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奠瀛与乌托邦式的耶稣家庭

马庄耶稣家庭由泰安县人敬奠瀛创办，是中国出现的一个重要的基督教灵恩派（五旬节派）宗教团体，它以基督教的乌托邦团体生活模式著称，是中国历史上规模较大的一次基督教乌托邦运动。从1926年建立“蚕桑学道房”，到1952年被政府解散，前后历时26年，分布区域达九个省，共建立127个家庭，信徒达到2411人。

实际上耶稣家庭建立的最初动力并不是信仰，而是敬奠瀛追求传教士美女林美丽的结果，可以说是爱情的产物。

敬奠瀛与林美丽的20年的爱情故事

敬奠瀛（1890-1957），出生于泰安府泰安县的敬家杭村，敬奠瀛弟兄五人，排行老五。其父敬传箕是前清童生，私塾老师，家有良田120余亩，瓦房数十间，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地主。敬奠瀛13岁那年母亲去世，15岁时父亲又相继去世，家境开始中落，给少年敬奠瀛的心理留下了阴影，出人头地的观念影响他的一生。敬奠瀛苦读十余年儒家经书，一心想走科举之路，期望功成名就后重振家业。1905年清政府宣布废除科举制度，使敬奠瀛受到沉重打击，从此由儒家转而追求寻道求仙，先后到泰山、徂徕山修仙学道，结果是修仙的路是走不成的。

由于教会学校不交学费，1912年敬奠瀛的进入基督教美以美会在泰安城内所办的萃英中学（今泰安市第一中学）读书。1914年夏，他担任了美以美会美籍女传教士林美丽（NoraN•Dillenbeck）的汉语教师，敬奠瀛对林美丽一见钟情，为追求林美丽受洗加入基督教。

1918年敬奠瀛从萃英中学毕业后，受林美丽的提携成了美以美会的一名传道员。1918年他被派到济南传道。1919年夏，敬奠瀛回家休了妻子陈氏，与林美丽订婚。1918年至1923年五年间，济南传道的敬奠瀛与林美丽鸿雁传书，感情愈来愈深，帮助林美丽在家乡发展信徒。

1924年，敬奠瀛要求回到泰安翠英中学任教，实现自己与林美丽结婚去美国的目的，但是他的世俗观念和林美丽的宗教理想产生了碰撞。第二年，他以效法耶稣吃苦舍己精神的名义，将自己家产全部变卖，想用这笔钱与林美丽结婚后同去美国，而林美丽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她的理想是在中国传教，为此拒绝了敬奠瀛的要求，被爱火攻心的敬奠瀛对林美丽产生不满，和林美丽断绝了来往，为了惩罚林美丽不回美国的决定，敬奠瀛做出了失恋后的2个决定，一是接回前妻，为其改名为陈新圆。二是脱离美以美会加入神召会，1916年来到泰安的美国神召会（TheAssemblyofGod）传教士安临来夫妇（L.lesli.M.Anglin和W.J.Jaston）的灵恩派（五旬节派）是与美以美会对立的宗教团体。

结果是萃英中学校长韩丕瑞（P.Hanson）宣布将敬奠瀛逐出美以美会，林美丽彻底断绝与敬奠瀛的关系。

1925年，敬奠瀛在神召会工作一年。安临来夫妇创办的阿尼色弗之家孤贫院（HomeofOnesiphoyus，后来改名为泰山孤贫院）给敬奠瀛留下了深刻的影响，他找到了把中国儒家大同社会与基督的结合点。

1926年初，林美丽主动与敬奠瀛缓和关系，在爱情的呼唤下，敬奠瀛脱离神召会。在林美丽和济南齐鲁共和医院英国教徒单覃恩的资助，敬奠瀛到马庄创办了“蚕桑学道房”。敬奠瀛从阿尼色弗之家孤贫院买了三台旧织布机，收容孤儿寡妇栽桑养蚕，组织起十五、六名男女信徒，开始了男耕女织的集体生活，并广泛开展教会组织活动。1927年，敬奠瀛正式将“蚕桑学道房”改称“耶稣家庭”。

1932年，耶稣家庭迁至马庄北坡新址。这里的10余亩土地是敬奠瀛的祖产，远离原有的村镇，1930年—1932年间先后盖起了七间草房和七间砖房，逐渐形成一个基督徒的新村落，当地人称为北新庄。到1937年抗战爆发，马庄耶稣家庭的成员仍不到30人，参加者都是一些宗教追求特别强烈的信徒。

