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小姑子李娟煞白的脸和发软的双腿,我平静地递上一杯温水,心里那块压了十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十年,整整十年。从我嫁给周伟那天起,我就成了这个家的“贤惠嫂子”。李娟,我丈夫的亲妹妹,似乎从一开始就认定,我的时间和精力是这个大家庭的公共财产,可以随时取用,无需付费,甚至连一声真诚的感谢都显得多余。
孩子病了,一个电话打来,“嫂子,我这儿走不开,你帮我去接一下涛涛放学,顺便带他去医院看看。” 公司要聚餐,“嫂子,帮我带一晚上乐乐和东东,你知道的,这种场合我不能不去。” 甚至她和她丈夫想去看场午夜电影,都会在晚上十点把睡眼惺忪的孩子送到我家门口。
十年间,周伟总在中间打圆场,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她是我唯一的妹妹,从小被我爸妈惯坏了。”“都是一家人,别那么计较。”“岚岚,你多担待点,我以后补偿你。”
可补偿在哪里呢?我自己的事业因为要频繁请假照顾她的孩子而停滞不前,我自己的儿子童童,也常常因为要迁就表哥表姐而委屈自己。这块名为“亲情”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心上,让我喘不过气。我累了,真的累了。
所以,当十天前,李娟再次光鲜亮丽地拉着三个行李箱,身后跟着三个吵吵嚷嚷的孩子,用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宣布她和她丈夫要去海南“考察项目”十天时,我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的弦,悄无声息地断了。
这一切的转折,都得从那个闷热的午后说起。
第1章 不速之客与“甜蜜”的负担
那天下午,天气又闷又热,像一口倒扣的蒸笼,连风都带着黏腻的湿气。我正在厨房里慢悠悠地熬着绿豆汤,准备等儿子童童放学回来解暑。厨房的窗户开着,能听到小区里孩子们追逐的吵闹声和远处冰棍小贩不紧不慢的吆喝。
门铃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急促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我擦了擦手,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我的小姑子李娟。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香槟色连衣裙,化着精致的妆容,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与这闷热的天气显得格尔不入。她身后,是她的三个孩子:十岁的涛涛,七岁的乐乐,还有五岁的东东。三个孩子像三只刚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手里还拿着快要融化的冰淇淋,黏糊糊的汁水滴在楼道的地面上。
“嫂子!”李娟的声音清亮,带着一股天然的熟稔,仿佛她不是不请自来,而是我期盼已久的贵客。
她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侧身挤进门,顺手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推了进来,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三个箱子,几乎堵住了整个玄关。
“哥呢?还没下班?”她环顾了一下客厅,问道。
我默默地关上门,心里那股熟悉的憋闷感又涌了上来。“周伟今天加班,可能要晚点回来。”
“哦,那正好。”李娟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然后转身对她的三个孩子说:“涛涛、乐乐、东东,快跟大娘问好。未来十天,你们就要住在大娘家了哦!”
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喊了声“大娘好”,声音里充满了即将开启新冒险的兴奋,完全没注意到我脸上僵硬的笑容。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李娟,你这是……什么意思?十天?”
李娟从她那个名牌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仔细地检查着自己的口红,漫不经心地说:“哦,忘了跟你说了。我跟你姐夫公司有个项目要去海南考察,挺急的,机票都订好了,明早的飞机。这不,只能把孩子送你这儿来了。咱妈年纪大了,带不了三个,想来想去,还是嫂子你最靠谱。”
她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通知我一件“明天要下雨,出门记得带伞”的小事,自然得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
我看着她,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你……你至少应该提前跟我说一声吧?我也有我自己的安排,童童马上也要期末考了,我需要……”
“哎呀,嫂子,看你说的。”李娟打断我,终于舍得放下她的小镜子,走过来亲热地挽住我的胳膊,“咱们谁跟谁啊?一家人还用得着那么客气吗?你的安排就往后推推嘛,童童考试你也不是第一次陪了,有经验。再说了,多几个小伙伴陪他,他复习起来不是更有劲儿?”
