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5月9日凌晨两点,北京的夜风有些凉——’祁连山那一万发炮弹,还响在我耳边……’郑维山躺在病床上,声音沙哑却清晰。”护士记下这句话,几小时后,这位经历过北伐、长征、西征、解放战争的老将军停止了呼吸。外人听来,他临终的念叨似乎只是对往昔的一句回顾,知情者却知道,那是一场宿怨的终了。
时间拨回到1949年8月25日清晨,兰州东郊的窦家山雾气未散。山脚下,第63军炮兵团静默列阵,炮口俯向山腰暗堡。郑维山简单说了四个字:“全部射击!”随即,数百门火炮轰然震动,弹雨倾盆。一万发炮弹,六个小时便宣告打空。当最后一声巨响掩过窦家山时,山头插起了红旗,马家军被迫后撤。围观的侦察员惊叹:“这一阵,把窦家山削矮了一截。”
炮弹如此密集,不只为战术,更为情绪。回想1936年冬天,河西走廊漫天风雪,红西路军陷入马家军重围。红30军88师在倪家营子鏖战三昼夜后,子弹打光,用手榴弹、刺刀、石块硬撑。师长熊厚发阵亡,政委郑维山负伤突围,最后只带着二十多人走出祁连山口。统计下来,5600名官兵埋骨大漠。那片雪山,变成郑维山心里抹不去的阴影。
一提起河西走廊,老战士张定邦常说:“夜里能听见风吹白骨的声响。”听者脊背发凉。郑维山却刻意不避,每到夜深,他掀开被子下的笔记本,写下同样的句子:“要账。”只是,这笔血债,一拖拖了十三年。
1949年春,太原解放。徐向前设宴与彭德怀叙旧,把郑维山敬到桌前。酒过三巡,彭德怀语调不急不缓:“祁连山一带的旧账,总得有人去结。三面高山,一面恶水,麻烦得很,你敢不敢啃?”郑维山胸口一起一伏:“您指到哪儿,就打到哪儿。”徐向前举杯,却改了诗句:“劝君再尽一杯酒,荡平马匪祭忠魂。”桌上众人无言,杯中白酒苦辣得呛喉。
出太原后,第63军归入第一野战军序列。一路西进,装备弹药并不宽裕,尤其炮弹,只能精打细算。可8月初,彭德怀电令:“限期拿下兰州。”想打破黄河防线,必须打开东大门——窦家山和十里山。这里恰是马继援和马步芳的精锐防区,暗堡犬牙交错,火力交叉,观察所躲在山岩背后,只露半截缝。侦察排爬上前沿,被机枪压得贴地不敢动。有人摇头:“这山像个倒扣的瓮口,谁往里钻谁吃亏。”
郑维山实地勘察三天,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背后有人低声说:“跟当年倪家营子差不多,都是三面包围。”一句话挑起记忆,他握紧望远镜,镜片竟出现细小裂纹。晚上开会,他只下两条令:一,主攻;二,炮兵弹药优先保障。不少干部迟疑——弹药库里各口径加起来也就一万多发,真要一口气打光?郑维山态度坚决:“这一仗不仅为兰州,也为河西走廊那五千多兄弟。”
21日凌晨总攻,187师与189师轮番冲,但山腰暗堡层层错位,进展艰难。前沿伤亡增加,电台里传来焦急呼叫。彭德怀决定让部队暂退,要求复盘。夜里,郑维山撑着油灯,摊开地形图,眉头紧锁。参谋长忍不住问:“要不改个打法?”他把笔重重一摔:“改什么打法?攻心为上,他们的心在暗堡里,我们就把堡垒连心带骨掀个底朝天!”
