得撕心裂肺,说自己没能让爸爸过上好日子。
另一次,就是现在,为了钱,跪在我这个他十年不闻不问的母亲面前。
李静也愣住了,她大概也没想到张伟会做到这个地步。
但她反应很快,立刻也跟着跪了下来,抱着我的腿,开始嚎啕大哭:"妈!求求您了!您就发发慈悲吧!我们知道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您要是还不解气,您就打我骂我!只要您肯拿出钱救救我们公司,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她的哭声尖锐刺耳,引得走廊里偶尔经过的护理员都好奇地朝里面张望。
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胃里也翻江倒海。
我用力地抽回自己的腿,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起来!你们都给我起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演苦肉计给我看吗?"
"妈,我们不是演戏!"张伟抬起头,脸上已经涕泪横流,"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求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银行的大门都快被我踏破了,可是没人肯帮我!您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如果连您都放弃我,那我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最后的希望?"我咀嚼着这几个字,只觉得无比讽刺,"张伟,在你风光的时候,开着豪车,住着别墅,到处谈笑风生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还有一个住在养老院的妈?在你给你老婆买名牌包,给你女儿报天价补习班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妈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现在,你走投无路了,就想起我来了?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是你的母亲,还是你随时可以取钱的银行?"
我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让他无言以对。
他只是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的心,终究还是软了。
我可以对他狠心,可以对李静绝情,但我做不到对一个跪在我面前,声泪俱下恳求我的儿子无动于衷。
血缘,有时候真是一种可怕的诅咒。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起来说话。"
张伟和李静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像两个等待老师发落的小学生。
"我再问你一遍,公司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我坐回沙发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
张伟连忙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大叠文件,有银行的催款函,有法院的传票,还有公司的财务报表。
他把这些东西摊开在茶几上,指着上面的赤字,声音都带着哭腔:"妈,您看。我们因为一个海外项目投资失败,亏空了整整五百万。现在公司账户上连十万块都拿不出来。下游的供应商天天来堵门,再不付清货款,他们就要联合起诉我商业欺诈。上游的客户看我们这样,也都取消了订单。银行那边,下周就是最后还款日,如果还不上,他们就要强制拍卖公司的资产,还有……还有我们住的房子。"
李静在一旁补充道:"房子……房子早就抵押给银行了。如果我们还不上钱,我们和悦悦……就真的要流落街头了。"
我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刺眼的红色印章,只觉得一阵心悸。
我辛辛苦苦一辈子,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懂什么商业运作,但我看得懂,我的儿子,这次是真的栽了一个大跟头。
"为什么会投资失败?"我问。
张伟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愧和懊恼:"是我……是我太急功近利了。听信了一个所谓‘商业伙伴’的话,把公司所有的流动资金都投进了一个东南亚的芯片项目,结果……结果那就是个骗局。钱一过去,人就消失了。"
"糊涂!"我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是,我糊涂!我鬼迷心窍!"张伟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妈,您骂得对!都是我的错!可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当务之急,是先堵上这个窟窿啊!"
我沉默了。
我的脑子里,像一团乱麻。
理智告诉我,不能给。
这就像一个无底洞,给了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
他们的贪婪和自私,不会因为这次的教训而改变。
可情感上,我却无法做到见死不救。
那是我的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妈……"张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那二百万……"
我闭上眼睛,疲惫地靠在沙发背上。
许久,我才缓缓开口:"张伟,我实话告诉你。当年卖房子的钱,的确有剩余。但是,这笔钱,我早就做了规划。一部分,我用来做了一些稳健的理财,另一部分,是我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比如将来万一得了什么大病,需要一大笔医疗费……"
"妈!您身体这么好,不会的!"李静急忙打断我,语气里的急切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我睁开眼,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立刻噤声。
我继续对张伟说:"我可以帮你。但是,不是二百万。"
张伟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那……那是多少?"
"五十万。"我说出这个数字,"这是我能拿出来的极限。而且,这笔钱,不是白给你的。你需要给我写一张正式的借条,三年之内,必须还清。至于剩下的窟窿,你自己想办法。你可以把你的豪车卖了,把公司的非必要资产处理掉,甚至,你可以去打工。张伟,你还不到五十岁,有手有脚,总不至于饿死。"
"五十万?"张伟和李静脸上的希望,瞬间凝固了。
这个数字,对于他们那数百万的窟窿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妈!五十万根本不够啊!"张伟的声音又急了起来,"这连还银行的利息都不够!"