她的手腕上,那串金光闪闪的手链硌得我胳膊生疼。
我试图挣脱,但她挽得很紧。“这不是一两天,是十天。三个孩子,吃喝拉撒,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怎么忙不过来?你不是全职主妇吗?反正你每天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李娟脱口而出,话说完才意识到不妥,连忙补救道,“我的意思是,你比我时间自由嘛。你看我,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为了这个家都快累垮了。”
她这番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我心里最柔软也最委屈的地方。为了谁?为了这个家?难道我这些年就没有为这个家付出吗?我放弃了我的专业,辞去了我喜爱的工作,每天围着厨房和孩子转,得到的却是一句轻飘飘的“反正你也没什么事”。
就在这时,涛涛和东东为了抢电视遥控器吵了起来,乐乐则把我刚擦干净的茶几当成了画板,用她油乎乎的小手在上面画画。屋子里瞬间乱成一锅粥。
李娟皱了皱眉,但没有要去管教的意思,反而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塞到我手里。我低头一看,五张一百的。
“嫂子,这五百块钱你先拿着,给孩子们买点零食水果什么的,不够了你再跟我说。”她拍了拍我的手,语气慷慨得像是在做什么慈善,“行了,我得赶紧回去了,还要收拾东西呢。孩子们就拜托你了,你办事,我放心!”
说完,她像一阵风似的转身就走,生怕我再多说一个字把她留住。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很快就消失在了楼道里。
门“砰”的一声被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我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中央,手里攥着那五百块钱,感觉像攥着几片滚烫的炭火。耳边是三个孩子的吵闹声,鼻尖是他们身上冰淇淋的甜腻味,我的心,却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沉到了冰冷的海底。
晚上,周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看到眼前的景象也愣住了。我把事情的经过跟他讲了一遍,他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无奈,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岚岚,辛苦你了。小娟她就是这个性格,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他走过来,想抱抱我。
我躲开了。
“又是这句话。”我看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意,“周伟,十年了,你每次都说这句话。她没心没肺,那我有吗?我的心就活该被她这样一次次地踩在脚下吗?”
周伟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委屈。这样,等她回来,我一定好好说说她。”
“说她?”我苦笑了一下,“你说的还少吗?有用吗?她下次照样我行我素。在妹眼里,我林岚,可能连个付费的保姆都不如。保姆做错了事还能辞退,我呢?我因为是‘嫂子’,就得无条件地接受这一切,对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周伟的心上。他沉默了,无言以对。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儿童房里传来的涛涛和东东的呼噜声,还有乐乐偶尔的梦话,一夜无眠。
我回想起刚结婚时,婆婆还在世。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岚岚啊,周伟这孩子老实,可心疼他妹妹。小娟从小被我们宠坏了,以后你这个做嫂子的,要多担待她一些,多帮衬她一些。你们兄妹和睦,我们做父母的就放心了。”
我当时郑重地点了点头,把这个承诺当成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我以为“担待”和“帮衬”是建立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的,却没想到,在李娟那里,这成了一种予取予求的资本。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个念头,像一粒疯狂的种子,在心里慢慢地发了芽。
既然你把我当成一个不计成本、只求方便的工具人,那我就用你最喜欢的方式,来“照顾”你的宝贝孩子吧。
第2章 炸鸡、可乐与孩子们的狂欢
第二天一早,我起得很早。周伟已经去上班了,临走前,他忧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厨房准备什么营养丰富的早餐,比如小米粥、蒸蛋羹或者是我亲手包的小馄饨。我只是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然后叫醒了四个孩子。
“大娘,今天早上吃什么呀?”涛涛揉着眼睛问,他是三个孩子里最大的,也最有主意。
我微笑着看着他们,声音温柔得像三月的春风:“今天啊,大娘带你们去吃点特别的。”
我给四个孩子都换好衣服,领着他们出了门。我们没有去附近的早餐店,而是直接打车去了市中心最大的一家肯德基。
当金黄酥脆的炸鸡、堆成小山的薯条、冒着气泡的可乐和各种甜点摆满一桌子时,李娟的三个孩子眼睛都直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连我自己的儿子童童,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哇!大娘万岁!”东东第一个拿起一个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满嘴是油。
“妈妈平时都不许我们吃这么多!”乐乐开心地说,手里拿着一个蛋挞。
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我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给他们递着纸巾。童童有些不安地看了我一眼,小声问:“妈妈,我们真的可以吃这些吗?”
