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三点,落地窗外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缓慢流淌。
我正跪在羊毛地毯上,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一点点擦拭沙发脚的金属包边。
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甜腻的栀子花香水味。
我讨厌栀子花,陈凯知道的。
他有轻微的鼻炎,只闻得了我用的木质调雪松。
所以,这味道不是我的,也不是他的。
这味道,像一根看不见的头发,黏在我的皮肤上,瘙痒,又拔不掉。
我停下动作,直起身,环顾这三百平的空旷客厅。
这是我们的家,结婚五年,我亲手把它从一个水泥壳子,变成了人人艳羡的“梦想豪宅”。
每一个摆件,每一幅画,都浸透了我的心血。
现在,它好像成了一个笑话。
我站起来,走到玄关,打开鞋柜。
一双粉色的、缀着廉价水钻的平底凉鞋,缩在角落里,像一只受了惊吓的老鼠。
36码。
我穿37码。
陈凯昨晚加班,凌晨两点才回来,一身酒气,倒头就睡。
他说公司团建,在KTV里闹得太晚。
我信了。
或者说,我逼着自己信了。
现在,这双鞋,这个味道,像两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我脸上。
我关上鞋柜,力气大得让柜门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客厅里太安静了,这声响动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盘旋,显得格外刺耳。
我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全是那股甜腻。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上干呕。
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水和苦涩的胆汁,灼烧着我的喉咙。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圈下面是熬夜熬出的青黑。
曾经也是被夸“灵气”的脸,现在只剩下疲惫和麻木。
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拍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我的手在抖,抖得不成样子。
五年婚姻,我从一个年薪五十万的项目经理,变成了一个全职太太。
我以为这是为爱牺牲,是“我们”未来的基石。
现在看来,我只是个被圈养起来,负责打扫房子的保姆。
还是个即将被替换掉的保姆。
手机在客厅响了起来,是陈凯。
我扶着墙走出去,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老公”两个字,觉得无比讽刺。
我划开接听,没出声。
“喂?老婆?在家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甚至带着点雀跃。
“嗯。”我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晚上我带几个同事回来吃饭,你准备一下。张罗几个拿手菜,别给我丢脸啊。”
又是这样。
命令式的,理所当然的。
我的家,成了他用来装点门面、维系人脉的社交场所。
而我,是那个免费的、永远待命的主厨兼服务员。
“都有谁?”我问,声音沙哑。
“就……老张、小李他们,还有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叫小雅,挺机灵一姑娘,你多照顾照顾。”
小雅。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叫“小雅”的女孩,穿着那双粉色水钻凉鞋的样子。
年轻,天真,带着一股涉世未深的清纯。
恰好是我已经失去,而陈凯正在怀念的那种。
“好。”我说。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我怕再多听他说一个字,我就会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尖叫出来。
怒火和委屈像高压锅里的蒸汽,在我的胸腔里疯狂冲撞,找不到出口。
我瘫坐在地毯上,那股栀子花香好像更浓了。
它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身体,提醒我,我的领地,已经被侵犯了。
我坐了多久?
十分钟?半小时?
