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总最终还是在那份价值三千万的合同上签了字。她说,陈然,你这姑娘,有点意思,像我年轻的时候,但比我干净。
从那晚KTV包厢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到此刻办公室里签字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不过隔了十二个小时。但这十二个小时,却像一道分水岭,将我过去五年兢兢兢业业、恪守成规的职场生涯,和我未来可能要面对的、更复杂的人性博弈,清晰地划分开来。
我甚至一度以为,那份合同,连同我的职业前途,都会被那个叫阿肯的年轻男人,和他手里那杯递到我面前的威士忌,一起搅得粉碎。
思绪拉回昨晚,当五彩的射灯晃过赵静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时,一切都还显得那么正常。
第1章 庆功宴
为了拿下赵静公司的这笔年度大单,我们团队整整熬了三个月。从最初的技术参数对接到后来的商务谈判,每一环都像是走钢丝。赵静,这位在建材行业里以“铁娘子”著称的女人,精明、强悍,对细节的挑剔程度近乎苛刻。
我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陈然。这三个月里,我几乎把家搬到了公司,每天的睡眠时间压缩到五个小时以下。方案改了二十多稿,其中有一次,就因为一个数据的小数点问题,被赵静当着双方团队的面,毫不留情地驳了回来,让我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最终,我们还是成功了。今天下午,在最后一轮谈判里,赵静松了口,在合作意向书上签了字,只等第二天走完法务流程,盖上公章。
那一刻,我们团队所有人都快跳起来了。赵静看着我们这群年轻人,嘴角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手一挥,说:“陈然,今晚我做东,地方你定,算是犒劳你们团队。不过,我只想请你一个人。”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种级别的老板,庆功宴往往只是个形式,真正的交流,反而在这种私下一对一的场合。我立刻笑着应下:“那怎么好意思让赵总破费,应该我们请您才对。就去‘金碧辉煌’吧,听说那里的环境不错。”
“金碧辉煌”是本市最高档的KTV会所,我选这个地方,是想表达我们公司的诚意和对她的尊重。赵静听了,眼里的赞许一闪而过:“行,就那儿。”
晚上八点,我提前到了预定的包厢。巨大的房间里,深棕色的皮质沙发散发着一股昂贵的味道,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和淡淡的酒气。我拘谨地坐下,给赵静发了条信息,告诉她房间号。
不一会儿,门被推开,赵静走了进来。她脱掉了白天那身严肃的职业套装,换上了一条黑色的丝质连衣裙,外面搭着一件亮片的披肩,头发也重新打理过,整个人显得松弛而妩媚,和平日里那个不苟言笑的女强人判若两人。
“赵总,您来了。”我赶紧起身。
“都下班了,还叫什么赵总,叫我静姐吧。”她笑着坐下,很自然地翘起腿,从精致的手包里拿出一盒细长的女士香烟,抽出一根点上。
烟雾缭绕中,她的脸庞有些模糊。我有些局促,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好在服务生很快送来了酒水和果盘,打破了沉默。
“喝点什么?”她问我。
“我……喝点啤酒就行。”我酒量一般,不敢造次。
“没劲。”她撇撇嘴,直接对服务生说,“开一瓶皇家礼炮,再给我这位小妹妹来一杯‘长岛冰茶’。”
我心里咯噔一下,长岛冰茶,听着像茶,其实是烈性鸡尾酒。看来今晚这顿饭,没那么简单。
酒上来了,赵静亲自给我倒了一杯威士忌,也给自己满上。“来,小陈,这三个月辛苦你了。说实话,你们公司的方案不是最好的,但你是最拼的。我欣赏你这股劲儿,这杯,我敬你。”
我受宠若惊,连忙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然后硬着生头皮将那杯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辛辣的灼烧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呛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赵静看着我的窘迫样,哈哈大笑起来,那种笑声,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松弛感。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问了我的家庭,我的专业,甚至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一一如实回答,说自己老家在邻省的一个小县城,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这里打拼,有个谈了五年的男朋友,在另一个城市做工程师,两人正在攒钱准备买房。
她听着,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像是怜悯又像是怀念的情绪。“小姑娘,挺不容易的。”她掐灭了烟,幽幽地说,“女人啊,光靠自己拼太累了。有时候,得学会走捷径。”
我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她似乎也没指望我能懂,拿起麦克风,点了一首邓丽君的老歌。她的嗓音很不错,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唱起那些情意绵绵的歌,别有一番风味。一曲唱罢,她把麦克风递给我,让我点歌。我推辞不过,只好点了一首自己唯一熟悉的《勇气》。
