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特稿：“铁娘子”高市下一程路在何方？

作者：符祝慧

日本众议院10月21日投票推举新一任首相。身为候选人的高市早苗（中）在投票后走回座位。（路透社）

在传统父权制依然束缚社会的日本，女性要登上最高权力宝座不易。高市早苗三次挑战自民党总裁职位，终于在10月4日当选，并于21日获推举为日本第104任首相，改写了日本政治史。高市早苗是如何从默默无闻的议员起步，爬上日本政坛之巅？她给日本带来怎样的新气象，又将把日本带向何方？

高市早苗于1961年在奈良县出生，父亲在日本汽车企业丰田集团任职，母亲是一名女警。她早期的著作《30岁生日》记述了自己的童年。母亲对她管教严厉，考试拿98分，她非但没获赞赏，还换来一顿责骂，说她“如此粗心大意，在人生的关键时刻会失败”。在严母的膝下长大，高市对自己的要求严格。

缺乏政治人脉的高市，在日本松下集团创办人松下幸之助的引导下踏上从政之路。她在大学时，看到松下集团旗下“松下政经塾”的招生海报，便报考成为这个旨在培育政治领袖学院的第五届学员。

穿夹克骑重型摩托车去面试 令前首相野田佳彦印象深刻

高市年轻时是大学的重金属乐团鼓手，并痴迷重型电单车。她到松下学院面试时，给面试官，即现任反对党立宪民主党党首野田佳彦留下深刻印象。曾任首相的野田佳彦告诉媒体：“我仍记得高市面试时穿的是夹克，骑的是重型摩托车，那一身豪放的装扮让我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女子竟要从政。”

高市毕业后曾做过电视台记者，但最后还是选择政治这条路。

高市早苗年轻时是大学的重金属乐团鼓手，喜欢骑重型电单车出行。（取自网络）

高市早苗（左一）毕业后，曾在电视台工作，担任女性资讯节目《星期三的威望》女主播。（取自网络）

她曾表明，最崇拜的是英国首位女首相“铁娘子”撒切尔夫人。1997年7月，已卸任的撒切尔夫人访日，两人有过交集。撒切尔夫人是英国保守党领袖，高市那时是自民党内的保守派先锋。

高市在《新日本：撒切尔夫人的提议》一书中记述了两人在一场论坛上的对话。撒切尔夫人当时鼓励她坚定地倡导保守派的政策。高市写道：“撒切尔夫人是我学习的榜样，我要像她一样有勇气和胆识去争取，要在日本的政治舞台上践行我的保守主义。”

高市在自民党总裁选举当天和在国会角逐首相时，都身穿蓝色套装，令人不禁联想到总是以蓝色套装示人的撒切尔夫人。许多媒体在报道中，都称高市是“日本版的铁娘子”。

日本国会女议员的比率在经合组织和七国集团成员国里包尾。2024年的统计显示，日本众院女议员占全体的10.3%，在参院占26.7%。市议会女议员比率是17.4%，县议会女议员是11.8%。

在高市初入政坛的上世纪90年代，女性要在政界出头更是难上加难。她曾透露，自己曾去信美国女权倡导先驱、科罗拉多州首名民主党女议员施罗德（Patricia Schroeder），告诉对方：“在日本，女性参政的进程相对滞后，我们一直在等待像您这样的人出现。”

后来，高市于1988年赴美，到施罗德的办公室实习。她告诉施罗德：“我要改善日本的政治，所以我愿意终生工作。因为我没有专长，所以我只能日夜不停地工作。”

上个月当选自民党总裁时，高市在致辞中五次重复“我要工作”，给人工作狂的印象。这或许也是日本女性要在事业上攀至最高点必须付出的代价。

日本驹泽大学政治学教授村井良太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说：“在国外，女首相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在日本……女性要登上最高权力宝座不易。高市早苗打破了传统，成为首位女首相，是在挑战日本社会最保守的‘女性应该只扮演辅助角色’的传统观念。”

不过，村井良太也指出：“重要的不是首位女首相，如果女领导人无法与民众建立联系，那就毫无意义。”

