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健红着眼圈,把那张盖着鲜红公章的银行催款单推到我面前时,我们为那套房子争执了整整一年的战争,终于以一种我最不愿看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那张薄薄的纸,像一块巨石,压在我们之间,压垮了他最后的骄傲,也压碎了我心中残存的一丝侥幸。
在过去三百多个日夜里,我看着他从最初的意气风发,到后来的捉襟见肘,再到如今的颓然无力。我们之间的话题,从诗和远方,变成了柴米油盐的斤斤计较;曾经的甜蜜约会,被一次次“下个月手头就宽裕了”的承诺无限期推迟。我们像两只被困在浅滩的鱼,每一次挣扎,都只是徒劳地消耗着彼此的氧气。
一切,都要从一年前,我拿到自己那套小公寓钥匙的那个下午说起。
第1章 钥匙与风波
阳光很好,透过没挂窗帘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洒下一片金黄。空气里弥漫着新房独有的,略带刺鼻却又充满希望的油漆和木料味道。我举着那串沉甸甸的钥匙,叮当作响,觉得那是我这二十七年来听过最动听的交响乐。
这套市中心五十平米的一居室,是我牙缝里省了五年,加上父母赞助的一小部分,才凑够首付买下的。它不大,甚至有些逼仄,但每一块砖,每一寸墙,都刻着我自己的名字——林微。这给了我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我第一时间给男友张健打了电话,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阿健,我拿到钥匙啦!晚上我们去新家开火吧,我下厨!”
电话那头的张健沉默了几秒,才传来一声略显复杂的“好啊”。
晚上,我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铺开野餐垫。张健来了,手里拎着一瓶红酒,脸上挂着笑,但眼神里总有些飘忽。
“真好,微微,你真厉害。”他环顾四周,由衷地赞叹。
我笑着捶了他一下:“什么厉害不厉害的,以后我们一起努力,再换个大的。”这是我们之间不成文的默契,我这套小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也是我们未来生活的起点,等我们结婚,再一起奋斗一套属于我们俩的家。
那晚,我们就着红酒,吃着简单的饭菜,聊着对未来的规划。墙壁怎么刷,沙发买什么颜色,阳台要不要种满花草。烛光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那些美好的蓝图已经触手可及。我以为,我的幸福,也像这套房子一样,终于有了坚实的落脚点。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这串钥匙,不仅打开了我新家的门,也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风波是在一个星期后的家庭聚餐上掀起的。
地点在张健家,他妈妈刘桂花做了一大桌子菜。刘阿姨一向对我很好,热情得甚至有些过头。饭桌上,她不停地给我夹菜,嘘寒问暖。
“微微啊,阿姨真是佩服你,一个女孩子家,年纪轻轻就在市里买了房,太有本事了!”刘阿姨笑得合不拢嘴,但话锋一转,看向旁边的张健,“你看看你,一个大男人,还要加油啊,可不能被微微比下去了。”
张健埋头扒饭,含糊地“嗯”了一声。他爸爸张国梁,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也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我赶紧打圆场:“阿姨,您别这么说,我也是运气好。而且这房子小,就是个落脚的地方。”
“小什么小?市中心五十平,那也是金疙瘩!”刘阿姨一摆手,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夸张,“我们家张健,也要有自己的房子!男人嘛,没房子怎么能挺直腰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浮了上来。
果然,酒过三巡,刘阿姨像是终于憋不住了,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宣布:“我们商量好了,也给张健买套房!就在你们小区附近那个新开的盘,一百平的三居室,下个礼拜就去交定金!”
“轰”的一声,我感觉自己的脑子炸开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张健,他眼神躲闪,不敢与我对视。很显然,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却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
“阿姨……这……这是不是太突然了?”我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声音有些发干,“买房是大事,首付和贷款都……”
“钱的事你不用操心!”刘阿姨大手一挥,脸上是全然豁出去的豪迈,“我们老两口这辈子的积蓄,再加上找亲戚朋友们凑凑,首付肯定够了!至于贷款,让张健自己还,正好给他点压力,年轻人,有压力才有动力嘛!”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可是张健每个月工资才七千块!”
刘阿姨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七千不少了,我们那个年代,一个月才几十块呢。再说,不是还有你吗?你们俩以后结婚了,就是一家人,互相帮衬着点,不就过来了?”