唱完歌,气氛似乎更融洽了些。赵静又开了几句玩笑,夸我唱歌好听。就在我以为今晚的“庆功宴”差不多可以圆满结束时,她忽然按下了服务铃。
门开了,进来的不是服务生,而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高大的男人,看起来像是这里的经理。
“赵总,您有什么吩咐?”经理躬着身,态度极为恭敬。
赵静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我,然后对经理说:“给这位妹妹安排个醒目点儿的,让她开心开心。”
我脑子“嗡”的一下,瞬间懵了。安排个……醒目点儿的?这是什么意思?
经理显然是懂了,笑着点头:“好的赵总,您放心,保证让您的客人满意。”说完,他便退了出去。
我僵在原地,手里的酒杯都快握不住了。包厢里震耳欲聋的音乐,此刻仿佛都离我远去,我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赵静看着我煞白的脸,轻笑了一声,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别紧张,就是找个人陪你喝喝酒,唱唱歌,放松一下。”她弹了弹烟灰,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年轻人,别那么古板。出来玩,就要尽兴。”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拒绝?我拿什么理由拒绝?说我思想保守?这会不会显得我很不识抬举,甚至得罪这位刚刚签下大单的重要客户?可如果不拒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完全无法想象。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能理解的“商务应酬”的范畴。
就在我天人交战的时候,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很高,目测有一米八五以上,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染成了时髦的亚麻色,五官清秀,眼神干净,笑起来嘴角边还有个浅浅的梨涡。他不像我想象中那种油腻或者风尘的样子,反而更像个邻家大男孩,或者大学里的校草。
他走到我们面前,微微鞠了一躬,声音很好听:“赵总好,陈小姐好,我叫阿肯。”
我下意识地往沙发里缩了缩,浑身不自在。
赵静则显得很满意,她上下打量了阿肯一番,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向我,将一张卡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张KTV的储值卡,看上面的设计,面额应该不小。
“今晚开心点,”她朝我举了举酒杯,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意味,“账,我来结。”
第2章 无声的棋局
阿肯很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但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他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一上来就劝酒或者说些轻浮的话,只是拿起桌上的公筷,夹了一块西瓜,放进我面前的小碟子里。
“陈小姐,喝了酒,吃点水果解解腻。”他的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
我浑身的肌肉都是僵硬的,只能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了声“谢谢”,却没有动那块西瓜。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的赵静,她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像是在欣赏一出她亲手导演的好戏。
那眼神,让我感觉自己像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她,是那个执棋的人。
“怎么,不喜欢吃西瓜?”阿肯见我没动,又问,“那哈密瓜呢?还是火龙果?”
“不……不用了,谢谢。”我连忙摆手,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阿肯,你别光顾着献殷勤啊,”赵静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会不会唱歌?给你陈姐姐唱首歌听听。”
“好的,赵总。”阿肯立刻站起身,走到点歌台前,熟练地操作起来。他选了一首时下很流行的情歌,前奏响起,他拿起麦克风,清澈的嗓音流淌在包厢里。
他唱得很好,情感饱满,技巧娴熟。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我或许会真心实意地为他鼓掌。但此刻,他的歌声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我的神经上,让我坐立难安。
我端起那杯“长岛冰茶”,假装镇定地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酒精的麻痹感似乎让我的大脑稍微迟钝了一些,但心里的那份屈辱和抗拒,却愈发清晰。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凭着自己的专业能力和不眠不休的努力,堂堂正正地赢得了这个项目。为什么到了庆功的时候,却要用这种方式来“犒劳”我?这是对我能力的肯定,还是一种变相的羞辱?
