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了一下。
银行的短信。
一串零,长得我每次都得仔细数一遍。
个,十,百,千,万……
没错,七位数,前面缀着个“3”。
三百五十万。
这是这个季度的“家用”。
我妹,林苇,从迪拜打来的。
我把手机屏幕摁熄,往沙发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客厅里,我妈正哼着小曲儿,用一块鹿皮巾擦拭她新买的玉镯。
那镯子,通体翠绿,水头足得像要滴出油来,据说是花了六位数。
当然,也是林苇的钱。
“兰兰,钱到了吧?”妈头也不抬地问。
她的语气,像是在问“今天买菜了吗”一样平常。
“嗯。”我应了一声。
“这季度又是三百五?”
“嗯。”
“你跟小苇说,不用打那么多,家里够用。你爸那个小破厂子,现在也盘活了,不指望她。”
我心里冷笑。
不指望?
爸那个半死不活的零件厂,去年差点破产,是林苇一笔五百万的“投资”给吊住了命。
现在厂里换了新设备,接了新订单,我爸天天红光满面,逢人就说自己“老树开新花”。
他从不说这花,是拿女儿的青春浇出来的。
“她有钱,让她打吧。”我淡淡地说。
妈终于抬起头,不满地看了我一眼。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那是你亲妹妹!她有出息,想着家里,你应该高兴才对!”
我应该高兴吗?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我们家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市中心,大平层,两百多平,视野开阔,能俯瞰半个城市的灯火。
三年前,我们还挤在六十平的老破小里,我跟我妹一间房,夏天热得像蒸笼,连个空调都舍不得开。
天翻地覆。
就因为三年前,林苇,我那漂亮得跟仙女下凡一样的妹妹,嫁给了一个迪拜的石油商人。
当了他的第三个太太。
“我没不高兴。”我转过身,靠着冰冷的玻璃,“我就是觉得……不真实。”
“有什么不真实的?”我妈把鹿皮巾一甩,“小苇命好,那是她的福气!你别整天阴阳怪气的,好像我们占了她多大便宜。”
“我没有。”
“你就有!”我妈站了起来,声音拔高了八度,“你是不是嫉妒你妹妹?你看看你,快三十了,工作不上不下,男朋友没有一个,整天穿得灰扑扑的,谁看得上你?”
“我穿什么碍着你了?”我的火气也上来了。
“碍着我眼了!你妹妹每次视频,穿的戴的,哪个不是名牌?她让你也打扮打扮,你听过吗?钱给你了,你都存着干嘛?下崽儿啊?”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扎在我心上。
我深吸一口气。
吵下去没有意义。
在这个家里,自从林苇开始寄钱,我就成了那个“不识好歹”的异类。
“我下楼跑个步。”我拿起钥匙,摔门而出。
电梯里,光洁的镜面映出我的脸。
我妈说得没错,灰扑扑的。
黑眼圈,法令纹,一身洗得发白的运动服。
我是林兰,二十九岁,一家广告公司的文案,每天的工作就是加班,改稿,跟客户扯皮,为了几千块的月薪,把“孙子”当得炉火纯青。
我妹是林苇,二十四岁,迪拜富商的第三位妻子,她的“工作”,就是花钱,变美,以及,讨好她的丈夫。
我们是亲姐妹。
可我们的人生,早就隔了一条银河。
第二天,我爸给我下了最后通牒。
“兰兰,你把工作辞了。”
我正在喝粥,一口呛在喉咙里,咳得惊天动地。
“你说什么?”
“我说,把工作辞了。”我爸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你妹妹的意思,让你去迪拜看看她。顺便,在那边散散心,看看有没有什么发展的机会。”
“我有什么发展机会?去迪拜端盘子?”我讽刺道。
“胡说八道!”我爸把茶杯重重一放,“你妹妹都安排好了!她说那边有很多华人社区,机会多的是!再不济,她养着你,还能让你去端盘子?”
“我不要她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我爸也火了,“一个月挣那万儿八千的,累死累活,有什么意思?你妹妹是心疼你!”
“她心疼我,还是想让我变成她那样?”我口不择言。
“啪!”
我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
“林兰!有你这么说你妹妹的吗?她那是掉进福窝了!你懂不懂?”
我妈赶紧过来打圆场。
“老林,你别生气。兰兰也是一时转不过弯。”
她转头拉住我的手,语气软了下来。
“兰兰啊,妈知道你心疼妹妹。可你想想,小苇一个人在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多孤单啊。她就你这么一个姐姐,想让你去陪陪她,这有什么不对?”
“再说了,机票、酒店,她都给你订了最好的。你就当去旅游,去见见世面,不好吗?”