25日凌晨,炮兵团提前十五分钟进入阵位。通讯连架起电话,彭德怀在后方指挥所,透过望远镜盯住山腰。六点整,第一轮火力急袭,把暗堡门缝炸成黑洞;第二轮转入延伸射击,封锁敌军退路;第三轮射击点名工事,一门炮没停过超过三分钟。兰州方向的老百姓隔着几十里都能听见闷雷般轰鸣,不知内情,以为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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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击中,步兵紧跟。189师三营突进时,发现第一道壕沟里满是被震晕的守军。工兵拆掉铁丝网,又被下一阵炮火覆盖,敌人再想聚拢已来不及。十点半,山顶插旗。十一点多,总前委来电祝贺。彭德怀拿起话筒:“郑维山,炮弹可别真打光了,再打就罚你。”电话那头只回一声:“受罚也值。”随即挂断。
进城后,兰州街巷还有残垣焦土味。战报送到西安,大后方兴奋异常,然而63军弹药几乎见底,炮管烤得发红。彭德怀翻着仓库清单,拿起钢笔在表格最下方批示:“立即补充。”笔尖重重一点,墨迹洇开一圈,像是炮口余烟。
战役结束,郑维山被叫到司令部。彭德怀板着脸,没发火,却递过纸笔:“写份检查。”周围的幕僚吞笑。郑维山提笔,字迹挺拔:“炮弹无存,遗恨已消。”写完交上去,彭德怀看一眼,扯了扯嘴角:“回去把防炮洞修好,下次没弹药,可别只剩一腔热血。”一句调侃,带着对老部下的心疼。
夜幕落下,兰州城静得出奇。郑维山独自走上北城墙,面向远处若隐若现的祁连山脉,给自己行了一个军礼,随后双膝跪地。风吹过草屑沙粒,摩挲盔沿。“熊师长,兄弟们,我把账清了。”声音不高,却像回声在城垣之间荡开,久久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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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的痛楚,在这一跪一叩间放下。但新的征程没停,63军随后渡过黄河,继续向青藏高原方向推进。那时的野战军还要面对恶劣气候、复杂民族关系、补给紧张等重重考验。有人问郑维山:“还敢把炮弹全打光吗?”他摇头:“不会了,血债还清,得给新中国省子弹。”幽默里透出老兵的通透。
1955年授衔,郑维山被评为中将。授衔典礼后,他没有留下合影,悄悄离开礼堂,到军史馆拍了两张88师旧照,冲印出来后贴在日记本封页,下面写一句:“生同死共,不负当年。”那本日记始终放在案头,谁来拜访,他都会翻到那一页,“看看他们,才知道什么叫王牌。”
岁月流去,炮声渐远,北京病房里,他的肺叶已有大片纤维化,呼吸机连续工作。医生劝他少说话,他摆手。护士拿温水润唇,他盯着天花板,像在凝望祁连山皑皑白雪。凌晨两点,他缓缓闭目,呼吸停顿。仪器报警的同时,家属听见他嘴角轻轻吐出几个字:“打光了……该睡了。”
遗体告别仪式当天,解放军仪仗队鸣枪致哀。按遗愿,骨灰分三处:大别山、祁连山、河西走廊。承运军机飞越西北上空时,副驾驶汇报:“已到甘肃张掖。”舱内默然数秒,随后打开舱门。骨灰撒向高空,随旋翼气流散入雪山。山风卷起细尘,仿佛号角声隐约。地面,那些从祁连山起伏线延伸的高地上,草色正青,白杨树摇动枝干,好像在等待某种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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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最新统计,兰州战役期间,63军炮兵共计发射炮弹一万零三十二发,平均命中率超六成。军事院校教材提到这段数据时,多半着重说明“火力密集+突击协同”的战术价值;军史研究员却更愿意提一句:“这是一场带着恨意又极其克制的复仇。”恨意在于猛烈炮击,克制在于仅用六小时收束战斗,没有额外的平民伤亡。
往后几十年,祁连山地形图反复更新,窦家山重新测量时,坡度比1948年记录的确低了近两米,足见那场炮火的威力。山脚下立着一块新石碑,刻着八个大字:“铁血为证,忠魂可慰。”游客常驻足拍照,却难以想象,这石碑背后,是一笔血账和一位将军十三年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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