这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一家人”,多么温暖的词,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算计。我的那套小房子,我的独立和努力,在他们眼里,似乎成了可以随意支取的“共有资源”。
我看着低头不语的张健,又看了看一脸“我为你儿子好”的刘阿姨,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顿饭剩下的时间,我味同嚼蜡。
饭后,张健送我回家。一路上,我们俩都沉默着。小区的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被下一盏灯无情地缩短。
直到我家楼下,我才停住脚步,看着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张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终于不再逃避我的目光,脸上带着一丝烦躁和恳求:“微微,你别这样。我爸妈也是为我好,他们看你买了房,觉得我一个男人没房,在你面前抬不起头。他们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总想把最好的给我。”
“最好的?张健,你摸着自己的心问问,这是最好的吗?”我的声音忍不住拔高,“那个楼盘的均价我了解,一百平,总价至少三百万!就算首付你们凑够了,剩下的贷款,每个月要还多少?你算过吗?”
他囁嚅着,半天挤出一句:“……大概,六千五吧。”
六千五。
我气得笑了出来。
“你一个月工资七千,房贷六千五。剩下五百块,你用来吃饭、交通、应酬,还是用来呼吸?”我死死地盯着他,“张健,这不是爱,这是绑架!你爸妈用他们的爱绑架了你,现在,你想拉着我一起,被这份沉重的‘爱’活活压死吗?”
我的质问像一把尖刀,刺破了他最后一点伪装。他恼羞成怒地吼了回来:“林微!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爸妈!他们辛辛苦苦一辈子为了谁?不就是为了我吗!你不愿意帮忙就算了,凭什么这么说他们?是不是你买了房,就看不起我们家了?”
“看不起?”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我只是在跟你讲道理,在计算我们能不能活下去!这跟谁看不起谁有关系吗?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他甩开我的手,转身就走,背影决绝,“房子的事,不用你管,我自己能搞定!”
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我浑身冰冷。我忽然明白,那套还没买下的三居室,已经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了我们中间。
第2章 虚荣的代价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和张健陷入了冷战。
他没有再联系我,我也没有主动找他。我心里憋着一股气,既有对他不与我商量的失望,更有对他那句“看不起你们家”的委屈和愤怒。我每天下班回到我的小公寓,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
我以为,他冷静下来,会想明白这件事有多么不合逻辑。我甚至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他来找我和解的场景,我会先摆出严肃的态度,然后和他坐下来,拿出计算器,一笔一笔地把账算清楚,让他明白,生活不是靠一腔热血和父母的宠爱就能撑下去的。
然而,我等来的,不是他的道歉,而是刘阿姨发在朋友圈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张健和他的父母,三个人站在售楼处的沙盘前,笑得无比灿烂。配文是:“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家了!了却一桩心愿,累也值得!”照片的定位,正是我之前担心的那个新楼盘。
下面一排排亲戚朋友的点赞和恭喜,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得我眼睛生疼。
他们终究还是买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我拨通了张健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
“喂?”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你们……买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对啊!刚交完定金,签了合同!”他兴奋地说,“微微,你快过来,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我妈订了位置。”
“庆祝?”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张健,你真的想好了吗?”
电话那头的兴奋劲儿瞬间冷却了下来,他的声音也变得不耐烦:“林微,你怎么又来了?这是我们家的事,我爸妈愿意,我有什么办法?你能不能别老是给我泼冷水?”
“我不是泼冷水,我是在担心我们的未来!”
“我们的未来好得很!”他打断我,“有了这套房子,我们以后结婚,住得宽敞舒服,我爸妈也能过来住,有什么不好?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你就别操心了。”
“你想什么办法?你告诉我!”我追问道。
“……总之我有办法。”他含糊其辞,然后匆匆说道,“不跟你说了,我爸妈叫我了,你快过来吧,地址我发你微信。”
电话被挂断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久久没有动弹。他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那种“我搞得定”的盲目自信,以及“这是我们家的事,你别管”的疏离感,让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我没有去参加那场庆祝宴。我无法想象自己要如何在那样的场合,对着他们一家人强颜欢笑,祝贺他们做出了一个在我看来足以毁掉我们未来的决定。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异常微妙。
张健开始变得很忙。以前我们几乎每天都会见面,现在常常三四天才能见一次。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兴致勃勃地跟我规划周末去哪里玩,而是经常在约会的时候,接到各种催促的电话。
有一次我们看电影,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他一次次挂断,脸色越来越难看。我问他怎么了,他才不耐烦地说:“没什么,我一个叔叔,借钱给他周转一下,催我还钱呢。”
我心里一动,问:“是为了买房借的钱?”