我摸了摸他的头,说:“当然可以,今天破例。”
那一顿早餐,我们花了一百多块钱。李娟给的五百块,瞬间就去掉了五分之一。
回到家,孩子们因为吃了太多高热量的食物,显得异常兴奋,在客厅里追逐打闹,把沙发垫子扔得到处都是。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收拾,也没有厉声喝止。我只是打开电视,给他们播放动画片,然后自己回到房间,戴上耳机,看起了我早就想看却一直没时间看的书。
中午,我又点了外卖,是另一家快餐店的全家桶。
晚上,是披萨和可乐。
第一天,就在这种油炸食品和碳酸饮料的狂欢中度过了。孩子们开心得不得了,他们觉得这个大娘家简直就是天堂。晚上睡觉前,乐乐甚至抱着我的脖子亲了一下,甜甜地说:“大娘,我爱死你了!我以后天天都要住你家!”
我笑了笑,没说话。
第二天,我延续了同样的策略。早餐是麦当劳,午餐是汉堡王,晚餐是德克士。我把市面上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西式快餐轮了个遍。为了增加点“花样”,我还去超市买了一大堆薯片、虾条、巧克力派和各种口味的汽水,把家里的零食柜塞得满满当当。
周伟晚上回来,看到餐桌上的外卖盒子和满屋子的零食包装袋,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岚岚,你怎么能让孩子们天天吃这些?这东西没营养,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他压低声音对我说,怕被孩子们听见。
我正从一个披萨盒里拿出一块夏威夷披萨,递给童童,闻言,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是吗?可是孩子们喜欢啊。你看他们多开心。”
“开心能当饭吃吗?你是大人,你应该引导他们!”周伟的语气有些急了。
“引导?”我放下手里的披萨,用餐巾纸擦了擦手,“周伟,我尝试引导了十年。我给他们做鱼,他们嫌刺多;我给他们炖排骨汤,他们嫌油腻;我变着花样给他们做蔬菜,他们看都不看一眼。每次我辛辛苦苦做一桌子菜,他们扒拉两口米饭就说饱了,然后转身就去翻零食吃。李娟是怎么做的?她为了图省事,不也经常带他们吃这些吗?在他们心里,这些垃圾食品,可比我做的家常便饭美味多了。”
我的话让周伟哑口无言。因为我说的都是事实。李娟确实不怎么会做饭,也懒得做。她所谓的“带孩子”,很多时候就是把他们扔进快餐店,自己在一旁玩手机。
“那……那也不能顿顿都吃啊!”周伟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为什么不能?”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在模仿妹的育儿方式而已。她把孩子扔给我,不就是图个省心吗?我现在用的,就是最省心的方法。不用买菜,不用洗菜,不用在厨房里被油烟熏得满头大汗,一个电话,半小时就送到家,吃完盒子一扔,连碗都不用洗。多好。”
我顿了顿,继续说:“而且,孩子们也高兴,我也轻松,这不是两全其美吗?妹追求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
周伟被我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他可能从来没想过,一向温顺隐忍的我,会说出这样一番“歪理”。
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自己默默地去厨房下了一碗面条。
孩子们对这种“幸福生活”的热情,持续了大约三天。
第3章 从天堂到地狱
第四天早上,当我再次把一堆汉堡和炸鸡块摆在餐桌上时,孩子们的欢呼声明显没有前几天那么热烈了。
涛涛作为最大的孩子,第一个表现出了迟疑。他戳了戳盘子里的鸡块,皱着眉头问:“大娘,今天还吃这个啊?”
“对啊,你们不是最喜欢吃吗?”我微笑着回答。
“可是……我有点吃腻了。”涛涛小声说。
乐乐也撅起了小嘴:“是啊,我感觉嘴巴里都没味道了。我想喝点粥。”
最小的东东最直接,他直接把一个汉堡推开,嚷嚷道:“我不要吃这个!我要吃鸡蛋羹!奶奶做的鸡蛋羹!”
