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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伴50年的老伴去世百天后,我才真正明白:人这一生最该珍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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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伴儿走后的第一个百天,我才从那口叫“浑噩”的井里,慢慢爬上来。

井口的光,刺得我眼睛疼。

秀琴下葬那天,天阴得像一块没拧干的脏抹布,灰色的水汽往下洇。

我没哭。

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儿子张伟扶着我,手上的力道很大,生怕我一头栽进那个刚挖好的坑里,去陪他妈。

女儿张敏哭得昏天抢地,嗓子都哑了,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

亲戚朋友围了一圈,表情都恰到好处地悲伤。

我看着那黑色的、方方正正的盒子,被两个穿着制服的小伙子,稳稳地放下去。

然后是土。

一铲,又一铲。

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就是空。

像那台用了三十年的雪花牌冰箱,停了电,里面搬空了,只剩下四壁白霜,和一股说不清的旧味儿。

回到家,屋里还是那个味儿。

秀琴的味道。

不是香水,她一辈子没用过那玩意儿。

是那种,怎么说呢,洗衣粉混着厨房油烟,再加一点她常用的那块硫磺皂的气息。

很具体的,很生活的一种味道。

以前不觉得,现在这味道像针,一根一根,扎在我鼻子里,扎在我心里。

张伟把我按在沙发上,给我倒了杯热水。

“爸,您歇会儿。”

张敏红着眼睛,开始收拾屋子,把那些花圈挽联,一样一样往外拿。

我看着她忙,像在看一场默剧。

“爸,这几天你就住我那儿吧,或者去小敏家也行。”张伟开口了,语气是那种商量的、却不容置疑的调调。

我没吱声。

我不想动。

这个家,每个角落都是我和秀琴五十年的影子。

沙发这个位置,是我俩当年结婚时,托人从家具厂弄出来的处理品,坐垫都塌下去了,坐着却最舒服。

电视柜上那个缺了角的青瓷花瓶,是有一年她过生日,我从地摊上二十块钱买的,她嘴上说我浪费钱,转身就插上了最好看的一枝月季。

还有阳台上,她养的那几盆吊兰,叶子都有些发黄了。

她住院前还念叨,说天干,得勤浇水。

我忘了。

“爸,你一个人在家,我们不放心。”张敏走过来,挨着我坐下,声音还是沙的。

我抬起眼皮,看了看他们。

一个西装革服,头发梳得油亮,像要去谈几百万的生意。

一个眼妆哭花了,眼线晕开,像两道黑色的泪痕。

他们是我的孩子。

可我看着,怎么就那么陌生呢?

“我哪儿也不去。”我开口,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干涩。

“就待在这儿。”

张伟皱起了眉,他这表情,像极了他刚上班那会儿,我觉得他穿西装不好看,他非要穿的样子。

“爸,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年纪大了,一个人怎么行?做饭怎么办?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

“死不了。”我打断他。

这两个字说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太硬了。

像块石头。

张敏的眼圈又红了。

“哥,你少说两句。妈刚走……”

“就是因为妈刚走,我才要管!”张伟的调门高了起来,“我能眼睁睁看着爸一个人在这儿熬着?这房子都多老了?连个电梯都没有!他上下楼方便吗?”

我听着,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烦躁。

他们说的都对。

句句在理。

可我就是不想听。

我感觉自己像一棵被刨了根的老树,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我挪到一个看上去更好看的花盆里,好让我“安度晚年”。

可他们不知道,挪了地方,我就活不成了。

“行了。”我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

“爸!”

“走。”

我的声音不大,但他们俩都安静了。

他们知道我,我这人,一旦做了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秀琴以前总说我,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现在想来,她还真没说错。

他们磨蹭了半天,终究还是走了。

张伟临走前,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又在桌上放了一沓钱。

“爸,你别不舍得花。想吃什么就叫外卖,手机上我给你下好软件了,点一下就行。”

我看着那个花花绿绿的手机屏幕,头疼。

门“咔嗒”一声关上。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我站起来,走到阳台。

那几盆吊兰的土,已经干得裂开了缝。

我找了半天,才在厨房水槽下,找到那个熟悉的绿色塑料浇水壶。

壶里还有半壶水。

是她什么时候剩下的呢?