我看着我妈殷切的眼神,还有我爸气得发抖的手。
我知道,我没有选择。
这不是商量。
这是通知。
林苇给我订的是头等舱。
我活了二十九年,连飞机都只坐过两次,都是打折的经济舱。
当我被空姐微笑着引导到那个可以躺平的、宽敞得像个小单间的座位上时,我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皇宫的乞丐。
周围的人,衣着考究,举止优雅。
而我,穿着一身优衣库,背着一个帆布包,格格不入。
空姐递给我一杯香槟,我摆了摆手,要了一杯橙汁。
我喝不惯那玩意儿。
飞机起飞时,巨大的推背感把我死死按在座椅上。
我看着窗外,城市变成了一个个发光的火柴盒,然后被云层吞没。
我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我不知道,这次迪拜之行,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我只是有一种强烈的不安。
林苇的微信弹了出来。
“姐,上飞机了吗?落地了给我发消息,我让司机去接你。”
后面跟了一个“亲亲”的表情。
我回了一个“好”。
然后,我点开她的朋友圈。
最新的动态是一张照片。
她坐在一艘豪华游艇上,穿着比基尼,身材好得不像话。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她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又明媚。
背景是迪拜那座著名的帆船酒店。
配文是:“天气真好。”
下面一排排的赞和羡慕的评论。
“哇,女神!”
“苇苇又变美了!”
“这才是人生啊!”
我默默地关掉手机。
我想起小时候。
林苇最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
“姐,等等我。”
“姐,这个字怎么念?”
“姐,他们欺负我。”
那时候,她又瘦又小,像只小黄鸡。我是她的保护神。
谁要是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能冲上去跟人拼命。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只剩下金钱和客套了?
八个小时的飞行,我几乎没怎么睡。
落地迪拜,一股热浪夹杂着陌生的香料味扑面而来。
机场大得像个迷宫,到处都是穿着白袍和黑纱的人。
我按照指示,找到了出口。
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举着我名字拼音牌子的男人。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看起来像个印度人。
“Miss Lin Lan?” 他微笑着问,口音很标准。
我点点头。
他接过我手里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过无数次。
“我叫拉希德,是夫人的司机。夫人让我来接您。”
夫人。
这个称呼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们坐上了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
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真皮座椅散发着一股好闻的皮革味。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宽阔得不像话的马路上。
两边,是一幢幢造型奇特的摩天大楼,在阳光下闪着金钱的光芒。
这就是迪拜。
一座用钱堆出来的城市。
我像个土包子一样,全程贴着车窗看。
拉希德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笑了。
“第一次来迪拜?”
“嗯。”
“您会喜欢这里的。”他说,“这里是天堂。”
天堂?
我没说话。
车子开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拐进了一个像是皇家园林一样的地方。
门口有持枪的警卫。
拉希德把车窗摇下来,跟警卫说了几句阿拉伯语,警卫敬了个礼,栏杆升起。
车子又往里开了五分钟,在一栋巨大的、像是宫殿一样的白色别墅前停下。
拉希德为我打开车门。
“林小姐,我们到了。”
我下了车,站在那栋房子面前,半天说不出话。
那不是别墅。
那是城堡。
门口的喷泉,花园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奇花异草,还有那两扇雕着繁复花纹的金色大门。
我感觉自己像爱丽丝,掉进了兔子洞。
一个穿着菲律宾女佣制服的女人小跑着出来,接过我的行李。
“这边请,林小姐。”
我跟着她,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
客厅大得能开舞会,天花板上垂下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墙上挂着我看不懂的画,角落里摆着我叫不出名字的古董。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昂贵的香薰味。
这里的一切,都写着两个字:有钱。
而且是,非常有钱。
“姐!”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我抬头。
林苇穿着一身真丝的白色长裙,从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下来。
她化着精致的妆,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大波浪,耳朵上戴着我只在杂志上见过的钻石耳环。
她还是那么美。
甚至,比以前更美了。
只是那种美,带着一种精心雕琢的、不真实的质感。
像个橱窗里的娃娃。
她走到我面前,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姐,你终于来了!我想死你了!”