日本选出女首相，令一些观察家感到意外，但根据多项民调，日本民众对高市的接受度颇高。她于10月21日获推举为首相并组成内阁后，《读卖新闻》立即展开民调，并发现民众对高市内阁的支持率高达71%，比执政时间最长的前首相安倍晋三在2006年第一次上台时的65%还高。

上台一周后，高市享有的支持率不亚于历届男首相，10月底密集的国际峰会和外交会议后，她的支持率甚至进一步升高。

与外国领导人亲昵互动 有人批失礼有人赞积极

高市于25日到吉隆坡出席亚细安峰会后，又赶回东京接待到访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再赴韩国出席亚太经合峰会。她在亚细安峰会上坐着椅子滑向印度尼西亚总统普拉博沃攀谈，与东帝汶总理古斯芒行屈膝吻手礼，日美峰会上挽着美国总统特朗普的胳膊下楼梯，还在亚太经合峰会手搭智利总统博里奇的肩膀与他亲切交谈，一连串亲昵举止引发热议。

高市早苗 10月28日在东京与到访的美国总统特朗普会晤。期间，高市挽着特朗普的胳臂下楼梯。（取自白宫网站）

日本首相高市早苗（左）11月1日在韩国出席亚太经合峰会时，与智利总统博里奇亲切交谈。（路透社）

有日本网民批评她谄媚 ，有失大体，让人尴尬。 反对党日本共产党女议员池内纱织更在社媒发帖怒骂：“首相被搂腰，还面带灿烂的笑容，让人难受极了。高市的表现像是特朗普的小三。”

不过，民调反映出不同的景象。日本TBS电视台于11月1日、高市从韩国返回日本当天，展开两天的民调。这项民调得出她的支持率达到82%，在历届政府中排名第二，仅次于人气首相小泉纯一郎的88%。

高市出访时用的皮包、钢笔等在日本也迅速走红，卖得火热。这种现象在历届首相中难得一见。

支持高市的民众认为，在西方文化中，通过微笑和肢体语言来表达友好属正常，高市这么做有助于短时间内达到外交成果。

东京大学国际政治学教授原田至郎向《联合早报》分析：“日本首相至今在外交和国际会议上没什么存在感。女首相高市早苗很可能是希望通过积极动作来提高曝光率。”

受安倍提拔立志报恩 走安倍路线延续遗志

高市在自民党曾担任多个要职，包括总务部长和政策研究会会长，这得归功于前首相安倍晋三的大力提拔。 高市早苗首次入阁是在安倍第一次执政时的2006年，担任冲绳及北方领土事务部长。但因安倍生病下台，高市这个官职只维系了一年。

2011年，自民党下野，高市默默支持安倍重新夺权，对安倍忠心耿耿。安倍于2012年再次任相后，高市获得高升，担任党政策调查会长等要职。

据日本月刊“Hanada”报道，安倍虽于2020年辞任首相，但高市仍希望安倍能继续参选党总裁，实现“安倍3.0”，但安倍坚决不肯。高市于是毛遂自荐，参加2021年的党总裁选战。尽管她最终败给岸田文雄，但那次参选让她成为安倍栽培的对象，也为她接下来挑战党魁之位埋下伏笔。

2013年，时任自民党总裁的前首相安倍晋三（左）与高市早苗在东京的党总部等候参议院选举结果。（彭博社）

安倍曾在电视节目中说：“我支持高市早苗是因为我认为党内应该推出一位来自保守派的候选人，这是保守新星诞生的时代。”

然而，安倍未等到她当选，就在2022年7月的参议院选举助选活动上遭刺杀。高市痛彻心扉，在社媒发帖说：“我彻夜难眠，呕吐不止，身心俱疲。这种状态即使是我双亲去世时也从未有过。”

高市认为延续安倍的遗志就是报答安倍提拔她的恩情，因此表明要继承安倍未了的心愿，加强国防能力、修改宪法，把自卫队正名为国防军。 在经济上，她也主张走安倍路线，倡导以扩张财政支出振兴经济。

高市政府与自民党领导核心也没摆脱安倍的影子：安倍的前盟友、前首相麻生太郎目前是党副总裁，代理干事长则由安倍派代表人物萩生田光担任。高市还把曾深度参与安倍外交政策的外交官市川惠一调回身边，担任国家安全保卫局局长。

据《产经新闻》报道，市川本已接令派驻印度尼西亚任大使。高市决定重用他，是因为他是安倍提倡的“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战略草拟者。

