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夫妻AA制32年,妻子去世前将钱都留给女儿,儿子取款时惊呆了
妈走了。
天是灰的,跟北京冬天大多数日子一样,没什么特别。
灵堂里那张黑白照片,她没笑。不是不高兴,就是那么淡淡地看着,好像看着我,又好像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来的人不少,街坊、她以前的同事、我和我姐各自的朋友。大家穿着深色的衣服,表情严肃,空气里飘着一股子菊花和劣质香烛混合的味儿。
我爸,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把自己缩在角落的椅子里,成了一团佝偻的影子。烟雾缭PCM绕,像给他自己设了个结界,谁也进不去。
我姐,陈婧,忙前忙后,招呼客人,安排事情,眼睛红肿,但腰杆挺得笔直。她总是这样,像妈。
我叫陈默。沉默的默。我总觉得,这名字就是我们家这三十多年的缩影。
葬礼结束,人散了,屋子一下子空得吓人。那种空,不是没人,是心里头空了。
我爸掐了烟,哑着嗓子说:“你妈……留了话。”
我看着他。
“她说,让你去趟银行。”
我姐也看向我,眼神有点复杂。
“哪个银行?”
“就是她总去的那个,工资卡那个。”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们家,有点怪。
从我记事起,就是AA制。
不是那种新潮夫妻赶时髦,是真刀真枪,一分一厘算到骨头里的AA。
水电煤气,一人一半。买菜钱,按月头我爸打给我妈。我的学费、我姐的学费,两口子平摊。甚至过年买年货,都是列个单子,你买这几样,我买那几样,最后总价差不多对得上。
我小时候,羡慕过别人家的孩子。
同学的妈妈会偷偷塞给孩子零花钱,说:“去买个小浣熊,别告诉你爸。”
我妈不会。
她会给我一个账本,跟她手里那个一模一样,只是小一号。
“陈默,这是你的账本。压岁钱、零花钱,都记上。想买四驱车,自己攒。钱不够,不能借,更不能找我要。”
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头,砸在地上,不会弹起来。
所以,妈的工资卡,对我来说,是个谜。
我知道她有钱。她和我爸工资差不多,一辈子没啥大开销,那衣服都穿到领子发毛。她肯定攒了不少。
她留话让我去银行,是什么意思?
我心里有点说不清的滋味。是期待吗?或许有吧。毕竟,人都没了,那些冷冰冰的规矩,也该散了。
第二天,我去了。
银行里人很多,排队的叫号声,柜员敲键盘的声音,混在一起,嗡嗡的。
我捏着那张卡,心里有点发虚。密码是我姐告诉我的,说是妈的生日。
我从来不知道。
轮到我,我把卡和身份证递进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您好,我想查一下余额,然后把钱都取出来。”
柜员是个年轻姑娘,眼皮都没抬,接过去,一通操作。
然后,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先生,这张卡……余额是零。”
“零?”我以为我听错了,“不可能,您再查查?”
她有点不耐烦,把显示器转向我。“您自己看,昨天下午刚被转走的,一笔都没剩。”
我凑过去看。
转账记录清清楚楚。收款人:陈婧。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人打了一闷棍。
血一下子全涌到头顶。
我抓着那张凭条,手都在抖。走出银行,外面的太阳刺得我眼睛疼。
我没回家,直接开车去了我姐公司。
我在她公司楼下的咖啡馆等她。
她下来的时候,脸色很平静,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来。
“姐,”我把那张凭-条拍在桌上,“这是怎么回事?”
她看了一眼,没说话,给我点了杯咖啡。
“你别不说话啊!妈的钱,为什么都在你那儿?一分不剩!她让你去银行,就是为了耍我一趟吗?”
我的声音有点大,邻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我姐皱了皱眉。“小默,你小点声。”
她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还有一个用布包着的小木盒子,推到我面前。
“妈没耍你。她让你去银行,是想让你自己去发现这件事。”
“发现什么?发现她偏心?从小到大,什么都给你,好的都给你!现在连钱都一分不给我留?”
我有点口不择言了。我知道我姐对我不错,但那一刻,三十多年的委屈,混着丧母的悲痛,全爆发了。
“在你心里,妈就是这么个人?”她看着我,眼睛里是失望,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
“不然呢?我们家有过人情味儿吗?过得像个账房!现在人都没了,账算得倒清楚!”