我提着壶,一盆一盆,慢慢地浇。

水渗进干裂的土壤里,发出“滋滋”的轻响。

浇完水,我没动,就那么站着。

楼下,小孩儿的吵闹声,小贩的叫卖声,汽车的喇叭声,混成一片。

这就是市井,这就是生活。

以前,秀琴总是一边择菜,一边跟我抱怨楼下那个卖水果的,喇叭声太吵。

我说,吵点好,有人气儿。

现在,我多希望那喇叭声能再大一点,大到能盖住我心里那片空洞洞的回响。

百日祭的前一天,我决定,给她做一顿她最爱吃的,韭菜鸡蛋馅儿的饺子。

这三个多月,我过得像个游魂。

白天,我就在屋里来回地走,从卧室到客厅,从客厅到阳台。

有时候,我会打开衣柜,看她那些衣服。

那件她跳广场舞最爱穿的红上衣,那条她嫌显胖却总舍不得扔的碎花裙子。

我甚至会把脸埋进衣服里,去闻那已经很淡很淡的味道。

晚上,我睡不着。

身边太空了。

我把她的枕头放在旁边,假装她只是去了趟厕所,马上就会回来。

可我等啊等,等到天都亮了,身边还是冷的。

张伟和张敏轮流给我打电话。

“爸,吃饭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面条。”

“爸,降压药按时吃了吗?”

“吃了。”

“爸,天冷了,出门多穿点。”

“嗯。”

对话总是这么简短。

我知道他们是关心我,可我不知道该跟他们说什么。

说我昨晚又梦见你妈了?

说我今天看着你妈的照片,坐了一下午?

说我连烧壶开水,都觉得没劲?

说不出口。

大老爷们,矫情。

做饺子,是个大工程。

我一大早就去了菜市场。

菜市场还是老样子,地上湿漉漉的,混着鱼腥味和蔬菜腐烂的味道。

卖韭菜的大姐认识我。

“张大爷,今儿个自个儿来买菜啊?大妈呢?”

我喉咙一堵。

“她……她回老家了。”我胡乱编了个理由。

“哦哦,那您要多少?今儿的韭菜可新鲜了,刚割的。”

“来一把。”

“好嘞!”

我看着她麻利地称重,打包。

以前,都是秀琴来买菜。

她总能为了一毛两毛钱,跟小贩磨上半天。

我嫌她丢人。

她说:“你懂什么?这叫会过日子。”

现在,我多想她能站在这里,再为那两毛钱,跟人唾沫横飞地吵一架。

我买了韭菜,鸡蛋,还有肉馅。

秀琴喜欢吃韭菜鸡蛋的,但我喜欢吃带肉的。

所以每次包饺子,她都会准备两种馅儿。

她说:“把你这张嘴伺候好了,家里就天下太平了。”