"那我就无能为力了。"我站起身,下了逐客令,"这是我的底线。你们要是同意,明天带着身份证来找我,我们去银行转账,顺便把借条签了。要是不同意,那现在就可以走了。"
我的态度坚决,不留一丝商量的余地。
李静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咬着牙,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张伟的脸上,也满是失望和挣扎。
他大概没想到,跪都跪了,眼泪也流了,最后却只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空气,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04
"林晚秋!你真是铁石心肠!"
最终,还是李静先沉不住气,撕破了脸皮。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人的耳膜。
"我们都跪下来求你了,你居然只肯拿出五十万?你是不是存心要看我们家破人亡才甘心?那剩下的钱呢?你宁愿让它们躺在银行里发霉,也不肯拿出来救你亲生儿子的命!我今天算是看透了,你根本就没把我们当成一家人!"
她的谩骂,像一盆脏水,劈头盖脸地泼了过来。
我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可笑。
十年了,她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只会这一套。
"李静,注意你的言辞。"我冷冷地看着她,"这里是公共场合,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我撒泼?"李静气得浑身发抖,"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张伟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有你这么当妈的吗?别人家的妈,砸锅卖铁也要帮衬儿子,你倒好,手握几百万,却见死不救!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够了!"张伟终于出声喝止了她,但语气却显得有些无力。
他的内心,显然也是认同李静的说法的。
"我为什么不够?"李静把矛头转向张伟,更加歇斯底里,"你看看你这个窝囊废!自己亲妈都搞不定!还跪下求她?她配吗?她心里只有她自己!早知道她是这种人,当初就不该让你来!我们就是去借高利贷,也比看她的脸色强!"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响彻了整个会客室。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愣住了,李静也愣住了,她捂着自己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动手的人,是我。
我这辈子,连根指头都没动过别人。
但此刻,我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底直冲天灵盖。
我看着李静那张因愤怒和贪婪而扭曲的脸,只觉得无比恶心。
"这一巴掌,是替张伟打的。"我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但声音却异常冰冷,"他再没用,也是我儿子,轮不到你在这里指着鼻子骂。你既然这么有骨气,觉得借高利贷都比求我强,那现在就滚出去,没人拦着你。"
"你……你敢打我?"李静反应过来后,像一头发疯的母狮,张牙舞爪地就要朝我扑过来。
张伟总算还有一丝理智,死死地从后面抱住了她。
"你冷静点!你想干什么!"
"放开我!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敢打我!我今天跟她拼了!"李静疯狂地挣扎着。
会客室的骚动,终于引来了养老院的保安。
两个穿着制服,身材高大的保安迅速走了进来。
"林女士,发生什么事了?您没事吧?"为首的保安队长关切地问我。
我摇了摇头,指着还在撒泼的李静,对保安说:"麻烦你们,把这两位‘客人’请出去。他们严重影响了这里的秩序。"
"好的,林女士。"保安队长点点头,对着张伟和李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位,请吧。"
看到保安进来,李静的气焰才消减了一些。
但她依旧不甘心,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瞪着我,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张伟的脸上,则是一片死灰。
他知道,今天这事,算是彻底搞砸了。
他放弃了挣扎的李静,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怨恨,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妈,你会后悔的。"他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拖着李静,在保安的"护送"下,狼狈地走出了会客室。
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我踉跄着退后两步,跌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保安队长倒了杯温水给我,轻声安慰道:"林女士,您别生气,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都过去了。"
我接过水杯,对他勉强笑了一下:"谢谢你,小王。"
他们走后,会客室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空气中只剩下百合花那浓得化不开的香气,闻起来,却让人想吐。
我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动弹。
刚才那一巴掌,几乎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我的手心,现在还火辣辣地疼。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用这么粗暴的方式,去解决一场家庭纠纷。
心,像是被掏空了一块,空荡荡地疼。
我真的做错了吗?
我只是想守住自己的底线,想让他们明白,亲情不是用来予取予求的工具。
可为什么,到头来,我却成了那个众叛亲离,铁石心肠的恶人?
晚上,我没什么胃口,只喝了一小碗粥。
躺在舒适的大床上,我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张伟那句"你会后悔的"像一句魔咒,在我耳边反复回响。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睡得也极不安稳。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老伴回来了。
他还是那么温和地笑着,坐在我床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
他问我:"晚秋,你后悔吗?"