他点了点头,眼神有些躲闪:“周转一下嘛,很快就能还上。”
那天之后,类似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向我“哭穷”。
“微微,这个月信用卡又刷爆了,下个月的工资要先还卡债了。”
“最近公司效益不好,奖金都停发了,手头有点紧。”
起初,我会主动承担我们约会的开销,吃饭我买单,看电影我买票。我觉得,作为男女朋友,在他困难的时候,我理应多分担一些。但渐渐地,我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的消费习惯并没有因为“手头紧”而改变。他新买的游戏机,新换的手机,和他嘴里的“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问他哪来的钱,他说:“分期的,反正每个月还一点,不碍事。”
我看着他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气。分期也是要还的啊!房贷、信用卡、各种分期,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地将他吞噬,而他却毫无察觉,甚至乐在其中。
真正的矛盾爆发,是在他们新房开始装修的时候。
刘阿姨兴冲冲地拉着我,去看他们那套一百平的“豪宅”。毛坯房里,她指点江山,唾沫横飞。
“微微你看,这里做个大衣柜,要用最好的实木!”
“这个阳台,要封起来,做个榻榻米茶室!”
“厨房的电器,必须买进口的,一步到位!”
我听着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一个头两个大。我试图委婉地提醒她:“阿姨,装修是个无底洞,还是……量力而行比较好。”
刘阿姨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哎呀,装修可是一辈子的事,不能将就!钱嘛,再想办法就是了。张健不是还有你嘛,你们俩一起,肯定没问题的。”
她又来了。又是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挑明:“阿姨,我的钱,是我自己辛苦攒下来,给我自己买房子的。我每个月也要还房贷,没有多余的能力去承担另一套房子的装修。”
刘阿姨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尖酸刻薄:“哟,微微这是什么话?还没进我们家门呢,就分得这么清楚了?我可听张健说了,你那套小房子,首付你爸妈也出了不少吧?怎么,你爸妈帮你就是应该的,我们帮张健,就成了拖累你们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着辩解,“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根据自己的经济能力来做决定,而不是打肿脸充胖子!”
“谁打肿脸充胖子了?”刘阿姨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我们给儿子买房,天经地义!你买了房,我们家张健就不能买?是不是就得让他被你比下去,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林微,我以前还觉得你是个懂事的姑娘,没想到你心思这么重!”
张健闻声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看到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立刻皱起了眉头。
“妈,微微,你们吵什么呢?”
刘阿姨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拉着张健的手告状:“儿子你听听,你听听你这个女朋友说的话!嫌弃我们家穷,嫌弃我们拖累她了!说我们打肿脸充胖子!”
“我没有!”我气得浑身发抖。
张健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失望和责备:“微微,够了。我妈说得不对,你跟她道个歉。装修的事,你就别管了,我们自己会解决。”
让我道歉?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明明是他的母亲在胡搅蛮缠,颠倒黑白,他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让我道歉。在他心里,他母亲的面子,比事情的对错更重要。
那一刻,我心凉如水。
我看着他们母子俩,一个委屈,一个护短,仿佛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恶人。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刘阿姨不满的嘀咕:“你看你看,这是什么态度……”
我没有回头。走出那栋冰冷的毛坯房,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我忽然觉得,我和张健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一套房子,而是两个截然不同,无法兼容的世界。
第3章 裂痕与稻草
从装修现场不欢而散后,我和张健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他开始刻意地减少和我见面的次数,微信上的聊天也变得寥寥无几,通常是我问一句,他隔很久才回一个“嗯”或者“好”。我能感觉到,他在用这种冷暴力,表达对我的不满。
而我,也倔强地不肯先低头。我认为我没有错。提醒他们量力而行,难道不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好吗?为什么到了他们那里,就变成了“看不起”和“心思重”?
时间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天天过去。偶尔,我会在他的朋友圈里,看到他新家的装修进展。今天吊顶完成了,明天瓷砖铺好了,后天定制的柜子进场了。每一张照片,都像是在无声地向我宣告:看,没有你,我们一样搞得定。
然而,表面的光鲜,掩盖不住背后的窘迫。
有一次,我们公司组织聚餐,我喝了点酒,没开车。散场时已经很晚了,我打电话给张健,想让他来接我。
电话接通后,他支支吾吾地说:“微微,我……我在外面跑代驾呢,可能过不去。”
“代驾?”我愣住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做代驾了?”