1936年，在爱情的力量的作用下林美丽和另一名美国女传教士宣布脱离美以美会，加入马庄耶稣家庭，表示了对这种信仰和生活方式的认可和支持，林美丽为了爱情和宗教的结合把自己的所有都贡献给了耶稣家庭，先后出资3635元，美金80元，京钱1000吊，为家庭置地盖房，买牲口、马车等生产、生活物资。在耶稣家庭存在的26年中，先后有美、英、日等7个国家的传教士在耶稣家庭长期居住，经常来往的传教士有17人。敬奠瀛由道教徒转变为基督教徒，是他对林美丽的追求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乌托邦生活方式

马庄耶酥家庭前后历时26年，始终是外国传教士居于耶酥家庭的核心统治地位，是该家庭的实权决策人物。在林美丽等外国传教士的授意下，由敬奠瀛主持全盘。他不但管理马庄耶酥家庭，全国各地的耶酥家庭也都归他管辖。马庄耶酥家庭在敬奠瀛这个“家主”以下设家长和以家长为首的领导班子，由董恒新、周新民、左顺真等人组成，共同主持家庭的宗教活动、生产安排和生活管理诸方面的家庭事务。家长以下设农事、石工、铁工、木工、鞋工、林业、总务等九个部和两个针线房——大针线房、小针线房，以及医务室（院）、道学班、保育院、磨粉场等。各部室都有专人负责。全家四百多人，统一进行宗教活动，分别在各部、室从事生产劳动。全国各地的小家尊马庄耶稣家庭为老家，均有自己的家长，模式与老家基本相同，小家作为老家的下属，每年要将收入的十分之一上缴老家——马庄耶稣家庭。

马庄耶稣家庭的组织生活模式最能体现耶稣家庭的乌托邦精神，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财物公有。耶稣家庭成立后，随着外国传教士和各地较有学识的教徒加入，逐渐形成了一种以特殊宗教形态相维系的家庭式组织。在家庭成员中实行凡物公用，取消私有财产，凡参加耶稣家庭的信徒必须变卖一切，把所有的财产、知识，甚至人身全都献给大家庭。凡捐献的土地必须写出契约，知识分子的文凭也要烧毁，然后一起参加生产劳动，过男耕女织的集体生活。

由于受“吃苦”、“撇下”等宗教思想的影响，通过广招信徒、积累家产壮大家庭,即使是耶稣家庭开创初期经济相当困难的时期，也没有影响家庭的存在和发展。

由于敬奠瀛总是以诚实、爱人的面目出现，好多人对他倍加信任，不少人捐地、破产入家，甘愿过这种吃苦舍己的集体生活。抗战期间，由于马庄耶稣家庭是美国类型的宗教团体，日本和汉奸政权不敢侵犯，一批地主、商人等有产者为了寻求庇护，开始向耶稣家庭奉献财物，于是耶稣家庭收到的奉献财物数额大幅度增加，经济有明显的好转。1941年全年家庭由信徒捐献的各种收入约有7万元。人均达200元以上，这个数目在当时生产力水平相当低下的情况下是相当可观的。同时，土地房屋也得到大幅度的增加。土地由原来的10亩增加到128亩，虽然人均占有土地只有0.36亩，远远低于当地农村0.99亩的水平，由于他们精耕细作，施用化肥，人均口粮大大高于当地农民人均占有量。马庄老家和济南耶稣家庭的粉丝厂，泰山耶稣家庭的苹果园，收入也很可观。

2.实行平均主义。耶稣家庭中的青壮年成员吃同样的食物，老年人、孕妇、婴幼儿食物相对好一些。信徒入家献出的衣物、连同奉献的布匹，一律交到针线房，由针线房加工制作成新衣，然后平均分配给每个家庭成员，夏秋两身短装，一身长装，冬春两长一短，新旧衣服都在内，圣诞节换新衣，结婚时穿新衣。人人有衣穿有被盖。大人多穿补丁衣服，在家庭成员的意识中，穿补丁衣服是件颇高尚的事，相对而言，小孩子穿的衣服要新一些。