我摇着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说:"我不后悔。我只是……只是有点难过。"
从梦中惊醒,窗外已经蒙蒙亮。
我摸了摸枕头,一片湿冷。
接下来的几天,出乎意料的平静。
张伟和李静没有再来,也没有打电话骚扰我。
我努力让自己的生活回到正轨,每天按时去上课,和朋友们喝茶聊天,仿佛那天的激烈冲突,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但我的心里,始终悬着一块石头。
我知道,事情不会就这么轻易结束。
张伟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我太了解了。
他一定在酝酿着什么。
果然,一周后,我收到了一封来自法院的传票。
当我戴上老花镜,看清上面那一行行冰冷的铅字时,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原告:张伟。
被告:林晚秋。
诉讼请求:申请裁定被告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并指定原告为其监护人。
05
那封薄薄的传票,在我手里,却重如千斤。
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
监护人。
这十个字,像十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
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他竟然要通过法律手段,证明他的母亲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一个没有能力支配自己财产的废物。
然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我的"监护人",接管我那笔他觊觎已久的养老钱。
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我以为他会继续来哭,来闹,来纠缠,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会用这么阴狠,这么恶毒的方式,来对付自己的亲生母亲。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不孝"了,这是要将我彻底踩在脚下,剥夺我作为一个独立个体最后的尊严。
我的眼前一阵发黑,心脏剧烈地抽痛起来,几乎喘不过气。
我扶着桌子,摸索着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速效救心丸,抖着手倒出几粒塞进嘴里。
冰凉的药丸在舌下慢慢融化,那股熟悉的苦涩味道,却压不住我心底翻涌的寒意。
我瘫坐在椅子上,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封传票,仿佛想从那冰冷的纸张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情,但没有,只有冷冰冰的法律条文,和更加冷冰冰的,我儿子的名字。
愤怒,羞辱,彻骨的悲凉,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真后悔,那天在会客室,我为什么只打了他老婆一巴D掌?
我应该连他一起打!
我应该狠狠地打醒这个被猪油蒙了心的畜生!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林晚秋,你不能倒下。
你斗了一辈子,不能在这个时候认输。
他想让你疯,你偏不能疯。
他想夺走你的尊严,你偏要活得比任何时候都体面。
我扶着桌子,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阳台,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
我看着楼下花园里,那些早起打太极拳的老人们,他们一招一式,悠然自得。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一片祥和。
不,我不能让张伟毁了我现在拥有的一切。
这片安宁,是我用半生的辛劳和十年的孤独换来的,谁也别想夺走。
我回到房间,拿出手机,找到了一个号码。
这是我入住养老院时,院方为我们这些VIP客户配备的法律顾问,陈律师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干练的女声:"林女士,您好。"
"陈律师,是我,林晚秋。"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遇到了一些麻烦,需要您的帮助。"
半小时后,在养老院的专属律师接待室里,我见到了陈律师。
她很年轻,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看起来精明又可靠。
我把那封传票递给她。
她仔细地看了一遍,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林女士,您别担心。这类案子,在老年人群体中并不少见。通常是子女为了争夺财产,才会出此下策。"
"那我该怎么办?"我急切地问,"他真的能……能成功吗?"
陈律师的表情严肃起来:"这就要看他能提供什么样的‘证据’了。按照法律程序,他作为原告,必须向法庭提供能够证明您‘不能完全辨认自己行为’的证据。比如,有资质的医疗机构出具的精神状况诊断证明,或者,有说服力的证人证言。"
"诊断证明?"我冷笑一声,"我身体好得很,每年体检,各项指标比年轻人都健康。他去哪里给我开精神病证明?"
"那就只剩下证人证言了。"陈律师沉吟道,"他肯定会找一些你们共同的亲戚朋友,歪曲事实,说您平时言行举止有什么异常,或者是在处理重大财产,比如卖房子这件事上,表现得‘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我气得发笑,"难道在他们眼里,老人把财产留给自己养老,就是不合常理?非要被他们啃得一干二净,才是正常吗?"