一曲唱罢,阿肯走了回来。赵静带头鼓掌:“不错不错,唱得比原唱还有味道。陈然,你说呢?”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跟着鼓掌,嘴里说着“好听”。
“光唱有什么意思,”赵静的兴致似乎越来越高,“阿肯,陪你陈姐姐喝一杯。”
阿肯立刻拿起一瓶没开的啤酒,麻利地打开,给我和赵静面前的杯子都倒满,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他端起酒杯,对我笑着说:“陈小姐,我敬你一杯,很高兴认识你。”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酒杯,手却没有动。
气氛在这一刻凝固了。
音乐还在响,屏幕上的MV还在放着缠绵悱恻的画面,但我们三个人之间,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阿肯的笑容僵在脸上,端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中,有些不知所措。
赵静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收敛了,她靠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眼神锐利地看着我,虽然没说话,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我知道,我正站在一个悬崖边上。喝下这杯酒,意味着我接受了这场游戏的规则,从此以后,我在赵静眼里,可能就成了一个“识时务”的“自己人”,但我也将彻底失去自己的底线和尊严。
可如果不喝,我就是在当众驳她的面子。她是谁?她是“铁娘子”赵静,是刚刚签下三千万大单的金主。我一个小小的项目负责人,有什么资格跟她叫板?明天那份正式合同上的公章,还盖不盖?我这三个月的努力,我们整个团队的心血,会不会因为我这一刻的“不识抬举”而付诸东流?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我不太会喝酒。”我终于开口,声音干涩。这是一个很拙劣的借口,因为刚才那杯威士忌,我是当着她的面一口干的。
果然,赵静冷笑了一声:“是吗?刚才我看你喝威士忌,挺豪爽的嘛。怎么,是阿肯没资格敬你酒,还是觉得我这个安排,让你不满意了?”
她把话挑明了。
我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我清楚地知道,这个问题我但凡回答错一个字,后果都不堪设想。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
我没有去看赵静,而是把目光转向了阿肯。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年轻,也很清澈,但在那清澈的背后,我似乎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麻木。他只是在做一份工作,一份在我们看来或许不那么光彩,但对他而言,可能只是谋生手段的工作。
我忽然觉得,为难他,是最没有意义的。
于是,我站起身,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杯酒。
阿肯明显松了口气。
赵静的嘴角,也重新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在说:算你识相。
然而,我并没有喝。我只是端着那杯酒,走到了赵静面前,然后,当着她的面,将杯子里满满的啤酒,缓缓地倒进了桌上的冰桶里。
“呲——”
啤酒接触到冰块,发出一阵细微而清晰的声响。
整个包厢,瞬间死寂。
第3章 那条底线
冰桶里,金黄色的酒液冒着白色的泡沫,很快就和融化的冰水混在了一起。那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包厢里,却像一声惊雷,炸在每个人的耳边。
阿肯惊得目瞪口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大概从未见过敢在赵静面前这么做的人。
赵静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缓缓坐直了身体,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射向我。那是一种被冒犯、被挑战的眼神,带着绝对的权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
“陈然,”她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桶里的冰块,“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心跳得飞快,手甚至在微微发抖,但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既然撕破了那层虚伪的窗户纸,索性就把话说开。
我将空酒杯轻轻放在桌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静姐,对不起。这杯酒,我不能喝。”
“给我个理由。”
“因为这份单子,是我凭我的专业能力和我们团队三个月的努力拿下来的。我们靠的是过硬的技术方案、有竞争力的价格和完善的后期服务。所以,这份庆功的喜悦,我想用堂堂正正的方式来分享。”我看着她的眼睛,鼓起我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继续说道,“而不是靠……靠别的。”
我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词,但我相信她懂。
“堂堂正正?”赵静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了一声,“你跟我谈堂堂正正?陈然,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你以为商场是什么地方?是你们大学里的辩论社吗?讲道理,讲公平?”