我看着他们三个,心里毫无波澜,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不行哦,大娘只会做这个。你们妈妈说了,你们最喜欢吃炸鸡汉堡了。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的坚持让孩子们很失望。那一顿早餐,他们吃得蔫头耷脑,剩下了很多。
情况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急转直下。
连续吃了五六天的油炸食品,最先出现问题的是他们的肠胃。涛涛开始便秘,好几天才上一次厕所,每次都憋得满脸通红。乐乐的脸上冒出了好几颗红色的痘痘,爱美的她急得直哭。东东则开始频繁地流鼻血,嘴里也长了口疮,疼得连可乐都不想喝了。
孩子们肉眼可见地变得萎靡不振。他们不再像刚来时那样精力充沛地满屋子疯跑,而是常常无精打采地躺在沙发上,连看动画片的兴趣都减弱了。
我自己的儿子童童,因为我私下里会给他开小灶,煮点清淡的面条或者粥,情况还好一些。但他看着表哥表姐们的样子,也开始同情他们了。
“妈妈,涛涛哥他们好可怜啊。你就给他们做点别的吃吧。”一天晚上,童童悄悄地对我说。
我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童童,有些事情,大人需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你放心,妈妈有分寸。”
大概在第七天的时候,我正在客厅看书,涛涛悄悄地走到我身边。
“大娘,”他嗫嚅着,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了。还有上次你做的那个冬瓜排骨汤,好好喝。”
我放下书,看着他。孩子的眼睛清澈见底,带着一丝恳求。
我承认,那一刻我心软了。但我知道,我的“课程”还没有结束。如果我现在心软,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李娟回来后,一切又会回到原点。
我狠了狠心,摇摇头说:“大D娘手艺不好,就会做这些快餐。红烧肉太麻烦了,我不会做。”
涛涛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他失望地“哦”了一声,默默地走开了。
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我知道这对孩子们来说有些残忍,但我更清楚,如果不让李娟切身体会到这种“痛”,她永远不会明白,别人的付出不是理所当然的。
周伟在这期间和我冷战了。他不再试图劝说我,但每天下班回来,都会自己去厨房,煮一大锅清淡的蔬菜粥或者面条,然后盛给四个孩子吃。
孩子们像是见到了救星,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光。
我看着这一切,没有阻止。我知道周伟心疼孩子,也心疼我。他用这种方式,表达着他的不满,也维持着这个家最后的平衡。
我甚至有些感激他。他的“补救”,让我的计划得以继续,同时又保证了孩子们的身体不至于真的出大问题。我们夫妻俩,用一种诡异的默契,共同导演着这出戏。
第九天晚上,李娟打来了电话。电话是周伟接的。
“喂,小娟啊……嗯,孩子们都挺好的……吃的?哦,吃的也挺好,你嫂子天天给他们做好吃的呢……”周伟一边说,一边心虚地看了我一眼。
我能从听筒里隐约听到李娟兴奋的声音:“那就好!我跟你说啊哥,海南这边太好玩了!我们明天就回去了,大概下午到家。你跟嫂子说一声,让她辛苦了,等我回去给她带了礼物!”
挂了电话,周伟看着我,叹了口气:“她明天下午回来。”
“我知道了。”我点点头,表情平静。
暴风雨,就要来了。
第4章 摊牌与迟到的歉意
第十天下午,我特意为这场“欢迎仪式”做了精心的准备。
我把这十天来所有外卖的包装盒、披萨盒子、饮料瓶,全都堆在了客厅的角落,像一座小山。茶几上,还故意摆着没吃完的半盒炸鸡和几罐可乐。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油腻的甜味。
孩子们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蜡黄。乐乐脸上的痘痘更明显了,涛涛时不时地揉着肚子,东东则因为口腔溃疡,连话都懒得说。
下午四点左右,门铃响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容光焕发的李娟和她的丈夫。两人都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穿着时髦的沙滩风情侣装,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特产”和“礼物”。
“我们回来啦!”李娟的声音像银铃一样,充满了度假归来的喜悦。
然而,当她的目光越过我,看到客厅里的景象和沙发上三个孩子的状态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快步走进客厅,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座“垃圾山”,又看了看自己的孩子,“屋里怎么这么大一股油味儿?涛涛,乐乐,你们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等孩子们回答,她一眼就瞥见了茶几上的炸鸡盒子,上面印着醒目的快餐店LOGO。
她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质问:“林岚!你就是这么给我带孩子的?你就让他们天天吃这些垃圾食品?”
