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去了一趟辽宁营口出差,差事完了之后到当地的老街看看,对这里记忆最深刻的便是老街上的一栋青砖砌筑的二层楼,以其独特的青砖结构和简洁花型围廊令人注目,沿着室外的石板楼梯,拾级而上,楼梯两侧和二楼围廊都由青色瓦片搭设成简洁的花型,既端庄持重又不失独具匠心的艺术美感。二楼房檐中心悬挂着木质牌匾,上面端正地刻着的四个金色大字“永诚银号”,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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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 “永诚银号”的里面,里面设立了一座蜡像馆,据当地熟悉情况的人介绍,这里的内部结构按照当年的使用功能划分成三个区域:左侧是银炉工匠正在操作的两个熔炉,属于工作区,演绎着当年永诚银号的制作经营流程;中间算是洽谈区,一位大掌柜模样的人正在招待客户,两人喝茶聊天谈生意;右侧是账房先生正在结算对账,我想应该是如同我们当今公司里的财务部吧。里面蜡像一个个人物栩栩如生,尤其令人瞩目的是这位衣着华丽的大掌柜,人家称便是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鲍英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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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这永诚银号”是清末民初一定具有重大影响力的金融机构。那年月做生意的不像现在手机一划拉钱就过去了,各地商客做生意都要怀揣现银,交易和存储过程中需要人拉肩扛,十分不便,同时,由于银锭大小不一,成色不同,交易起来十分麻烦,尤其是后来各式外币也随开埠流入更增加了换算难度。币制的紊乱,催生出一个新的极具地方特色的行业——银炉业。即把客商的各类杂银铸成成色一致、形状相同、重量相等的炉银,每锭53.5两,含银量99.2%,还要打上“营平现宝”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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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永诚银号”之所以出名,他跟外地普通的银炉不一样,不是单纯熔铸“炉银”,还虚银货币——过炉银,拿现在的话说,就是有信用担保的“虚拟货币”,可以在特定的圈子里流通,逐渐演变成集作坊、存款、贷款、交易结转、过炉银信用保证于一体的场所,显现出现代信贷金融机构的雏形,那么,当时谁有这么大的财力来运转这种金融机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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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便是上文提到的鲍英麟,他便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北洋军阀张作霖长女张首芳的丈夫。鲍英麟能够成为张氏帅府乘龙快婿,自然是他的父亲鲍贵卿,鲍贵卿(字霆九),1876年出生于今大洼县西安镇小洼村(当时属海城县)。早年父母双亡,依靠几位哥哥供养,读了几年私塾。19岁为了生存投奔淮军总兵叶志超麾下充军,因有几年文化而入榆关武备学堂学习,后来毕业于天津武备学堂工程科,从此历任管带、统带、协统等职。其间受到北洋军阀段祺瑞的赏识得以重用,很快成为北洋军阀中的重量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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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黑龙江发生内乱驱赶督军,因鲍贵卿与张作霖是同乡挚友,又是儿女亲家,在张作霖一手操控下,委派亲家鲍贵卿为黑龙江省督军,后又兼任省长。由此张作霖扩大了地盘,亲家得到高升。张作霖成为东北三省巡阅使后,这位土匪出身的东北王,深知社会发展,文化在军中的重要性,为了整顿军队,改变土匪管理军队作风,培养初中级军官带兵打仗能力。决定续办东三省陆军讲武堂(后改东北陆军讲武堂,东北讲武堂)。初始张作霖任堂长,并亲自为东北讲武堂题词。刚刚得势的鲍贵卿将两个儿子鲍英麟、鲍钟麟,侄儿鲍毓麟兄弟3人送入东北讲武堂第一期骑兵科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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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英麟从东北讲武堂毕业之后,直接被岳父张作霖委任为营口海防练军营管带,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营长一级的军官,虽说官职不高,所辖仅数百人,但这在当年可是一处重要之地的美差。营口是东方贸易港城,物资丰富应有尽有。同时还是兵家必争之地,守住河口即守住东北水路大门,所以说当年张作霖将这一要职委任给大姑爷,是极为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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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鲍英麟坐镇营口感觉到很满足,一来自己的妻子也就是张作霖的大女张首芳非常漂亮,面容清秀,鹅蛋脸型、眉目清秀,眼睛有神,嘴唇微抿,气质安静,被形容为“像明星般漂亮”,气质独特:既有古典美人的温婉,又因性格泼辣形成反差,被评价为“眉眼之间有种仙女的神韵”。而自己相貌看上去有点粗犷,眉宇里带着几分狠劲儿。不过,张首芳的美貌,在今天她留下的照片就可以看出来,在没有美颜、没有整容、没有滤镜的年代肯定算是绝色美女。