她的拥抱很用力,身上那股昂贵的香水味瞬间包裹了我。
我有些僵硬。
“小苇。”
她放开我,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瘦了。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
她皱着眉,语气里带着心疼。
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妹妹。
可下一秒,她的话就把我拉回了现实。
“玛利亚,”她对旁边的女佣说,“带我姐姐去她的房间,然后准备午餐。我要吃中餐,让王师傅做。”
“好的,夫人。”
她又转向我,笑得像朵花。
“姐,你先上去休息一下,倒倒时差。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新衣服,你那身,该换了。”
她捏了捏我身上优衣库的T恤,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arco的嫌弃。
我的心,又凉了下去。
我的房间在二楼,大得像我在国内的整个家。
带一个独立的衣帽间和一个能看花园景色的阳台。
衣帽间里,挂满了崭新的衣服,从裙子到裤子,从休闲到正式,全是奢侈品牌。
标签都还没剪。
梳妆台上,摆满了全套的顶级护肤品和彩妆。
玛利亚告诉我,这些都是夫人特意为我准备的。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张疲惫的、灰扑扑的脸,和这个金碧辉煌的房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我像个小偷。
午餐很丰盛。
请来的中国厨师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松鼠桂鱼,东坡肘子,佛跳墙……
全是我跟林苇小时候最爱吃,但一年也吃不上一次的“大菜”。
“多吃点,姐。”林苇不停地给我夹菜,“你看你瘦的。”
我没什么胃口。
“你……平时就一个人吃饭?”我问。
“不啊。”她笑了笑,“有时候艾哈迈德会回来吃。有时候,法蒂玛和萨拉也会过来。”
艾哈迈德。
是她丈夫的名字。
法蒂玛和萨拉,应该就是另外两位太太。
“她们……对你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挺好的。”林苇说得轻描淡写,“法蒂玛是大太太,年纪大了,不怎么管事。萨拉是二太太,比我先进门两年,我们俩……井水不犯河水。”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在用筷子剔一根鱼刺,动作优雅,眼神却没有一丝波澜。
我突然觉得,她不像在说自己的家人。
像在分析同事关系。
“艾哈迈德……对你好吗?”这才是我想问的。
林苇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
然后她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
“当然好啊。姐,你没看到吗?他给了我这一切。”
她张开双臂,环视了一下这个奢华的餐厅。
“我想要什么,他都给我买。我给家里打钱,他从来不管。这样的丈夫,去哪里找?”
她的语气,理直气壮,不容置疑。
我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许,是我错了。
也许她真的很幸福。
是我用我那套“普通人”的价值观,去揣度了她的“上流社会”。
吃完饭,林苇说要带我出去逛逛。
“迪拜购物中心,世界上最大的商场,你肯定喜欢。”
拉希德开车,我们坐着那辆劳斯莱斯,又一次行驶在金光闪闪的大道上。
迪拜购物中心,确实大得夸张。
里面甚至有一个巨大的水族馆和溜冰场。
各种我认识的、不认识的奢侈品店,一字排开,金碧辉煌。
林苇拉着我,像个女王一样,在这些店里穿梭。
她不需要看价签。
她只需要指。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包起来。”
“我姐穿这件好看,S码,拿一件新的。”
“这双鞋,配她刚才那条裙子正好。”
店员们跟在她身后,众星捧月,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Lin Furen(林夫人),您的眼光真好。”
我像个木偶,被她推进试衣间,换上一件又一件我连价格都不敢看的衣服。
从镜子里,我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
剪裁合体的连衣裙,衬得我腰身纤细。
名贵的丝料,泛着柔和的光泽。
我好像,也变得“高级”了起来。
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精心打扮的商品。
“好看吗?”林苇问我。
“太贵了。”我说。
“钱不是问题。”她刷开手机,给我看她的账户余额。
又是一长串我数不清的零。
“姐,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奇怪的、混杂着炫耀和悲哀的东西。
“我用这些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除了……”
她没有说下去。
我们逛了整整一个下午。
战利品多到拉希德一个人都拿不了,商场还派了专人帮我们送到车上。
回程的路上,我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林苇似乎也累了。
她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眼神有些放空。
车里的气氛,很安静。
夕阳给这座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
“姐,”她突然开口,“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住的那个筒子楼吗?”
我愣了一下。
“怎么不记得。”
“我那时候,最讨厌下雨天。”她说,“因为屋顶会漏水。我们得拿各种盆盆罐罐去接。晚上睡觉,都能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
“我还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们俩就挤在一张小床上,盖着一床又旧又薄的被子。我把脚伸到你咯吱窝里取暖,你还嫌我脚臭。”
她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空旷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寂寞。
“那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挣好多好多的钱。买一个大房子,永远不会漏水的大房子。买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和好吃的。”
“现在,我都有了。”
她转过头,看着我。
“姐,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很开心?”
