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6 年,帖木儿后裔巴布尔率军穿越兴都库什山脉,在帕尼帕特战役中击败德里苏丹国,建立了统治南亚次大陆近三百年的莫卧儿帝国。这个疆域囊括几乎整个南亚的帝国,其建立者的民族属性却成了东西方学者争论的焦点 ——东方学者多将其归入 “蒙古帝国的延续”,认为是突厥化蒙古人建立的政权;西方学者则坚决否定这一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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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布尔的画像
然而,若我们顺着历史脉络溯源,结合帝国建立者巴布尔的第一手回忆录及中亚民族融合背景便会发现:莫卧儿帝国与蒙古人的关联,更多是政治符号的借用,其本质是突厥贵族主导、融合波斯文化的突厥化政权,绝非蒙古人建立的帝国。
帖木儿的民族属性
要理清莫卧儿帝国的民族属性,必先追溯其建立者巴布尔的先祖 —— 帖木儿大帝。几百年来,帖木儿的身世争议,正是莫卧儿民族属性之争的源头。
东方史学家习惯将帖木儿归入 “西察合台突厥化的蒙古部落”,而西方史学家则坚持其祖先是 “蒙古西征时加入蒙古军队的突厥贵族”,与蒙古人无血缘关系。两种观点的分歧,恰恰暴露了帖木儿 “非蒙古本质” 的核心特征。
从血缘上看,帖木儿的蒙古身份缺乏有效支撑。13 世纪蒙古西征后,成吉思汗将中亚分给次子察合台,建立察合台汗国。
但汗国境内,突厥人是人口主体 —— 中亚自古便是突厥语部落的聚居地,蒙古征服者仅占少数。随着时间推移,蒙古贵族为统治当地,逐渐与突厥部落融合,出现 “突厥化” 趋势:放弃蒙古语改说突厥语,接受突厥人的生活习俗与文化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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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木儿家族
帖木儿出生的西察合台汗国,正是这一融合过程的典型代表 —— 其部落虽曾依附蒙古贵族,却在血缘上保持着突厥贵族的传承。
帖木儿本人曾试图以 “黄金家族后裔” 身份增强合法性,但这一谎言在当时便被揭穿 —— 据《帖木儿武功记》记载,其同族贵族曾公开质疑 “其血脉与成吉思汗无涉”。
无奈之下,帖木儿只能通过政治联姻弥补 “合法性缺陷”,迎娶成吉思汗后裔、东察合台汗国公主为妻,由此获得 “驸马帖木儿” 的称号。这种 “联姻获身份” 的操作,恰恰证明其本身并非蒙古黄金家族血脉,蒙古身份只是政治工具。
从文化上看,帖木儿已完全脱离蒙古文化特质。史料记载,帖木儿的日常语言是察合台突厥语,而非蒙古语;其宫廷文书、诏令均以突厥语撰写,仅在与蒙古部落交涉时偶尔使用蒙古语。
他推崇的文化是突厥 - 波斯文化,而非蒙古的游牧文化 —— 其首都撒马尔罕被建成中亚文化艺术中心,聚集了突厥、波斯的学者、工匠,留下的建筑、文献均体现突厥 - 波斯风格,与蒙古帝国时期的游牧式统治痕迹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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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布尔的身份认同
巴布尔作为帖木儿的直系后裔,其人生轨迹与民族认同,进一步印证了莫卧儿帝国的非蒙古属性。帖木儿帝国在 1405 年帖木儿死后迅速分裂,巴布尔从小在中亚的权力纷争中长大,十二岁继承费尔干纳王位,却始终面临乌兹别克突厥人的威胁 。
乌兹别克人是中亚另一支强大的突厥部落,与巴布尔所在的帖木儿系突厥部落为争夺地盘常年征战。
1504 年,巴布尔在乌兹别克人的打击下丢失全部中亚领地,被迫南逃阿富汗,以喀布尔为基地积蓄力量。1526 年,他率领一支由突厥部落、阿富汗部落组成的军队入侵印度,击败德里苏丹国的洛迪王朝,建立莫卧儿帝国。
而在中亚时期,巴布尔从未以 “蒙古人” 自居,其政治号召也始终以 “帖木儿后裔”“突厥贵族” 为旗帜 ,这一旗帜在突厥部落聚居的中亚具有强大号召力,而 “蒙古人” 身份在当时的中亚已无太多政治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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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卧儿” 之名:政治符号的借用,而非蒙古属性的彰显
“莫卧儿”一词的含义争议,是解读帝国民族属性的关键线索。原文提到两种说法:一种认为是乌尔都语 “宫殿”的意思;另一种认为是 “蒙兀儿”(蒙古)的转音,是帖木儿家族所属的 “突厥化蒙古部落” 的自称。