她站了起来,踱到我面前,一股混杂着香水和烟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我告诉你,我今天坐在这里,跟你喝酒,不是因为你的方案有多完美,是因为我高兴!我让你把人叫来,是看得起你!你倒好,反过来给我上课?”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指着阿肯,“他怎么了?他脏吗?他偷了还是抢了?他不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吗?你凭什么看不起他?还是说,你觉得我赵静,就是个喜欢用龌龊手段办事的女人?”
一连串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身上。我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她的逻辑。在她的世界里,这一切或许真的再正常不过。金钱、资源、人脉,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量化,被交易。她给我“恩惠”,我接受,然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更近一层。这是一种她所熟悉的,高效的、成人的游戏规则。
而我,这个规则的破坏者,自然就成了那个“不识抬举”的异类。
“静姐,我没有看不起任何人。”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着语言,“我只是……只是有我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他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匠,一辈子没赚过什么大钱,但他从小就教育我,女孩子要自尊自爱,手里的本事,才是自己最大的靠山。他还说,人可以穷,但不能没有骨气。送人东西,要送得光明正大;收人东西,要收得心安理得。
我还想起了远在另一座城市的男友李伟。我们从大学开始就在一起,感情一直很好。我们约定了要一起努力,靠自己的双手在这个城市里扎根,买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小房子。我们的未来,或许很辛苦,但每一步都走得踏实。我无法想象,如果他知道我今晚的经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些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我的底线就是,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生意场上的合作,应该建立在相互尊重和信任的基础上。您欣赏我的努力,我非常感激。这份合同,我们团队也一定会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去执行好,绝对不会让您失望。”我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但是,超出工作范畴的‘犒劳’,对不起,我不能接受。这和天真无关,也和看不起谁无关,这只是我做人的方式。”
我说完,整个包厢再次陷入了沉默。
赵静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时间仿佛静止了。
旁边的阿肯,已经悄悄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退到了门边。他大概是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好,好一个做人的方式。”良久,赵静终于开口,她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反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陈然,我记住你了。”
她说完,拿起沙发上的披肩和手包,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侧过头,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明天的合同,你不用来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光。
巨大的包厢里,只剩下我和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阿肯。背景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爱真的需要勇气”,此刻听来,却充满了讽刺。
我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扶着桌子才勉强稳住身形。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三千万的单子,飞了。我三个月的努力,我们整个团队的心血,全都白费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那可笑的、一文不值的“底线”。
第4章 裂缝
巨大的失重感和挫败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瘫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KTV包厢里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在我眼里旋转、模糊,最后变成一团混沌的光晕。
“陈……陈小姐,你没事吧?”阿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
我抬起头,看到他正站在我面前,手里拿着一杯温水。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同情,有尴尬,还有一点点的敬佩。
“我没事。”我接过水杯,声音嘶哑。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无法温暖我冰冷僵硬的身体。
“对不起,都怪我……”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不关你的事,你不用道歉。”
是啊,关他什么事呢?他只是一个被推到前台的道具,一个符号。真正的问题,出在我跟赵静之间,那条深不见底的观念鸿沟。
“赵总她……平时不是这样的。”阿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她虽然看着厉害,但其实人不错,对我们这些人都挺客气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水。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但这些话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赵静是怎么样的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把事情搞砸了。
我该怎么跟公司交代?怎么跟我的团队成员交代?他们为了这个项目,也付出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现在,就因为我的“坚持”,一切都化为泡影。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毁掉了所有人的努力?
