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东莞的时候,正逢2001年的雨季。我背着行李包,打着雨伞,站在黄江镇的一家五金厂保安室门口,一边抹着打在脸上的雨水,一边咒骂这鬼天气。一个三十几岁、身材瘦削的保安伸出脑袋,满脸不屑,趾高气扬地对我说:“不要站在这里了,早就招满工了,去别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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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忙向他解释:“我是叶厂长的表弟,事先联系过,他让我过来。”
保安满脸狐疑地看着我,说道:“你是叶厂长的表弟?”
我肯定地点点头,保安马上换了一副面孔,笑着对我说:“进来,进来,先在保安室躲下雨。”
他把我让进保安室,接着打了一个电话,应该是打给我表哥叶厂长。随后他递给我一支烟,说道:“咱们是湖北老乡啊,你刚从老家过来吗?叶厂长马上出来了,还是有亲戚好办事啊,肯定会帮你安排个好岗位,工资又高又轻松,到时记得请我喝酒啊!”
我对他的嘴脸变化之快有些不适应,随便说了几句话,表哥已经打着伞过来了,招呼我一起去二楼办公室。
说起表哥,他外出打工多年,在这家厂也有几个年头了,他踏实肯干,从下面的普工做起,做到车间主管,再做到厂长,很受老板器重。老板平时不想操心管理工厂,便给了表哥一点股份,把工厂交给表哥全权管理,资金和规划等大事向他汇报。当然表哥将工厂也管理得无话可说,深得老板信任。早些年表哥一人在外打拼,条件好了后,将表嫂和表侄也一并接了过来。
我们来到二楼办公室,行政文员帮我办了入职手续,又带我去宿舍放行李,同时又交代了工厂的规章制度。随后表哥带我去车间,边走边对我说:“你刚来,什么都不懂,先在车间里做普工,熟悉一下,了解一下,也不要在乎工资高低,到时有合适的岗位,我再调整。”
表哥把我介绍给车间主管老张,让他安排我的工作,老张热情地带我在车间走了一圈,要我次日早晨过来,尽快熟悉工作。这样,我正式在工厂上班了。
打工的生活是无聊的,表哥作为一厂之长,平时交往应酬较多,妻儿也在这边需要照顾,我自然很少和他下班后在一起。
无聊之时,我经常走到保安室,和那天见到的湖北籍保安聊天吹牛。一回生二回熟,我们熟悉后,我倒觉得他的为人和性格还可以,对他初次见面不好的印象大为改观。
湖北保安名叫阿德,35岁,他和另一个广西保安阿辉轮流上白班和夜班,白班早8点到晚8点,夜班晚8点到早8点,如果一个人临时有事,另一个人就来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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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酷爱喝酒,据说也有一手好厨艺,他和老婆阿香租住在厂外的出租屋,阿香也在我们工厂上班。因为那天来工厂遇见时,他开玩笑让我请他喝酒,我们来往一段时间后,觉得他人还不错,又是老乡,加上我也挺无聊,便在发工资那天晚上请他去喝酒。我让他喊阿香一起去,他不肯,说是男人喝酒,女人就不用凑热闹了。
我们去了工厂附近一家川菜馆,炒了几个招牌菜,叫了一瓶白酒,开怀畅饮。阿德喝得兴起,吹起他自己的情史,他打工七八年,至少交了五个女朋友。他劝我趁年轻,找个女朋友,日子没那么无聊。我也不置可否。
那次喝酒后,我们多了一层酒友的关系,他只要喝酒就必喊我去。有一天下班时,我准备去厂食堂吃晚饭,阿德喊住我,让我先别吃,等他晚8点下班,去他的出租屋喝酒。
我便在保安室和他聊天,等他下班。他指了指地上让我看,有个盆里装了水,一条鱼在里面游来游去,他说等下回去做酸菜鱼。
8点下班后,走路十分钟,我们来到他的出租屋,是一栋旧民宅的二楼,房间不大,收拾得倒还干净整洁。阿香已炒好两道菜,阿德自己动手做酸菜鱼。
我在一旁看电视,一边和阿香闲聊起来。阿香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一头乌黑的长发简单盘起来,身材婀娜,打扮入时,颇有姿色,说实话,阿德有些配不上她。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他们的感情还是不错。