"在法律上,这确实很难界定。"陈律师耐心地解释道,"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反过来,证明您精神状态完全正常,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我们需要收集所有对我们有利的证据。比如,您在养老院这十年,参加过哪些活动?有没有一些可以展示您思维清晰,逻辑正常的成果?比如您写的文章,画的画,或者在老年大学的学习证书。还有,您身边的人,比如这里的员工,您的朋友,他们都可以作为我们的证人,证明您的日常状态。"
听了她的话,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是啊,我不能自乱阵脚。
这十年来,我积极参与社区活动,在院刊上发表过好几篇散文,我的书画作品还在年度展览上得过奖。
我的邻居王教授,李太太,还有照顾我多年的护理员小张,他们都愿意为我作证。
"好,陈律师,这些证据我马上去准备。"我点点头,感觉又有了力量。
"还有一件事,林女士。"陈律师看着我,表情有些欲言又止,"诉讼文件里,通常会附带一份证据清单。您这份传票里没有,但开庭前,对方律师肯定会把证据副本交给我们。我只是想提醒您,做好心理准备。对方为了赢,可能会找出一些……让您意想不到的‘证人’。"
我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个站出来指证你‘精神异常’的人,很可能是你曾经非常信任,关系非常亲近的人。因为只有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才显得更有‘可信度’。"
陈律师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刚刚燃起的希望。
我信任的人?
我亲近的人?
老伴走了,儿子反目成仇,我还有什么亲近的人?
我的脑海里,闪过一张张面孔。
我的那些远房亲戚?
他们早就跟我没什么联系了。
我的老同事,老朋友?
他们都清楚我的为人。
到底会是谁?
张伟到底找到了谁,来充当这把刺向我的,最锋利的刀?
我惴惴不安地等了三天。
这三天,我度日如年。
我一边在陈律师的指导下,整理着各种对我们有利的证据,一边无法控制地猜测着那个"致命证人"的身份。
第三天下午,陈律师打来了电话。
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林女士,我拿到对方的证据清单了。他们果然找了一个证人。"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谁?"
电话那头,陈律师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着用词。
"林女士,您一定要冷静。"她说,"那个证人,是您的侄女,林晓。"
林晓!
听到这个名字,我手里的电话"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06
林晓,是我亲弟弟留下的唯一血脉。
我弟弟走得早,弟媳没过两年也改嫁了,留下当时才上初中的林晓,成了一个没人管的野孩子。
是我,把她从乡下接到城里,供她吃,供她穿,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一路供她读完了大学。
她大学毕业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也是我厚着脸皮,求当时公司已经小有起色的张伟,给她安排了一个财务的职位。
在我心里,林晓和我的亲生女儿没什么两样。
当年我决定进养老院,和张伟闹翻,几乎所有亲戚都说我做得太绝。
只有林晓,当时还特地跑来看我,拉着我的手,哭着说:"大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支持你。你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是该好好为自己活一次了。"
她当时那真诚的眼神,那滚烫的眼泪,我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十年来,她虽然因为在张伟公司上班,不方便常来看我,但逢年过节,总会悄悄给我寄一些她亲手做的点心,或者打一个匿名的电话,和我说说话。
她是我在这段冰冷的亲情沙漠里,唯一能感受到的一丝绿意。
可是现在,陈律师却告诉我,那个要在法庭上,指证我"神志不清"的人,竟然是她?
这怎么可能!
"陈律师,你是不是搞错了?同名同姓吧?"我捡起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在哀求。
"林女士,我很抱歉,但是证据清单上,姓名、身份证号、家庭住址,都对得上。而且,她的身份备注是——您的侄女,同时也是张伟先生公司现任的财务总监。"
财务总监……原来她已经升职了。
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是张伟,一定是他用公司的职位,用金钱,收买了她,逼迫她,让她来做这个伪证。
可是,她怎么能答应呢?
我待她恩重如山,她怎么能为了那些身外之物,就昧着良心,反过来咬我一口?
巨大的震惊和背叛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脏。
这比张伟直接起诉我,带来的伤害还要大上千倍万倍。
儿子的不孝,是钝刀子割肉,虽然疼,但因为有了十年的铺垫,我已经渐渐麻木。
而侄女的背叛,却是一把毫无预兆的利刃,精准地插在我最柔软的地方。
我挂了电话,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
脑子里,一会儿是林晓小时候扎着羊角辫,甜甜地叫我"大姑"的样子,一会儿是她在法庭上,指着我,对法官说"我姑姑精神不正常"的画面。
这两种画面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我撕裂。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我要亲自问问她,当面问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找到林晓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要自动挂断的时候,终于被接了起来。
"喂?"那头的声音,有些犹豫和警惕。
"小晓,是我,大姑。"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甚至能听到她骤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大姑……您……您怎么会给我打电话?"过了许久,她才结结巴巴地开口。
"我为什么不能给你打电话?"我冷笑一声,"还是说,做了亏心事的人,连我的声音都不敢听了?"