一种强烈的自我怀疑和负罪感攫住了我。或许,赵静说得对,我就是太天真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在真金白银的利益面前,所谓的“底线”,是不是就是一个笑话?
“你走吧。”我对阿肯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那你呢?”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阿肯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空旷的包厢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关掉了吵闹的音乐,世界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空洞的回响。
我拿出手机,想给男朋友李伟打个电话,寻求一些安慰。可当我翻到他的号码时,却又犹豫了。我该怎么跟他说?说我因为拒绝了客户安排的男模,丢掉了一个三千万的单子?他会理解我,支持我吗?还是会觉得我太冲动,太不懂得变通?
我们在一起五年,为了那个共同的未来,他一直在努力工作,省吃俭用。前几天我们还在视频通话,兴奋地讨论着新楼盘的户型,计算着我们离首付还差多少钱。这个项目如果成功了,我的年终奖会非常可观,能让我们离目标近一大步。
现在,一切都没了。
我最终还是没有拨出那个电话。我不想让他为我担心,更不想让他看到我此刻的狼狈和脆弱。
不知道在沙发上坐了多久,我才终于缓过神来。我拿起自己的包,像个游魂一样走出KTV。午夜的城市,灯火辉煌,车流不息,可我却感觉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回到租住的小公寓,我没有开灯,直接把自己摔在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黑暗中,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为失去的订单哭,为团队白费的努力哭,更为自己那份不知是对是错的坚持而感到迷茫和委屈。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了公司。一进办公室,就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氛。同事们看到我,眼神都有些躲闪。我的直属上司,王经理,把我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陈然,坐。”王经理的表情很严肃。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昨晚……跟赵总谈得怎么样?”他开门见山地问。
“对不起,王经理,我……”我站起身,准备承担所有的责任,“我把事情搞砸了。”
王经理摆了摆手,示意我坐下。他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那是一份解约通知函的扫描件,发件人,正是赵静的公司。邮件是今天早上八点整发出的,理由是“合作理念存在根本性分歧”。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眼看到这封邮件,我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一样疼。
“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王经理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我能感受到压抑的怒火。
我深吸一口气,把昨晚在KTV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一字不落地,全都告诉了他。我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客观地陈述了事实。
王经理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点燃了一根烟,一口一口地抽着。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低着头,等待着他的判决。降职?罚款?还是直接开除?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认了。
“你觉得你做错了吗?”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摇了摇头:“从公司的利益角度,我错了。但从我个人的角度,我没错。”
王经理看着我,眼神很复杂。他掐灭了烟头,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陈然啊陈然,”他缓缓地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知不知道,这个单子对公司今年的业绩有多重要?你知不知道,赵静这个人,在行业里有多大的影响力?我们得罪了她,以后……”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上。
我知道,我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因为我的“原则”,不仅毁了一个项目,还可能给公司未来的发展,埋下了一颗地雷。
第5章 意外的转机
接下来的几天,我在公司度日如年。
虽然王经理并没有当场宣布对我的处罚,但整个公司的气氛都变了。之前对我笑脸相迎的同事,现在看到我都绕着走;团队里的成员,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那种失望和埋怨的眼神,比任何指责都让我难受。
我成了公司的“罪人”。
我被暂停了一切项目工作,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一些无关紧要的旧文件。这是一种无声的惩罚,比直接开除更折磨人。我知道,公司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我体面地“自动离职”。
我也想过干脆辞职算了,但又不甘心。我在这里奋斗了五年,从一个职场小白,一步步做到项目负责人的位置,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只有我自己知道。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我实在无法接受。
更重要的是,我心里憋着一股气。我反复问自己,我真的错了吗?坚守自己的底线,难道是一种错误吗?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天下午,我正在自己的工位上发呆,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我拿起来,是前台。
“陈然姐,楼下有位赵女士找你,说是你的朋友。”
我心里一惊。赵女士?难道是赵静?她来公司干什么?来兴师问罪,让我当着全公司的面难堪吗?