耶稣家庭的这种生活模式只在一个很短的时期稍有例外。1936年，林美丽和另一名美国女传教士脱离美以美会，加入耶稣家庭，马庄耶稣家庭为她们建造了一座美式小楼，开小灶做西餐。抗战爆发后，一些新来者经济条件较好，也自己做饭。因此，同一个院子里有2个大厨房、7个小灶。不论是大厨房还是小灶，一年四季都是每日两餐，食物以胡萝卜、菜窝头为主。小灶还用于孕妇、婴幼儿、老人、病人的饮食。1938年夏天，敬奠瀛说服林美丽等人，取消所有小灶，合并厨房，一同吃大锅饭，一起过着浓厚乌托邦色彩的集体生活。在耶稣家庭里，除了常驻的本家庭信徒，还有相当数量的流动人口。流动人口多为外地来的小家庭信徒，同时也有避难的军人。由于吃饭的人数很难确定，往往出现糊糊大量剩余的情况，为此他们采取了配给制。

3.男女住宿、劳动分离。信徒一律按照性别分住在陆续兴建的砖瓦结构集体宿舍内，睡同样的大炕，10余人睡一间。住房皆玻璃门窗，结实耐用，比一般农舍好得多，这也是吸引民众进入耶稣家庭的一个原因。耶酥家庭的劳动主要有两大项：第一项是为他们自身的生活需要而生产，主要是粮棉蔬菜；第二项是营业性生产，获得的营利以补助第一项的不足。他们把全家人口分别编到不同部室，在部室负责人的领导和灵通关系的支配下从事统一的生产劳动。耶稣家庭中营业性生产主要是果树种植和粉丝加工。他们在泰山前麓种植了万株苹果，果实收获后销往天津、安徽等地；他们还将生产的粉丝运到天津、广州、香港、上海等地出售，粉渣等副产品可作为人、畜食料。收益均相当可观。

4.婚姻形式。在耶稣家庭中不仅取消了私有财产，而且取消了世俗的家庭和婚姻关系，原有的小家庭均被全部拆散，按性别和年龄分别住在集体宿舍里。在耶稣家庭里，最大的问题是夫妇同居无处。由于房屋有限，家庭中共有二百多对夫妇，可是供同居的房子不过二十几间，夫妇没有同居的自主权，均由家长安排。同居者要事先经过登记批准。同居的房间、时间、次数没有一定的规定，完全由家庭负责登记的人任意决定。同时他们还规定，40岁以上的夫妻自动放弃同房的权利。白天夫妇两人和全家人一样，从早到晚五、六个小时的灵恩祷告，七、八个小时的分地工作，一个多小时的集体进餐。他们白天见面的机会很有限，彼此没有同行同语的情况，基本没有相亲相爱的时间和情绪。耶酥家庭带有浓厚宗教色彩的特殊工作生活形态，荡涤了人们想象中夫妇必有的关系。在家庭里，夫妇二人只是其中两个个体分子，这“家庭分子”的各个关系，超过了夫妇间的一切关系。

家庭中男女信徒的婚配，必须听从主的安排。实际是听从敬奠瀛和左顺真的包办。青年男女入家前，得先同意把自己的婚姻权利无条件地交给主安排，否则就不准入家。在耶稣家庭里，男女结婚，先是在祷告中乞求，然后家长以“异梦”中受了主的感应，指定某男与某女结婚。从1942年—1951年，马庄老家共有216对结婚，其中211对是以“异梦”婚配的。后期，左顺真安排信徒婚配的速度有所加快，仅1949年就有180多对结婚。这种拉郎配的包办婚配方式，使不少青年男女对婚姻存在不满情绪。

耶稣家庭的领导者也程度不同地对家庭成员采取了一些罚戒。他们规定，每年两次“禁食”和不定期的“禁食”或“减食”来表示对主的诚心。他们以效法耶酥舍己吃苦精神，要求全国各耶酥家庭来马庄耶酥家庭聚会，并一同禁食。对不顺从的人，他们有两种惩罚办法：一是“造就”；二是打板子。造就就是罚劳役或调到别的家庭做苦活。他们把打人说成是爱的方式，从敬奠瀛以下各部室负责人，都有打人的权利，每次打人后还说：“打你是爱你。”还要让被打的人谢恩。

在耶稣家庭内，不许信徒和外界接触。马庄耶酥家庭门口设有传达室，严格控制信徒出入，信徒几乎完全与外界隔离。家庭内不许信徒看书看报，若被发现则痛加斥责并将书报没收。

兴盛与衰亡

耶稣家庭创建初期的十年间，各方面的条件都相当艰苦，尽管敬奠瀛及其追随者做出了种种努力——分别到华北、西北、东北、华东、华中等地布道，四处宣传耶稣家庭的好处，广泛吸收信徒，鼓励信徒成立耶稣家庭，但是，直到抗战爆发前夕，马庄耶稣家庭成员仍不足30人，全国仅发展耶稣家庭14处。

