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剧恶女与内娱活人，都逃不出“媚富”的剧本

在最近热播的综艺《再见爱人5》中，演员邓莎和企业家路行的婚姻引发网友热议。

一个中年男性，把生儿子视作妻子的最大贡献，贬低妻子的事业，让妻子全程丧偶式育儿，结婚后从未与妻子有过共同旅行……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标准的“大爹”式老公，网友们却称赞其为“不油腻的霸总”、“节目没他不想看”、“再看下去我都要爱上他了”……

原因无他，只因这位男士是手下有上百家公司、据传身家25亿的商业大佬。

于是，看不起妻子的演艺工作，是大佬自身格局太高；丧偶式育儿，是大佬日理万机，妻子在家理当全身心安顿好后方；

十多年来夫妻关系冷漠疏离缺少交流，是大佬的爱太隐忍深情、细水长流；连路行刚播一期节目就因行贿丑闻而被剪掉镜头，都被解读为用综艺最后托举一次妻子的“老男人浪漫”……

而邓莎作为妻子所有的不满和委屈，一概被总结为嫁入豪门的女人还敢既要又要，不懂珍惜。

当然，这段婚姻走到要上《再见爱人》的地步，邓莎的过失也显而易见。只是对于路行，且不论舆论对女总裁和主外的妻子们是否也能这么包容，倘若路行没钱没势，我们还能把价值审视的天平一边倒地倾向他吗？

01

从反派到主角，她们并未逃出不公的剧本

今年网络上热议的“嫁入豪门的女人”，并不止邓莎一个。

另一个就是年度爆剧《许我耀眼》的女主角许妍。

该剧一开播，就端上了许妍伪造身份嫁进豪门的大爆点剧情，女主一脸毫不掩饰的野心，戏里戏外都公然打出“好女人得到名声，坏女人得到一切”的口号，成为惊艳内娱观众的“恶女”型主角。

在“恶女”转正的《许我耀眼》之前，已有两位女反派在新时代“恶女”赛道上闯出名气，一个是《如懿传》中风评反转、力压女主的魏嬿婉；一个是开播期间便引爆热度，被称为“开创了女配元年”的《长月烬明》叶冰裳。

她们一个是低微宫女出身，在宫中遭受五年霸凌，全靠自身努力爬上皇贵妃的位置，与出身显贵、对一切都不争不抢的女主如懿相比堪称励志，所作所为败露后受尽折磨而死；

另一个是家中庶女，被家人冷眼对待，连逃难都单单撇下她，一切举措不过是下位者的挣扎求生，最后被整个主角团的神仙贵胄们聚众审判。

她们不仅凭对“恶女”的出色演绎受到观众喜爱，更引来网友为之声援、平反，让“恶女”超越了反派的工具定位，成为对那些背离规训、挑战传统范式的女性角色的代称。

毕竟，使魏嬿婉和叶冰裳被划归为反派的，并不是公正的价值对错，而是一套赋予阶层、权力以正面道德色彩的伦理叙事。它让剧中主角——贵族、神仙与豪门等本身资源过剩的“天龙人”得到天然的正当性和优越性，而资源匮乏的配角们却要背负天然的不正当性和原罪。

这与今天网友们对路行霸总身份的狂热赋魅，本质上是同一种底层逻辑。

当观众对她们这样出身底层、努力生存并向上层流动跃迁的角色加以共情和投射，其反派属性便极大地消解了。

然而，使“恶女”摇身一变成为主角的《许我耀眼》，看似重新赋予了“恶女”们行动的正当性，实则仍未摆脱失权者的“媚富”想象。

她不再被谴责，却也被曾经束缚着自己的规训同化。

《许我耀眼》中，作为剧宣热点的伪装高知家庭背景嫁入豪门等剧情，似乎给主角许妍打造了野心勃勃的大女主形象；

然而许妍的一切手段，却止步于当上豪门媳妇，嫁入沈家后她便成了标准的任劳任怨的贤妻良母，以被保姆夸奖像女主人为荣。

从许妍甜蜜的微笑里，观众看不到她对这套“只有靠造假雌竞才能走进跨越阶层的婚姻”的世俗秩序的质疑和不满。

连观众也默认她的“高嫁”就是成功的终点，网上将《许我耀眼》形容成“名媛培训剧”，大玩“发质好可以嫁入豪门”的梗，还涌现出各种“跟着许妍手把手教你怎么上嫁”的教程……

在“上嫁”这套以森严的阶层秩序为逻辑的叙事体系中，许妍像保姆一样伺候男主全家，被定性为女人谋求“上嫁”所必须付出的努力，而其中隐藏的性别困境，被财富导向的压倒性优势完全遮蔽了。