我拎着菜,慢慢往回走。

路过小区花园,几个老头儿在下棋,旁边围了一圈人。

以前,我也是其中一员。

现在,我连抬眼看的兴趣都没有。

回到家,我开始准备。

洗韭菜,切韭菜。

我的刀工不行,切得粗细不均。

韭菜的辛辣味儿,熏得我眼睛直流泪。

正好,省得别人说我哭了。

打鸡蛋,炒鸡蛋。

油放多了,炒出来的鸡蛋油汪汪的。

秀琴总说,炒鸡蛋要少放油,火要快,那样炒出来才嫩。

我把韭e菜、鸡蛋和肉馅,都倒进一个大盆里。

放盐,放酱油,放耗油。

我不知道该放多少。

以前都是她放。

我凭着感觉,胡乱倒了一些。

然后是和面。

水放多了,面团黏糊糊的,沾了一手。

水放少了,面又太硬,揉不动。

我折腾了半天,才勉强弄好一个看上去还算光滑的面团。

擀皮儿,更是个技术活。

我擀出来的皮儿,要么中间厚边上薄,要么奇形怪状,像幅抽象画。

秀琴擀的皮儿,又圆又匀,像机器压出来的一样。

她能一边擀皮儿,一边看电视,还能跟我聊天,一心三用。

我包的饺子,歪歪扭扭,一个个都像营养不良。

有的,还没下锅,就已经露了馅儿。

我看着盆里那些丑陋的饺子,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

我一把将手里的面团,狠狠地摔在案板上。

“他妈的!”

我骂了一句。

骂谁呢?

骂我自己没用。

连顿饺子都包不好。

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

这三个月,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而是一种钝刀子割肉的,无能为力的绝望。

我发现,我根本无法一个人生活。

秀琴的离开,不是少了一个人那么简单。

她是抽走了我生活的所有细节,所有秩序,所有习以为常的支撑。

我像个被抽了线的木偶,散架了。

电话响了。

是张伟。

“爸,明天妈百天,我跟小敏上午过去接你,咱们一起去墓地。”

“嗯。”

“你……还好吗?”他犹豫地问。

“好着呢。”我硬邦邦地回答。

“那……你吃饭了吗?”

我看着厨房里的一片狼藉,和那盆奇形怪状的饺子。

“吃了。韭菜鸡蛋饺子。”

我说。

“哦,那挺好,妈最爱吃这个。”张伟的声音听上去放松了一些。

“爸,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一下。”

来了。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这几个月,他明示暗示好几次了。

“说。”

“爸,你看,这房子,你一个人住着,我们也不放心。而且,这房子没电梯,房龄也老,以后您上下楼越来越不方便。”

“小军(张伟的儿子,我的孙子)也快要结婚了,对方要求有婚房。您看,咱们是不是可以……把这套房子卖了,给你换一套带电梯的小户型。剩下的钱,给小军付个首付。”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充满了算计和铺垫。

我没说话。

我只是听着电话那头,他理性的、充满规划的声音。

“爸,你别多想。这绝对不是赶你走的意思。你换了小房子,住得舒服。或者,你搬来跟我住,我跟你嫂子,天天都能照顾你。小敏那边也行。我们都欢迎。”

“我们就是想让你晚年过得好一点。”

晚年过得好一点。

我冷笑一声。

“你的意思是,我搬出这个家,把房子卖了给孙子买婚房,我的晚年就能过好了?”

“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压不住火了,“你妈尸骨未寒!你就惦记上这套房子了!”

“我没有!爸,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张伟的声音也急了,“这房子迟早也是我们的!我这是合理规划!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为了这个家好?”我重复着这句话,觉得无比讽刺,“这个家,你妈刚走,就不算家了是吗?就可以拆了卖了是吗?”

“张伟,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这房子,谁也别想动!”

“这房子,是你妈留下的!这里面,有你妈一辈子的心血!”

“你们谁都不懂!”

我吼完,直接挂了电话。

我气得浑身发抖,心脏“咚咚”地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扶着桌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摸索着,想找降压药。

药瓶就在餐桌上,秀琴走之前,给我分好的一周的量。

我倒出两粒,干咽下去。

苦涩的味道,从舌根一直蔓延到心里。

我看着那盆没包完的饺子,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饺子馅儿,被人用各种理由,各种“为你好”的调料,搅和得面目全非。

