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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吱——!”
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机场出发层的宁静。
黑色的迈巴赫,以一个极其危险、几乎要侧翻的漂移姿态,猛地停在了国际出发入口处。车身甚至还没有完全停稳,驾驶座的车门就被猛地推开。
陆征甚至来不及熄火,直接跳下了车。
他身上的婚礼礼服,早已在之前的狂奔和混乱中变得皱皱巴巴,沾满了灰尘和不知道在哪里蹭到的污渍。胸口的扣子崩掉了,领带歪斜地挂着,头发凌乱,额头上布满汗水,眼睛里是骇人的猩红。
整个人,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陆总那种矜贵从容、一丝不苟的模样?
完全是一个濒临崩溃、狼狈不堪的疯子。
他像一阵风一样,不顾周围旅客投来的惊异、好奇、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不顾身后被他违规停车堵住道路的车辆发出的急促喇叭声,不顾匆匆赶来的机场保安的呵斥和阻拦。
他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林晚!
拦住她!
他不能让她走!不能让她去做那种事!
他冲进出发大厅,像一头失去方向的困兽,疯狂地扫视着每一个值机柜台,每一个候机区域,寻找着那个刻在他骨子里的、熟悉又单薄的身影。
“晚晚!林晚!”
他嘶哑着嗓子,不顾一切地大喊着她的名字。
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引来了更多的注目。
保安试图上前拉住他:“先生,请您冷静一点!您不能在这里大声喧哗!先生!”
陆征猛地甩开保安的手,力道之大,让那个身材魁梧的保安都踉跄了一下。他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人。
“滚开!别拦我!我要找人!”
他推开保安,继续朝着登机口的方向狂奔。
A区……B区……C区……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那个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抬头,看向大厅中央悬挂着的、巨大的航班信息显示屏。
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飞往德国柏林”的那一栏。
状态栏那里,清晰地显示着两个冰冷的、猩红的英文字母——
Final Call.
最后登机提醒。
然后,就在他绝望的注视下,那两个字母,跳转了一下,变成了——
Departed.
已起飞。
Chapter 14
“不——!!!”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绝望到极致的嘶吼,从陆征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指示牌金属柱子上。
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可他感觉不到背上的疼痛。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剧痛,比任何物理伤害都要强烈千百倍。
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依旧感觉窒息。
眼前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
航班显示屏上那些不断跳动的字符,周围旅客模糊的面孔,保安警惕又带着一丝同情的眼神……全都扭曲、旋转,最后汇聚成一片令人绝望的黑暗。
他……还是来晚了。
就差……这么一点点。
就那么……几分钟?甚至可能……只有几十秒?
他错过了她。
永远地……错过了。
他仿佛能看见,林晚独自一人,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拿着那张通往死亡的机票,一步一步,走向登机口。她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解脱?是恨他?还是……对他,已经彻底无爱无恨,只剩下漠然?
他宁愿她恨他。
至少,恨,也是一种强烈的感情。
证明她还在意。
他最怕的,是她已经……不在乎了。
这三年,他刻意忽略所有关于她的消息,刻意用工作和新的恋情来麻痹自己,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直到此刻,直到他可能永远失去她的这一刻,他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
他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爱她。
那些所谓的“厌倦”,所谓的“配不上”,不过是他为自己的愚蠢和眼瞎,找的可笑借口!
他爱的,始终是那个会在他贫穷时,毫不犹豫把仅有的生活费塞给他,笑着说“我养你啊”的女孩;是那个在他创业最艰难时,陪他挤在狭窄的地下室,啃着冷馒头,却依旧眼睛亮晶晶地说“陆征,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女孩。
是他……亲手弄丢了他的女孩。
Chapter 15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保安见他状态极其不对,脸色惨白得如同鬼魅,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似乎随时都会倒下,不由得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担忧上前询问。
陆征像是完全没有听到。
他的世界,已经寂静无声。
所有的喧嚣,所有的嘈杂,都离他远去。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沿着冰冷的金属柱子,滑坐在地上。
完全不顾及形象,不顾及身份,不顾及周围越来越多围观的人群和指指点点的议论。
他抬起那双布满红血丝、空洞得可怕的眼睛,茫然地望向大厅巨大的落地窗外。
跑道上,不断有飞机起起落落。
其中一架,正在加速,昂头,冲向灰蒙蒙的天空。
是她乘坐的那一架吗?
她就在那架飞机上,正在一点一点地,飞离他的世界,飞向……生命的终点。
而他,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
无能为力。
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冻僵了他的血液,冻僵了他的心脏,冻僵了他所有的思维。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苏晴,不是输给事业,不是输给任何外界的力量。
是输给了……时间。
是输给了……他自己那可笑的自尊、愚蠢的偏见和迟来的……醒悟。
真可惜啊……
他永远……快不过死亡。
就像林晚在声明里,或许早已预见的结局。
她选择用这种方式,给了他最后、也是最沉重的一击。
不是报复。
却比任何报复,都要让他痛彻心扉,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Chapter 16
“陆征!你疯了吗?!”