“就……就最近,晚上闲着也是闲着,赚点外快。”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和尴尬。
挂了电话,我在深夜的街头站了很久。晚风吹来,酒意散去大半,心里却堵得更厉害了。七千的工资,要还六千五的房贷,剩下的五百块,连基本生活都成问题,更何况还要应付装修带来的额外开销。他去做代驾,是必然的结果。
我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我为他终于开始直面现实,用自己的辛苦去填补那个窟窿而感到一丝欣慰;另一方面,我又为我们走到这一步而感到深深的无力。如果当初他能听我一句劝,又何至于此?
周末,我主动去了他家。我想,既然他已经开始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我也应该放下姿态,和他好好谈谈。
开门的是刘阿姨,看到我,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把我让了进去。张健不在家,说是去建材市场了。
客厅里堆满了各种装修材料的包装盒,显得有些杂乱。刘阿姨一边收拾,一边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装修啊,真是花钱如流水。什么都要钱,买根钉子都要钱。”她叹了口气,抱怨道。
我顺势说:“阿姨,装修不用一步到位的,有些不着急的东西可以慢慢添置。”
刘阿姨看了我一眼,撇了撇嘴:“那怎么行?亲戚朋友们都等着来看新房呢,弄得寒酸了,人家背后要笑话的。”
又是面子。我无奈地发现,无论我说什么,最终都会撞上这堵名为“面子”的墙。
正说着,刘阿姨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是张健打来的。
“什么?又要加钱?不是说好那个价的吗?”刘阿姨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怎么又多出来两千?……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想办法。”
挂了电话,刘阿姨的脸色很难看,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阿姨,是装修的钱不够了吗?”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有点像是在评估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试探性地开口:“微微啊,阿姨知道,之前说话有点冲,你别往心里去。阿姨也是……也是为了张健好。你看,现在装修确实手头有点紧,你那边……能不能先借我们一点周转一下?不多,就五万。等我们缓过来了,马上就还你。”
我沉默了。
我不是没有这笔钱。我的积蓄,除了付首付,还剩下一些,以备不时之需。但是,我不能借。
我知道,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就再也堵不上了。今天他们会因为装修找我借钱,明天就会因为买家电找我借钱,后天,甚至会理所当然地让我帮忙一起还房贷。这是一个无底洞。
看着刘阿姨期盼的眼神,我艰难地摇了摇头:“对不起,阿姨。我的钱,都买了理财,是定期的,取不出来。”
这是一个谎言,但我别无选择。
刘阿姨脸上的期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失望和鄙夷。她冷笑了一声:“说到底,还是信不过我们。行,我知道了。我们张健没福气,找不到一个能同甘共苦的女朋友。”
说完,她站起身,走进了厨房,把厨房门重重地关上,发出一声巨响。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如坐针毡。
我知道,我说出那句拒绝的话,就等于亲手在我们和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天晚上,我收到了张健的微信,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我妈都跟我说了。林微,算我错看了你。”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回了一长段话,试图解释我的苦衷,解释我不是不愿意同甘共苦,而是不愿看到我们被无谓的虚荣拖垮。
但消息发出去,旁边却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他把我拉黑了。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压垮我们感情的,从来都不是那套房子,也不是那六千五的房贷。而是我们之间,早已无法沟通的价值观,和那个被“面子”绑架,却始终不愿承认自己错了的,懦弱的男人。
新房的装修还在继续,而我们的爱情,却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我不知道,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会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落下。
第4章 催款单与崩溃
被张健拉黑后,我们彻底断了联系。
起初的几天,我愤怒,委屈,整夜整夜地失眠。我一遍遍地回想我们从相识到相恋的点点滴滴,想不通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慢慢地,愤怒和委屈沉淀下来,变成了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我开始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和布置我的小公寓上。我亲手组装了书架,挑选了喜欢的窗帘,在阳台上种下了小番茄和薄荷。每当夜深人静,我一个人窝在柔软的沙发里,看着这个完全属于我的小天地,心里会涌起一种奇异的安宁。我告诉自己,林微,没有他,你也可以过得很好。
偶尔,我还是会从共同好友的朋友圈里,看到关于张健的零星消息。
他家的房子终于装修好了,办了乔迁宴,请了很多亲戚朋友,场面很热闹。照片上的张健瘦了,也黑了,但笑得很开心,搂着他父母的肩膀,意气风发。刘阿姨在每一张照片里都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看着那些照片,我心里已经没什么波澜了。我只是想,不知道这份靠借贷和透支未来换来的“风光”,他们能维持多久。
时间一晃,半年过去了。
我的生活已经完全走上了正轨,甚至开始习惯一个人的状态。我以为,张健这个名字,会慢慢在我生命里褪色,成为一个模糊的过去式。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我们的共同好友,王涛。
“微微,你……最近跟张健还有联系吗?”王涛的语气有些迟疑。
“没有了,怎么了?”