直到窗外的阳光从金色变成了橘红色,我才缓缓站起来。
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之前是做项目管理的,最擅长的就是把一团乱麻拆解成一个个可执行的节点。
哭闹、质问、争吵,那是最低级的手段,只会让他觉得我像个泼妇。
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不,是更多。
我走进厨房,打开巨大的双开门冰箱。
里面塞满了我上周从山姆会员店搬回来的食材。
澳洲和牛、波士顿龙虾、法国银鳕鱼……
都是陈凯爱吃的,也是他喜欢在同事面前炫耀的。
我拿出那块最好的M9和牛,放在砧板上。
刀锋锐利,切下去的时候,能听到细微的、脂肪断裂的声音。
我把牛肉切成均匀的薄片,用红酒、黑胡椒和海盐腌制起来。
我又拿出龙虾,熟练地处理干净,虾身做蒜蓉粉丝蒸,虾头熬一锅浓汤。
我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精准地执行着每一道程序。
傍晚七点,门铃响了。
我擦了擦手,去开门。
陈凯站在最前面,满面春风,胳膊上搭着西装外套。
他身后跟着几个男人,嬉笑着,满身烟酒气。
还有一个女孩。
她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脸上带着羞怯又好奇的笑容。
她的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但她的眼神,在看到我的一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acts的慌乱。
我看到了她挎着的帆布包上,挂着一个栀子花形状的香包。
就是这个味道。
我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欢迎欢迎,快请进。”我侧过身,热情地招呼他们。
陈凯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今天这么“贤惠”。
他揽住我的腰,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今天表现不错,有面子。”
他的呼吸喷在我耳朵上,我却只觉得一阵恶心。
我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笑着对那个女孩伸出手:“你就是小雅吧?总听陈凯提起你,真是个漂亮妹妹。”
女孩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她局促地伸出手,和我轻轻握了一下。
“姐姐好,你……你也好漂亮,家里好大啊。”她的声音细细的,像蚊子叫。
“别站着了,都快坐,饭马上就好。”我把他们引到餐厅。
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和几样冷盘。
水晶吊灯把每一只杯子都照得闪闪发光。
男人们发出一阵惊叹。
“嫂子,你这手艺,不去开米其林餐厅真是屈才了!”
“就是啊,凯哥,你这福气,我们羡慕都羡慕不来。”
陈凯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他招呼大家坐下,自然而然地把小雅安排在了他身边的位置。
我端着龙虾浓汤从厨房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的手,看似无意地搭在小雅的椅背上。
小雅的身体微微僵硬,但没有躲开。
我把汤盅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
所有人都朝我看来。
“小心烫。”我微笑着说,眼神却直直地看着陈凯。
他立刻把手收了回去,若无其事地拿起勺子:“来来来,大家尝尝你嫂子的手艺,这龙虾汤可是一绝。”
一顿饭,吃得暗流涌动。
男人们推杯换盏,高谈阔论。
陈凯不断地给小雅夹菜,一会儿是“这个和牛嫩,你尝尝”,一会儿是“这个鳕鱼没刺,多吃点”。
那副殷勤体贴的样子,我五年都没见过。
小雅则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偶尔抬起头,用那双无辜又崇拜的眼睛望着陈凯。
真是好一出“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
我像个局外人,安静地坐在主位上,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表演。
心里却在飞速盘算。
这套房子,婚前我爸妈付了全款的百分之七十做首付,房产证上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
这是我最后的底牌。
陈凯一直想让我把他的名字加上去,说这样才叫“共同财产”,才显得我爱他。
我之前犹豫,觉得伤感情。
现在,我庆幸我的犹豫。
饭局过半,陈凯喝高了,开始吹牛。
从公司上市的宏伟蓝图,到他如何慧眼识珠,发掘了小雅这样的人才。
他说得唾沫横飞,小雅在一旁听得满眼都是星星。
我站起来:“我去切点水果。”
没人理我。
我走进厨房,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我靠在冰冷的琉璃台面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拿出手机,给我最好的闺蜜,一个专打离婚官司的律师,发了条信息。
“有空吗?咨询一下财产分割和过户流程。”
然后,我打开通讯录,找到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
“王哥,我是林晚,有套房子想出手,看您那边方不方便?”
电话那头的金牌中介王哥,声音立刻兴奋起来:“林小姐?您那套临江的楼王单位?那可是稀缺资源啊!”
“对,就是那套。要求不高,尽快出手,价格可以适当让步,但必须全款。”
“没问题!我手上有好几个优质客户,正等着这样的盘源呢!我明天就带人去看房,您看方便吗?”