"我……我没有……您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她还在嘴硬。
"林晓,你不用再装了。法院的传票,还有你的证人身份,我都知道了。"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想问你一句,为什么?"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压抑的抽泣。
"大姑,对不起……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没有办法?"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什么叫没有办法?是他张伟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了,还是你家里出了什么非要卖良心才能解决的事?林晓,你忘了你小时候,是谁把你从乡下接出来的吗?你忘了你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是谁一分一分给你攒出来的吗?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不是的!大姑,不是您想的那样!"她急切地辩解道,"是表哥他……他答应我,只要我肯帮忙,事成之后,他不仅会给我公司的股份,还会……还会帮我弟弟凑够出国留学的钱!"
弟弟?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她母亲改嫁后,又生了一个儿子。
"为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你就要出卖含辛茹苦养大你的姑姑?"我只觉得荒唐又可悲。
"他是我亲弟弟!"林晓的声音也激动起来,"他学习那么好,考上了国外的名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因为没钱就放弃前途!大姑,我知道我对不起您,可是我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家!您已经什么都有了,住着那么好的养老院,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您为什么就不能分一点出来,帮帮我们这些还在泥潭里挣扎的亲人呢?那笔钱,您一个人,花得完吗?"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字字诛心。
在他们眼里,我的富有,我为自己养老的决定,竟然成了一种原罪。
因为我有,所以我就必须分享。
因为我过得好,所以我就理应去填补他们永不满足的欲望黑洞。
我的心,彻底冷了。
"林晓,"我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最后再叫你一声,小晓。从今往后,你我姑侄情分,一刀两断。你好自为之。"
说完,我没有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两行滚烫的眼泪,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哭吧,林晚秋,就哭这一次。
哭完了,擦干眼泪,把所有所谓的亲情,都从你心里连根拔起。
从现在开始,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这场仗,你不光要赢,还要赢得漂漂亮亮。
07
开庭的日子,定在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
法庭里光线昏暗,气氛庄严肃穆,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陈律师的陪同下,坐在被告席上。
我的对面,是原告席上的张伟和他的律师。
张伟看起来比上次更加憔悴,眼窝深陷,神情紧张。
他不敢看我,从我进来开始,就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面前的桌面。
旁听席上,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
我看到了林晓,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装,脸色苍白,嘴唇紧紧地抿着。
当我的目光扫过去时,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飞快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法官敲响法槌,庭审正式开始。
张伟的律师,是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中年男人。
他首先发言,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我这个"被告",是如何在十年前,"不顾家人反对,非理性地"将全部家产投入天价养老院,又是如何在这十年间,"挥霍无度,与家人断绝联系",表现出种种"有悖常理"的行为。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努力地将我塑造成一个孤僻、固执、精神状态不稳定的老人形象。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陈律师不时地在我耳边低语,告诉我这些都只是对方的一面之词,让我不要激动。
接着,对方律师传唤了他的关键证人——林晓。
林晓从旁听席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上证人席。
她的脚步很慢,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在经过我身边时,她甚至不敢侧头看我一眼。
"证人,请陈述你所知道的,关于被告林晚秋女士近年来精神状态及行为能力的状况。"对方律师问道。
林晓握着话筒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用一种极不自然的,像是背书一样的语调,讲述着一个个被她精心编织和歪曲过的"事实"。
她说,我自从老伴去世后,就变得"性情大变,多疑敏感",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
她说,我当年卖房子住养老院,是听信了"骗子的蛊惑",家里人怎么劝都劝不住,是一种典型的"认知障碍"表现。
她还说,这十年来,她每次"偷偷"来看我,都发现我"精神恍惚,记忆力严重衰退",有时候连她是谁都认不出来。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毒针,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如何在法庭上,对着法官,面不改色地撒着谎,用最恶毒的语言,来构陷我这个姑姑。
我的身体,气得微微发抖。
陈律师在桌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示意我冷静。
终于,轮到陈律师向证人提问了。
陈律师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林晓。
"林晓女士,你刚才说,你经常‘偷偷’来看望我的当事人,请问具体是哪年哪月哪日?在什么地点?都有谁可以为你作证?"
林晓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我……我不记得具体时间了……就是……就是偶尔……"
"不记得了?"陈律师穷追不舍,"你说你发现我的当事人精神恍惚,记忆力衰退,请问,你是否有带她去医院做过相关的检查?是否有专业的医疗诊断,可以支持你的说法?"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
"你只是觉得?"陈律师的音量陡然提高,"也就是说,你刚才在法庭上所说的一切,都仅仅是基于你个人的,没有任何事实依据和专业判断的,主观臆测,对吗?"
