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B超单很薄,像一张轻飘飘的判决书。
医生扶了扶眼镜,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恭喜,怀孕六周了,孕酮有点低,回去多休息,给你开点黄体酮。”
我捏着那张纸,指尖冰凉。
“谢谢医生。”
我的声音也很平静,平静到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走出诊室,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混杂着各种人生百态的气味。
哭的,笑的,焦慮的,麻木的。
我属于最后一种。
我没有立刻给沈知衍打电话。
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看着人来人往,像在看一场与我无关的默剧。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闺蜜林语发来的消息。
【怎么样怎么样?姨妈推迟这么久,不会是中奖了吧?】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打过去。
【中了。】
那边几乎是秒回,一连串的感叹号和尖叫的表情包。
【啊啊啊啊!你要当妈了!沈知衍要当爹了!不行,我得赶紧想想给干儿子/干女儿买什么见面礼!】
我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我回她:【先别。】
然后关掉了手机。
世界清静了。
我在长椅上坐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双腿发麻,才缓缓站起来。
我没有回我和沈知衍的家,那栋在市中心,价值不菲,却空旷得像个样板间的别墅。
我打车回了我自己的小公寓。
结婚前买的,一室一厅,只有六十平。
但这里有我的一切。
推开门,一股熟悉的、带着灰尘和阳光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
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团缠绕的毛线,而那张B超单,就是最突兀的线头。
我和沈知衍结婚三年。
商业联姻。
我们家当时资金链出了问题,需要沈家的帮助。而沈知衍,需要一个门当户对、温顺听话的妻子来堵住家里长辈的嘴,好让他能全身心扑在事业上。
我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婚前,我们签了协议。
他说:“苏然,我需要的是一个合作伙伴,一个沈太太。我给不了你太多的感情,但我会给你沈太太该有的一切,尊重,以及物质。”
我当时点了头。
我说:“好。”
我以为我可以。
我以为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可人心,终究不是机器。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我看着他从一个锐意进取的部门总监,一步步坐到今天CEO的位置。
我为他打理好家里的一切,在他胃病犯了的时候为他熬粥,在他深夜回家时给他留一盏灯。
我以为,石头也能捂热。
直到三天前。
那天是他的助理,林薇薇的生日。
沈知衍晚上有个很重要的应酬,他亲口对我说的。
他说:“然然,今晚会很晚,你先睡,不用等我。”
我信了。
我还炖了汤,想着他回来喝了能暖胃。
结果,晚上十点,我刷朋友圈,刷到了沈知衍一个下属发的内容。
一张KTV包厢的大合照。
沈知衍坐在最中间,林薇薇坐在他身边,笑靥如花。
他微微侧着头,听她说话,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和柔和。
照片的配文是:【祝我们的小太阳薇薇生日快乐!感谢沈总百忙之中抽空来给我们薇薇庆生!】
百忙之中。
原来他口中那个重要的应酬,就是给他助理庆生。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
我没有打电话质问他。
没有意义。
我只是默默地把那锅汤倒进了下水道。
第二天,他回家,身上带着陌生的香水味和淡淡的酒气。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对我说:“昨晚谈得太晚了,喝了点酒。”
我看着他的眼睛,问:“谈得顺利吗?”
“还行。”他解开领带,随手扔在沙发上。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们之间,完了。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是每一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
是沈知衍。
我深吸一口气,接通。
“在哪?”他的声音一如既往,低沉,带着一丝不耐烦。
“在我自己的公寓。”
他那边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回去干什么?我妈今天过来,你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
他妈妈,我的婆婆,每周三都会雷打不动地来别墅“视察”。
美其名曰,关心我们的生活。
实际上,是来挑我刺的。
“我有点事。”我淡淡地说。
“什么事比妈过来还重要?”他的语气更不悦了,“苏然,你现在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我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突然就笑了。
笑得有些苍凉。
“沈知衍。”我叫他的名字。
“嗯?”
“我们谈谈吧。”
“我现在没空,公司一堆事。”
“关于离婚的事。”
我说完这句,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他冰冷的声音才传来,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嘲讽。
“苏然,你又在发什么疯?”
