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中的邓州方言

一千八百余年前的东汉末年，王朝步入末世，政治腐朽不堪，天下陷入离乱，兵戈扰攘不休，疫疠肆虐横行。时居于邓州市穰东镇张寨村（汉代属南阳郡涅阳县）的张仲景，心怀悲天悯人、济世活人之医者仁心，拜同乡名医张伯祖为师，发愤钻研医学，尽得师传且青出于蓝。鉴于当时伤寒疫病席卷天下、荼毒生灵之惨状，张仲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凝聚毕生心血著成《伤寒杂病论》。该书创造性地确立了伤寒病 “六经分类” 的辨证施治原则，将理、法、方、药融为一体，为中医学辨证论治体系奠定了坚实的理论与临床基础，不仅成为中国传统医学的核心典籍之一，亦是现代中医药院校开设的重要基础课程教材。

张仲景所著《伤寒杂病论》，因东汉末年战乱一度散逸。其中 “论伤寒” 部分，经晋代太医令王叔和搜集整理，辑为《伤寒论》；“论杂病” 部分，则由北宋翰林学士王洙在皇家图书馆的蠹简中发现，方得重见天日。后经北宋校正医书局系统整理校勘，最终以《伤寒论》与《金匮要略》两部典籍的形式流传于世。

古有 “不懂南阳方言，误读伤寒千年” 之说。语言，尤其是方言，因其独特的传承性，往往具有极强的生命力，甚至对使用者的思维方式产生深远影响。张仲景故里邓州，素有 “中国中医药之乡” 之称，历史悠久、文化昌明，孕育了诸多兼具地方特色的方言词汇。张仲景生于斯、长于斯，邓州方言文化对其学术思想的影响深入骨髓。然而，这些带有地域特性的方言词汇，也为后世研读《伤寒杂病论》的学者（尤其非南阳地区学者）带来一定困惑，故民间亦有 “不懂邓州方言想学伤寒作难” 的说法。

笔者身为土生土长的邓州人，尊崇医圣张仲景，家族四代致力于研读张仲景著作。现摘录《伤寒杂病论》中含有的邓州方言词汇，结合方言语义与典籍原文进行考释，以期助力读者 “读懂邓州方言，学好仲景伤寒”，具体内容如下：

一、发

方言语义：用于修饰后续词语，表程度深、“很” 之意。

典籍原文：《辨脉法》载 “今脉反浮，其数改微，邪气独留，心中则饥，邪热不杀谷，潮热发渴，数脉当迟缓，脉因前后度数如法，病者则饥。”

解读：《伤寒论》中 “发渴” 即指口渴程度较重。

方言例证：“今日饮食过咸，直发渴（意为口渴得很）”“未得确切消息，心中发急（意为着急得很）”。

二、瞥瞥

方言语义：形容事物浮于表面，不深入。

典籍原文：《辨脉法》载 “脉瞥瞥如羹上肥者，阳气微也。”

解读：《伤寒论》中 “脉瞥瞥” 用于描述脉象，指因阳气微弱，脉象虚浮于体表的状态。

方言例证：“近日面色欠佳，望去黄瞥的（意为面色浮黄，无光泽）”。

三、家

方言语义：指代长期处于某一特定状态的人群。

典籍原文：《伤寒论》第 84 条载 “淋家，不可发汗，汗出必便血。”

解读：“淋家” 即指长期患有淋证的患者。《伤寒杂病论》中类似表述如 “风家”“亡血家”“疮家” 等，均指长期处于某类病理状态的人群。

方言例证：将潜心劳作之人称为 “干家”，将玩世不恭、喜好游乐之人称为 “玩家”，将游手好闲、混迹社会的痞劣之徒称为 “混家”。

四、了了（liǎo le）

方言语义：表 “完结、结束” 之意。

典籍原文：《伤寒论》第 10 条载 “风家，表解而不了了者，十二日愈。”

解读：此处 “不了了” 指表证虽已解除，但病情尚未完全痊愈。

方言例证：“此事咱还不了了（意为此事尚未了结，不会就此结束）”。

五、强几几

方言语义：形容身体出现反反复复、隐隐约约的不适感。

典籍原文：《伤寒论》第 14 条载 “太阳病，项背强几几，反汗出恶风者，桂枝加葛根汤主之。”

解读：“项背强几几” 指颈部与背部出现僵硬、隐隐不适的症状。

方言例证：类似表述如 “麻几几”“酸几几”，均用于形容局部隐隐的麻木、酸胀感。

六、不中

方言语义：表 “不能使用、不可采用” 之意，含否定倾向。

典籍原文：《伤寒论》第 16 条载 “太阳病三日，已发汗，若吐、若下、若温针，仍不解者，此为坏病。桂枝不中与之也。”