抗战爆发后，人们面临日寇的铁蹄践踏和杀戮，急待找一个人身的安全地和精神的寄托所。由于耶稣家庭有美国等外国教会的支持，因而在抗战时期并未受到日本占领军的干涉，相反还获得了较大发展，成了战火中的避难所，破产入家的人与日俱增。许多有钱的信徒和社会上部分士绅名流、学者，如华北烟草公司董事长周新民和有音乐特长的大学生董恒新等先后加入到马庄耶酥家庭；潍坊东亚药房老板丁某，由于不堪各种势力的敲诈恐吓，将自己的60余间房子和“万千家产”献给耶稣家庭，举家迁到马庄定居以求太平。他们的加入，使耶稣家庭的文化结构有了很大改观，担任耶稣家庭男女家长的信徒中，受过高小以上教育的分别占到42%和39%。

外国传教士的加入和提供资金和物质支持，为马庄耶稣家庭的发展壮大做出了贡献。其中英国传教士李瑞思（李岱汶），捐给马庄耶酥家庭旧摩托车一辆，以及大量药品和外科器械等物资；美国传教士芮丽莲和贝路德出资办了囤家庄耶酥家庭和兰州耶酥家庭；女传教士石拉结从美国寄来美金，折合当时伪法币一千九百二十六万元，帮助开封耶酥家庭买了电机。其它地方的信徒，听信了敬奠瀛等人的布道宣传，相继在当地成立耶酥家庭。从1938年到1945年，平均每年新建小家接近8处，总共达63处，其中38处在山东境内，其余分布在山西、陕西、河北、内蒙古和甘肃等省的乡村。马庄“老家”的人口则达到300多人。

解放战争时候，山东成为国共双方对峙的最前沿，但这一切并未影响到马庄耶稣家庭。由于马庄的土地财产归全家几百名信徒所有，是山东农村中惟一没有经过土改的村庄，也没有出现激烈的阶级冲突。同时，敬奠瀛以“中立”、“超然”的面目，编了很多诗歌劝信徒躲避战争保持中立，给信徒破产入家以精神鼓励。另外他们还通过宗教布道活动，拉拢官僚资本家捐献入家。

这一时期，相对于外界的动荡，耶稣家庭所倡导的基督之爱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信徒，马庄耶稣家庭进一步壮大，外地的耶稣家庭也迅速增长，1946年到1949年间，新建的耶稣家庭有39个，平均每年新建近10个小家，超过了抗战期间年均8个的速度。到1948年，全国共建成127处耶稣家庭，信徒达到2411人，大部分在华北各省农村，其中山东省有68处，达到了鼎盛时期。

无论敬奠瀛他们如何努力，马庄耶稣家庭衰亡是不可避免的。一是林美丽死后马庄耶稣家庭逐渐走向世俗化，信徒对宗教的虔诚程度有所下降；二是敬奠瀛、特别是左顺真的独断专行，引起信徒的强烈不满，内部矛盾不断激化；三是新中国的诞生使部分信徒要求脱离被禁锢的、得不到自由的生活。

中共泰安地委和中国基督教抗美援朝“三自”革新运动委员会，组成联合工作队来到马庄“蹲点”。通过召开信徒大会，选出张润川等五人为筹备委员，建立了筹备委员会，张润川为主任委员。筹备委员会对信徒重新编了血统户，确定了户主，经过生活和宗教生活的处理，使信徒群众各得其所，各安生计，从此，马庄耶酥家庭彻底解体。不久全国各地的“小家”也都陆续解散。

马庄耶稣家庭的建立以及存世近三十年，它作为历史进程中一种独特的社会形态，是近代中国乌托邦思想理论体系的实践者，它的这种实践过程带有自己鲜明的特色，所采取的步骤即为建设一个理想的精神家园，并且通过它的实践，验证了乌托邦思想的魅力和局限。

马庄耶稣家庭将外来宗教与我国社会现实很好地结合起来，成为世界基督教乌托邦运动中的一员，中国乌托邦运动的唯一载体，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生产力水平、教育、医疗等都得到了很好的发展，成为好多人向往的伊甸园。那种劳动与宗教的结合，也使那些耶稣家庭的成员在精神上获得某种解脱。但同时我们也应当看到，它带有浓厚的封建家长制的成分，没有体现出成员间的平等，更谈不上民主自由，只能是世界乌托邦运动的一个缩影。随着社会的发展，它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基础，消亡成为一种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