我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像星星一样亮的眼睛,此刻,像蒙了一层雾。
我伸出手,想去握住她的手。
可我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或者说,我不知道她需不需要我的安慰。
回到“城堡”,天已经黑了。
艾哈迈得还没回来。
晚餐依然只有我们两个人。
饭后,林苇带我参观她的衣帽间。
那不是衣帽间。
那是一个小型的奢侈品博物馆。
一整面墙的爱马仕,各种颜色,各种皮质,整整齐齐地码在那里。
另一面墙,是各种顶级品牌的限量款高跟鞋。
还有一间,专门放珠宝。
钻石,红宝石,祖母绿……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这些,都是艾哈迈德送我的。”林苇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介绍别人的东西。
“他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我带礼物。有时候是包,有时候是珠宝。”
“他记得我们每一个纪念日。生日,结婚纪念日,甚至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他很大方,对不对?”
我看着那些冰冷的、闪着光的石头。
它们很美,也很贵。
但它们没有温度。
“他……爱你吗?”我终于问出了这个最残忍的问题。
林苇沉默了。
她走到一个首饰柜前,拿出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
里面是一条巨大的、被称为“海洋之心”的坦桑蓝项链。
“这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的时候,他送我的。”
“拍卖会上拍来的。他说,这颗宝石的颜色,像我的眼睛。”
她拿起那条项链,对着镜子,比在自己的脖子上。
镜子里的她,美得惊心动魄。
也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爱不爱我,重要吗?”她转过身,看着我,忽然笑了。
“姐,你太天真了。”
“在我们这个世界里,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在那张柔软得能把人陷进去的大床上,翻来覆去。
脑子里,全是林苇那句“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第二天,我见到了萨拉,二太太。
她来找林苇,说是商量下周一个家庭晚宴的菜单。
她很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是个黎巴嫩美女,五官深邃,身材火辣。
她看到我,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她和林苇的对话,用的是英语,语速很快。
我听得半懂不懂。
但我能感觉到,她们之间的气氛,很紧张。
像两个在职场上互相竞争的对手。
萨拉走后,林苇的脸色很难看。
“她就是这样,总想压我一头。”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个晚宴而已,搞得像国宴一样。”
“你们……经常这样?”
“家常便饭。”林苇冷笑一声,“你以为这宫殿里,只有鲜花和珠宝吗?还有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法蒂玛,大太太,是艾哈迈德的表妹,政治联姻。她有整个家族做后盾,地位稳固。她儿子是长子,未来的继承人。所以她什么都不争,乐得清闲。”
“萨拉,她父亲是艾哈迈德生意上的伙伴。她很聪明,也很有野心。她生了个女儿,一直想再生个儿子,巩固自己的地位。”
“那我呢?”林苇看着我,自嘲地笑了笑,“我算什么?我只是艾哈迈德在一次酒会上看上的、一个长得漂亮的花瓶。”
“我没有强大的娘家,没有背景。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他的宠爱。”
“所以,我必须是最美的,最听话的,最会讨他欢心的那个。”
“我要不停地花钱,让他觉得,他征服了我,满足了我。”
“我要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觉得,娶了我,是他的福气。”
“我还要跟另外两个女人斗智斗勇,确保我的‘恩宠’不会被分走太多。”
“姐,”她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凉。
“你现在还觉得,我的钱,来得很容易吗?”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我终于明白,那每年一千万的“家用”,不是赠予。
是薪水。
是林苇用她的青春、自由和尊严,换来的薪水。
她不是嫁给了爱情。
她是签了一份,终身制的、薪水优渥的、但极其危险的劳动合同。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幽灵一样,在这个巨大的“城堡”里游荡。
我看到了林苇的“工作日常”。
她每天要花两个小时健身,保持身材。
花一个小时做皮肤护理。
花一个小时学插花,学茶道,学阿拉伯语。
她要亲自过目家里所有的账单,管理几十个佣人的工作。
她要定期和法蒂玛、萨拉“喝茶”,进行一些虚伪又暗藏机锋的社交。
她活得,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精准,高效,没有灵魂。
我试图跟她聊一些我们过去的事情。
聊我们小时候一起抓过的蜻蜓,一起偷吃过的冰棍。
她会笑。
但那笑容,很浅,到不了眼底。
她说:“姐,都过去了。”
是啊。
都过去了。
那个会因为一只死掉的蝴蝶而哭半天的林苇,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艾哈迈德·哈利法先生的第三位夫人,Lin Furen。
艾哈迈德是在我来的第五天晚上回来的。
那天,整个“城堡”都进入了一种一级戒备的状态。
佣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