她没跟我吵,只是把那个木盒子又往前推了推。
“你回去,把这个盒子里的东西看完。如果你还觉得妈偏心,那这些钱,我一分不少,全都给你。”
那串钥匙,沉甸甸的。
其中一把,我很眼熟。是南锣鼓巷那边的老房子的钥匙。我们家早就搬出来了,那房子一直空着。
我拿着东西,没喝那杯咖啡,走了。
回到家,我爸还在那个角落里坐着,像一尊雕塑。
我没理他。我觉得他也是同谋。这个家,就我一个外人。
我把自己关进房间,打开了那个木盒子。
里面不是钱,不是房产证,不是任何值钱的东西。
是一摞摞的账本。
牛皮纸的封面,用细麻绳穿着,边角都磨圆了。
第一本的封面上,用钢笔写着四个字:生活账簿。
底下是日期:1988年。
那年,我姐三岁,我还没出生。
我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字是妈的字,娟秀,但笔锋很有力。
第一页,只有几行字。
“今日,与陈建国定下规矩。此后三十年,家中用度,你我各半。非为情分淡薄,实为心中有债,需倾我半生去还。此事,唯你我二人知晓。盼你能守。”
陈建国,是我爸的名字。
心中有债?什么债?
我往下翻。
账本记得很细,细到让人发指。
“88年3月5日,晴。购大白菜三斤,一毛五。我出七分,建国出八分。”
“88年3月10日,雨。婧婧发烧,购药三分。平摊。”
“88年4月1日,风。单位发肥皂一块。记,我名下。”
一笔一笔,像刻上去的。
我小时候的记忆,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我记得,家里永远有两块肥皂,两管牙膏,甚至两卷卫生纸。我爸用他的,我妈用她的。
我记得,每次吃完饭,我妈都会拿出算盘,噼里啪啦打一阵。我爸就在一边看着,偶尔点点头。
那算盘声,是我童年最清晰的背景音。
我一直以为,那是他们感情不好的证明。
可那句“非为情分淡薄”,又是什么意思?
我拿起第二本账本。1991年。
我出生的那年。
“91年5月20日,阴。陈默出生,七斤二两。住院费,一百二十元。我六十,建国六十。”
“91年6月1日,晴。购奶粉一罐,八元。平摊。”
“91年8月15日,闷热。陈默起痱子,购痱子粉五毛。我出两毛五,建国出两毛五。”
我的出生,我的成长,都变成了这些冷冰冰的数字。
我甚至在某一页,找到了我买那辆四驱车的记录。
“98年4月23日。默存钱三个月,购‘旋风冲锋’四驱车,十五元。此为个人账目,不入总账。”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
我记得那天,我拿着一堆毛票、钢镚儿去小卖部,老板数了半天。我把车紧紧抱在怀里,跑回家。
我妈看到了,没夸我,也没骂我,只是淡淡地说:“记到你自己的账本上。”
我当时觉得她好冷漠。
现在我才发现,她连我买了什么型号的车,都记在了她的账本里。
这算什么?一个旁观者精准的记录吗?
我压下心里的酸楚,继续往下翻。
账本一年一本,摞起来有半米高。
我看到了我上学,我姐上学。
看到了家里买了第一台黑白电视,第一台冰箱。
每一笔,都清清楚楚地写着:平摊。
直到,我翻到了一本不一样的账本。
这本很薄,藏在一堆大账本的底下。
封面是黑色的,没有名字。
我翻开。
里面的字迹,还是我妈的。但写得很潦草,很急促,好像怕被人看见。
日期,是从1988年开始的。
“88年3月20日。托人带去三十元,一斤棉花票。不知够不够过冬。”
“88年6月9日。信中说,咳得厉害。寄去五元,买些梨。”
“88年9月1日。他说想画画,颜料太贵。从伙食费里省下十元,给他寄去。”
每一笔,都是支出。
收款人,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远方”。
这个“远方”,是谁?