我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温水。
这时,最小的东东,用一种天真的、甚至带着点告状的语气,大声说:“妈妈!大娘可好了!我们这几天,天天都吃炸鸡汉堡,还喝可落(乐)!”
东东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李娟的心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开始哆嗦,身体也晃了一下,要不是她丈夫及时扶住,她可能真的会站不稳。
“你……你疯了?!”她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林岚,我把孩子好好地交给你,你就是这么对他们的?你想害死他们吗?你安的什么心!”
她说着就要朝我冲过来,被周伟拦住了。周伟今天特意请假提前回了家,他知道今天会有一场硬仗。
“小娟,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周伟挡在我面前。
“好好说?哥,你让我怎么好好说?你看她都干了些什么!”李娟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我那么信任她,把三个孩子都交给她,她竟然天天给他们喂毒药!林岚,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有意见你冲我来,你为什么要折磨我的孩子!”
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我压抑了十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反而变得异常平静。
我端着水杯,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就是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坐下吧,喝口水,别急着骂人。”我把水杯递给她。
她一把挥开我的手,水洒了一地。
“我不喝!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好,我给你解释。”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转身从书房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沓收据,轻轻地放在茶几上。
“这是这十天,家里的账单。”我翻开笔记本,“第一天早餐,肯德基,128元。午餐,必胜客外卖,156元。晚餐……”
我一笔一笔地念着,每一笔都对应着一张外卖收据。
“……这十天,光是给孩子们点外卖,总共花费了3124元。你给我的500块钱,在第二天上午就已经用完了。剩下的2624元,是我垫付的。”
李娟的脸色变了变,但依旧嘴硬:“钱的事我等下会给你!现在说的是你给我孩子吃垃圾食品的事!”
“好,那我们就说说这件事。”我合上笔记本,看着她,“李娟,我问你,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是一个可以帮你免费带孩子、处理一切麻烦,还不用说谢谢的亲戚,还是一个连基本尊重都不配得到的家庭保姆?”
她被我问得一愣。
“我给你做饭,你儿子嫌鱼刺多,你女儿嫌青菜苦,你小儿子不吃米饭。你呢?你为了省事,是不是经常带他们去吃这些东西?在孩子们看来,这些就是最好吃的东西。我满足了他们的愿望,让他们一次吃个够,我做错了吗?”
“我……我那是偶尔!你怎么能天天让他们吃!”李娟的气势弱了一些。
“偶尔?”我冷笑一声,“那是因为你没有连续十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照顾他们!你只负责在想起来的时候,带他们去‘改善’一下伙食,剩下的烂摊子,都是我来收拾!”
我站起身,走到了那堆“垃圾山”旁边。
“你看看这些!这只是十天的量。你知道准备一顿四个孩子吃的饭菜需要多长时间吗?从买菜、择菜、洗菜、切菜,到煎炒烹炸,最后端上桌,至少两个小时。他们吃完,我还要收拾碗筷,打扫厨房,又是半个多小时。一天三顿,我至少有七八个小时的时间,是被拴在厨房里的。”
“而这些,”我指着那些包装盒,“一个电话,半小时送到。吃完往垃圾桶一扔,什么都不用管。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追求的‘省心’和‘方便’吗?我用你对待我的方式,来照顾你的孩子,你现在为什么这么愤怒?”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锥子,扎在李娟的心上。她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把孩子扔给我,自己跑去海南潇洒。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的儿子童童也要期末考试,我也想安安静静地看会书,我也想在周末睡个懒觉!可是因为你的一句‘嫂子,帮个忙’,我所有的时间都被打得粉碎!”