“唉,他最近……好像不太好。”王涛叹了口气,“上个礼拜我们几个哥们儿聚会,他喝多了,哭得稀里哗啦的。说他压力太大了,快撑不住了。”
我心里一紧:“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不就是为了那套房子呗。”王涛说,“装修的时候就到处借钱,现在住进去了,每个月光房贷就压得他喘不过气。听说他白天上班,晚上开网约车,周末还去做兼职,一天就睡四五个小时。人看着都脱相了。”
王涛顿了顿,继续说:“他还跟我借钱了,说他爸妈那边,为了给他凑首付,把养老的钱都拿出来了,还欠了一屁股亲戚的债。他妈现在天天在家里唉声叹气,说悔不当初。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挂了电话,我心情复杂。我没有幸灾乐祸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些悲哀。为了那点可笑的面子,把一家人都拖进了泥潭,何苦呢?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家里看书,门铃突然响了。
我从猫眼里一看,心脏猛地一缩。
门口站着的人,是张健。
他看起来比王涛描述的还要糟糕。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那件T恤也洗得有些发白。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信封,眼神里充满了血丝,整个人像一根被绷到极限的弦,随时都可能断掉。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打开了门。
“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淡。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我们就这样隔着一道门槛,对视了足足有半分钟。他的眼神里,有羞愧,有悔恨,有恳求,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绝望。
最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手里的那个信封递了过来,声音沙哑得厉害:“微微,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接过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张银行的信用卡逾期催款通知单。上面的欠款金额,三万七千多,已经逾期两个月。通知单的末尾,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若再不清偿,银行将保留采取法律诉讼的权利。
我捏着那张纸,指尖冰凉。这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再也撑不住了,靠着门框,缓缓地蹲了下去,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一个将近一米八的大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我真的没办法了……”他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房贷,亲戚的债,还有装修借的钱……我每天睁开眼就是一堆账单。我不敢停下来,不敢生病,不敢花一分多余的钱……我以为我能扛得住,我以为我可以……可是我真的扛不住了……”
“我妈……她也病了,高血压,天天在家哭,说都是她害了我……我爸为了还钱,五十多岁的人了,还跑去工地上跟人扛水泥……”
他的哭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自责。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那个曾经在我面前意气风发,说“我自己能搞定”的男人,终究还是被现实打回了原形。
我叹了口气,把他扶了起来,让他进屋坐下。我给他倒了杯热水,看着他通红的眼圈,把那张催款单推到他面前。
我们为那套房子争执了整整一年的战争,终于以一种我最不愿看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没有赢家。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张健,现在,你愿意坐下来,跟我好好算一笔账了吗?”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5章 重建与清算
那个下午,阳光依旧很好,和我拿到新房钥匙那天一样。但此刻,洒进我客厅的阳光,却照亮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没有红酒和憧憬,只有一张冰冷的茶几,两杯冒着热气的水,和一个濒临崩溃的男人。
我拿出纸和笔,像一个冷静的会计师,开始清算他和他家庭的“资产”与“负债”。
“房贷,每个月六千五,对吗?”我问。
张健点头,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为了首付,你家跟亲戚朋友借了多少钱?”
“……三十万。”他报出一个数字,头垂得更低了。
“装修呢?除了找我妈借的那五万,还欠了多少?”
“……还欠了建材老板三万,工头一万五。”
“你自己的信用卡,除了这张三万七的,还有没有别的?”