我继续看下去。
“90年2月12日。他说,那边的冬天太冷,手都冻裂了,握不住笔。我把给婧婧织毛衣的钱,先给他寄去了。婧婧的毛衣,只能用旧毛线拆了重织。委屈孩子了。”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记得我姐那件毛衣,颜色很杂,灰不溜秋的,她穿了好几年。小时候我还嘲笑她,说她穿的是“百家衣”。
她当时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头转了过去。
“92年7月30日。他说,想吃口北京的炸酱面。我怎么寄过去?只能多寄五块钱,让他自己去买点好的。可那边哪有正宗的炸酱面。”
炸酱面。
我妈做的炸酱面,是我唯一的念想。
她做炸酱面,肉丁切得极小,酱用小火咕嘟着,满屋子都是香味。
但我们家很少吃。
我总以为是她懒得做。
现在想来,或许,是她不忍心做。
这个叫“远方”的人,到底是谁?
我拿起电话,打给我姐。
“姐,那个黑色的账本,是怎么回事?‘远方’是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
“小默,”她的声音很疲惫,“你去老房子看看吧。用那串钥匙里,最旧的那一把。”
“你直接告诉我!”
“有些事,要自己去看,才算明白。”
她挂了电话。
我抓起那串钥匙,冲了出去。
南锣鼓巷的老房子,在一个很深的胡同里。
灰色的砖墙,红色的木门,油漆都掉光了。
我找到了那把最旧的铜钥匙,插进锁孔。
“嘎吱”一声,门开了。
一股尘封多年的味道扑面而来,是灰尘和旧木头混合的气味。
院子不大,长满了荒草。
屋子里的家具都用白布盖着,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
我按照我姐的指示,走进了最里面的那间小屋。
那是我小时候,爷爷住的房间。爷爷去世后,就一直锁着。
屋里很暗,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
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上的人,是一个很清瘦的少年,穿着白衬衫,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支画笔。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他的眉眼,和我妈,有七分像。
画的右下角,有一个签名:陈源。
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画的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木箱。
我打开箱子。
里面,是一沓信。
信封已经泛黄,邮票上的图案,都是我不认识的。
第一封信的日期,是1987年。
“姐,我到这边了。一切都好,勿念。只是……很想家。”
字迹很漂亮,是那种练过书法的飘逸。
我一封一封地看下去。
从这些信里,我拼凑出了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故事。
我妈,有一个弟弟。
我的舅舅,陈源。
他是个天才。画画,写诗,拉小提琴,样样都好。是姥姥姥爷的骄傲。
可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的才华,成了他的“罪”。
因为一幅画,一首诗,他被人举报,被送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信里,他从来不说自己过得苦。
他只说,那里的天空很高,云很白。
他只说,他又画了一幅画,写了一首诗。
他只说,他想念北京的秋天,想念家里的那碗炸酱面。
可是在信的字里行间,我能看到那些没说出口的苦。
“这边冬天冷,手总是僵的,画不了画。只能在脑子里画。”
“伙食还好,就是总吃土豆。我快变成一个土豆了。”
“上次寄来的颜料收到了,很开心。画了一幅向日葵,像不像梵高?”
我看着那些信,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终于明白,那个黑色的账本,记的是什么了。
那是我妈,瞒着所有人,给她唯一的弟弟,寄去的钱,寄去的希望。
箱子底下,还有一本画册。
画册很厚,里面的画,都是用最简单的铅笔画的。
画的是风景,是人物,是想象中的世界。
每一幅,都充满了生命力。
最后一页,是一幅未完成的画。
画的是一个家。
有爸爸,有妈妈,有姐姐,还有一个小男孩。
旁边有一行小字:给未出世的小外甥。
那应该,就是我。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啪嗒啪嗒”掉在画纸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我好像看到了,我妈无数个深夜,坐在这间小屋里,一边读着弟弟的信,一边流着泪,一边在那个黑色的账本上,记下“远agongyuan方”的每一笔开销。
她为什么要用AA制?
因为她要从自己那份微薄的工资里,挤出每一分钱,寄给远方的弟弟。
她不能动用家庭的公共开销,因为那会引起我爸的怀疑。
不对。
我爸……他知道吗?