二来自己靠着岳父这座山,在这里当着个小官,也算是衣食不用愁,便在这安安稳稳地过了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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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过了几年,随着年龄和人生阅历增长鲍英麟发现自己的日子过得挺憋了巴屈,什么原因呢?一是自己的妻子虽然漂亮、有地位,但太过强势,根本不把自己当个男子汉大丈夫对待,一点小事就大吵大闹,经常搞得灰头土脸,街坊邻居都知道,大帅府的长公主,是个不好惹的“母老虎”。经常把鲍英麟气得跳脚,有时生气指着她鼻子骂。张首芳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你再骂一句试试?信不信我让我爹扒了你的皮?”鲍英麟回过头想了想,当场就蔫了,再也不敢骂了,他怕的不是张首芳,是她爹张作霖。此时的他只能忍气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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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来鲍英麟觉得事业也不顺心,他看看同样讲武堂首批毕业的同学们,个个飞黄腾达,前程似锦,说起来他们的学习成绩还不如自己呢,比如身边的堂弟鲍毓麟毕业后,进帅府当副官,不久便是连长、营长、团长,第一次直奉大战后,晋升为旅长。而自己的同学小舅子张学良更是青云直上,从少将师长很快就升至陆军上将。这些年来,自己如同张家的一条“看门狗”,仍是营口海防练军营管带 ,既不升官,也不发财,还要受妻子的气。他越想越生气,就想摆脱这种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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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颇有商业头脑的鲍英麟很快就发现了机会,当年,北京震发和钱庄因经营不利出现亏损,这本是金融界常有的事,可是北满发字号钱庄受外币滥发影响,又出现了亏空。一时间关内外风声四起,因受营口东盛和、西义顺震惊全国倒闭案影响,各地掀起兑换现银风潮。营口厚发和、英发和、志发和三家“发”字号银炉本不亏损,盈余100多万两。但是受挤兑大潮冲击,被迫关闭。所欠营口民众白银380万两。后经辽沈道尹及营口商会研究,清查账目,追讨欠款,变卖资产等,重新启动该银炉救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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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关键节点,鲍英麟敏锐地发现了重大商机,他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很快筹集白银24万两,聘用精明强干又善于经商之道的职业经理人,重打鼓另开张,实行七成兑换、三成年偿还的策略,很快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除偿还外欠债,连年获利甚丰,银炉的大旗重新立了起来,这一把赚得盆满钵满的鲍英麟一跃成为营口后来继上的商业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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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大老板的鲍英麟在家庭里的地位自然是蹭蹭往上涨,对曾经压过自己一头的妻子张首芳开始实施“制裁”,先是在处头逍遥快活。继而养起了小秘,张首芳是谁?她骨子里流着张作霖的血,能受这窝囊气?起初还忍着,后来鲍英麟越来越过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张首芳领着两个卫兵,直接冲到他办公室找麻烦。两个人的矛盾越来越尖锐。不过,这一切鲍英麟还是忍了,只要张作霖还活着,鲍家就不敢把她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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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好景不长,1928年,皇姑屯一声巨响,张作霖的时代结束了,张首芳的天,也塌了。没了老丈人这座大山,鲍英麟的真面目彻底暴露了,他先是这个管带也辞职不干了,从前的唯唯诺诺变成了冷嘲热讽,后来更是发展到拳脚相加。张首芳问他家里的钱花哪儿去了,他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吼道:“老子养着你,你还敢管我?” 张首芳越来越难过,不过她的亲弟弟还是当上了少帅,看来得求弟弟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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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虽然当上少帅,但毕竟比鲍英麟要小一辈,不敢像父亲张作霖对女婿这样的小辈进行呵斥。同时,他也理解姐夫鲍英麟的多年郁闷,决心以实业振兴东北,首先发展农业来解决老百姓吃饭难问题。1928年秋,在营口创办了“营田股份有限公司”。这是一个合资入股,发展稻田农业公司。任命鲍英麟为总负责。营田公司的营,指开发水稻地点隶属营口所辖,田指耕种水田。具体地点是今盘锦市境内大片盐碱河滩地。南起荣兴雁沟村,北至小盐滩。东起魏家沟,西至平安河一带。形成南北长约70华里,东西宽约80华里的水田耕种区。