“我很清醒。”我说,“下班后,来我这里,我们把字签了。”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把手机扔到一边,我从抽屉里翻出了那份我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
一式两份。
我早就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苏然。
两个字,写得端端正正。
我看着那两个字,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晚上七点,门铃响了。
我知道是他。
我走过去,从猫眼里看了一眼。
沈知演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只是脸色很不好看,眉头紧锁,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我打开门。
他一进来,就带来一股迫人的气场,让这个小小的公寓都显得逼仄起来。
他扯了扯领带,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我。
“苏然,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没说话,转身从茶几上拿起那份离婚协议,递给他。
“解释都在里面了。”
他垂眸,看到“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时,瞳孔猛地一缩。
他没有接,而是抬眼,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他忽然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淬满了冰渣子。
“就因为我陪助理过了个生日?”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我看着他,觉得无比可笑。
“是,也不是。”
“什么叫是也不是?”他上前一步,逼近我,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苏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了?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的生日,跟我闹离婚?”
不相干的人?
我真的想笑出声来。
“沈知衍,林薇薇对你来说,真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吗?”
他皱眉:“她是我助理,工作能力很强,是我得力的下属。仅此而已。”
“是吗?”
我拉开茶几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沓照片,甩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照片散落一地。
第一张,是他在机场,林薇薇自然地伸手帮他整理衣领。
第二张,是公司团建,所有人都穿着统一的服装,只有林薇薇和他一样,穿着便服,两人并肩走在最前面,像一对璧人。
第三张,是他胃病犯了,林薇薇扶着他,满脸焦急,而他靠在她身上,脸色苍白。
第四张,是他办公桌上,摆着一个马克杯,上面印着一个卡通女孩,那个女孩,和林薇薇有七分像。
还有很多。
这些,都是我这三年来,陆陆续续从各种渠道收集到的。
从他下属的朋友圈,从公司内部的论坛,从一些他不经意间泄露的细节里。
我像一个卑微的侦探,窥探着自己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的亲密无间。
沈知衍的脸色,随着每一张照片的出现,变得越来越难看。
他俯身,捡起一张,是林薇薇生日那天,他送她上车,俯身叮嘱着什么,车窗摇下一半,林薇薇的脸上带着娇羞的笑。
“你调查我?”他的声音冷得能结冰。
“我没有调查你。”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在看,看我在你的生活里,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现在我看到了。”
“我是一个局外人。”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我没给他机会。
“沈知衍,你还记得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吗?”
他愣住了。
“上个月十六号。”我替他回答,“那天,你说公司有紧急项目,要去邻市出差。”
“我给你打电话,是林薇薇接的。她说你在开会。”
“可后来,我在你西装口袋里,发现了一张游乐园的门票。邻市的。”
“那家游乐园,是林薇薇最喜欢的地方,她朋友圈里发过很多次。”
沈知衍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青白交加。
“我……”
“你不用解释。”我打断他,“我不想听。”
“还有你妈妈。”我继续说,“她每次来,都会明里暗里地夸林薇薇有多能干,多贴心,说她要是你的妻子,肯定能帮你更多。”
“她甚至当着我的面说,我除了家世好一点,一无是处。”
“这些,你都知道。但你从来没有为我说过一句话。”
“你只会说,苏然,我妈年纪大了,你让着她点。”
我每说一句,沈知衍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震惊地看着我。
“你……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我笑了。
“我说过。”
“我们结婚第一年,你第一次为了林薇薇的工作失误,对我发火。我说,她是你的助理,不是我的。你当时怎么说的?”
“你说,苏然,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我们结婚第二年,你妈当着所有亲戚的面,说我连个蛋都下不出来。我晚上跟你哭,你抱着我说,别想太多,我们还年轻。”
“可转头,你就听了你妈的话,带我去做了各种检查。”
“检查结果是我没问题。你松了口气,然后这件事就翻篇了。”
“你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心情是怎样的。”
“沈知衍,在这段婚姻里,我一直在退让,一直在妥协。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你总会看到的。”
“但我错了。”
“你看到的,永远只有你自己,你的事业,你的得力下属,你那个需要你‘让着点’的妈。”
“而我,苏
然,只是你用来装点门面的一个摆设。”
“现在,这个摆设不想再待在橱窗里了。”
我指着桌上的协议。
“签字吧。对我们都好。”
公寓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沈知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懊悔,有愤怒,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慌乱。
过了很久,他才沙哑地开口。
“苏然,我承认,这三年,我忽略了你。”
“我以为,我们当初说好的,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你心里积攒了这么多委屈。”
“给我一个机会,我改。”
“我会和林薇薇保持距离,我会跟我妈说清楚。”
“我们不离婚,好不好?”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一丝恳求。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心软。
但现在,不会了。
我的心,已经冷了。
我摇了摇头。
“沈知衍,太晚了。”
“不是所有事情,都有机会弥补的。”
“破镜,就算重圆,也还是有裂痕。”
我不想再过那种每天靠着蛛丝马迹去猜测他爱不爱我的日子了。
太累了。
就在这时,我的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
一股恶心感直冲喉咙。
我捂住嘴,冲进了卫生间。
“呕——”
我趴在马桶上,吐得天昏地地。
什么都没吃,吐出来的只有酸水。
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沈知衍站在门口,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眼神里满是担忧。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想上前扶我。
我抬手,挡住了他。
“别碰我。”
我的声音因为呕吐而嘶哑不堪。
我漱了口,用冷水拍了拍脸,才感觉好了一点。
镜子里,我的脸色苍白如纸。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很可悲。
我扶着墙,慢慢地走出去。
沈知衍还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苏然,你到底怎么了?我们去医院。”
“不用。”
我走到沙发边,从包里拿出那张被我捏得有些褶皱的B超单。
然后,我把它扔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就像我刚刚扔下那些照片一样。
动作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沈知衍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
当他看清上面的字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怀孕……六周?”