我想起账本第一页那句话:“此事,唯你我二人知晓。盼你能守。”
他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这三十二年的AA制,不是我妈一个人的决定。
是我爸,陪着她,一起演的一场戏。
一场,长达三十二年的,关于守护和承诺的戏。
我冲出老房子,开车回家。
天已经黑了。
我爸还坐在那个角落里,但没抽烟。
我走到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他愣住了,浑浊的眼睛看着我。
“爸,我……我都知道了。”
我泣不成声。
他伸出那双干枯的手,摸了摸我的头。
“起来吧,傻孩子。地上凉。”
他的手,很粗糙,但很暖。
那天晚上,他跟我说了很多。
他说,当年舅舅出事,家里人都吓坏了,姥姥姥爷一夜白头。所有人都劝我妈,忘了这个弟弟,就当没这个人。
但我妈不肯。
她说:“我弟没错。他只是……生错了时代。”
她求我爸,帮她。
我爸说:“怎么帮?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权没势。”
我妈说:“我每个月,从我的工资里,省出钱来,偷偷寄给他。你,不要管我怎么花钱,也不要问。可以吗?”
我爸看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说:“好。但是,你一个人省,太苦了。以后,这个家,咱们AA。我省下来的那份,也是你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所以,才有了那个奇怪的家规。
我爸,用这种方式,成了我妈最坚实的后盾。
他把自己的那份工资,除了家庭开销,剩下的,都默许我妈拿去补贴舅舅。
他戒了烟,戒了酒。单位聚餐,他从来不去。
他说,他省下的每一分钱,都能让你舅舅在远方,多吃一顿饱饭。
我妈呢?
她更狠。
她一辈子,没买过一件新衣服。她的化妆品,只有一盒百雀羚。
她从来不跟同事出去逛街,不参加任何娱乐活动。
她的世界里,只有工作,家庭,和那个黑色的账本。
“你妈总说,她欠你舅舅的。”我爸的声音很沙哑,“你舅舅出事,是因为家里成分不好。你妈觉得,是她连累了他。”
“那……舅舅后来呢?”
我爸沉默了。
“没了。”
“没了?”
“十年前,就没了。肝癌。在那边,医疗条件不好,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们……没能去见他最后一面。他不想让我们去,怕连累我们。”
“他最后的信里说,姐,别为我难过。我这辈子,虽然短,但画了很多画,写了很多诗,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值了。唯一的遗憾,是没能亲眼看看我的小外甥。”
我爸说着,眼圈红了。
这个在我印象里,一直很懦弱,很沉默的男人,在那一刻,肩膀在微微颤抖。
“你妈收到信那天,没哭。她把自己关在老房子里,待了一整天。出来的时候,眼睛肿得像核桃。”
“从那天起,她记账记得更勤了。”
“舅舅都不在了,为什么还记?”
“她说,你舅舅虽然走了,但他的画,他的诗,不能就这么埋没了。她要攒钱,攒够了,就去把他那些东西,都整理出来,给他办个画展,出本诗集。她说,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曾经来过一个叫陈源的人。他很有才华。”
这就是那个“债”。
一个姐姐,对天才弟弟的承诺。
一个她决定用后半生去完成的使命。
我终于明白,妈的钱,为什么都给了我姐。
不是偏心。
是因为,这个使命,要有人接力下去。
我姐,比我更懂妈。也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
第二天,我去找我姐。
我把那个木盒子,还有老房子的钥匙,都还给了她。
“姐,对不起。”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没说话,只是过来,抱了抱我。
她的肩膀很瘦,但很温暖。
“妈没有不爱你,小默。”她说,“她只是……爱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
“她给你取名叫‘默’,不是让你沉默,是希望你,能懂得‘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道理。有些爱,是不用说出口的。”
她带我去了她的住处。
客厅里,没有沙发,没有电视,只有一个巨大的工作台。
上面,铺满了舅舅的画稿和诗稿。
我姐正在一幅一幅地修复,整理,扫描。
“这些年,我一直在帮妈做这件事。”
“妈去世前,把所有的钱都转给了我。她说,这笔钱,是‘陈源基金’。专门用来办画展,出诗集,如果还有剩余,就去资助那些和舅舅一样,有才华但没钱实现梦想的年轻人。”
“她把密码告诉了我,也告诉了你。她让我先转走,是想让你自己去发现这一切。她说,一个男人,只有自己想明白了,才算真的长大了。”
我看着满屋子的画稿,看着灯下我姐专注的侧脸。
我突然觉得,我们家,不是冷。
是太热了。
那份爱,像地下的岩浆,一直在默默地燃烧,只是没有喷发出来。
而我,一直生活在火山口,却浑然不知。
我妈,她不是不爱我。
她把对我的爱,也写进了账本里。
我记得有一年,我得了急性阑尾炎,半夜送去医院。