一瞬间,无数个糟糕的念头涌上心头。我拿着电话,手心都出汗了。
“让她……让她上来吧。”不管是什么,终究是要面对的。
挂了电话,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旁边空着的小会议室。我不想在办公区和她见面,不想让同事们看到我更狼狈的样子。
几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人,果然是赵静。
她还是那副女强人的打扮,剪裁合体的西装套裙,一丝不苟的发型,脸上化着精致的妆。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她今天的气色,似乎没有那天在KTV里那么好了,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
她在我对面坐下,把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
“找个工作,应该不难吧?”她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是说,”她看着我,“凭你的能力,就算从这里辞职了,很快也能找到下一家。不过,名声可能不太好听。毕竟,得罪了我赵静,在这个行业里,想混下去,不容易。”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但又不像是在单纯地示威。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那天晚上,是我不对。”
她突然说出的这句话,让我瞬间抬起了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静,那个高高在上的“铁娘子”,竟然在向我道歉?
“我不该用我的方式,去衡量你。更不该……用那种方式,去试探你。”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也避开了我的直视,看向窗外。
“试探?”我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从包里拿出那盒熟悉的女士香烟,但看了一眼会议室墙上“禁止吸烟”的标志,又放了回去。这个小小的动作,似乎让她少了一层坚硬的铠甲。
“我刚出来做生意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年轻。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一门心思地做好产品。结果呢,在一个很重要的项目上,被一个我非常信任的合作伙伴,在酒桌上摆了一道。”
她缓缓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那是一个很俗套,但也很真实的故事。年轻的她,为了拿到订单,被客户和合作伙伴联手灌醉,醒来的时候,合同签了,但条款却被改得面目全非,让她亏得血本无归,公司也差一点就倒闭了。
“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商场上,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能力很重要,但有时候,人品和底线,更重要。一个能为了利益轻易出卖自己原则的人,你敢把几千万的生意交给他吗?你就不怕他今天能为了你给的好处背叛别人,明天就能为了别人更大的好处背叛你吗?”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我一直以为,她那天晚上的行为,是出于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或者是一种有钱人无聊的恶趣味。我从没想过,那竟然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考验。
“我给你叫阿肯,就是在赌。”她把目光重新转回到我脸上,眼神变得异常锐利,“赌你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如果你接受了,那很好,说明你‘上道’,以后打交道会很‘方便’,但我对你的信任,也就止步于此了。这份合同,我会签,但我会派最严格的监理团队盯着你们,每一个细节都不会放过。”
“那如果……我像那天晚上那样,拒绝了呢?”我忍不住问。
“如果你拒绝了,”她笑了,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容,“那说明我没看错人。你这姑娘,虽然有点傻,有点轴,但干净,靠得住。把项目交给你这样的人,我放心。”
她说着,把桌上的那个文件袋,推到了我面前。
“这是正式的合同,我已经签好字盖好章了。另外,在原来的基础上,我追加了百分之十的预付款。算是……我为那天晚上的无礼,给你赔罪。”
我呆呆地看着那份文件袋,感觉像在做梦一样。这反转来得太快,太突然,让我完全反应不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早点告诉你,那还叫试探吗?”她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裙摆,“行了,合同给你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你们王经理那边,我会亲自打电话解释。以后,这个项目,我还是只认你做负责人。”
她走到门口,拉开门,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陈然,记住,你那天晚上跟我说的话,我很喜欢。”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生意场上的合作,应该建立在相互尊重和信任的基础上。’”
“你比年轻时的我,活得明白。”
说完,她转身离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坚定,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我坐在会议室里,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份沉甸甸的合同,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但这一次,是喜悦、是激动,更是对自己当初那份坚持的释然。
第6章 余波与新生