他的声音都在发抖,带着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震惊。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睛里风暴汇聚。
“你怀孕了?”
“是。”
“你怀孕了……然后你要跟我离婚?”
他的表情,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荒谬,且无法理解。
“苏然,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你怀着我的孩子,要跟我离婚?”
“放手!”我挣扎着,“沈知衍,你弄疼我了!”
“疼?”他像是被刺激到了,眼眶都有些发红,“你现在知道疼了?你拿着我的孩子来跟我提离婚的时候,想过我的感受吗?”
我看着他几近失控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首先,沈知衍,这个孩子,是我的。在我肚子里。”
“其次,我之所以要离婚,恰恰就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
他愣住了,抓着我手腕的力道松了些。
“什么意思?”
“我不想我的孩子,出生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里。”
“我不想他长大了,看到他的爸爸,为了一个女助理,忽略他的妈妈。”
“我不想他学你一样,把婚姻当成一场交易,把妻子当成一个摆设。”
“我更不想,他将来要面对一个,处处挑剔他妈妈,却对一个外人赞不绝口的奶奶。”
“沈知衍,我一个人,也能养大他。而且,会比跟着你好得多。”
我的话,像一把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只剩下惨白。
他松开了我的手,后退了一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我?”
“是。”我承认得很干脆,“如果不是今天吐了,我连这张纸都不会给你看。”
“我会自己处理好一切,然后让你签字。”
“苏然……”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哀求和恐惧,“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不能……这么残忍。”
残忍?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只觉得讽刺。
当我一个人在深夜里,看着他和他助理的亲密合照,辗转难眠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他也很残忍?
当我为了迎合他母亲的喜好,学着做各种我不喜欢的菜,却只换来一句“还是没有薇薇做得地道”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他也很残忍?
当我满心欢喜地准备了结婚纪念日的烛光晚餐,却等到他一句“公司有事”的谎言时,他有没有想过,他也很残忍?
“沈知衍,我只是在学你而已。”
我拿起桌上的笔,塞进他手里。
“签字吧。”
“这是对我们所有人,包括这个孩子,最好的结局。”
他握着笔,手抖得厉害。
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在他手里,仿佛有千斤重。
他没有看协议,只是看着我。
“我不签。”
他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
“我绝对不会离婚。”
“苏然,你死了这条心。”
说完,他把笔重重地拍在桌上,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林薇薇那边,我会处理。我妈那边,我也会去沟通。”
“从今天起,我搬过来跟你一起住。”
“在你情绪稳定下来之前,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待着。”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世界再次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缓缓地瘫坐在沙发上。
眼泪,终于在此刻,决了堤。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直到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是林语。
我吸了吸鼻子,接通电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喂,小语。”
“然然!你跑哪去了?我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急死我了!”林语的聲音听起来快要抓狂。
“我没事,在……在外面散散心。”
“散心?你一个刚查出来怀孕的孕妇,一个人在外面乱晃什么?沈知衍呢?他没陪着你?”
提到沈知衍,我的鼻子又是一酸。
“然然,你怎么了?你哭了?”林语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是不是沈知衍欺负你了?你等着,我这就去撕了他!”
“没有……”我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小语,我……我跟他提离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林语才小心翼翼地问:“因为……林薇薇?”