百日祭那天,天气倒是很好。

阳光灿烂,甚至有些晃眼。

张伟和张敏来接我。

车里的气氛很压抑。

张伟黑着脸,一言不发。

张敏看看我,又看看她哥,欲言又止。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街景。

一切都和我无关。

到了墓地,还是那些程序。

摆上供品,烧纸。

我把我包的那些奇丑无比的饺子,也带来了一盘。

我把饺子放在墓碑前。

“秀琴,我给你包的饺子。韭菜鸡蛋的,还加了点肉,知道你也爱吃。”

“样子丑了点,你别嫌弃。”

“尝尝吧。”

我说完,眼泪就下来了。

这三个月,第一次。

不是嚎啕大哭,就是那么无声地,一滴一滴,往下掉。

掉在地上,瞬间就被干燥的泥土吸干了,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就像我这五十年的婚姻,好像也一下子,被吸干了。

张敏在我旁边,也跟着哭。

张伟站在后面,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没接。

我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

“爸,对不起。”张伟在我身后,低声说,“昨天……是我太着急了。”

我没回头。

“我知道,您舍不得这房子。我就是……小军那边催得紧,我压力也大。”

“我跟你嫂子,一个月工资加起来也就那么多,要还房贷,还要养孩子……”

他开始诉苦。

我听着,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谁的日子,又是容易的呢?

我和秀琴,当年拉扯他们兄妹俩,不也一样紧巴巴的?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张伟发高烧,半夜要去医院。

外面下着大雪,叫不到车。

我用棉被把他一裹,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医院跑。

秀琴在后面跟着,一边哭,一边给我打着手电。

那条路,我感觉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到了医院,我的棉袄都湿透了,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汗水。

那时候,我没觉得苦。

因为秀琴在。

她在,天就塌不下来。

“行了。”我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回去吧。”

我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 ઉ谅。

有些事,说不清了。

从墓地回来,我跟他们说,我想一个人待着。

他们拗不过我,只好先走了。

我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

厨房里,还是一片狼藉。

我默默地开始收拾。

把案板上的面粉扫掉,把沾了面的盆子洗干净。

我看着垃圾桶里,那些被我摔坏的饺子,心里空落落的。

我到底在跟谁置气呢?

跟儿子?

还是跟自己?

或者,是跟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秀琴?

我累了。

身心俱疲。

我决定,把这个家,好好整理一下。

不是为了卖掉,也不是为了扔掉什么。

我就是想,再重新摸一摸,看一看,我和她这五十年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我从卧室开始。

秀琴的衣柜,我打开了无数次,但从来没有真正整理过。

我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叠好。

春夏秋冬,从薄到厚。

很多衣服,都旧了,洗得发白。

她总是不舍得买新衣服。

我工资不高,她又是家庭主妇,每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在衣柜的最底层,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木盒子。

这个盒子我见过。

是她年轻时的嫁妆。

她说里面是她的小秘密,从来不让我看。

我找了半天,才在她的首饰盒里,找到一把小小的、已经生了锈的钥匙。

我的手有些抖。

我不知道,我会看到什么。

是她年轻时收到的情书?

还是她藏起来的私房钱?

锁“咔哒”一声,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情书,也没有钱。

只有几个陈旧的、封皮都磨损了的笔记本。

还有一沓,用红绳捆着的信。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个笔记本。

翻开了第一页。

熟悉的字迹,秀气,又带着一点倔强。

是秀琴的字。

上面写着日期:1973年10月5日。

是我们结婚的日子。

“今天,我嫁给张建国了。他不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人,也不是最会说甜言蜜语的。但是,他把厂里分的半斤肉,都给了我,自己啃窝窝头。我觉得,这个男人,可以嫁。”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这事儿我记得。

那时候穷,肉是稀罕物。

我看着她吃得满嘴是油的样子,心里就觉得,比我自己吃了还香。

我一页一页往下翻。

“1975年3月12日。张伟出生了。八斤重的大胖小子。建国乐得像个傻子,抱着孩子,在产房门口来回地走。他说,我辛苦了。其实,看到孩子的那一刻,什么疼都忘了。就是,家里又多了一张嘴,我们的担子,更重了。”