“十年了,李娟。我帮你带了多少次孩子,解决了多少次麻烦,你给过我一次好脸色吗?你真心实意地跟我说过一声‘谢谢嫂子,你辛苦了’吗?没有!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因为我是你嫂子,因为我‘反正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也有些哽咽。那些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客厅里一片死寂。
周伟的妹夫,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脸上也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周伟走过来,轻轻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很热。他转向李娟,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小娟,给你嫂子道歉。”
李娟愣愣地看着他,又看看我,眼圈慢慢地红了。
“哥……”
“道歉!”周伟加重了语气,“这些年,是我没用,没有协调好你们的关系。但你嫂子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我看在眼里。我们一直都在消费她的善良和隐忍,尤其是你。你真的把她当成亲人,当成嫂子来尊重了吗?你没有。你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方便的、免费的后勤。今天这一切,是你逼你嫂子做出来的。你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了。”
哥哥的话,成了压垮李娟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羞愧,更多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悔意。
“嫂子……”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对……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等了十年。
第5章 余波与重建
那天的摊牌,像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震松了我们这个大家庭原本看似稳固却早已岌岌可危的结构。
李娟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着她丈夫,把三个孩子和那堆行李都弄回了他们自己家。临走时,她把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说里面的钱足够付清这次的伙食费和我的“辛苦费”。
我没有收。我把卡推了回去,只说了一句:“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钱。”
李娟走了。家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我和周伟,还有一直默默待在房间里的童童。
空气中那股油腻的味道似乎还没散尽,但压在我心头十年的那块巨石,却真的消失了。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也有一种掏空一切之后的疲惫。
周伟从身后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
“岚岚,对不起。”他低声说,“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总想着息事宁人,却忽略了你的感受。”
我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不全怪你。我也有问题。我总觉得,作为妻子,作为嫂子,就应该忍耐和付出,把所有委屈都自己扛下来。我以为这是维系家庭和睦的方式,但其实,这是一种纵容。是我自己,一步步把自己逼到了不得不‘引爆’的境地。”
那晚,我们夫妻俩聊了很久,聊到了我们刚结婚时的甜蜜,聊到了这些年我的退让和他的和稀泥,聊到了我们对未来家庭关系的期望。我们都意识到,健康的家庭关系,不是靠单方面的牺牲来维系的,而是需要明确的边界、相互的尊重和及时的沟通。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李娟那边没有任何消息。
我开始恢复正常的生活。每天给童童准备营养均衡的饭菜,陪他复习功课,送他去上学。闲暇时,我会去图书馆借几本书,或者约上许久未见的朋友喝个下午茶。我甚至重新拿起了画笔,这是我大学时的专业,也是我曾经的梦想,却在婚后的琐碎中被遗忘了太久。
当我在画板上调出第一抹色彩时,我感觉那个真正的林岚,正在一点点地回来。
周伟也变了。他开始主动分担家务,下班后会陪着童童写作业,周末会提议我们一家三口出去郊游。他不再把“我妹妹她……”挂在嘴边,而是更多地关心我的想法和感受。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阳台上画画,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嫂子,是我,李娟。”
我“嗯”了一声,没有说话,等着她继续。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她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嫂子,我又想了很久……那天,是我不对。不,是这些年,一直都是我不对。我总觉得你是我哥的老婆,就该帮我,从来没想过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也会累,也会烦。我把你的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哭腔,不再是那天被逼无奈的道歉。