林苇换上了一条宝蓝色的长裙,化了比平时更精致的妆。
她看起来,像一只要去参加选美的孔雀。
晚上八点,一辆宾利开进了院子。
林苇立刻站了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
她快步走到门口,像只小鸟一样,扑进一个高大的白袍男人怀里。
那就是艾哈迈德。
他大概四十多岁,保养得很好,五官英俊,蓄着精心修剪过的胡子。
他身上有一种久居上位的、不怒自威的气场。
他拥抱了林苇,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动作很熟练,也很公式化。
像是在完成一个例行公事。
然后,他看到了我。
“亲爱的,这位就是你经常提起的姐姐?”他用英语问。
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扫过。
那是一种,评估货物的眼神。
我感觉很不舒服。
“是的,艾哈迈德。”林苇拉着我,向他介绍,“这是我姐姐,林兰。”
“欢迎你,林兰小姐。”他朝我伸出手。
我迟疑了一下,握了上去。
他的手,温暖,干燥,有力。
“希望你在这里过得愉快。”他说。
晚餐,艾哈迈德,林苇,萨拉,还有我,一起吃。
大太太法蒂玛据说身体不适,没有出席。
餐桌上,气氛很诡异。
艾哈迈德是绝对的中心。
林苇和萨拉,像两只争宠的波斯猫,不停地给他布菜,讲一些他感兴趣的话题。
她们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眼神,都经过了精心的计算。
而艾哈迈ed,则像个皇帝一样,享受着她们的讨好。
他偶尔会分给这个一点“恩宠”,又分给那个一点“垂青”。
他跟我聊了几句。
问了问我的工作,中国的经济形势。
他的态度,客气,但疏离。
我能感觉到,在他眼里,我只是林苇的一个“附属品”。
一个来自贫穷国度的、不值一提的亲戚。
我全程几乎没怎么说话。
我只是在观察。
观察我的妹妹,如何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奋力厮杀。
饭后,艾哈迈德说他累了,要回房休息。
他站起身。
林苇和萨拉,也立刻站了起来。
她们的眼神,都紧紧地盯着他。
那眼神里,有期待,有紧张,有渴望。
艾哈迈德的目光,在她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了一下。
那是一种,挑选今晚侍寝的妃子的目光。
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林苇身上。
“林,你过来一下,我有个东西给你看。”
林苇的脸上,瞬间绽放出胜利者的光芒。
她挑衅似的,看了萨拉一眼。
萨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握着刀叉的手,指节都发白了。
林苇跟着艾哈迈德上了楼。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萨拉。
还有一桌子的残羹冷炙。
“你觉得她很幸福,是吗?”萨拉突然开口,用生硬的中文问我。
我没想到她会中文。
我愣住了。
“所有人都觉得她很幸福。”她冷笑一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她年轻,漂亮,会讨男人欢心。艾哈迈德现在最宠她。”
“她可以随便买她想要的任何东西,可以给她的穷亲戚打去大把的钱。”
她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脸上。
“但你知不知道,这份‘宠爱’,保质期有多久?”
“艾哈迈德喜欢新鲜感。在我之前,他最宠的是一个俄罗斯模特。再之前,是一个法国演员。”
“她们都以为自己是最后的赢家。但最后,都拿着一笔遣散费,消失了。”
“你妹妹,也不会是例外。”
她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裙子,恢复了高傲的姿态。
“告诉她,别得意的太早。这个家里,能笑到最后的,只有能生出儿子的女人。”
她说完,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那个巨大的、空旷的餐厅里。
感觉全身发冷。
原来,这才是真相。
林苇的“幸福生活”,不过是一场随时可能结束的、充满了算计和危机的豪门赌局。
而她的赌注,是她自己。
那天晚上,林苇没有回她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我看到她从艾哈迈德的卧室里出来。
她看起来很疲惫,但精神很好。
她手上,多了一只卡地亚的满钻手镯。
闪得我眼睛疼。
“姐,你醒啦。”她看到我,笑着打招呼。
“艾哈迈德送我的,好看吗?”她晃了晃手腕。
我看着她。
看着她脸上那层用昂贵化妆品堆砌起来的、无懈可击的面具。
我突然觉得,很累。
“小苇,”我叫她的名字,“我们谈谈。”
我把她拉到我的房间。
“你还要这样骗自己多久?”我关上门,开门见山。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姐,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昨晚,和萨拉,你们的样子,还不够明白吗?”我的声音在发抖,“你们那不叫生活!那叫宫斗!你不是他老婆,你是他的高级妓女!”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疼。
是林苇打的。
她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屈辱。
“你不准这么说!”她尖叫道,“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你住着老破小,挤着地铁,为了几千块钱看老板的脸色,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的人生?”
“我给你钱,让我爸妈过上好日子,我错了吗?”
“我追求我想要的生活,我错了吗?”
“是,我是在讨好他!我是在跟别的女人争!但那又怎么样?”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弱肉强食!”