“1978年9月1日。小敏上幼儿园了。这丫头,胆子小,抱着我的腿不撒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建国心软,想说明天再去。我狠了狠心,把她塞给了老师。转身我就哭了。我知道,孩子总要长大的。”

“1985年6月20日。建国在厂里评先进,没评上。他回来喝闷酒,一句话不说。我知道他心里难受。他这人,就要强。我给他下了一碗面,卧了两个荷包蛋。他吃着吃着,眼泪就掉进了碗里。我拍拍他的背,什么也没说。夫妻嘛,不就是这样。你难受的时候,我陪着你。”

“1992年11月8日。跟建国吵架了。为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又来借钱。前前后后,借了多少次了?哪次还过?建国抹不开面子,还是借了。我气得好几天没理他。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尤其是对家里人。我知道他是孝顺,可我们的日子,也不宽裕啊。唉,算了,过两天给他个台阶下吧。总不能真为了这点事,伤了和气。”

我一页一页地看下去。

那些我以为已经模糊的,甚至忘记的往事,一件一件,从她的笔下,清晰地浮现出来。

原来,我喝醉酒,她会半夜起来给我擦脸,给我喂水。

原来,我生病住院,她每天坐第一班公交车来,晚上最后一班车走,回家还要给孩子们做饭。

原来,我每次跟她吵架,说完那些伤人的话之后,她都会一个人,偷偷地哭。

原来,她都知道。

她知道我的固执,我的臭脾气,我的死要面子。

她都知道。

但她从来没当面戳穿我。

她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包容着我,爱着我。

我拿起那沓信。

解开红绳。

第一封,是张伟刚上大学时,她写的。

“儿子,见信好。这是妈第一次给你写信,不知道说些什么。你爸说,男孩子,要穷养,不能给你太多生活费,怕你学坏。我知道你爸是为你好,但是,妈偷偷在你行李里,塞了二百块钱。在外面,别亏了自己。要是钱不够,就跟妈说,别跟你爸开口,他嘴硬。”

我愣住了。

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

我一直以为,张伟大学四年,过得挺节俭。

第二封,是张敏谈恋爱时,她写的。

“闺女,那个叫李浩的男孩子,妈见过了。人挺精神,也懂礼貌。就是,妈看他给你剥虾的时候,眼神总往你爸那边瞟。妈是过来人,知道他心里有点怵你爸。你爸这人,就是看着凶。你告诉他,别怕。只要他对你好,真心实意地对你好,你爸那边,妈去说。”

我鼻子一酸。

我记得那次,李浩(我后来的女婿)第一次上门,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

我还以为,是我这个老丈人的威严,镇住了他。

原来,是秀琴在背后,做了那么多工作。

信,一封一封地看下去。

有写给孩子的,有写给她自己远方的姐姐的,甚至还有几封,是写给我的草稿。

她总是在信里,跟别人夸我。

“建国这人,嘴笨,不会说话,但心是好的。”

“建D国今天又在小区跟人下棋,赢了一瓶二锅头,回来尾巴都翘上天了。”

“建国最近血压高,我让他少吃咸的,他嘴上不乐意,吃饭的时候,还是乖乖地把筷子伸向了那盘我特意为他清炒的西蓝花。”

这些琐碎的,平淡的,甚至有些啰嗦的文字,像一把温柔的刀子,一刀一刀,凌迟着我的心。

我一直以为,这个家,是我在撑着。

我是顶梁柱。

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

我只是那个屋顶。

而秀琴,是那一砖一瓦,是那看不见的钢筋水泥。

是她,用她一生的琐碎和唠叨,用她的爱和包容,把这个家,牢牢地粘合在一起。

没有她,我这个屋顶,就是个空架子。

风一吹,就散了。

我看到了最后一本笔记本。

日期,是最近的。

第一页,是她确诊之后写的。

“医生说,是癌。晚期。我没告诉建国。他那个人,看着硬,其实心里比谁都脆。我怕他受不了。”

“孩子们知道了。张伟哭得像个孩子。小敏更是。我跟他们说,别告诉你们爸。能瞒一天,是一天。让他,开开心心地,再过几天安生日子。”

我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我完全不知道。

她住院的时候,只跟我说,是老毛病,肺炎,住几天就好了。

我竟然信了。

我这个蠢货!