解读：《伤寒论》中 “不中” 即 “不能给（患者）使用” 之意。书中《伤寒论》《金匮要略》常出现 “某方剂不中与之” 的表述，实则为倒装句式，应为 “与之不中（给患者使用该方剂不可行）”。

方言例证：“此药不服用则不中（意为不服用此药不行）”。

七、哕

方言语义：指 “呕吐”，若呕吐时无食物吐出，则称为 “干哕”。

典籍原文：《伤寒论》第 226 条载 “若胃中虚冷，不能食者，饮水则哕”；《金匮要略》专设《呕吐哕下利病脉证并治》篇。

解读：历代部分注家将 “哕” 解释为 “呃逆”，实为误读，其核心语义应为 “呕吐”。

方言例证：“此垃圾堆气味恶臭，令我恶心哕了（意为因恶臭引发呕吐感或呕吐）”。

八、清浆水

方言语义：邓州传统土法织布工艺中，纺线时所需的专用浆水，“浆” 字读音为 “jiàng”（音同 “降”），非 “jiāng”（音同 “江”）。其制作方法为：将小麦面团置于清水中反复漂洗，待面筋析出后，取剩余液体静置澄清，所得即为清浆水。

中医属性：中医认为，小麦历经秋种、冬育、春生、夏收，秉受四时之气，味甘，性平，微寒，具有健脾益气、养心除烦、清热止渴之功效。张仲景在论述大病初愈、劳复（病后因劳累复发）之时，选用清浆水作为枳实栀子豉汤的煎制溶剂，堪称精妙之举。如今，随着传统织布工艺的消逝，清浆水仅在邓州传统美食胡辣汤的制作过程中仍有使用。

典籍原文：《伤寒论》第 393 条载 “大病瘥后劳复者，枳实栀子豉汤主之。枳实三枚（炙），栀子十四个（擘），豉一升（绵裹）。上三味，以清浆水七升，空煮取四升，内枳实、栀子，煮取二升，下豉，更煮五六沸，去滓。温分再服。覆令微似汗。若有宿食者，内大黄如博棋子大五六枚，服之愈。”

医家误读举例：关于《伤寒论》中 “清浆水” 的具体所指，千百年来学者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现将具有代表性的几种观点总结如下：

酸浆水说：唐代孙思邈在《千金翼方》卷十中，将 “清浆水” 写作 “酢浆”，认为其即酸浆水；清代吴仪洛在《伤寒分经》中记载：“清浆水一名酸浆水，炊粟米熟，投冷水中，浸五六日，味酢生花，色类浆，故名。若浸至败者害人。其性凉善走，能调中气，通关开胃，解烦渴，化物。”

淘米泔水说：与吴仪洛同时代的徐灵胎在《伤寒论类方》中提出：“浆水即淘米泔水，久贮味酸为佳。”

泥浆清水说：清代程知在《伤寒经注》中称：“清浆水乃泥浆水之清者，盖欲借土气以入胃耳。”

此外，另有部分医家认为清浆水系南方少数民族常食用的酸菜汤，此说亦有一定流传，但非主流观点。

九、不沾

方言语义：表 “不行、不能、不可” 之意，含否定与不可行倾向。

典籍原文：《金匮要略・水气病脉证并治》第十四篇载 “寸口脉弱而紧，弦则卫气不行，即恶寒，水不沾流，走于肠间。”

解读：“水不沾流” 指水气无法顺畅通达体内，出现阻滞之状。

方言例证：“你不沾（意为你能力不足，不行）”“他那个人不沾（意为他品行或能力不佳，不可靠）”“活干得不沾威（意为活儿干得不好，不达标）”。

十、不得

方言语义：表 “不能、不让、没办法” 之意，常带有一定的不可抗性。

典籍原文：《金匮要略・妇人产后病脉证并治》第二十一篇载 “产后腹痛，烦满不得卧，枳实芍药散主之。”

解读：“烦满不得卧” 指产后出现心烦胸满之症，导致无法平卧入睡，且症状具有一定的不可自主缓解性。

方言例证：“作业未完成则不得吃饭（意为不写完作业就不让吃饭）”“手机遗失，不得要了吧（意为手机丢了，没办法找回来了）”。【本文原载《邓州文史资料》2024第七辑】

作者简介：

余泽彦，中医执业医师，出身中医世家，邓州市花洲办事处大东关居委会东兴社区卫生室主任，邓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余氏中医清和法”第三代代表性传承人。

余森豪，南阳科技职业学院教师，伤寒论专业硕士研究生，医学硕士，主治医师，农工党党员，邓州市政协第十三届常务委员，邓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余氏中医清和法”第四代代表性传承人。

声明：此文转载自网络，旨在展现邓州深厚的历史底蕴与独特的文化魅力。谨此向作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