一个尖锐又带着哭腔的女声,穿透了陆征周围那层无形的隔膜。
苏晴穿着那身华丽却早已凌乱的婚纱,踩着高跟鞋,在一群记者和保镖的簇拥下,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就哭花了,眼神里充满了委屈、愤怒和不敢置信。
她冲到陆征面前,看着这个她爱了多年、今天本该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此刻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地上,狼狈不堪,失魂落魄,为了另一个女人,变成这副模样。
强烈的嫉妒和羞辱感,瞬间淹没了她。
“你就为了那个林晚?!为了一个快死的女人?!你扔下我!扔下我们的婚礼!扔下满堂的宾客和双方父母!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让我成了全城的笑柄!让我们苏家成了笑话!”
苏晴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伸手想去抓陆征的胳膊,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你给我起来!跟我回去!婚礼还没完,我们现在回去,还能……”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陆征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冰冷、空洞,没有任何焦距,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般的死寂。
他看着苏晴,又好像根本没有在看她。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婚礼,取消。”
苏晴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取……取消?陆征,你说什么胡话!我们……”
“我说,取消。”陆征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却比歇斯底里的怒吼更让人心寒,“我不会和你结婚。从来,都不会。”
他推开苏晴试图抓住他的手,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拒绝。
然后,他用手撑着身后的柱子,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那架载着林晚的飞机,早已消失在云层之中,不见踪影。
就像她,彻底地,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
留下他一个人,站在这个空旷、冰冷、喧嚣又孤寂的机场大厅里。
站在他亲手选择的、名为“现实”的废墟之上。
承受着,这迟来的、万箭穿心般的惩罚。
Chapter 17
飞机上。
林晚在剧烈的颠簸中,睁开了眼睛。
窗外,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厚厚的云层遮蔽了阳光,机翼上的航行灯在昏暗的光线中孤独地闪烁着。
广播里,机长用沉稳的声音通知,飞机即将穿越一片不稳定气流,请大家系好安全带,不要随意走动。
胃部的疼痛,在强效止痛药的作用下,暂时被压制了下去,但那种沉重的、虚弱无力的感觉,却如同附骨之疽,牢牢地缠绕着她。
她抬手,轻轻擦去眼角残留的、冰凉的泪痕。
刚才那个短暂的、关于樱花树和陆征的梦,还清晰地留在脑海里。
心口,传来一阵闷闷的、绵长的疼痛。
不是剧烈的撕扯,而是一种……怅然若失的空洞。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摊开空白的一页。
笔尖,在纸面上悬停了很久。
然后,她开始写。
写给谁看呢?
或许,是写给那个很多年前,还没有生病,还对爱情和生活充满憧憬的,年轻的自己。
也或许,是写给……那个,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得知她死讯后,可能会有一丝丝难过的……陆征。
「陆征,当你看到这些字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吧。」
「不要难过,也不要觉得愧疚。这是我的选择。」
「三年前,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人生,被按下了快进键。我害怕过,绝望过,哭过,也怨过命运的不公。但最终,我选择了接受。」
「我接受命运给我的审判,也接受……你离开我的事实。」
「我知道,你一直以为,我后来的‘变化’,是因为我变了心,或者是我变得虚荣,配不上你了。我不怪你那么想。因为我没有勇气告诉你真相。我害怕看到你同情怜悯的眼神,更害怕……成为你的负担。」
「你值得更好的人生,值得一个健康的、能陪你走得更远的伴侣。苏小姐……她很好。至少,她能给你,我永远也给不了的事业助力和一个……完整的家庭。」
「所以,我选择了沉默。看着你离开,看着你和她在一起,看着你们订婚,筹备婚礼……心很痛,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你终于,可以摆脱我这个麻烦了。」
「这三年,我一个人,走了很多路,看了很多次医生,也想通了很多事。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占有。看着你幸福,也很好。」
「只是,我好像……还是有点撑不下去了。太疼了,陆征。每一次化疗,每一次呕吐,每一次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形销骨立的样子……都太疼了。我不想再这样没有尊严、没有希望地熬下去了。」
「我为自己选择了德国,选择了安乐死。这是我最后,能为自己做的主。让我……安安静静、干干净净地离开。好吗?」
「不要来找我。就算你看到了这封信,也不要来。让我保留最后一点体面。」
「就让我,活在你记忆里,还是很多年前,那个健康的、爱笑的林晚的样子吧。」
「忘了我。」
「好好生活。」
「再见。」
「林晚 绝笔」
写到最后,笔尖已经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字迹也有些歪斜。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晕开了墨迹,模糊了“再见”那两个字。
再见。
再也不见。
她合上笔记本,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哭泣起来。
为这场,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的爱情。
也为她这短暂又苍白的一生。
Chapter 18
飞机,终于平稳地降落在德国柏林机场。
长时间的飞行,加上情绪的巨大波动和病痛的消耗,林晚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走下列机舷梯的时候,她的脚步都是虚浮的,需要扶着旁边的栏杆,才能勉强站稳。
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里的气候,和她离开的城市,截然不同。像是直接从温暖的春日,跌入了冰冷的寒冬。
也像她的人生。
她裹紧了单薄的外套,跟着人流,慢慢地朝着机场外走去。
按照事先联系好的,那边机构派来的车,应该已经在指定地点等她了。
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没有一丝真实感。
周围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语言,陌生的环境。
一切都提醒着她,她已经彻底远离了那个有陆征的世界。