手术费很高。
我当时迷迷糊糊的,只记得我妈和我爸,在病房外,好像吵架了。
我以为他们是在为钱吵架。
回家后,我翻开了那一年的账本。
上面写着:
“2005年8月12日。默,阑尾炎手术。费用三千二百元。”
下面,没有写“平摊”。
而是写着:“建国出三千二百元。我记账。”
再往下翻,是那一年的黑色账本。
“2005年8月。本月,暂停给远方汇款。家中有事。”
那一刻,我才明白。
在我需要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动用了原本要给舅舅的钱。
她不是吵架,她是在跟我爸商量,这个月,只能先委屈远方的弟弟了。
还有一次,我高考。
考前我压力很大,整晚整晚睡不着。
有一天夜里,我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我妈,在给我熬安神的汤。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给我熬。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绿豆汤。
后来,我在账本上看到:
“2009年5月。购百合,莲子,茯苓,合计八十元。为默熬汤。此为‘家庭公共’支出。”
这是为数不多的,她主动提议的“公共支出”。
因为,这关系到我的未来。
她把对我的爱,藏在了一笔一笔的账目里。
她用她的方式,爱着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
她用冷漠的外表,包裹着一颗最炽热的心。
她像一个沉默的战士,用一把算盘,一根笔,守护着她想守护的一切。
我留下来,帮我姐一起整理舅舅的遗物。
我们把那些画,按照年代,风格,分门别类。
我们把那些诗,一个字一个字地,敲进电脑里。
在这个过程中,我好像重新认识了我的舅舅,也重新认识了我的母亲。
舅舅的画里,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
即使在最艰苦的环境里,他的笔下,依然有阳光,有鲜花,有微笑的脸庞。
我妈,一定是从这些画里,汲取了力量。
我姐告诉我,妈每年都会去一趟舅舅在的那个地方。
她不去见他,只是远远地看一眼。
她说,怕给他带去麻烦。
她会带去一整年的药,带去北京的特产,托一个当地的朋友,转交给他。
那个朋友,后来也成了“陈源基金”的另一个执行人。
我妈,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就像一个精密的钟表,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也为身后的人,铺好了轨道。
半年后,舅舅的画展,在北京一个不大的美术馆里,开幕了。
名字,是我姐起的,叫《远方的回响》。
开幕那天,来了很多人。
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他们站在舅舅的画前,久久不愿离去。
我看到一个老爷爷,拄着拐杖,在一幅画着北京胡同的画前,流下了眼泪。
他说:“我认识他。我们一起长大的。他是个天才啊……可惜了。”
我爸也来了。
他穿了一身很旧,但很干净的中山装。
他没说话,就那么一幅一幅地看过去。
走到那幅未完成的全家福前,他停下了脚步。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画上那个模糊的小男孩的脸。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爸。”
他转过头,看着我,笑了。
那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见他笑得那么轻松。
“你妈,看到了,会很高兴的。”
画展很成功。
之后,我们用剩下的钱,出版了舅舅的诗集。
诗集的扉页上,只印了一句话。
是舅舅写给妈妈信里的一句:
“姐,愿你一生,账目清晰,心中无憾。”
我拿着那本诗集,去了妈的墓地。
照片上,她还是那么淡淡地看着我。
我把诗集,和一本新的账本,放在了墓碑前。
“妈,这是舅舅的诗集。我们办到了。”
“还有,这是我的账本。我开始记账了。”
“我记的,不是花了多少钱。我记的,是今天我爸笑了几次,姐又修复好了一幅画,我又想了您多少遍。”
“妈,您教我的,我都懂了。”
“爱,不是索取,是给予。是守护。是……一本永远也算不清的账。”
我站了很久。
风吹过,带来了青草的味道。
我仿佛看到,妈妈和舅舅,在那片很远很远的天空下,重逢了。
舅舅拿着画笔,妈妈拿着算盘。
他们相视一笑,就像很多年前,在北京的那个小院里一样。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生活,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我和我姐,还是会为了“陈源基金”的下一笔开销,坐下来,认真地“算账”。
我爸,开始学着自己做饭。他做的炸酱面,味道和我妈做的,一模一样。
每次吃面,他都会多摆一副碗筷。
他说,给你妈,和你舅舅。
我们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用AA制隔开的家庭。