“嗯。”
“他……他怎么说?”
“他不肯签。”
“我就知道!”林语在那边气得跳脚,“这个渣男!自己管不住下半身,还想拖着你不放!然然,你别怕,我支持你!这婚必须离!”
听着闺蜜义愤填膺的声音,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对了,你把怀孕的事告诉他了吗?”
“说了。”
“他什么反应?”
我想了想沈知衍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淡淡地说:“很震惊,很愤怒,不相信。”
“活该!”林语啐了一口,“他以为你是拿孩子要挟他呢?我告诉你然然,你千万不能心软!这种男人,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你今天原谅了他陪小助理过生日,明天他就能陪小助理过夜!”
“我知道。”
“你现在在哪?我过去陪你。”
“不用了,我在自己的小公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怎么行!你现在可是重点保护对象!”
“我真的没事,小语。我现在……很乱,但也……很坚定。”
我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也需要空间,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挂了电话,我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黑暗中,我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
一下,一下,沉重而缓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我又回到了三年前的婚礼上。
我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我爸的手,一步步走向沈知衍。
他站在红毯的尽头,穿着笔挺的西装,英俊得像个王子。
可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他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即将签约的合作伙伴。
神父问他:“沈知衍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然小姐为妻,无论富贵贫穷,健康疾病,都爱她,尊重她,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台下的宾客都开始窃窃私语。
然后,他才缓缓开口,说了一个字。
“我……愿意。”
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我从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
天已经亮了。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光斑。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片冰凉。
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
这个公寓的钥匙,只有我和林语有。
门开了。
沈知衍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进来。
早餐,水果,还有一些孕妇用的营养品。
他看到我醒了,愣了一下,然后把东西放在餐桌上。
“醒了?我买了你喜欢吃的小笼包,还是热的。”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带着一丝讨好。
和我印象中那个高高在上的沈知衍,判若两人。
我没有理他,掀开被子下床。
他立刻紧张起来:“你要去哪?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我去洗漱。”我冷冷地丢下三个字。
当我从卫生间出来时,他已经把早餐都摆好了。
小笼包,小米粥,还有一杯温牛奶。
都是我以前喜欢的。
“快吃吧,不然冷了。”他拉开椅子。
我站在原地,没动。
“沈知衍,你这是做什么?”
“我在照顾你。”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照顾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
“我不是你的妻子了。”我说,“至少,很快就不是了。”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
“苏然,那件事我们能不能翻篇?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林薇薇,我已经让她今天就办理离职。”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好笑。
“你觉得,问题只在林薇薇身上吗?”
他没说话。
“你解雇了她,还会有下一个李薇薇,张薇薇。”
“沈知衍,问题在你。”
“在你心里,工作永远比我重要,你的下属永远比我贴心,你的面子永远比我的感受重要。”
“你根本……就不爱我。”
最后四个字,我说得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他的心上。
他浑身一震,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
“你不用说了。”我坐下来,拿起一个小笼包,慢慢地吃着。
我需要补充体力。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协议我不会收回。你如果坚持不签,那我们就分居。两年后,一样可以起诉离婚。”
我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沈知衍看着我,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吃东西。
那顿早餐,是我这三年来,吃得最压抑的一顿。
接下来的几天,沈知衍真的说到做到。
他搬进了我的小公寓。
这里只有一间卧室,他很自觉地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他每天准时上下班,不再有任何应酬。
他开始学着做饭,虽然做得一塌糊涂。
他会记得我产检的日子,提前安排好工作,陪我一起去。
他会笨拙地给我按摩浮肿的小腿。
他会对着我的肚子,讲那些他自己都觉得幼稚的睡前故事。
他努力地扮演着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角色。
所有人都觉得,他变了。
连林语都动摇了。
她悄悄对我说:“然然,要不……再给他一次机会?我看他这次是认真的。”
我只是摇了摇头。
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他做得再多,也无法抹去那些深夜里我独自流泪的记忆。
他表现得再好,也无法填补我心中那个巨大的空洞。
那天,我去做产检。
B超医生说:“宝宝很健康,你看,都能看到他的小心跳了。”
我看着屏幕上那个闪烁的小光点,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这是我的孩子。
是我一个人的。
从医院出来,沈知衍小心翼翼地扶着我。
“医生怎么说?”
