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8月21日凌晨,皖西大别山突降暴雨,军用吉普陷在泥泞中,无线电里先后传来两次求援。车灯下,副司令皮定均紧抿嘴角,站在雨里没吭声。谁也想不到,就在头天夜里,他还在金寨县双河镇老宅的土炕上辗转反侧。短短十二小时,气氛全变了:山村议论四起,皮家大门却已上锁。乡亲们疑惑不解,这位打了一辈子硬仗的老兵,为何只停留一宿就匆匆离去?
往事得从二十四年前说起。1929年春,15岁的皮定均在双河圩场递上报名纸,跟着红军番号进入鄂豫皖根据地。那一年,金寨十里八乡足足走出两万青年,皮只是其中其貌不扬的一员。可谁都记得他倔,腿脚疾,枪声一响必冲在前。到长征落脚陕北时,这个山里娃已是教导团团长。抗战爆发,他又调往太行,与刘伯承、邓小平并肩转战。功劳簿上一串数字很亮眼,可对金寨百姓来说,纸面荣誉远没有“儿子回没回”那句话重要。
1946年中原突围,皮定均率“第一旅”五千人诱敌向东,替大部队撕开缺口。皖西人私下把那支部队叫“皮旅”,意思是“让敌人皮开肉绽”。可辉煌背后是沉甸甸的牺牲:当年随他出发的14个发小,八年内全部战死。他记得每一张脸,也记得托付。朋友临终前的嘱托多半只有一句——“回家,给娘报个平安”。那几张染血的入伍证常年放在皮定均皮夹最里层,他不敢翻,却又不舍得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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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国后,岗位换了,枪声停了,牺牲的账却始终没有结清。金寨官方统计,全县参军十万,仅存者不足一成。1953年,组织批准皮定均回乡探亲,顺带调研地方民生。消息传开,双河镇像过年,人们围在他家院子里层层叠叠。有老妇拎着热汤面往里挤,也有孩童好奇打量这位“穿星戴花的大官”。屋里闹哄哄,有人忽然抹眼泪,“皮司令,俺家柱子跟您在一个连,可有信儿?”一句问话,空气瞬间变冷,木窗纸上油灯摇曳。皮定均喉咙发紧,只能艰难摇头。另一位大嫂不死心,又问,“活口?遗物?都行!”屋外蝉声聒噪,他却听见心脏在胸腔里重重撞击。
夜深人散,他坐在堂屋板凳上,盯着墙角一桶新磨豆饼。那是乡亲们凑的礼,带着土味的情谊。可眼前却浮现出太行山密林里牺牲战友的面孔,一张接一张。愧疚刺骨。天还没亮,他叫醒妻子张烽,“走。”张烽惊讶,“才回来一夜。”他不解释,翻箱找锁,亲手把院门锁紧——不是防人,而是不想再让乡亲们面带期望地敲门。
清晨的山路薄雾弥漫,车队驶出不足五公里,暴雨倾盆而下。洪水卷走山石,也冲走他最后一点侥幸。被困的三天,他无数次想到双河镇口那群等消息的老人,心口像压巨石。可军务催逼,他终究没折返。村里流言却像藤蔓疯长——“当了官,看不起穷亲戚”“作孽,老天爷发洪水收拾他”。风言风语整整缠绕了三十年。
值得一提的是,皮定均对这些议论从未替自己申辩。此后十余年,他在福州、济南、兰州等军区奔忙,参与防务布置、基础设施建设,公务记录里几乎没有“私事”二字。有人劝他回金寨解释清楚,他摆摆手:“留点念想吧。”那口气听不出悲喜,却透着难言的心酸。
1976年6月6日,成都飞北京的运输机失事,机上全部遇难,皮定均和幼子皮国宏同时罹难。一纸讣告让金寨陷入沉默,传闻骤停却无人释怀。又过多年,战史研究者查阅档案,把当年他口袋里那叠入伍证公之于众,连同值班日记原件——字迹端正:今晚回家,乡亲多问烈士消息,实难开口,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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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不需渲染,数据已够沉重。金寨烈士塔下,十万人名镌刻石壁,皮定均也仅是黑体字里的一员。他的亲属遵其遗愿,在老宅旁捐建希望小学,把数百件遗物无偿交给县博物馆。校门口有块铜牌,上面刻三行小字:不负乡亲,不负故土,不负战友。老一辈走过时,常停脚注视几秒,没再提当年那场误会。雨声、哭声、枪声,仿佛都融进山雾里,再也分不出哪一种更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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