我们成了一个,用爱和记忆,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共同体。
我后来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也会给他一个小的账本。
但我会告诉他:
“孩子,这个账本,不是让你学会计较。是让你学会珍惜。”
“你要记下的,不是你得到了多少,而是你付出了多少。”
“因为,真正能让你富有的,不是你银行卡里的数字,而是你心里,那本关于爱的账簿。”
我常常会想起我妈。
想起她坐在灯下,拨动算盘的样子。
那“噼里啪啦”的声音,不再是冰冷的计算,而是我听过的,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它讲述了一个关于承诺,关于牺牲,关于一个女人,用她的一生,去守护一个秘密,去完成一个心愿的,漫长而伟大的故事。
这个故事,很安静。
安静到,差点就被时光掩埋了。
但还好,我们,最终都听懂了。
而我,会把这个故事,继续讲下去。
讲给我的孩子,孩子的孩子。
让他们知道,有一种爱,叫作“AA制”。
有一种深情,叫作“心中有债”。
我姐把基金会打理得很好。
她辞去了原本高薪的工作,全身心投入到这件事里。
她说,这比在写字楼里当个什么总监,有意义多了。
我们资助的第一个年轻人,是一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学画画的男孩。
他的眼睛,和舅舅一样,很亮。
他第一次来北京,我带他去吃了炸酱面。
他吃得很香,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他说,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我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舅舅。
我想,这大概就是传承吧。
我妈用她的牺牲,守护了舅舅的梦想。
现在,我们用她的遗产,去守护更多像舅舅一样的梦想。
生命,以这样一种方式,得到了延续。
我爸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开始变得健忘。
有时候,他会指着我的照片,问我姐:“这是谁家的小伙子?长得真精神。”
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我妈。
他每天都会对着我妈的照片,说很久的话。
说今天天气怎么样,菜市场的白菜又涨价了,邻居家的猫又生了一窝小崽子。
絮絮叨叨,就像她还在一样。
有一天,我去看他。
他拉着我的手,神秘兮兮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来,是一张存折。
“小默,这是……我攒的私房钱。”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别告诉你妈。”
我看着那存折上的数字,眼眶又湿了。
那上面,是他这十几年,省吃俭用,一点一点攒下来的钱。
“你妈走了,AA制也该结束了。”他说,“这钱,你和你姐拿着。别像我们这辈,苦了一辈子。”
我没要。
我说:“爸,这钱,还是存着。就当是……咱们家新的‘公共基金’。”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
“好,听你的。”
他现在,很听我的话。
他好像把我,当成了这个家的主心骨。
就像当年,我妈依赖他一样。
我把那张存折,放进了那个装满账本的木盒子里。
这是我们家,新的开始。
有一次,我带着我儿子,回南锣鼓巷的老房子。
胡同里,多了很多时髦的店铺,挤满了游客。
但我们家的那个小院,还是老样子。
我打开那间锁着的小屋。
阳光透过小窗,照在墙上那幅画上。
画上的少年,依旧眼神明亮,仿佛在看着我们。
我儿子问我:“爸爸,这画上的人是谁呀?”
我摸着他的头,轻声说:
“他呀,是一个很厉害的画家。也是一个,很爱他姐姐的,好舅舅。”
“那他姐姐呢?也很爱他吗?”
“爱。非常爱。”
“有多爱?”
我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那三十二年的账本,那一场漫长的守护。
最后,我说:
“她的爱,就像这间屋子里的灰尘,平时你看不见,但它一直都在。只要有一束光照进来,你就能看到,它们在阳光里,轻轻地飞舞。”
我儿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踮起脚,用他的小手,轻轻拂去画框上的灰尘。
那一刻,阳光正好。
我看到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上下翻飞,闪闪发光。
就像我妈,那沉默了一生的爱。
无声,却有着最厚重的力量。
它穿过了岁月,穿过了误解,最终,落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心上。
温暖,而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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