"我不是!我没有!"林晓被问得方寸大乱,情绪也激动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她就是不正常!一个正常的老人,怎么可能把几百万都花在自己身上,对儿子和孙女不管不顾?"
这句话,彻底暴露了她的真实目的。
陈律师冷笑一声:"看来,在证人的观念里,老人将财产用于自我养老,就是‘不正常’。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今天之所以会站在这里,昧着良心做伪证,也是因为你觉得,我的当事人,不配拥有并支配自己的财产?"
"我没有做伪证!"林晓尖叫道。
"你有没有,法官自有判断。"陈律师说完,便坐了回去。
林晓的证词,漏洞百出,已经失去了可信度。
她失魂落魄地走下证人席,全程不敢再看我一眼。
接下来,轮到我们反击了。
陈律师向法庭,一一出示了我们准备的证据。
我这十年来,在养老院院刊上发表的每一篇文章,每一首诗。
我在书画课上创作的,获得过一等奖的山水画。
我在老年大学拿到的,计算机初级课程的结业证书。
养老院的监控录像,记录了我每天规律的生活,和朋友们谈笑风生的画面。
然后,陈律师传唤了我们的证人。
照顾了我十年的护理员小张,她向法官详细地描述了我的日常生活,证明我思路清晰,记忆力超群,甚至比她这个年轻人都好。
我的邻居,退休的物理学家王教授,他用严谨的逻辑,讲述了我们平日里一起探讨时事新闻,研究棋谱的经过,证明我具备极强的思辨能力。
最后,陈律师向法庭,呈上了最后一份,也是最关键的一份证据。
08
"法官大人,现在我向法庭呈递最后一份证据。"陈律师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回荡在寂静的法庭里,"这份证据,是一份经过公证的,我的当事人林晚秋女士的丈夫,张国栋先生的遗嘱,以及他生前留下的一封亲笔信。"
听到"张国栋"这个名字,原告席上的张伟,身体猛地一震,终于抬起了他那颗一直低着的头,脸上满是错愕和震惊。
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那个已经去世了十二年的父亲,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这场荒唐的官司里。
法庭工作人员将证据的复印件,分发给法官和原告律师。
陈律师开始宣读那封信。
那是我老伴的笔迹,熟悉得让我忍不住红了眼眶。
“致我最亲爱的妻子,晚秋: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请不要为我悲伤,我只是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继续守护着你。
这辈子,我最亏欠的人,就是你。
你跟着我,吃了一辈子的苦,操劳了一辈子,我却没有让你过上几天好日子。
我们唯一的儿子,张伟,虽然有出息,但我了解他的性格。
他太要强,也太自我,我担心,我走之后,他会因为忙于自己的事业,而忽略了对你的照顾。
我名下的那份人寿保险,是我留给你最后的保障。
我特意在遗嘱里写明,这笔钱,只能由你一人支配,是你安度晚年的养老金。
我希望你,能用这笔钱,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去旅游,去学习,去过你年轻时没有机会过的,真正属于你自己的生活。
请务-定要对自己好一点。
这是我,作为你的丈夫,对你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嘱托。
爱你的,国栋。
信读完,整个法庭,一片死寂。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老伴,我的老伴,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预料到了。
即使他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依然在用他的方式,默默地保护着我。
张伟的脸上,血色尽失,一片惨白。
他大概从不知道,他父亲还留下了这样一封信。
这封信,就像他父亲亲自站在法庭上,无声地,却又无比严厉地,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封信,加上那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公证遗嘱,彻底击溃了张伟所有的指控。
它无可辩驳地证明了,我十年前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更不是什么"精神异常",而是对我丈夫遗愿的尊重和执行。
我的行为,不仅合情合理,更有着深厚的情感基础和法律依据。
张伟的律师,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他大概也意识到,这场官司,他们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法官敲响法槌,宣布休庭。
十五分钟后,当庭宣判。
那十五分钟,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十五分钟。
当法官再次走上审判席,用清晰、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宣读判决书时,我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原告张伟,以被告林晚秋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为由提起的诉讼,因证据不足,理由不成立,本院不予支持。经审理查明,被告林晚秋,神志清晰,逻辑正常,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其对自己财产的处置,符合法律规定。故,本院判决如下:驳回原告张伟的全部诉讼请求。诉讼费用,由原告承担。"
法槌落下,一锤定音。