这里地势平坦,靠河近海是一片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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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田公司开张后,在鲍英麟的精心管理下,收成不错,尤其是晶莹剔透,雪白飘香的大米进入帅府后,令社会上层人物大加赞赏。后来营田公司设在荣兴屯,并在荣兴屯、曾家、中央堡设立巡警所,下辖9个大屯堡,设有百家长,以“钱粮田亩制”方式,发展拖拉机耕田,水泵提水等。以开发荒淤,改良土质,提倡实业为宗旨,终于改造成7.66万亩水田,并逐年丰收。如今盘锦市大洼县“荣兴农垦纪念馆”中,铭记着这段历史,镌刻着鲍英麟等人的名字,说明他的确是一名商业天才。同时,他与张首芳的婚姻也勉强维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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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好景不长,“九一八”事变后,鲍英麟完全失去靠山,元气大伤,在日军的步步紧逼下,先是他的金融业被迫关闭。从此银炉业在营口消失。继而他的营田公司也不了了之,尤其是张学良率部离开东北之后,鲍英麟也万般无奈地离开营口迁居天津。而他与张首芳闹得很凶的夫妻关系也是名存实亡。真正的转折点,是1936年的西安事变。张学良被老扣押,生死未卜。鲍英麟觉得,张家这回是彻底完了,最后一丝顾忌也没了。他直接把张首芳赶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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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岁的张首芳成了一名弃妇,他就拎着一个小皮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旧衣服,一步三回首孤零零地走出了鲍家大门。曾经风光无限的奉天公主,成了无家可归的弃妇,她自己在北马路租了间小破屋,靠给人家缝缝补补、洗洗衣服过活。一双曾经弹钢琴的手,被针扎满了眼,冬天泡在冷水里,冻得满是裂口。每每到了晚上的时候,张首芳回忆往事的时候不由心如刀绞,其实自己的童年也是像现在一样,那时父亲张作霖,还不是什么“东北王”,就是个成天在外面跑江湖、打零工的混子,挣那点钱,连养家糊口都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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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母亲赵春桂,更是个苦命的女人,白天操持家务,晚上还得出去捡粪、挖野菜贴补家用。在张首芳的童年记忆里,就没有新衣服这回事,脚上的冻疮年年烂、年年好,冬天冷得受不了,就跟弟弟张学良缩在一床破棉被里,你暖暖我,我暖暖你。谁知张作霖在外面刚刚混出了名堂,身边是围满了莺莺燕燕,职务再高一点后,更是接二连三地娶那些姨太太,早已经把糟糠之妻丢到了脑后。这就是有钱又有权男人就变坏,自己曾经的丈夫鲍英麟也是一样的货色。张首芳想起自己也重蹈母亲的老路,怎么不伤心呢?说到底,自己不过是那个风云变幻的大时代里,一粒被巨浪裹挟的沙尘,只得让别人推着,半点也由不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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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张首芳虽然自己遭受劫难,但他想的还是兄弟姐妹,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最难的时候,她把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一根金簪,拿去当铺换了点米。后来听说张学良被软禁在外地,生活很苦闷。她咬咬牙,又托人从香港给弟弟寄去了一套《明史》。她或许是想用明朝末年那段亡国史,来劝慰同样身陷囹圄、报国无门的弟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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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成立之后,他靠补助生活,不过日子还算是安稳,那时候的张首芳,已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了。她不爱说话,就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楼门口晒太阳,看着孩子们玩闹。那时她时常想自己的那些妹妹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二妈生的张怀英美貌非凡,嫁给一个患痴呆症的蒙古王爷的儿子经常受到丈夫的虐待;四妹张怀卿,嫁给那个辫子军搞复辟的头目张勋的儿子张梦潮,却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这让张怀卿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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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下了一场大雪,56岁的张首芳安静地走了,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丈夫鲍英麟作为商业巨子的事迹,记录在营口的发展史上,站在鲍英麟曾经奋斗过的永诚银号蜡像馆里,端详炉银的铸造过程和室内陈列的清末家具,遐想着百年前的纷纷杂杂,是是非非,让人感慨万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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