“方便,我随时都在。”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那块堵着的巨石,好像被撬动了一角。
我洗了满满一大盘水果,端出去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男人们东倒西歪,小雅正在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的残局。
她看到我,像犯了错的孩子:“姐姐,我来帮你。”
“不用了,你快坐着吧,你是客人。”我把果盘放在茶几上。
陈凯醉醺醺地靠在沙发上,冲我招手:“老婆,过来。”
我走过去。
他一把将我拉进怀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酒气和另一种香水混合的味道,让我差点吐出来。
“我老婆,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他大着舌头宣布。
同事们开始起哄,鼓掌。
小雅的脸白了白,低下了头。
我看着陈凯那张因为酒精而涨红的脸,心里一片冰冷。
他不是在爱我,他是在宣示主权。
他是在演给小雅看,告诉她,他是有家室的男人,而我,是那个无可替代的正宫。
可笑。
太可笑了。
我被他这种廉价的表演和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我顺从地靠在他怀里,甚至体贴地帮他按了按太阳穴。
“喝了这么多,难受吧?”我柔声问。
他舒服地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送走客人,已经是午夜。
小雅走在最后,她不敢看我,匆匆说了句“姐姐再见”,就逃也似的跑了。
我关上门,转身看着烂醉如泥的陈凯。
他瘫在沙发上,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小雅”、“不懂事”之类的胡话。
我心里恨不得给他一脚。
但我忍住了。
我把他扶进卧室,给他擦脸、换衣服,像过去五年里的每一天一样。
他睡得很沉,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这张曾经让我心动的脸。
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我想不明白。
也许从一开始,我感动的就只是我自己。
第二天,陈凯宿醉,头痛欲裂。
我给他煮了醒酒汤,伺候他吃完早饭。
他看着我忙碌的身影,难得地生出一丝愧疚。
“老婆,辛苦你了。昨晚没喝多,就是高兴。”他解释道。
“嗯,知道你为了这个家不容易。”我把早就准备好的台词说出口。
他很受用,拉着我的手说:“还是你最懂我。对了,我下周要去邻市出差,大概三四天。”
我心里一动。
机会来了。
“好,我帮你收拾行李。”我低眉顺眼地回答。
他满意地拍了拍我的手背:“等我这个项目谈下来,给你换辆新车。”
又是画大饼。
以前的我,会因为这样一句话高兴一整天。
现在的我,只觉得聒噪。
接下来的几天,我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妻子。
陈凯要去出差的前一天晚上,我给他收拾行李箱。
他洗完澡出来,看到我把他最喜欢的几件衬衫熨烫得平平整整,叠放在箱子里,非常感动。
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老婆,有你真好。”
我身体僵硬,忍着推开他的冲动,转过身,挤出一个微笑。
“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别又喝那么多酒。”
“知道啦,管家婆。”他刮了下我的鼻子。
那一瞬间的温情,真实得让我恍惚。
我差点就要心软,就要问他,我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但他放在床头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预览。
发信人是“可爱多”。
内容是:“凯哥,你什么时候到呀?我订了新上映的电影票等你哦。[可爱]”
我所有的温情和动摇,瞬间灰飞烟灭。
原来不是出差。
是旅行。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真是个傻子。
我推开他,把箱子合上:“好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飞机。”
他没察觉到我的异样,点了点头,躺上了床。
我背对着他,躺在床的另一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我开车送他去机场。
在出发大厅门口,他给了我一个拥抱。
“在家乖乖的。”他说。
“嗯。”
我看着他拖着行李箱走进安检口的背影,没有一丝留恋。
再见了,陈凯。
也再见了,那个眼瞎心盲的我自己。
他前脚刚走,王哥的电话后脚就来了。
“林小姐,客户已经在小区门口了,我带他们上来?”
“上来吧。”
我回到家,迅速把那双粉色凉鞋和所有可能属于另一个女人的痕迹,都清理干净。
我不想让这些肮脏的东西,玷污了我卖房子的心情。
王哥带着一对中年夫妇走了进来。
他们看起来很有涵养,穿着低调但质感很好的衣服。
女人一进门,就发出了赞叹。
“这装修风格,真显品味。”
“是的,太太。业主林小姐本身就是很有品味的人。”王哥在一旁不失时机地吹捧。
我带着他们参观了每一个房间。
他们很满意,尤其喜欢这个能看到一线江景的超大阳台。
“林小姐,冒昧问一句,这么好的房子,为什么要卖呢?”女人好奇地问。
这是一个我早就预料到的问题。
我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伤。
“我先生工作调动,要去国外常驻了,我得跟着过去。这房子空着也是浪费,不如卖给真正喜欢它的人。”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
夫妇俩对视一眼,显然是信了。
“那价格方面……”男人开口了。
“王哥应该跟你们说过了,比市场价低了百分之十,但我希望是全款,并且能尽快完成交易。”
“全款没问题。”男人很爽快,“我们就是看中了,想尽快搬进来。”
事情顺利得超乎我的想象。
当天下午,我们就在中介公司签了合同。
看着合同上白纸黑字的条款,我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接下来,就是配合他们办理各种过户手续。
我每天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
陈凯偶尔会打来视频电话。
我总是挑在小区的花园里接。
背景是绿树和长椅,看起来一切如常。
他问我在干嘛。
我说:“在家待着闷,出来散散步。你呢?项目谈得怎么样了?”
