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2月的一天,鄂东北的黄安被冷雾笼住,村口传来军靴踏在冰面的脆响。穿呢大衣的年轻警卫员敲开徐家老屋木门,“大娘,您是石顺香吗?徐司令托我接您进京。”老人抬头,手里还捏着补好的棉衣,她没听清,又问一句:“谁?”那名警卫把信递过去,只一句,“您儿子活得好好的。”
信封上熟悉的笔迹让石顺香腿一软,坐在门槛上呜呜哭起来。十七年前,她亲手在古峰岭土丘前插下木牌,自认送走了独子。如今一句“徐司令”击碎记忆中的坟冢,也翻开另一段尘封往事。
徐深吉1910年生在黄安,家里种茶养蚕,日子算殷实。16岁那年,他在农民夜校第一次接触“打倒军阀”四个大字,心里像被火烤。父亲徐必名见儿子闹着要上前线,重重叹气:“既要去,别回头。”父子俩随后加入义勇队,父亲却在一次清乡行动中倒在稻田里,鲜血染红水沟。那夜,徐深吉抱着父亲遗体,咬牙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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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8月,红四方面军队伍路过黄安,他跟着八个乡亲报名参军。刚去就被分到警卫营交通队,给人送文件。别看文化浅,他跑得快,记路准,半年升班长。一次围剿地方武装,他带三十号人摸黑包抄,俘敌百余,缴获步枪七十支,第一次立功。
转眼到1932年秋,部队转移经过家门口,他只要到三个时辰的假。母亲忙把腌腊肉、干豆丝全塞挎包。分别时,她追出很远,冷雨打湿发鬓,“记得活着回来!”徐深吉点头,却没再转身。
古峰岭阻击战打得惨烈,他胸口近心脏被子弹掀开血花,当场昏迷。战友以为牺牲,把“阵亡”名册交到组织,随后有人跑回黄安报丧。石顺香闻讯晕倒,醒来把屋里喜字全揭,守着那座衣冠冢点长明灯。
徐深吉昏迷三昼夜后捡回命,被转运后方疗伤。通信阻断,他不知道自己已被写进烈士名册,更没料到母亲从此守坟十七载。伤疤结痂,他见部队缺参谋地图,就跑遍川北,借来县志、地契丈量,把山脊水道手绘得清清楚楚。徐向前看后大喜,吩咐立印,“这小子有条硬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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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国焘搞“肃反”时,徐深吉被扣“改组派”,关进木牢。问不出问题却仍撤职。徐向前冒险把他调到总指挥部,“用人得用会打仗的。”不久他受命在红军大学授课,讲参谋业务,练出一批连排骨干。
全面抗战爆发,他带部队在黄崖底埋伏,三小时歼敌三百余人,我方零伤亡。有人问秘诀,他递根树枝在土上划线,“靠地形,靠沉得住气。”1942年冬,日军“铁壁合围”,他和通信员撞上敌骑,警卫员牺牲,他左肩中弹,弹片在体内整整十年。
抗战胜利后,内战骤起。1945年9月,他临危受命任晋冀鲁豫军政大学副校长,用半载时间凑出教学大纲、练兵场、靶场,让两千多名学员能拉得出、打得准。
战斗间隙,他曾托人三次回乡寻母,都无果。解放战争后期,部队改编,他已是某纵队副司令,文件堆成山,一张写着“黄安徐家村”却始终塞在上衣口袋。新中国成立,他调入空军。不顾旧伤复发,跑遍机场仓库,和工程技术人员一起摸索油料、后勤新规——飞机多了,调度不能再“喊一句就飞”,他主张建统一物资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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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空后系统试运转,他想起故乡,“人能回,宁可走久一点。”然而病情加重,只得改派警卫员。那名小伙带着他亲笔信坐了一天一夜绿皮车,沿着破败的县道踏雪寻村,于是出现了文章开头的场景。
次年春,石顺香在北京阜成门的四合院里第一次见到身着将星的儿子。她抚着儿子胸前的伤疤,哽咽道:“我知道这疤在,你就还是我那崽。”徐深吉抱住母亲,沉声说:“娘,儿子来迟了。”
重逢后的日子并不长。事务缠身,他天天泡在机场和设计所,回家只是夜里翻个身。母亲常拎着他爱喝的米酒去招待所门口等,见他匆匆忙忙就塞一只虎头鞋垫进手提包。
1954年,他升任空军副司令员,提出“向现代化、防空化、机动化”三化方针;又拍板国产航空煤油试验,填补三年困难时期战略空缺。有意思的是,他对干部训令,总爱加一句“路走对了别怕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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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高烧、旧伤、肺病一起找上门。2000年8月8日凌晨,91岁的徐深吉在北京军区总医院停止心跳。他留下的纸条只有寥寥几行:丧事从简,遗体供医学实习,骨灰就地掩埋。护士读完,悄悄抹泪。
消息传到黄安,乡亲们跑去古峰岭那座衣冠冢前烧纸。有人感慨:“这回他是真的走了。”山风卷走纸灰,像当年硝烟。
从少年扛枪到戎装封中将,徐深吉的一生,命运的折线多次转折:误报阵亡、十年弹片、烈士“复活”、空军再造。若问他最终留下什么,或许正是那句兵谚:“路走对了别怕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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