“孩子们回去后,上吐下泻折腾了好几天。”她继续说,“带他们去医院,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饮食不规律造成的。看着他们难受的样子,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我骂你,说你狠心。可我心里清楚,真正狠心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平时总给他们吃那些东西,他们也不会那么嘴刁;如果不是我这个当妈的不负责任,你也不用替我受这个累,更不用想出这种办法来点醒我。”
“嫂子,谢谢你……用这种方式,给我上了一课。也让我哥……看清了很多事情。”
听着她的忏悔,我的心也软了下来。我并没有恨她,我只是恨那种不被尊重、不被看见的处境。
“都过去了。”我轻声说,“李娟,我们是一家人。但家人之间,更应该相互体谅和尊重。我希望你明白,我可以帮你,但那不是我的义务。我帮你,是因为我在乎你,在乎周伟,在乎这个家。但我的付出,需要被看见,被珍惜。”
“我明白,嫂子,我以后都明白了。”她在那头连连点头。
那通电话,像是我们姑嫂关系的一个分水岭。从那以后,李娟真的变了。
她不再毫无预警地把孩子送过来。偶尔真的需要我帮忙,她会提前至少一天给我打电话,小心翼翼地询问我是否方便,并且会主动提出支付相应的费用。
她开始学着自己做饭,虽然做得不怎么样,但会在微信上向我请教,分享她那些“黑暗料理”的搞笑照片。
她甚至会在周末,主动邀请我们一家三口去他们家吃饭,或者一起带孩子们去公园玩。她会抢着买单,会发自内心地对我说:“嫂子,你歇着,我来。”
看着她笨拙地在厨房里忙碌,看着她耐心地教导自己的孩子,我知道,那场“炸鸡可乐”的风波,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第6章 一盘青菜的滋味
又过了几个月,秋意渐浓。
一个周六,李娟打电话来,邀请我们全家去他们家吃晚饭。她说她学会了一道新菜,想让我们尝尝。
我们到的时候,她丈夫正在客厅陪着四个孩子玩积木,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喁。李娟系着一条崭新的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
她看到我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哥,嫂子,你们先坐,马上就好。”
那天的晚饭很丰盛,虽然有些菜的卖相依旧不算完美,比如一道糖醋排骨,颜色明显有些深了,但能吃出主人的用心。
饭吃到一半,李娟端上了一盘清炒西兰花。那西兰花焯得碧绿生青,只用了最简单的蒜蓉清炒,看起来清爽可口。
“嫂子,你尝尝这个。”她把盘子往我这边推了推,“我试了好几次,总觉得火候掌握不好。你帮我看看,这次怎么样。”
我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西兰花很爽脆,带着淡淡的蒜香和蔬菜本身的清甜。
“很好吃。”我由衷地赞叹道,“火候刚刚好。”
得到我的肯定,李娟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开心的笑容。
她给童童和自己的三个孩子都夹了西兰花,温和地说:“你们都要多吃青菜,不能再挑食了。炸鸡汉堡虽然好吃,但不能天天吃,不然身体会不舒服的,记住了吗?”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都乖乖地吃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和谐的一幕,我心里感慨万千。谁能想到,几个月前,我们还因为一堆炸鸡闹得剑拔弩张。
吃完饭,周伟和他妹夫在客厅看球赛,孩子们聚在一起看动画片。我和李娟在厨房里一起洗碗。
“嫂子,”她一边冲着盘子,一边轻声说,“我现在才明白,做一顿饭有多不容易。也才明白,你以前为我们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以前我总觉得,女人在家做做饭,带带孩子,能有多累?现在自己亲手做了,才知道这里面的辛苦和琐碎,远远不是‘累’一个字能形容的。”她自嘲地笑了笑,“以前的我,真是太混蛋了。”
我递给她一个擦干的碗,说:“现在明白也不晚。其实,累的不是做饭带孩子,而是不被理解和尊重。”
李娟点点头,她把最后一个碗放进橱柜,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嫂子,谢谢你。真的。”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厨房的灯光温暖而明亮。水池里还有细细的水流声,我们姑嫂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场由炸鸡和可乐引发的家庭风暴,最终没有摧毁我们的亲情,反而像一场及时的雨,冲刷掉了多年来附着在亲情之上的理所当然和自私自利,让它露出了最本真、最健康的样子。
我明白了,家庭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但一定是一个需要讲“尊重”的地方。任何一段关系,无论是夫妻、姑嫂还是朋友,一旦失去了边界感和相互尊重,再深厚的情感,也会被一点点地消耗殆尽。
有时候,温和的退让换不来理解,激烈的反抗反而能打破僵局,迎来新生。那十天的“炸鸡实验”,或许手段有些极端,但它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们所有人沟通和反思的大门。
回家的路上,秋风微凉,童童在后座上已经睡着了。周伟开着车,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我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一片宁静。我知道,从今往后,我的生活,我们这个家的生活,都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而这一切,都源于那场看似荒唐,却意义非凡的“炸鸡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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