他那边总是很安静,不像在谈工作的样子。
“还行,挺顺利的。就是有点想你。”他会说一些不咸不淡的情话。
我听着,心里毫无波澜。
甚至会想,他旁边是不是就躺着那个“可爱多”?
他有没有开免提,让那个女孩听着我们夫妻间的对话,然后偷偷地笑?
一周后,所有手续都办完了。
银行通知我,房款已经全额到账。
看着手机短信里那一长串的零,我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我给搬家公司打了电话,预约了第二天来搬家。
我需要搬走的东西不多。
一些我自己的衣服,我父母的照片,还有我这些年看的书。
至于这个房子里昂贵的家具、电器,那些陈凯引以为傲的“战利品”,我一样都不要。
就留给他,和他的“新生活”吧。
搬家那天,是个阴天。
工人们进进出出,把我的几个箱子搬上车。
我最后一次环顾这个空旷的房子。
我在这里笑过,哭过,爱过,也恨过。
现在,是时候说再见了。
我把钥匙留在玄关的鞋柜上,就是那个曾经放着粉色凉鞋的地方。
然后,我拉着我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在附近找了个酒店式公寓,暂时住了下来。
不大,但很干净。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第一次感觉到了自由。
我拿出手机,给陈凯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我们离婚吧。”
然后,我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知道,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了。
果然,不出半小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我接了。
是陈凯气急败坏的咆哮:“林晚!你什么意思!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很清醒。”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什么叫离婚?你把话说清楚!我这才出差几天,你又闹什么脾气?”
“我没有闹脾气。陈凯,我们之间完了。”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你给我等着,我明天就回去!我看到时候你怎么跟我解释!”
他挂了电话。
我猜,他现在应该正在手忙脚乱地订最早一班的机票。
而他旁边那个叫小雅的女孩,会是什么表情呢?
是惊慌失措,还是幸灾乐祸?
我不想知道了。
第二天下午,我的手机快被他打爆了。
各种陌生号码,轮番轰炸。
我一个都没接。
我猜,他应该是到家了。
看到了空荡荡的屋子,和鞋柜上的钥匙。
但他应该还不知道,这房子已经不属于他了。
直到晚上,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给我打了电话。
是我的婆婆。
她的声音尖利得像要刺穿我的耳膜。
“林晚!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女人!你想干什么?你把家里的东西都搬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卷着钱跑了!”
一连串的质问,充满了恶意和揣测。
我以前总觉得她只是有点贪小便宜,有点重男轻女,但对我还算过得去。
现在我才明白,在他们一家人眼里,我永远是个外人。
是个可以随意支配,随意辱骂的外人。
“妈,那不是我的家了。”我冷冷地说。
“什么叫不是你的家了?你跟陈凯吵架了?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你至于把家都搬空吗?你让街坊邻居怎么看我们家?你让陈凯的脸往哪儿搁!”
她关心的,从来不是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而是她的面子,她儿子的面子。
“他的脸,不是我丢的。”
“你还敢顶嘴!我告诉你林晚,你今天不把东西搬回来,不跟陈凯道歉,你就别想再进我们陈家的门!”
“求之不得。”
我挂了电话,把她也拉黑了。
世界清净了。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陈凯的“战斗力”,远不止于此。
果然,第三天,他通过他妹妹,我的小姑子,联系上了我。
小姑子的语气倒是缓和一些,带着点劝说的意味。
“嫂子,你跟哥到底怎么了?他都快急疯了。昨天房子的新业主找上门,说让他们尽快搬走,我哥才知道你把房子卖了!嫂子,那可是咱们家最大的资产啊,你怎么能说卖就卖呢?”