“我靠我的美貌,我的智慧,换来了现在的一切!这不比你在那破公司里熬夜加班,有价值得多吗?”
她一句一句,像连珠炮一样,砸向我。
我被打懵了。
不是因为那个耳光。
而是因为她的话。
是啊。
我有什么资格评判她?
我用我的道德标准去衡量她,是不是本身就是一种“何不食肉糜”的傲慢?
“小苇……”我的声音软了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她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姐,你别担心我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她擦掉眼泪,眼神变得冰冷。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我最怕的,不是艾哈迈ed不爱我。也不是萨拉跟我争宠。”
“我最怕的,是有一天,我变老了,变丑了,没有利用价值了,被他一脚踢开。”
“然后,我打回原形,回到我们家那个漏水的筒子楼里。”
“我怕的,是贫穷。”
“贫穷,比没有爱,可怕一万倍。”
“你没有穷过,你不知道那种滋味。”
“你不知道,我爸为了几万块的订单,跪在地上给别人点烟的样子。”
“你不知道,我妈为了省几块钱,去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烂菜叶。”
“我都知道。”
“我发过誓,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过那种日子了。”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所以,姐,收起你那套可怜的同情心吧。”
“我不需要。”
“我过得很好。比你想象的,好得多。”
她说完,转身就走。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脸颊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以为我是来拯救她的。
结果,我才是那个需要被“拯救”的可怜虫。
那天之后,我和林苇之间,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继续过着她那光鲜亮丽、暗流汹涌的“夫人”生活。
而我,则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
我开始失眠,大把大把地掉头发。
这座金碧辉煌的城堡,对我来说,变成了一座压得我喘不过气的牢笼。
我想回家。
我跟林苇提了。
她没有挽留。
只是淡淡地说:“好,我让拉希德给你订机票。”
临走的前一晚。
她来到了我的房间。
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这个,你带回去。”她把盒子递给我。
我打开。
里面是一块百达翡丽的手表。
还有一张银行卡。
“手表是送你的。卡里有一千万,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猛地合上盒子,推了回去。
“我不要。”
“拿着。”她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不是给你的。这是给爸妈的。”
“你以后,别再往家里打钱了。”我说。
“为什么?”
“你的钱,太脏。”我看着她的眼睛。
林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钱,是用你的尊严和身体换来的。我爸妈用着,我恶心。”
我说出了这句,我这辈子,说过最狠,也最让我后悔的话。
林苇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眼睛里,先是震惊,然后是愤怒,最后,是彻骨的绝望。
她没有再说话。
她拿起那个盒子,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我的房间。
她的背影,在长长的、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显得那么孤单,那么脆弱。
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我的心,疼得像被刀子剜开了一个大口子。
我知道,我亲手,斩断了我们姐妹之间,最后的一丝情分。
回国的飞机上,我坐的依然是头等舱。
但我感觉,比来的时候,还要难受。
我脑子里,全是林苇最后的那个眼神。
我后悔了。
我真想冲回去,跟她说声对不起。
我想告诉她,姐不是那个意思。
姐只是太心疼你了。
可是,一切都晚了。
回到家。
我爸妈看到我,很高兴。
“怎么样怎么样?迪拜好玩吗?”
“小苇好不好啊?胖了还是瘦了?”
他们拉着我,问东问西。
我看着他们俩,因为女儿的“出息”而容光焕发的脸。
我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能说什么?
告诉他们,你们引以为傲的女儿,其实活在一个人间地狱里?
告诉他们,你们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用血和泪换来的?
我不能。
我不能那么残忍。
“挺好的。”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苇挺好的。她让我跟你们问好。”
“那就好,那就好。”我妈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我就说嘛,我们家小苇,是有福气的人。”我爸得意地说。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他们也很可悲。
他们被金钱蒙蔽了双眼,看不到真相。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想看到真相。
他们宁愿相信,自己的女儿,是嫁入豪门的幸运公主。
也不愿意承认,她只是一个被圈养的金丝雀。
从迪拜回来后,我大病了一场。
我辞掉了工作,在家里躺了整整一个月。
我跟林苇,再也没有联系过。
她没有给我发微信,没有给我打电话。
她好像,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家里的钱,她还是会按时打来。
只是,不再通过我。
而是直接打到我爸的账户上。
我爸妈,依然过着他们那“富贵闲人”的生活。
买豪车,买奢侈品,出入各种高级会所。
他们成了亲戚朋友眼中,最成功的父母。
没有人知道,这份风光背后,隐藏着怎样的代价。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点开林苇的朋友圈。
她还在更新。
游艇,派对,名牌,珠宝。
她笑得,依然那么灿烂。
好像,迪拜那场激烈的争吵,从来没有发生过。
好像,我这个姐姐,从来没有去过。
我不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
还是,已经修炼到,可以把所有的伤痛,都完美地隐藏在那张精致的面具之下。
又过了一年。
春节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来自迪拜的电话。
是拉希德。
“林小姐,”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你能不能,来一趟迪拜?”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是不是小苇出事了?”
