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6月初,华东局刚刚把上海治安整顿方案递到陈毅办公桌上。文件很厚,第一页就是一张“黑恶顽固分子”名单。名字一个个排下去,排到第七行时,陈毅的手指停住了——顾竹轩。那年这位青帮老大六十一岁,江湖人喊他“顾四爷”。副市长凑过来,“这人早年抓过不少同志,建议严办。”陈毅却摇头,“顾老,暂时动不得。”
顾竹轩“动不得”,并非因为他有多神秘,而是案情太复杂。陈毅明白,顾竹轩同黄金荣、张啸林那一伙早就不是一条路;可在群众眼里,青帮就一个标签:反动。要把历史翻出来,一层层剥开,得先厘清时间轴,否则只会把局面搅浑。
故事得从三年前说起。1946年秋,新四军七师急缺药品,情报小组在沪上四处碰壁,结果“顾四爷”掏腰包,一次送来三大箱盘尼西林。小组长送钱,他直摆手:“算兄弟情。”那叠收条,如今还在安徽博物馆。正因如此,陈毅才会说“他有功劳”。
功劳归功劳,罪责也不能抹。顾竹轩的“污点”始于1927年“四一二”。那天清晨,他带着百余名黄包车夫堵在闸北,把几位工人纠察队员抓走,其中两人当晚就被军警枪决。血债累累,这是不争的事实。若按旧账论处,他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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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历史从来不是单行线。1931年“九一八”后,日商资本涌入。德商“飞星车行”易手那一年,顾竹轩拒绝了日方收购,理由只有一句:“给鬼子打工,没门。”闸北同行私下议论——这个青帮头子脑子抽了?可就因那句“没门”,他保住了百多个工人的饭碗。到1937年淞沪会战爆发,他干脆把车行搬去租界后街,专门给伤兵运送粮秣。那几年,青帮内部也分裂得厉害:有人劝他“顺水漂”,他回一句脏话就走。
再往前翻,他也是穷孩子出身。1890年代,盐城乡下的苦学生,十六岁背口袋、徒步进上海,起初在法租界当脚夫,住棚屋、吃“番薯干拌咸菜”。后来拉洋车,一天跑二十公里。老板看他肯干,让他代管车队;第一次世界大战开打,德国佬卷铺盖,他低价盘下车行,算是起步。江湖里有人说他“狡猾”,也有人认他“讲义气”。两种评价,混在一起才像真人。
上海解放后,首要任务是肃清暗流。公安部门抓了小头目七百多名,其中不少是顾门徒子徒孙。群众拍手叫好。一时间,舆论汹汹,“顾四爷”自觉大祸临头,闭门不出,有朋友劝他躲去香港,他没走。理由简单:“跑了就是汉奸杜月笙第二,我不干。”
陈毅决定亲自见他。那天午后,静安寺路梧桐刚落几片旧叶。陈毅敲门进院子,顾竹轩拄着杖迎出。“陈市长大驾,罪过罪过。”陈毅笑了下,“顾老先坐,腿脚要紧。”两人落座,陈毅直言:“过去,你欠我们不少账;抗战,你也出了力。现在新社会讲的是功过分明,你配合政府,把情况说清楚,就能体面养老。”顾竹轩沉默片刻,叹口气,“我这条命,交给你们处置。”一句话,算是表态。
谈完正事,陈毅提起顾竹轩的小儿子,“小顾在新四军文工团,舞蹈跳得很精神。”顾竹轩眼睛一亮,语气软下来,“娃子能跟着部队,有前途。”这种家庭、个人、革命多向纠葛的场景,其实最考验执政者。情感和利益搅在一起,一刀切往往坏事,唯有拿数据、拿事实、一条条算账。
市府内部对顾竹轩的处理方案后来定为“监督居住、协助公安”,性质划作人民内部矛盾。这个做法,当时在社会面引起不少争议。有人批评太宽,觉得群众情绪没出够;也有人说,陈毅留了后路,对稳定人心有用。从后来的效果看,青帮余脉在上海没能再翻浪,多少与这位老大谈判后的“表率”姿态有关。
1949年8月中旬,上海召开首届各界代表会议。顾竹轩作为特邀人员坐在最后一排,胸前别着小小的“参会”徽章。议程结束,他悄悄站起来,先向主席台方向微微鞠身,然后才转身离场。陪同人员听见他低声念了一句,“总算对得起这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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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名单上的红圈,到会场上的徽章,不过两个月。处理一个老江湖,并非靠枪杆子,而是靠对历史的全息判断:看他如何起步、何时犯错、何时悔改、能否立功。陈毅那句“动不得”,并不是纵容,而是谨慎。建国初年的上海,需要雷霆,也需要尺度。有意思的是,顾竹轩的后半生再也没有踏入旧江湖一步,晚年移居郊区种花养鱼。新旧之间,他选择了归顺新时代,这大概是命运给出的最后转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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