没多久,酸菜鱼上桌了,大家肚子都饿了,赶紧开吃。阿德的厨艺确实不错,鱼块鲜嫩爽滑,入口即化,酸菜香味扑鼻,我们边吃菜边喝酒,大快朵颐。
从那以后,我成了他们家的常客,当然也不能老吃他们的,我每次去,或提瓶酒,或买点菜。打工人的幸福很简单,三两知己,小饮两杯,聊天吹牛,打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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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上,我没有加班,阿德上夜班,我去保安室找他闲聊。意外的是,那天阿德心情不好,坐立不安,嘴里骂骂咧咧,偶尔拍下桌子。我问他有什么事,起先他不说,我便不再问,他自己倒说出来了。
“这个婆娘真的差劲,晚上不加班,人家几个小年轻约她出去玩,她便去了。”阿德恨恨地说。
我开玩笑说:“嫂子和男同事出去逛逛街,也没什么啊,你不会心眼这么小吧?”
“不是一次两次,我经常上夜班时,她便出去玩,很晚不回来。”
我不以为然,但没再说什么。我心想,阿德上夜班,阿香一个人无聊,和同事出去玩耍,打发时间,也属正常,阿德太小心眼了。
后来我和保安阿辉在一次聊天中,他偷偷说出一件事,并且让我不要乱说。
阿德和阿香并不是夫妻,阿香以前是个发廊妹,阿德常去发廊洗头,认识了她,两人渐渐走到一起。其实阿德的老婆孩子在老家,阿香也另有老公。后来阿德不想阿香做发廊妹,把她介绍进厂上班。
我惊得张大了嘴巴,一直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平时两人相处如相爱的夫妻,不知情况的人确实看不出来。
后来那段时间,阿德明显郁郁寡欢,他和阿香时有争吵,我也不方便再去他们的出租屋吃饭喝酒了。阿德偶尔拉我去餐馆陪他喝闷酒,一吐心中不快。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劝他,夫妻之间各让一步,日子还长。
不久后,阿香辞职离厂了,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处,也不会特意去打听。阿德退了出租屋,搬回了工厂宿舍,他沉寂了一段时间后,也渐渐恢复常态,经常和工厂的嫂子和妹子说说笑笑。
我和他偶有在一起喝酒,但没有以前热络了。人经历过或看过一些事情,心态都会不一样,也感觉在一起的话题越来越少。加上我那时正在追求一个妹子,自然和阿德来往也少了。
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阿德突然找到我,拉我去喝酒。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说出他和阿香的真实关系。其实我都知道,我只是劝慰他,这也是打工群体司空见惯的现象,打工男女因孤独而相互慰藉走到一起。当然这样有违公序良俗,对另一半来说也不公平,只能在以后的日子关爱自己的妻儿,弥补过错。
阿德说他辞职了,明天回老家了。这些年也没有学得一技之长,做个小保安,也赚不到什么钱,又在外面把钱花了,苦了家中的老婆孩子。左思右想,自己的年龄也有这么大了,还是回老家随便做点事情,至少可以陪着父母妻儿,一家人团团圆圆。
我赞同他的想法,年轻如我,又能保证自己在外打工流浪多久呢?故乡和亲人,永远都是挥之不去的念想,是一生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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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留给我一个家乡地址,相约我们保持联系。后来也接过他的两个电话,说是辛苦谋生,一切都好,简简单单地过日子。我甚感欣慰,常言说“繁华落尽终归平淡”,更何况一个渺小的普通人。
世事变迁,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波,辗转各地,我和阿德也失去联系。过去的人和事,随着时间流逝,有的已经淡忘,有的倔强地隐藏在心中某一个角落。人这一生,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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