“很好。”
他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我们……去给宝宝买点东西?”他试探地问。
我没有拒绝。
我们去了市里最大的母婴商场。
沈知衍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孩子,看什么都新奇。
他拿起一件小小的婴儿服,在我肚子上比划着。
“你看,这件好看吗?是蓝色的,如果是儿子,穿上肯定很帅。”
他又拿起一双粉色的学步鞋。
“这个也可爱,女儿穿上,就像个小公主。”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是对一个新生命的期待和喜悦。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或许,他会是一个好父亲。
但他,永远不会是一个好丈夫。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女声。
“是……是苏然姐吗?”
这个声音……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是林薇薇。
“有事吗?”我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沈知衍也听到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苏然姐,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打扰你。”林薇薇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沈总……他把我开除了。我找了很多工作,但是……但是没有一家公司敢要我。”
“我知道,肯定是沈总打了招呼。”
“苏然姐,我求求你,你跟沈总说一说,让他放过我吧。”
“我家里还有生病的妈妈要照顾,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她哭得泣不成声。
我握着手机,沉默了。
沈知衍的脸色很难看,他想抢过我的手机。
我避开了。
“这是你和他的事,跟我说没用。”
“不,有用的!”林薇薇急切地说,“沈总现在什么都听你的!苏然姐,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不该离沈总那么近。”
“但是我发誓,我对他真的只是崇拜,像对老师那样的崇拜!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生日那天,是部门的同事非要拉着沈总一起的,我拦都拦不住。”
“还有你看到的那些照片,都是误会!是他们乱拍的!”
我静静地听着她的解释,心里毫无波动。
是不是误会,已经不重要了。
“说完了吗?”
林薇薇愣住了。
“说完了,我就挂了。”
“别!苏然姐!”她尖叫起来,“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也是受害者!”
“你以为我愿意吗?你以为我愿意每天看沈总的脸色,小心翼翼地伺候他吗?”
“你以为我愿意被你婆婆当成枪使,用来刺激你吗?”
“你什么都有!你有好的家世,有爱你的家人,你是名正言顺的沈太太!”
“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想努力工作,赚点钱,让我妈过得好一点!我有什么错?”
她的声音,充满了怨恨和不甘。
我突然就笑了。
“你没错。”
“你只是,不该把主意打到别人的丈夫身上。”
“林小姐,这个世界上,想努力工作赚钱的女孩有很多。但她们,都懂得什么叫分寸,什么叫界限。”
“而你,没有。”
“至于你说你婆婆拿你当枪使,那你更应该反思一下,为什么她不找别人,偏偏找你?”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了号码。
整个世界,瞬间清净。
我回头,看到沈知衍站在我身后,脸色复杂地看着我。
“她……都跟你说了?”
“嗯。”
“你别信她,她都是胡说的。”他急忙解释,“我妈那边,我会去说……”
“沈知衍。”我打断他。
“你到现在,还是没明白。”
“我跟你离婚,不是因为林薇薇,也不是因为你妈。”
“是因为你。”
“是因为,在这段千疮百孔的婚姻里,我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让我坚持下去的理由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我曾经痴迷的深邃,如今,只剩下疲惫的倒影。
“我们结束吧。”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说完,我转身,走出了那家琳琅满目的母婴店。
身后的沈知衍,没有再追上来。
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久违的自由。
肚子里的宝宝,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心情,轻轻地动了一下。
我低头,温柔地抚摸着小腹。
“宝宝,别怕。”
“妈妈带你走。”
“我们去一个,没有谎言,没有伤害,只有爱的地方。”
我以为,这件事会就此告一段落。
沈知衍会想通,然后在协议上签字。
但,我低估了他的执拗,也高估了他的理智。
那天之后,他没有再回我的小公寓。
我以为他放弃了。
心里松了口气,却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但很快,我就知道我错了。
他不是放弃了,而是换了一种方式。
他开始对我进行全方位的“围剿”。
首先是我的工作。
我在一家画廊做策展人,工作清闲,是我喜欢的。
但突然有一天,老板找到了我。
“苏然啊,真不好意思。我们画廊……最近经营有点困难,可能要裁员了。”
老板的眼神躲躲闪闪,话也说得言不由衷。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家画廊,背后有沈氏集团的投资。
我什么都没说,平静地递交了辞职信。
然后是我的朋友圈。
林语突然给我打电话,气急败坏。
“然然!沈知衍是不是有病!他把我老公公司的项目给搅黄了!”
林语的老公自己创业,最近在谈一个大单子,合作方就是沈氏旗下的子公司。
眼看就要签合同了,对方却突然变卦。
“他还让人带话给我老公,说是我带坏了你!让他管好自己老婆,别多管闲事!”