如果导演就这样将许妍煞费苦心“上嫁”的故事一拍到底，勉强也算一种反映社会的写实主义，然而剧组却在用女主设计嫁豪门的剧情大肆宣传造势后，又用一种更拙劣的方式把“恶女”收编回主流框架。

女主的“恶”全都是原生家庭创伤所迫，男主对其谎言也充分知情，道德资本并未减损；女主的追求忽然就从世俗成功变为男主的真心，得不到爱她便净身出户；而男主则对女主展开老套霸总式的追妻火葬场，为挽留她甚至不惜利用离婚冷静期死缠烂打……

至此，“恶女”人设的女主连保守的叙事秩序都未曾突破，主体性也在霸总娇妻的传统范式中被侵蚀。

事到如今，观众面对越发温良的“恶女”，或许会想起童年时，客厅的电视机带她们见识真正坏得让人心悦诚服的反派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时恶女还不叫恶女，观众通常把她们称作：蛇蝎美人。

代表人物有《小鱼儿与花无缺》的终极BOSS江玉燕，和《至尊红颜》里给一代人留下童年阴影的徐盈盈。

江玉燕是大户人家的私生女，曾不幸流落青楼，回家后又遭后母虐待、被生父利用。然而逆境使她打磨出一颗狂热的野心，她杀姐弑父、争权夺势，欲望直指龙袍加身、武功盖世，最后杀得整部剧的正派几乎只剩男主两人，剧名竟成了幸存者名单……

而徐盈盈是出身贫寒的宫女，原本善良温柔，因为与女主的家境际遇落差太大，渐行渐远，最终因爱生妒，开始残害他人，青梅竹马的同伴被她害得手脚皆断、目盲嘴哑。

她们坏得举世皆惊，她们展现的人物魅力却也收获满堂喝彩。因为江玉燕与徐盈盈的恶并非外置叙事的强行赋予，而是自身命运逻辑的自然演绎；剧本公正审判她们的罪恶，也坦然承认她们的野心。

谁知多年过去，“恶女”从反派进阶为主角，留给她们展露主体性的空间却日益收缩，“恶女”已不再“恶”，而剧本也成了束缚和规训的牢笼。

02

影视剧就是全国最封建的地方

如果说《许我耀眼》的男主是毫无新意的老套霸总，今年同样收视率火爆的《生万物》倒是创新性地发明了宠妻地主和娇妻农民。

旧社会贫困佃户家的女儿银子为了家人的生计，嫁给了比她爹年纪还大的财主宁学祥，而宁学祥竟被小娇妻狠狠拿捏，情愿养活银子一家人，两人自此过上“老夫少妻”的和美生活。

白毛女的悲惨历史变成乡土甜宠爽文，而银子则在网上被称赞为“嫁得好”“爱不能养人，钱可以”。

这种把阶级矛盾浪漫化的改编，放在一部现实主义年代剧里，往轻了说，是破坏作品的叙事基调；往严重了说，就是在美化剥削。

把农民拍得好吃懒做多奸计，把地主拍得心软宠溺好拿捏，影视作品中的美德和正当性，又一次倒向了财富聚集的那方。

正如影评人毛尖在演讲中所说，“影视剧就是全中国最封建的地方”，将心机与穷人、天真与富人进行链接。

这链接有时逻辑太生硬、操作太拙劣，如《如懿传》和《长月烬明》，于是我们会为反派“恶女”的遭遇鸣不平；有时则浑然天成、令人信服，也令我们更加不知不觉地安于“媚富”的剧本里。

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发达工业社会意识形态研究》里写道：

“异化作品被纳入了这个社会，并作为对占优势的事态进行粉饰和心理分析的部分知识而流传。这样，它们就变成了商品——被出售、给人安慰或使人兴奋。”

内娱的导演编剧们，一次又一次地端出遭受不公审判的魏嬿婉和叶冰裳，端出被驯服在“上嫁”的叙事体系中、交还“恶女”头衔的许妍，端出颠覆白毛女历史的“农偶”甜宠老财主；

而我们也欣然消费着这样美化财富权力的大众文化，输出着“媚富”“慕强”性质的网络评论，身体力行地为这种观念投票，同时又被影视剧的快消属性所安慰，“追剧不过是图一消遣，何必上升”，抑或在打着“恶女”旗号的商品包装里，误以为自己通过购买获得了自由。

如此循环往复，直至它的逻辑牢牢嵌入我们的生活。

影视剧是时代心态的折射，也对文化风气的形成负有责任。内娱仍然期待、也必将迎来一个真正独立强大、突破刻板印象、不媚富不媚男只媚自己的“恶女”型主角，她不被审判，也不被任何规训女性的叙事所驯服。

作为普通观众的我们，倘若也盼望这样的角色出现，不如践行一些简单易行的小事：

比如，对霸总娇妻和宠妻地主这样的人物少一点滤镜。

作者 |西风漂流
编辑 |楼 主
校对 | 赵 立 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