我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开始化疗了。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我让小敏给我买了个假发。别说,还挺像样的。建国来看我,说我气色不错。我对着他笑。心里,疼得像刀绞。”

“今天,张伟跟我商量房子的事。我知道这孩子,压力大。小军要结婚,没房子,在现在这个社会,确实难。我跟他说,别跟你爸提。你爸那个脾气,肯定要炸。等我……等我走了以后,你们再好好跟他商量。他舍不得的,不是这个房子,是这个家,是咱们娘俩的回忆。”

“我跟张伟说,你爸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你们以后,要多顺着他。他嘴硬心软,你们别跟他顶着来。多回家看看他,陪他说说话。他一个人,孤单。”

“我跟小敏说,你爸爱吃韭菜鸡蛋的饺子,但是他自己不会弄。你有空,多给他包点,冻在冰箱里。他胃不好,别让他总吃剩饭。”

“我偷偷立了个遗嘱。找的社区王主任做的见证。这套房子,是留给建国的。他想住,就住。他哪天不想住了,想卖了,或者想给小军,都随他。这是他的家,他说了算。孩子们,谁也不能逼他。”

“我还有点私房钱,这些年攒下来的。不多,几万块。一半给张伟,一半给小敏。我知道,跟房价一比,是杯水车薪。但这是妈最后的心意了。”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还想嫁给张建国。就是,下辈子,我希望他能对我好一点。别总跟我吵架。能多跟我说说话。别总把事儿,都憋在心里。”

“建国,你要好好活着。”

这是她写的最后一句话。

字迹已经很潦草,很无力了。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抱着那些笔记本和信,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五十年的光阴,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一幕一幕地闪过。

她的笑,她的眼泪,她的唠叨,她的操劳。

我这个混蛋!

我这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享受着她的照顾,却觉得理所当然。

我嫌她唠叨,嫌她小气,嫌她没文化。

我从来没有,真正地,去看一看她的内心。

我不知道她有那么多委屈,那么多恐惧,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爱。

她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下去了。

把最好的,最温柔的,都留给了我们。

而我,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光里,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在为她住院花钱而心疼。

我还在为她让我少抽烟而跟她置气。

我甚至,在她去世后,还把对生活的无能,迁怒于我的孩子。

我算个什么男人?

我算个什么丈夫?

我算个什么父亲?

那一夜,我没睡。

我把秀琴的日记和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给张伟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喂,爸。”他的声音带着宿醉的疲惫和警惕。

“小伟。”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跟小敏,今天有空吗?回家来一趟。我们……开个家庭会议。”

张伟愣了一下。

“爸,你要是还为房子的事……”

“不是。”我打断他,“你们回来吧。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下午,他们俩都来了。

表情都很凝重,像要上刑场。

我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

我把那个木盒子,放在了茶几上。

“你们看看吧。”

他们俩对视一眼,疑惑地拿起了那些笔记本和信。

一开始,他们看得很快。

渐渐地,他们的表情变了。

张敏的眼泪,最先掉下来,一滴一滴,打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张伟的眼眶也红了。

这个一向坚强、理性的儿子,肩膀开始微微地颤抖。

他看着那些信,那些他从未收到过的,母亲的信,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客厅里,只有压抑的啜泣声。

很久很久。

张伟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爸,我……我不知道……我真不是人!”

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响亮。

“哥!”张敏哭着去拉他。

“别拦着我!”张伟甩开她的手,“妈都这样了……我还在想什么?我还在逼你!爸,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妈!”