我赢了。
我慢慢地站起身,在陈律师的搀扶下,向法庭外走去。
经过原告席时,我停下了脚步,看了张伟一眼。
他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我没有对他说任何话。
因为在这一刻,任何的指责或者嘲讽,都已经毫无意义。
法律,已经给了他最公正的审判。
而在我心里,从他递交那份诉状开始,我这个儿子,就已经"死"了。
09
这场母子对簿公堂的闹剧,很快就以一种超乎我想象的速度,传播开来。
不知是谁,将庭审的判决书,连同张伟公司濒临破产的消息,一起捅到了本地的财经媒体上。
一时间,《知名企业家为夺母产,竟将其告上法庭,最终败诉反被揭老底》之类的标题,在各大新闻APP上疯传。
舆论的威力,是毁灭性的。
张伟和他那摇摇欲坠的公司,瞬间成了整个城市的笑柄。
他不仅输了官司,更输掉了作为一个商人和一个儿子,最后的体面和信誉。
墙倒众人推。
原本还对他抱有一丝同情,愿意给他一些宽限时间的供应商们,看到新闻后,彻底失去了信心,纷纷向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
银行也迅速采取了行动,查封了他公司所有的资产和他抵押的房产。
他苦心经营了半辈子的事业,在短短几天之内,轰然倒塌,化为一片废墟。
而李静,那个曾经在他身边,上蹿下跳,极尽刻薄之能事的女人,在确认公司已经回天乏术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和他提出了离婚。
她卷走了家里最后剩下的一点现金,带着女儿悦悦,搬回了娘家,彻底与他划清了界限。
据说,张伟去找过她几次,想见见女儿,都被她娘家人毫不留情地打了出来,骂他是"害人精""扫把星"。
至于林晓,那个在法庭上背叛我的侄女,她的下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公司破产,她这个"财务总监"自然也失了业。
而她在法庭上做伪证的事情,也在亲戚圈子里传开了。
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唾弃她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她想帮弟弟出国留学的梦想,也彻底成了一个笑话。
短短一个月,张伟就从一个风光无限的企业家,变成了一个妻离子散,身无分文,还背负着巨额债务的丧家之犬。
我从养老院的朋友那里,听说了这些消息。
他们都为我感到高兴,说这是"恶有恶报",说我总算是"大仇得报"。
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会坐在阳台上,看着天上的月亮,想起张伟小时候的样子。
他小时候很乖,很懂事,会把学校里发的最好吃的糖果,留给我吃。
他会在我下班回家的时候,给我端来一盆洗脚水。
他曾经是我全部的骄傲和希望。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因为金钱,是因为欲望,还是因为,我这个做母亲的,在他成长的路上,就没有教育好他?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心很痛。
那种痛,不是赢了官司的快感所能掩盖的。
那是一种血脉被生生斩断的,空洞的疼痛。
就在我以为,我和他的故事,就会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收场时,他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那天,我正在花园里给我的兰花修剪枝叶。
一个穿着养老院清洁工制服的男人,推着垃圾车,低着头,从我身边经过。
我一开始并没有在意,直到他停下脚步,用一种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沙哑地叫了一声:"妈……"
我猛地回过头。
那张饱经风霜,写满疲惫和羞愧的脸,不是张伟,又是谁?
他瘦了,也黑了,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蓝色工作服,头发乱糟糟的,手上还沾着泥污。
如果不是那张脸,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落魄的中年人,会是我的儿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震惊地问。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只是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我什么都没了。没地方去,也找不到工作……是王教授,他可怜我,介绍我来这里……做一些杂活,至少……至少能有口饭吃。"
王教授,就是住我隔壁的那个物理学家,也是在法庭上为我作证的朋友。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你来这里,是想再问我要钱吗?"我冷冷地问,这几乎是我的本能反应。
他猛地摇头,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绝望而真诚的悔恨。
"不,妈,我不是来要钱的。"他哽咽着说,"我……我就是想来看看您,跟您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冷笑,"张伟,你觉得,一句对不起,就能抹掉你做的那些混账事吗?一句对不起,就能弥补你给我带来的伤害吗?"
"不能,我知道不能。"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从他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下来。
"妈,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去告您,不该为了钱,连自己的良心都不要了。我不是人,我就是个畜生!"