“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我有权处置我的个人财产。”我公事公办地回答。
“可那也是你们的婚房啊!你这么做,太不给我哥留情面了!”
情面?
他在我的床上跟别的女人厮混的时候,给我留情面了吗?
“你哥的情面,比我的尊严更重要吗?”我反问。
小姑子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儿,她才弱弱地说:“嫂子,我知道你可能受了委屈。但是……男人嘛,在外面逢场作戏也是难免的,你别太往心里去。只要他心里还有这个家,还知道回家,就行了呗。”
这套“劝大度”的说辞,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凭什么?
凭什么女人就要忍气吞声,就要“顾全大局”?
“我心眼小,容不下沙子。你告诉陈凯,离婚协议书我已经寄到他公司了,让他尽快签字。不然,我们就法庭上见。”
说完,我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我不想再跟他们一家人有任何口舌之争。
从我决定卖掉房子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赢了。
剩下的,只是走个流程。
我开始规划我的新生活。
我重新做了简历,开始在招聘网站上投递。
离开职场五年,很多东西都生疏了。
但我底子还在,学习能力也还在。
我报了几个线上课程,每天给自己安排得满满当登。
偶尔,我会从酒店的窗户往下看。
看着这个我生活了多年的城市,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好像我过去五年,都活在一个真空的玻璃罩里。
现在,罩子碎了,我才重新呼吸到真实的空气。
虽然有点冷,但很自由。
一周后,我接到了一个面试通知。
是一家新成立的互联网公司,招项目总监。
薪资待遇都很不错。
面试那天,我穿上了我以前最喜欢的一套职业装。
米色的西装套裙,衬得我干练又精神。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久违地笑了。
这才是林晚,这才是真正的我。
面试很顺利。
我的经验和谈吐,让面试官频频点头。
最后,公司的CEO亲自跟我谈。
他很年轻,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眼神锐利,说话直接。
“林小姐,你的履历很优秀。但你脱离职场五年,我们担心你是否还能适应现在的工作强度和节奏。”
“CEO先生,这五年,我虽然是全职太太,但我管理着一个三百平的‘项目’,负责采购、财务、后勤、客户关系维护等所有工作,而且是24小时待命,全年无休。我相信,这份工作的强度,不会比管理一个家庭更大。”
我的回答,让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你很有趣。我喜欢和有趣的人一起工作。欢迎你加入。”
我拿到了offer。
走出那栋写字楼的时候,阳光正好。
我仰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太阳,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在欢呼。
我终于,靠我自己,站起来了。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走向正轨的时候,陈凯又出幺蛾蛾子了。
他没有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反而,他去法院起诉我,要求判定房屋买卖合同无效,并且要求分割一半的房款。
他的理由是,虽然房子在我名下,但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我无权单方面处置。
我收到了法院传票。
闺蜜律师看了我的传票,气得直骂:“这个男人,真是刷新了我对‘无耻’的认知下限!”
“我能赢吗?”我问。
“能!百分之百能!”闺蜜斩钉截铁地说,“房产证是你一个人的名字,属于你的婚前财产。虽然婚后你们共同居住,但他没有出资证明,也没有增名,法律上这就是你的个人财产。他想起诉,就让他去,我们奉陪到底!”