这样……很好。
她走到约定的上车点,果然看到一辆黑色的、外观很低调的车等在那里。司机确认了她的身份后,沉默地帮她放好了行李,然后为她拉开车门。
林晚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国度,灰蒙蒙的天空,和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异国人群。
然后,她低下头,弯腰,钻进了车里。
车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
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也像是,为她的人生,轻轻地关上了最后一扇窗。
车子平稳地驶离机场,汇入柏林的车流。
窗外的景物,飞速地向后退去。
高楼,街道,行人……一切都是陌生的,冰冷的,没有温度的。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感觉不到悲伤,也感觉不到恐惧。
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即将到来的、永恒的宁静。
或许,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对她,对陆征,对所有人。
Chapter 19
三天后。
陆征的私人飞机,降落在柏林机场。
这三天,对他而言,如同在地狱里煎熬。
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和资源,不惜一切代价,终于查到了林晚在德国联系的那家安乐死机构的具体地址和预约时间。
就在今天下午。
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立刻安排了最快的航线,飞了过来。
三天不眠不休,他的样子,憔悴得吓人。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还是三天前那套皱巴巴的礼服,只是外面随意套了件黑色的长款风衣。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只有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还燃烧着最后一点近乎偏执的、不肯熄灭的火焰。
他不能放弃。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找到她,拦住她!
他要把她带回去!
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无论花多少钱,付出什么代价!
他不能再失去她一次!
绝对不行!
车子,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郊外那家以“宁静告别”著称的机构驶去。
越是靠近,陆征的心,就跳得越快,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越收越紧。
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越来越荒凉的景色,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形血痕。
快点……再快点!
晚晚……你一定要等我!
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次……就好!
Chapter 20
“吱——”
车子,终于在那栋隐藏在静谧树林中的、外观是纯白色的、极具现代设计感的建筑前,猛地停下。
陆征几乎是踹开车门,冲了下去。
他像一头失控的野兽,不顾门口工作人员的阻拦,直接冲进了大厅。
“林晚!林晚在哪里?!”他抓住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的衣领,声音嘶哑地低吼,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吃人,“告诉我!她在哪个房间!”
工作人员被他吓得脸色发白,挣扎着,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道:“先生!请您冷静!我们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而且……而且林小姐她……”
“她怎么了?!”陆征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那股不祥的预感,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她……她的程序……已经在两个小时前……结束了……”工作人员艰难地说道,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和公事公办的遗憾。
结束了……
程序……结束了……
这几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陆征的头顶。
他猛地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两个小时前……
就差了……两个小时……
他最终还是……来晚了。
永远地……晚了一步。
工作人员看着他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和那双骤然变得空洞、死寂的眼睛,有些不忍,但还是补充了一句,递过来一个浅蓝色的、看起来很厚的信封:
“林小姐……走得很安详。这是……她留给您的信。她说,如果有一位姓陆的中国先生找来,就把这个交给他。”
信……
陆征僵硬地、缓慢地低下头,看着那个信封。
浅蓝色的底色,上面什么图案都没有,干净得就像林晚这个人。
他颤抖着,伸出手,几乎是抢夺一般,将那个信封抓了过来。
入手,沉甸甸的。
像她短暂又沉重的一生。
他死死地攥着那个信封,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然后,他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这栋让他窒息、让他绝望的白色建筑。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和他脸上早已冰凉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靠在冰冷的、湿漉漉的墙壁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缓缓地、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风衣,他却毫无所觉。
他低下头,用颤抖的、沾着雨水和血污的手,小心翼翼地,撕开了那个浅蓝色的信封。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写满了字的信纸。
最上面一页,是林晚娟秀又带着一丝无力的字迹。
「陆征,当你看到这些字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吧……」
雨水,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也晕开了,那段被他错过、被他辜负、再也无法挽回的……爱情和生命。
他终究……还是彻底地……失去了她。
在这个异国他乡,下着冰冷小雨的午后。
真可惜。
他永远……快不过死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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