高市10月24日在国会施政演讲中表明，日本要引领这一概念，将它作为日本外交的支柱，深化与美国、澳大利亚、印度以及亚细安等的关系，与志同道合的国家开展合作。

持右翼历史观点政策鹰派

高市政府被指迅速转向，回归保守主义，她与新结盟的日本维新党达成的联合执政协议里也有不少鹰派政策。

10月20日，首相提名前一天，日本国会大厦附近的星陵会馆里保守派人士济济一堂，庆祝高市即将任相。高市虽缺席，但她在司仪代读的致辞稿中说：“我将竭尽全力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领土完整、领海和领空安全，维护国家主权和荣誉，致力于加强日本列岛的军防。”读完后，现场爆出雷鸣般的掌声。

高市于1993年当选众议员，次年隶属社会党开明派的村山富市首相上台。1995年8月，村山发表了《村山谈话》，就战争问题向亚洲国家表达自己“深切的悔意，和由衷的歉意”。

高市当时在国会与村山激烈交锋。她反对村山在谈话中用“侵略”一词来形容日军所为，并严厉批评道：“我们不能让他随意代表我们道歉。”

1997年，高市加入自民党内的“思考日本未来与历史教育的青年议员小组”。这个小组主张删除日本历史教科书里有关慰安妇的描述。

加入自民党后，高市也一直参拜供奉战死日军、包括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这个历史问题经常是点燃与中韩等邻国矛盾的一把火。

时任总务部长的高市早苗于2016年4月22日，随数十名日本议员参拜靖国神社。（法新社）

政治评论家中村玲子告诉《联合早报》：“高市在安倍第二任期里，就已经以部长身份参拜过靖国神社，或许也正因如此，她在保守派阵营十分吃香。在靖国神社的虔诚参拜，已成为保守派阵营试探她是否保守的绝佳试金石。”

10月4日在党首就职记者会上被问及靖国神社时，高市虽未表明会继续参拜，但也没有排除这个可能。她含糊地说：“我会在合适的时机做出合适的决定……但这绝对不应该成为一个外交问题。”

学者：美中关系显著恶化 高市外交方面处有利地位

自民党参议员山田浩史告诉《每日新闻》：“高市相当固执，很有主见， 在参拜靖国神社问题上更是如此，非常执着。我经常劝她不要去，她总回答‘对不起，做不到’。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她不容易被说服。”

京都大学名誉教授中西辉正向《Daily新潮》分析高市的对华外交时说：“她的外交方式会效仿安倍，务实和果断。但是，与安倍时期不同的是，如今美中关系已显著恶化，这使高市处于有利地位。她没必要和中国开战，但应该会务实地表达所有想说的话。这样才能让中国明白，高市政府的立场非常坚定。”

反对夫妻分姓 丈夫随高市姓

在争取男女平等愈发成为大趋势的环境里，保守的高市在多个女权课题上，想法落伍。例如她反对夫妻分姓，认为若一个家庭里出现两个姓氏会“摧毁家庭制度”。

不过，据日媒报道，高市在家相对开明，夫妻间有个君子协定，用猜拳决定姓氏。日本“第一先生”山本拓（72岁）在户籍上的姓氏目前随的是高市。

山本拓曾任农林副部长，与高市同属自民党。高市与山本拓离过一次婚，后来又复婚。她曾在节目中透露：“我们两人的关系恶化是在2012年的党总裁大选时，当时我支持安倍晋三，山本支持石破茂。”两人后来复婚，则是因高市第一次竞选党魁，山本拓在幕后支持她。

女强人下班后当护理师 照顾无法自理中风丈夫

高市今年5月在演讲中透露，山本拓已中风，而她除了要忙政事，回家后还得当起护理师。据报道，山本是在年初突发性脑梗塞，由于治疗延误，导致身体右侧瘫痪。

高市说：“我回家时，家里到处都是食物残渣，得一一收拾干净……我还得扶一个比我高的男人到洗澡间为他清洗。”

高市照顾丈夫的经历，一改她在政坛气势逼人的女强人形象。有日媒指出，她所面对的压力能贴切表现日本高龄化的难处，寄望她能推动这方面的福利，解决老人看护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