“夫人她……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三天了,不吃不喝,谁也不见。”
“艾哈迈德先生出差了,要下周才回来。我们……我们没办法。”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为什么会这样?”
电话那头,拉希德沉默了很久。
“夫人她……流产了。”
“是个男孩。”
“医生说,她以后,可能很难再怀孕了。”
我的手机,从手里滑落,摔在地上。
屏幕,碎成了蜘蛛网。
我用最快的速度,办了签证,买了机票。
这一次,我没有心情去感受头等舱的舒适。
我满脑子,都是林苇。
我无法想象,失去那个孩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一个孩子。
那是她在这场豪门赌局里,最重要的筹码。
是她用来巩固地位,对抗萨拉,赢得下半生的唯一希望。
现在,这个希望,破灭了。
我又一次,站在了那座“城堡”的门口。
一切,都和上次一样。
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死寂的气氛。
佣人们看到我,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我直接冲上了二楼。
林苇的房门,紧紧地关着。
我敲门。
“小苇,是我,姐来了。你开门。”
里面,没有声音。
“小苇,你开门啊!你别吓我!”
我开始用力地砸门。
“你再不开门,我就把门撞开了!”
门里,终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沙哑的声音。
“你走。”
“我不走!”我隔着门喊,“小苇,你听我说,什么都没关系!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不,我们不生了!我们回家!姐带你回家!”
“家?”门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冷笑,“我还有家吗?”
“有!怎么没有!我们家就是你的家!我们回以前那个筒子楼,我们还住一间房,好不好?”
“姐带你走,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钱我们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我说得语无伦次。
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失去她了。
门,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了一道缝。
我推门进去。
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片漆黑。
空气中,有一股颓败的气味。
我摸索着,打开了灯。
然后,我看到了林苇。
她穿着睡衣,蜷缩在床脚的地毯上。
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整个人,瘦得脱了形。
她哪里还是那个光彩照人的Lin Furen。
她分明是,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奄奄一息的蝴蝶。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冲过去,跪在她面前,紧紧地抱住她。
“小苇,对不起,对不起……”
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对不起,我当初不该那么说你。
对不起,我没有早点来陪你。
对不起,姐让你一个人,受了这么多苦。
林苇的身体,一开始是僵硬的。
后来,她在我怀里,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然后,她开始哭。
先是小声的啜泣。
然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把这几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哭了出来。
她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抱着她,就像小时候,她被人欺负了,我抱着她一样。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没事了,小苇,没事了。”
“有姐在呢。”
那天,我们在黑暗的房间里,抱头痛哭了很久。
哭完了,我扶她去洗了个澡,又逼着她喝了一碗粥。
她像个没有生命的娃娃,任由我摆布。
晚上,我没有回我的客房。
我就在她房间的沙发上,守着她。
我怕我一走,她又会做傻事。
半夜,我被一阵响动惊醒。
我睁开眼,看到林苇站在窗前。
她拉开了一点窗帘。
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姐,”她没有回头,“你说,人死了,会去哪里?”
我的心,又被揪紧了。
“别胡说!”
“我没胡说。”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神空洞得可怕,“我觉得,我好像已经死了。”
“从我嫁给艾哈迈德的那天起,林苇,就已经死了。”
“活着的这个,只是一个叫‘Lin Furen’的躯壳。”
“这个躯壳,为了讨好主人,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美,更值钱。”
“她以为,只要她生下一个儿子,她就可以拥有真正的价值,可以得到永久的安宁。”
“可是,现在,连这个希望,都没有了。”
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他走了。带着我所有的希望,一起走了。”
“姐,你说,这个躯壳,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有!”我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摇晃,“当然有意义!”
“你是林苇!你是我妹妹!你是爸妈的女儿!你怎么会没有意义?”
“我们回家!我们现在就走!”
“走?”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们走得了吗?”
“我的护照,在艾哈迈德那里。”
“我这张卡,只要有一笔不正常的消费,他马上就会知道。”
“我全身上下,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给的。我连我自己,都是他的。”
“我是一只被他关在笼子里的鸟。笼子是金子做的,但它依然是笼子。”
“我飞不出去的。”
我看着她,第一次,感到了如此深刻的无力。
是啊。
我怎么带她走?