说着,他扬起手,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那声音,又响又脆,听得我心惊肉跳。
"够了!"我厉声喝止了他。
他停了下来,捂着脸,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他说,他现在什么都明白了。
当他失去一切,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他才真正明白,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放弃他的,只有我这个被他伤得最深的妈。
他说,他不求我原谅,也不敢再奢望什么。
他就在这里,安安分分地打工,只要每天能远远地看我一眼,知道我还好好的,他就心满意足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涕泪交加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他这番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我只知道,我那颗早已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在这一刻,竟然又泛起了一丝微弱的,不该有的涟漪。
10
我最终没有把他赶走。
王教授私下里找我聊了一次。
他说:"晚秋,我知道你恨他。换做是我,我也恨。但是,他毕竟是你儿子。血,是割不断的。现在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也算是罪有应得。给他一个机会,不是为了原谅他,而是为了给你自己一个解脱。心里装着那么多恨,太累了。"
王教授的话,点醒了我。
是啊,我七十多岁了,还能活几年呢?
难道要把余生,都耗费在对儿子的仇恨里吗?
我开始试着,用一种全新的眼光,去看待这个在养老院里做着最底层工作的儿子。
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负责清扫整个院区的落叶和垃圾。
中午,他会躲在员工食堂的角落里,匆匆地吃一份最便宜的盒饭。
下午,他要去给花园里的花草浇水,修剪草坪。
他的腰,因为长时间的弯曲,已经有些直不起来了。
他遵守着他的诺言,从不主动来打扰我。
很多次,我看到他在远处,默默地看着我。
当我发现他时,他又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低下头,推着他的工具车走开。
有一次,我午睡醒来,发现我阳台上那几盆最名贵的君子兰,被人精心修剪过,还换上了新的营养土。
我知道,是他干的。
他一直记得,这是他爸爸最喜欢的花。
还有一次,我下楼散步,忘了带披肩。
天气突然转凉,我正觉得有些冷,一件带着汗味和青草味的蓝色工作服,就轻轻地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回头,只看到他仓皇逃离的背影。
我的心,像一块被冰封了很久的土地,开始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我没有给他钱,一分都没有。
我知道,那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
我只是默认了他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存在于我的生活里。
转眼,半年过去了。
一天,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养老院的门口。
是悦悦,我的孙女。
她背着书包,一个人找了过来。
她怯生生地告诉我,她妈妈交了新的男朋友,对她很不好。
她想爸爸了,听邻居说爸爸在这里,就自己找来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瘦弱、不安,却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小女孩,心里一阵酸楚。
我联系了张伟,他赶来的时候,看到女儿,激动得抱着她痛哭流涕。
那是我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我说:"张伟,你是一个失败的商人和儿子,但你不能再做一个失败的父亲。悦悦是无辜的。"
他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向养老院申请,让悦悦暂时住在了我的套房里。
我亲自给她辅导功课,带她去参加社区的活动。
这个我从未亲近过的孙女,在我的晚年生活里,带来了一缕意想不到的阳光。
张伟也变得更加努力。
他不再满足于只做一个清洁工。
他利用业余时间,去学习园艺技术,考取了专业的资格证书。
后来,他凭着自己的技术,承包了养老院整个花园的维护工作。
虽然依旧辛苦,但总算是一份体面的,靠自己双手挣钱的工作。
他每周有两天的休息时间,他会带着悦悦,来我的房间。
他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帮我打扫卫生,修理一些坏掉的小家电。
悦悦则会叽叽喳喳地,跟我分享学校里的趣事。
我们三个人,形成了一种奇妙而又平静的相处模式。
我们谁也没有提过"原谅"两个字,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悄地改变。
我依旧没有把我的养老钱分给他。
但我以悦悦的名义,成立了一个教育信托基金。
这笔钱,只能用于悦悦未来的学业,由律师和我共同监管。
我把这件事告诉张伟的时候,他哭了。
这一次,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感激。
他说:"妈,谢谢您。您放心,以后我和悦悦,都不会再成为您的负担。我会……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爸爸。"
又是一年秋天,我八十大寿。
我没有大办,只是和王教授、李太太几个老朋友,在房间里简单地吃了一顿饭。
张伟和悦悦也在。
张伟亲手为我做了一碗长寿面,味道,和我老伴做的,一模一样。
悦悦则用她攒了很久的零花钱,给我买了一个小小的珍珠发卡。
她给我戴上发卡,抱着我,在我脸上亲了一下,甜甜地说:"奶奶,生日快乐!您戴这个真好看!"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花白,眼角带笑的老太太。
我摸了摸头上的发卡,又看了看桌上那碗热气腾ëténg的长寿面,眼眶,再一次湿润了。
我用三百万,买断了前半生沉重的亲情枷锁,却在生命的尽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拾回了一份虽然残缺,但却无比真实的温暖。
或许,这就是生活吧。
它总会在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你开一扇窗。
窗外的风景,也许不完美,但只要有阳光照进来,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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