“……还有两张,加起来也快两万了。”
我把这些数字一个个写下来,加总。每一笔,都像一块砖,垒在他年轻的肩膀上。我无法想象,在过去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是如何背负着这些,假装云淡风轻地生活在朋友圈里的。
“所以,你们家目前的外债,是三十万加五万再加四万五,总共三十九万五。你个人的信用卡债务,是五万七。”我把那张写满数字的纸推到他面前,“张健,看清楚,这就是你们当初为了‘面子’,付出的代价。”
他看着那张纸,身体微微发抖,一言不发。
我继续说:“我们再来算收入。你工资七千,还完房贷剩五百。你爸去做体力活,一个月能挣多少?四千?五千?身体不好,现在估计也没法工作了。就算你爸能挣五千,你们家一个月总收入一万二,还完房贷剩五千五。这五千五,要用来维持你们三个人的生活开销,要用来还那将近四十万的外债。张健,你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还?”
我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指责,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张健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砸在那张纸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微微,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不该为了那点可笑的虚荣心,把我爸妈都拖下水……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心里的那点怨气,也烟消云散了。说到底,他不是坏,只是蠢,是被中国式父母那种“倾其所有为孩子”的爱,和“不能被别人比下去”的社会压力,共同裹挟的一个普通人。
我抽了张纸巾递给他:“现在说后悔没用了,得想办法解决问题。”
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乞求的眼神看着我:“微微,你帮帮我,好不好?我知道我没资格再求你,但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我沉默了片刻,说:“我可以帮你,但不是给你钱,而是帮你理清思路,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且,你必须答应我,这件事,不能再由你一个人或者你爸妈做主,我们必须一起,跟你爸妈,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第二天是周日,我跟着张健,一起回了他那个用尽一切换来的“新家”。
房子很大,装修得也确实不错,看得出花了很多心思。但整个屋子都笼罩着一种低气压。刘阿姨半躺在沙发上,脸色憔悴,看到我来,眼神躲闪,脸上满是尴尬和局促,再也不见当初的意气风发。张叔叔坐在一旁抽着闷烟,眉头紧锁,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张健深吸一口气,走到他父母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爸,妈,对不起,是儿子不孝,把家里害成了这样。”
刘阿姨和张叔叔都惊呆了,赶紧去扶他。刘阿姨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儿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不怪你,都怪我,怪我这张老脸,非要跟人攀比……”
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等他们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走过去,把昨天写的那张“账单”放在了茶几上。
“叔叔,阿姨,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我开口道,“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想办法把这个窟ajie决了。”
我指着那张纸,把我昨天的分析,冷静地又说了一遍。然后,我提出了我的建议。
“目前来看,只有两个办法。第一,卖房。”
“卖房?”刘阿姨尖叫起来,“这怎么行!这可是我们……”
“妈!”张健打断了她,眼神坚定,“让微微说完。”
我点点头,继续说:“这套房子,现在市场价应该比你们买的时候涨了一点。卖掉它,不仅可以还清银行贷款,剩下的钱,足够还清所有外债,甚至还有一些结余。你们可以拿着剩下的钱,租一个好一点的房子住,或者,去买一套远一点的,总价低的小户型。这样一来,所有的压力都没有了,生活可以重新开始。”
我看着他们,说出了第二个选择。
“第二,不卖房。那就必须想办法开源节流。叔叔阿姨,你们把这套房子租出去,一百平精装修,一个月租金至少能有五千。然后你们去租一个小一点的房子住,或者,先搬回老房子。用租金去覆盖大部分房贷,这样张健的压力会小很多。剩下的外债,我们制定一个详细的还款计划,一家人勒紧裤腰带,一起慢慢还。”
我说完,整个客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这两个选择,无论哪一个,对他们来说,都意味着要亲手打碎那个用虚荣堆砌起来的美梦,承认自己的彻底失败。这比欠债本身,更让他们难以接受。
许久,一直沉默的张叔叔掐灭了烟头,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微微,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管我们家的事。”
他看着刘阿姨和张健,一字一顿地说:“房子,卖了吧。”
第6章 面子与里子
“卖了吧。”
当张国梁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语气说出这三个字时,刘桂花的眼泪再次决堤。她不是哭闹,而是一种无声的、压抑的啜泣,仿佛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抽干了。
这套房子,是她后半辈子最大的骄傲,是她在亲戚邻里间挺直腰杆的资本,是她证明自己儿子“不比别人差”的勋章。现在,要亲手把它摘下来,那种痛苦,无异于剥皮抽筋。