帝国建立者巴布尔则并不认同莫卧儿,他在回忆录中描述的莫卧儿人,则是生活在东察合台汗国的游牧民,巴布尔的母亲虽然来自东察合台汗国,但是其父系和莫卧儿人并没有关系。
巴布尔在印度建立政权后,从未用莫卧儿帝国来称呼自己的国家,他起初曾继续使用帖木儿王朝的名字,而当巴布尔去世后,该帝国的正式名字则被称呼为印度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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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布尔回忆录》中的民族自白
巴布尔口述、后人整理的《巴布尔回忆录》(又称《巴布尔纳玛》),是研究莫卧儿帝国民族属性最权威的第一手资料。
这部回忆录以客观、直白的笔触记录了巴布尔的一生,其中对自身民族身份的表述,彻底否定了 “莫卧儿是蒙古人建立” 的说法。
首先,巴布尔明确自称 “突厥人”,并与蒙古人划清界限。回忆录中写道:“吾乃帖木儿后裔,突厥之贵族也。吾之舅舅阿黑麻、表弟赛义德汗,乃真正之蒙古人 —— 彼等操蒙古语,循蒙古习俗,血脉为蒙古之正统。而吾族,早已脱离蒙古之俗,为突厥之苗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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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话清晰地揭示了巴布尔的民族认知:蒙古人是 “他者”(舅舅、表弟所属族群),其标志是 “说蒙古语、循蒙古习俗、有蒙古血缘”;而自己所属的族群,标志是 “突厥贵族血脉、脱离蒙古习俗”,因此是突厥人。
这种明确的身份区分,绝非 “突厥化蒙古人” 的表述 —— 若他认为自己是蒙古人,绝不会将舅舅的蒙古身份与自身的突厥身份对立起来。
其次,巴布尔以 “波斯化的突厥人” 自居,文化认同与蒙古无关。回忆录中详细记录了他对波斯文化的痴迷。
在波斯萨菲帝国期间,他学会了火器的制造与使用,更沉迷于波斯诗歌、绘画与建筑;他的名字 “巴布尔”,本身就是波斯语 “老虎” 的意思;他在宫廷中大力推广波斯语,要求官员、贵族学习波斯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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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卧儿帝国的军队
到莫卧儿帝国建立后,波斯语成为宫廷官方语言 —— 据《阿克巴传》记载,巴布尔的儿子胡马雍、孙子阿克巴时期,宫廷文书、学术著作均以波斯语撰写,大部分贵族甚至不懂蒙古语,连突厥语也逐渐被波斯语边缘化。
这种 “波斯化” 的文化选择,与蒙古帝国的游牧文化、藏传佛教(或萨满教)信仰毫无共通之处,反而延续了突厥 - 波斯文明的传统 —— 自塞尔柱突厥帝国以来,中亚、西亚的突厥政权均以波斯文化为正统,这是突厥贵族的文化共识。
此外,回忆录中对军事、生活习俗的记载,也体现了突厥特质。巴布尔的军队以突厥式骑兵为主,战术采用突厥传统的 “迂回包抄、骑射突击”,而非蒙古帝国的 “重装骑兵 + 轻骑兵协同”。
他的日常生活中,保留着突厥人的游牧遗风(如喜爱马球、烤肉),但排斥蒙古人的萨满教仪式,始终以伊斯兰教为唯一信仰 —— 这与蒙古帝国初期 “兼容多宗教” 的政策形成鲜明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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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卧儿帝国的突厥 - 波斯文明延续
若莫卧儿帝国是蒙古人建立,其初期文化必然会保留蒙古文化的核心元素 —— 如蒙古语的官方地位、游牧式的统治体制、蒙古传统艺术风格等。但史实恰恰相反,莫卧儿帝国初期的文化生态,完全是突厥 - 波斯文明的延续,蒙古文化几乎无立足之地。
从语言来看,波斯语是绝对的官方语言,突厥语为辅助语言,蒙古语被边缘化。巴布尔建立帝国后,立即将波斯语定为宫廷、行政、司法的官方语言 —— 这是因为波斯语在伊斯兰世界具有 “通用语” 的地位,且是突厥政权的传统官方语言(德里苏丹国、塞尔柱帝国、帖木儿帝国均以波斯语为官方语言)。突
厥语(察合台突厥语)仅在军队、贵族私下交流中使用,而蒙古语仅为少数与蒙古部落有联系的贵族所知晓,从未进入官方体系。据统计,莫卧儿帝国初期(1526-1556 年)的官方文书中,波斯语占比达 95%,突厥语占 4%,蒙古语占比不足 1%——这种语言格局,绝不可能是蒙古人建立的帝国所具有的。
参考资料《巴布尔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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