这里是迪拜。
是艾哈迈德的地盘。
我们就像两只误入猎人陷阱的蚂蚁,根本无力反抗。
“那怎么办?”我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小苇,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林苇没有回答我。
她只是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那条“海洋之心”。
她把项链戴在脖子上。
那颗巨大的蓝色宝石,衬得她的脸,更加没有血色。
“很美,对不对?”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
“他说,这颜色,像我的眼睛。”
“可他不知道,我的眼睛,早就不会发光了。”
她转过头,对我露出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诡异的笑容。
“姐,帮我一个忙。”
艾哈迈德是在三天后回来的。
他回来的时候,林苇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化着精致的妆,穿着得体的衣服,站在门口,微笑着迎接他。
好像,那个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寻死觅活的人,从来不是她。
艾哈迈德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怜悯,有审视,但更多的,是失望。
对一件失去了预期价值的商品的失望。
那天晚上的晚餐,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萨拉也在。
她没有了之前的嚣张,但眼神里的幸灾乐祸,怎么也藏不住。
艾哈迈德宣布了一件事。
他要娶第四位太太。
一个美国的,刚刚大学毕业的模特。
很年轻,很漂亮。
据说,长得很像年轻时的林苇。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餐厅里炸开。
萨拉的脸,白了。
而林苇,却异常的平静。
她甚至,还举起了酒杯。
“恭喜你,艾哈迈德。”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艾哈迈德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你应该高兴才对。”林苇笑了,那笑容,在水晶灯下,显得有些妖异,“家里又要多一个姐妹了,多热闹。”
她说完,把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艾哈迈德,留在了林苇的房间。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只知道,第二天早上,艾哈迈德是被人用担架抬出去的。
他浑身是血。
尤其是下半身,血肉模糊。
而林苇,穿着那条宝蓝色的长裙,戴着那条“海洋之心”,平静地坐在床边。
她的手上,拿着一把沾满了血的、用来拆信的银质小刀。
她看到冲进来的保镖和佣人,没有一丝慌乱。
她甚至,还对他们笑了笑。
然后,她举起那把小刀,对着自己的脖子,用力地,划了下去。
鲜血,像一道绚丽的彩虹,喷涌而出。
染红了她胸前那颗,像她眼睛一样颜色的蓝色宝石。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快到我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
我只记得,她倒下去的时候,是看着我的。
她的嘴唇,在动。
我读懂了。
她说的是:
“姐,带我回家。”
后来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我好像,被关了很久。
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问我话。
我说了很多遍,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来探望我的妹妹。
最后,是大使馆的人出面,把我保了出来。
艾哈迈ed没有死。
但他,也废了。
哈利法家族,为了掩盖这桩丑闻,封锁了所有的消息。
他们对外宣称,三太太林夫人,因病去世。
他们给了我一笔钱。
一笔,足以让我闭嘴的钱。
我拿着那笔钱,还有林苇的骨灰盒,回了国。
我没有告诉爸妈真相。
我只是说,小苇生了很严重的病,没抢救过来。
我妈当场就晕了过去。
我爸,一夜之间,白了头。
他们卖掉了大平层,解散了工厂,搬回了我们以前住的那个筒子楼。
那个会漏水的,阴暗潮湿的筒子楼。
好像,只有回到这个贫穷的起点,他们才能找到一丝心安。
他们再也不提“福气”,再也不提“有出息”。
他们只是,每天抱着林苇的照片,不停地流泪。
而我,辞掉了所有的工作。
我用哈利法家族给我的那笔“封口费”,还有林苇留下的那些钱,成立了一个基金会。
专门帮助那些,像林苇一样,在贫困中挣扎,想要靠走捷径改变命运的女孩子。
我不知道,我这么做,有没有意义。
我只是觉得,我应该为她做点什么。
有时候,我会在基金会的办公室,待到很晚。
我会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
然后,想起迪拜那座金碧辉煌的“城堡”。
想起林苇,穿着那条宝蓝色的长裙,戴着“海洋之心”,对我说:
“姐,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弱肉强食。”
是啊。
这个世界,也许就是这样。
但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一个女孩子,成为这场残酷游戏中,被吞噬的那个。
我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丝绒盒子。
我打开它。
里面,是那条“海洋之心”。
那天,在我离开迪拜之前,拉希德偷偷塞给我的。
他说,这是夫人,留给我的。
我拿起那条项链。
那颗蓝色的宝石,在灯光下,依然闪着冰冷的光。
我仿佛,又看到了林苇的眼睛。
那双曾经像星星一样亮,后来像死水一样寂静,最后,像烈火一样疯狂的眼睛。
我轻轻地,合上了盒子。
“小苇,”我对着空气,轻声说。
“姐,带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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