“我呸!他自己裤裆里不干净,还有脸说别人!”
我听着林语的咒骂,心里一片冰冷。
他这是要孤立我。
让我失去工作,失去朋友,最后只能回到他身边。
何其幼稚,又何其狠毒。
“小语,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说什么呢!我们是姐妹!他越是这样,我越不能让你一个人!”林语在那边斩钉截铁地说,“大不了让你姐夫那破公司倒闭,老娘养他!你别怕,有我呢!”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我没想到,沈知衍会做到这个地步。
他这是要逼死我。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
沈知衍的母亲。
她约我在一家高档的咖啡厅见面。
她依旧是那副雍容华贵的模样,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说吧,要多少钱,才肯离开我儿子。”
她开门见山,连一丝一毫的虚伪客套都没有。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笑。
这一家人,是不是都觉得,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沈夫人,我不要钱。”我说,“我只要离婚。”
她冷笑一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苏然,别给脸不要脸。”
“你以为你怀了个孩子,就能母凭子贵了?我告诉你,我们沈家,最不缺的就是继承人。”
“知衍愿意跟你耗着,是念着旧情。我可没那个耐心。”
“你开个价。房子,车子,还是公司的股份。只要你签了字,打了这个孩子,我都可以满足你。”
打了这个孩子。
这六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刺进我的心脏。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光鲜,面容精致的女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直冲天灵盖。
这是我孩子的奶奶。
她竟然,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让我打掉孩子的话。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她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
“我说,打了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也不该来。”
“知衍需要的是一个能在他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的贤内助,而不是一个只会拖后腿,还企图用孩子来绑住他的心机女人。”
“薇薇就比你强得多。她虽然家世普通,但她聪明,能干,最重要的是,她对知衍,是全心全意的。”
“不像你,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就是这样的。
一个心机深沉,企图母凭子贵的女人。
而林薇薇,才是那个善良能干的“贤内助”。
何其荒谬!
“你……你就不怕,沈知衍知道了,会恨你吗?”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她笑了,笑得无比得意。
“他不会知道的。”
“只要你拿了钱,安安分分地消失。我会告诉他,是你自己不想要这个孩子,是你自己要走的。”
“他伤心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忘了你。”
“然后,他会和薇薇在一起,他们会过得很幸福。”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计谋得逞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胃里一阵翻涌。
我抓起桌上的水杯,想也不想,就朝她泼了过去。
“哗啦”一声。
冰冷的水,浇了她一头一脸。
她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敢这么做。
“你疯了!”她尖叫起来,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我是疯了!”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当初一定是疯了,才会嫁到你们这种冷血无情的家庭里来!”
“沈夫人,我告诉你!这个孩子,我生定了!”
“至于离婚,我也会离定了!”
“你儿子,还有你那个宝贝‘贤内助’,你们就锁死吧!千万别出来祸害别人!”
说完,我抓起包,转身就走。
我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怨毒的目光,几乎要将我的后背灼穿。
我走得很快,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跑出咖啡厅,呼吸到外面冰冷的空气,我才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的手脚,依旧是冰凉的。
心,却像被一团火烧着。
愤怒,屈辱,还有一丝后怕。
我不敢想象,如果我今天没有反抗,如果我真的被她说动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手机响了。
是沈知衍。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只觉得一阵恶心。
我直接挂断,拉黑。
我不能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了。
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去一个他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打了车,直接去了银行,取出了我所有的积蓄。
然后,我回家,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了我所有的证件。
最后,我看了看这个我住了三年的小公寓。
这里,有我最后的温暖和挣扎。
现在,我也要放弃它了。
我给林语发了条信息。
【小语,帮我照顾好我的公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别找我,也别告诉任何人我的去向。等我安顿好了,会联系你。】
然后,我关掉了手机,拔出了手机卡,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我买了一张去南方的,最快的火车票。
坐在拥挤的硬座车厢里,闻着空气中混杂的泡面和汗水的味道,我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火车开动了。
窗外的城市,在飞速地后退。
那些高楼大厦,那些霓虹灯火,那些我爱过,也恨过的人和事,都离我越来越远。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小腹。
“宝宝,我们走了。”
“去开始我们的新生活。”
再见了,沈知衍。
再见了,我那可悲的,为期三年的婚姻。
从此以后,山高水长,我们,再也不见。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