有了闺蜜这番话,我彻底安心了。
开庭那天,我在法院门口见到了陈凯。
他瘦了,也憔悴了,眼里的神采都没了。
他看到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悔意。
他旁边没有跟着他的家人,也没有那个小雅。
只有他一个人。
看起来,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林晚,你真的要这么绝情吗?”他哑着嗓子问我。
“是你先不仁的。”我平静地看着他。
“就为了一点小事?就为我犯了一次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他提高了音量,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有理。
“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我气笑了,“陈凯,你别给你自己脸上贴金了。也别侮辱‘所有男人’。是你自己管不住下半身,是你自己把我们的家当成了旅馆。”
“我……”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
“还有,那不是小事。那是对我人格的践踏,对我五年付出的全盘否定。在你眼里是小事,在我这里,是天大的事。”
我不想再跟他废话,转身走进了法院。
庭审的过程,和我闺蜜预料的差不多。
陈凯请的律师,试图从“夫妻感情”、“共同居住”等方面,来论证房子是共同财产。
但我闺蜜,拿出了我父母当年支付首付的银行流水,以及房产证的原始登记信息。
证据确凿,不容辩驳。
陈凯在被告席上,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法官当庭宣布,驳回陈凯的全部诉讼请求。
我赢了。
走出法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陈凯追了出来,拦在我面前。
“晚晚。”他叫我的小名,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我们……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回不去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从你在我们的床上留下别的女人的味道时,就回不去了。”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跟她断了,我以后再也不见她了!”他试图来拉我的手。
我后退一步,躲开了。
“陈凯,你知道吗?你最让我恶心的,不是你出轨,而是你毫无悔意,理直气壮。”
“你把我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把我的忍让当成软弱可欺。”
“你和你的一家人,都像吸血鬼一样,趴在我身上吸血,还嫌我血不够甜。”
“现在,我不想再被吸了。我要为自己活。”
我的话说得很重,很绝。
他愣在原地,像一尊石雕。
我绕开他,走向我的新生活。
我入职了新公司。
工作很忙,很累,但我很充实。
每天和一群有活力、有思想的年轻人在一起,我感觉自己也变年轻了。
我用卖房的钱,在公司附近买了一套小户型公寓。
不大,但足够我一个人住。
我亲自设计,把它装修成了我最喜欢的原木风。
周末,我会去花市买一束鲜花,或者约上三五好友,去郊外徒步。
我学会了做烘焙,烤出的饼干和蛋糕,同事们都抢着吃。
我甚至重新捡起了丢下多年的小提琴。
在安静的夜晚,为自己拉一首喜欢的曲子。
我的生活,重新变得色彩斑斓。
偶尔,我也会想起陈凯。
听说,他和小雅在一起了。
但没过多久,就因为钱的问题,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分了手。
听说,他公司因为一个重大决策失误,资金链断裂,濒临破产。
听说,他搬回了老家,整个人都颓了。
这些消息,都是从以前的一些共同朋友那里传来的。
我听了,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既不觉得解气,也不觉得同情。
他的人生,已经与我无关。
就像两条相交过的直线,在那个交点之后,便各自走向无限的远方,再无交集。
有一天,我加班到很晚。
走出公司大楼,已经是深夜。
我叫了一辆网约车。
车来了,我拉开车门坐进去,才发现司机有点眼熟。
是陈凯。
他比上次在法院见到时,更憔-悴了,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没刮。
他显然也认出了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
车里的气氛,瞬间尴尬到了极点。
“去哪里?”他先开了口,声音干涩。
我报了我的地址。
一路无话。
车里的电台,正放着一首老情歌。
“如果当初我们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真是讽刺。
快到目的地时,他忽然开口了。
“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淡淡地回答。
他沉默了。
车停在了我的小区门口。
我扫码付钱,准备下车。
“林晚。”他又叫住了我。
我回头看他。
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他的眼圈红了。
“对不起。”他说。
这三个字,迟到了太久太久。
久到,我已经不需要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推开车门,下了车。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就会看到他脆弱的样子,就会心软。
我不能心软。
我的善良,要留给值得的人。
回到家,我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站在阳台上,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我和陈凯刚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挤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吃着泡面,却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他说,以后要让我住上大房子,过上好日子。
后来,我们真的住上了大房子。
却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人,是会变的。
人心,也是。
我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
手机响了,是公司CEO。
“林总,睡了吗?刚收到消息,我们上个季度主导的那个项目,拿到了业内金奖!明天开庆功会!”
“太好了!”我由衷地感到高兴。
“明天你可得好好喝几杯,你是最大的功臣!”
“一定。”
挂了电话,我嘴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我举起酒杯,对着窗外的夜空,轻轻碰了一下。
敬过去,也敬未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不变的。
爱情会消逝,婚姻会破裂。
唯一能永远信赖的,只有我们自己。
前半生为别人搭的台,后半生我自己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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