我拿着合同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准确地说,是聚焦在我手里的那个文件袋上。
王经理第一个冲了出来,他看到我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我微红的眼眶,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变成了狂喜。
“这……这是……”他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点了点头,把文件袋递给他:“赵总刚刚来过,合同签了,还追加了预付款。”
王经理一把抢过文件袋,抽出里面的合同,当他看到最后一页赵静那龙飞凤舞的签名和鲜红的公章时,他激动地一拍大腿:“太好了!太好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庆幸:“陈然,这几天……委屈你了。”
我摇了摇头,笑了笑:“都过去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公司。之前那些对我避之不及的同事,又重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恭喜我。团队里的成员更是激动地拥抱我,一个劲儿地说“然姐你太牛了”。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真诚的笑脸,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职场就是这么现实。当你一败涂地时,没人会同情你;而当你力挽狂澜时,所有的赞美都会向你涌来。
但我也明白,这一次,我赢得的不仅仅是一份合同,更是尊重。是我用自己的行动,为自己,也为我们这个团队,赢得了客户最宝贵的尊重。
下午,王经理接到了赵静亲自打来的电话。挂了电话后,他把我叫进办公室,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赵总把你一顿猛夸啊,”他给我倒了杯茶,“她说,我们公司能有你这样的员工,是我们的福气。还指定以后这个项目,必须由你全权负责,任何人不得干涉。”
我端着茶杯,心里暖暖的。
“陈然,”王经理的表情严肃起来,“之前是我格局小了,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差点错怪了你。我向你道歉。你放心,公司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有能力、有原则的员工。你的年终奖,我给你申请双倍!”
从王经理办公室出来,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压在心头好几天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男朋友李伟打了个视频电话。
视频接通,李伟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然然,这几天怎么了?给你发信息回得那么慢,打电话也总是说在忙。”他担忧地问。
看着他关切的眼神,我再也忍不住,把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我原以为他会后怕,或者会责备我太冒险。
没想到,他听完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我就知道,我的女朋友是最棒的。”他对着屏幕,认真地说,“然然,你做得对。如果那天晚上你妥协了,就算拿下了合同,我们也不会开心的。我们想要的未来,是干干净净,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钱没了可以再赚,但人的骨气要是没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听到他的话,我的眼眶又湿润了。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你的坚持,能得到最爱的人的理解和支持。
“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兴奋地说,“我们项目组这边刚刚攻克了一个技术难题,公司给我们发了一笔不小的奖金。我算了算,加上我们之前的存款,离首付的目标,又近了一大步!”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我看着屏幕里李伟灿烂的笑脸,感觉我们光明的未来,正在向我们招手。
生活或许总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考验我们,设置各种各样的诱惑和陷阱。但只要我们守住内心的那份纯粹和底线,最终,一定会收获属于自己的那份尊重和晴天。
和赵静的项目,进行得异常顺利。她确实如她所说,充分信任我,除了在关键节点上进行确认外,几乎没有干涉过我们的工作。我们的合作,从最初紧张的甲乙方关系,慢慢变成了一种亦师亦友的默契。
有一次项目会议结束后,她约我一起喝咖啡。
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她看着窗外行色匆匆的人群,忽然问我:“陈然,你恨过我吗?为那天晚上的事。”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最开始的时候,是屈辱和愤怒。但现在,是感激。”
“感激?”她有些意外。
“是的,”我真诚地看着她,“谢谢你,静姐。你给我上了我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课。你让我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懂得多少潜规则,而是有勇气对潜规则说‘不’。也是你让我相信,坚守原则,最终是会被看到的。”
她听完,愣了很久,然后端起咖啡杯,对我举了举。
“敬你的‘干净’。”她笑着说。
我也举起杯,和她轻轻碰了一下。
“也敬你的‘明白’。”
窗外的阳光正好,我们的笑容,都映在了彼此的眼眸里。我知道,我们都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和想要成为的自己。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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