他又想打自己,被我抓住了手腕。

“行了。”我说,“别打了。你妈要是看见,该心疼了。”

我把王主任给我的那份遗嘱复印件,也放在了桌上。

“这是你妈的遗D嘱。她把房子,留给了我。但是,她也说了,孩子们有难处,我不能不管。”

我看着张伟。

“小伟,爸老了,也糊涂了。这段时间,说了些浑话,你别往心里去。”

“爸……”

“这房子,”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卖了吧。”

张伟和张敏都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我。

“爸,你……”

“听我说完。”我摆摆手,“这房子,是你妈一砖一瓦攒起来的。里面有我们一辈子的回忆。但是,人不能总活在回忆里。你妈在天上看着,她希望我们过得好,不是守着一座空房子,互相埋怨。”

“房子卖了,给你付首付。剩下的钱,我跟你小敏一人一半,你们自己安排。”

“爸,不行!这钱我们不能要!”张伟急了,“房子卖了,你住哪儿?”

“我?”我笑了笑,“我前两天,去看了个养老院。”

“什么?!”兄妹俩异口同声。

“就在咱们区,环境还不错。有医生,有食堂,还有一帮老头老太太,可以下棋,打牌,不比我一个人在这儿闷着强?”

“不行!绝对不行!爸,你搬来跟我住!”张伟说。

“对,爸,你跟我住!我照顾你!”张敏也抢着说。

我看着他们,心里很暖。

“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是,你们有你们的生活。我去了,是给你们添麻烦。你们要上班,要照顾孩子,哪有那么多精力管我这个老头子?”

“再说了,”我指了指我的心口,“你妈说了,让我好好活着。不是给你们当累赘,是活出我自己的样子。”

“在养老院,我吃喝不愁,有人说话,你们也能放心。周末了,你们带着孩子,来看我。咱们还是一家人。”

他们俩都沉默了。

我知道,他们心里不好受。

“这事,就这么定了。”我拍了板,“这是你妈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你妈在日记里说,她希望我能对她好一点,多跟她说说话。”

我看着窗外。

“可惜,没机会了。”

“所以,我不想再把遗憾,留给你们。”

“一家人,最重要的,不是房子,不是钱。”

我转过头,看着他们。

“是心在一起。是互相体谅,互相惦记。”

“别像我一样,到了这个年纪,才明白这个道理。”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

聊我们小时候的糗事,聊秀琴做的哪道菜最好吃,聊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温暖的细节。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地聊过天。

没有争吵,没有算计,没有埋怨。

只有一家人,最朴素的亲情。

房子,很快就卖了。

搬家的那天,我没让孩子们来。

我一个人,慢慢地收拾。

那些秀琴用过的东西,我没有扔。

我挑了几件她最喜欢的,连同她的那些日记和信,一起装进一个箱子里。

我要带走。

最后,我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秀琴的味道。

我对着空气,轻声说:

“秀琴,我要走了。”

“去过新生活了。”

“你放心,我会好好地活。”

“下辈子,我还娶你。到时候,我天天跟你说话,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说完,我笑了。

眼泪,却流了下来。

我关上门,把钥匙,留在了门缝里。

就像秀琴,把她一生的爱,留在了我的生命里。

人这一生,到底什么最该珍惜?

年轻的时候,我以为是前途,是面子,是那点可怜的自尊。

中年的时候,我以为是钱,是房子,是孩子的出息。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

人这一生,最该珍惜的,是那个愿意忍受你一身臭毛病,还愿意陪在你身边,跟你说一辈子废话,为你操一辈子心的人。

是那个,你一回头,她就在灯火阑珊处,对你微笑的人。

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但好在,还不算太迟。

至少,我还有时间,去珍惜我的孩子,去珍惜我剩下的,每一天的生活。

这,或许就是秀琴留给我,最宝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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