张健走过去,握住他母亲的手,眼睛通红,却异常坚定:“妈,听我爸的,卖了。面子是给别人看的,日子是自己过的。为了这套房子,我们过的叫日子吗?你身体垮了,我爸一把年纪要去扛水泥,我每天活得像个追债的鬼。这样的‘面子’,我不要了。”
这番话,像是说给他母亲听,也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看着张健,心中百感交集。在经历这场巨大的溃败之后,这个曾经懦弱、爱逃避的男人,似乎终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他开始懂得,真正的担当,不是打肿脸充胖子说“我搞得定”,而是有勇气面对现实,承认错误,并为之承担后果。
接下来的事情,进行得比我想象中要顺利。
在我的建议下,他们没有找那些收费高昂的大中介,而是通过一些更直接的网络平台发布了售房信息。为了让房子能快点出手,价格挂得比市场价略低一些。
那段时间,张健变得异常忙碌。他不再是去开网约车,而是利用所有业余时间,带着一波又一波的看房客,一遍遍地介绍着这套他仅仅居住了几个月的“家”。每一次介绍,对他而言,或许都是一次凌迟。
我没有直接参与卖房的过程,但我成了他们最坚实的后盾。我帮他们整理了所有的债务条目,按照紧急程度排序。第一笔要还的,就是信用卡的欠款,我先用我的备用金帮他垫上了,避免产生更严重的信用问题。
我还帮刘阿姨联系了一位信得过的中医,调理她的身体。我告诉她,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只要人在,一切都可以重来。
刘阿姨对我,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不再有当初的理所当然和尖酸刻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愧疚和感激。有一次,她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微微,阿姨对不起你。当初,是我猪油蒙了心,把你当外人,处处算计你……你是个好孩子,是我们家张健配不上你。”
我摇了摇头,轻声说:“阿姨,都过去了。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说出“一家人”这三个字时,我的心里,没有了当初的警惕和抵触,而是一种温和的、踏实的感觉。或许,真正的家人,不是在顺境时共享荣光,而是在逆境中,能够抛开所有隔阂,紧紧站在一起,共同面对风雨。
两个月后,房子顺利卖掉了。
拿到房款的那天,张健第一时间把所有欠亲戚朋友的钱,连本带息,一家家地还了回去。他还清了我的垫付款,也还清了所有装修的尾款。
当所有的债务都清零时,他的银行卡里,还剩下二十多万。
这笔钱,不算多,但对于这个刚刚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家庭来说,却是一笔可以让他们重新开始的宝贵资本。
他们没有立刻再买房,而是听从了我的建议,在离市区稍远一点的地方,租了一套两居室。租金不贵,足够他们一家三口居住。
搬家的那天,我也去帮忙了。
东西不多,一辆小货车就装完了。从那个一百平的“豪宅”里搬出来,看着那些曾经被刘阿姨视若珍宝的“高档”家具被搬上车,一家人的脸上,没有失落,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安顿好之后,刘阿姨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厨房里,给我们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饭桌上,张叔叔拿出一瓶白酒,给我和张健都倒了一点。他举起杯,看着我,郑重地说:“微微,这杯酒,叔叔敬你。谢谢你,在我们家最难的时候,没有放弃我们,还拉了我们一把。以后,张健要是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我笑着喝了那口酒,有点辣,心里却暖洋洋的。
吃完饭,我和张健一起下楼散步。
小区的环境很普通,没有高档的绿化,也没有气派的大门,但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孩子们在追逐嬉闹,大人们在拉着家常。
“微微,”张健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期盼。
我看着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他的轮廓比以前清瘦,但眼神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和踏实。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笑着问:“那你以后,是想要面子,还是想要里子?”
他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笑得有些释然:“都要。但里子,比面子重要一万倍。”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牵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心很粗糙,有一些新磨出的茧子,但很温暖,很有力。
我没有抽回。
我知道,我们之间,或许再也回不到当初那种对未来充满不切实际幻想的“从前”了。但经历了这场风波,我们都成长了。他学会了担当和务实,我学会了宽容和理解。
我们失去了一套虚有其表的“豪宅”,却找回了比房子更重要的东西——一种能够共同抵御生活风雨的坚韧,和一份建立在坦诚与理解之上的,更加成熟的感情。
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很亮,很圆。
我想,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困难。但这一次,我有了信心。因为我知道,我身边这个男人,终于明白了,一个家真正的意义,不在于房子有多大,装修有多豪华,而在于住在里面的人,是否能脚踏实地,彼此扶持,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
而这,比任何一套房子,都更能给人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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