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第N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我正窝在沙发里,假装聚精会神地看一部评分只有4.3的国产悬疑剧。
其实我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我的耳朵比雷达还灵,准确地捕捉到了浴室门被拉开的“咔哒”声,紧接着是水汽混着热风涌出来的“呼——”声,以及她光着脚踩在木地板上的,“啪嗒,啪嗒”的轻响。
那声音越来越近。
我能感觉到我后颈的汗毛,一根根,跟被施了肥似的,争先恐后地立了起来。
“陈阳。”
她声音带着刚洗完澡的慵懒和潮气,像一块温热的毛巾,直接捂在了我耳朵上。
我身子一僵,没敢回头。
“干嘛?”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像个专心看剧以至于被打扰后略有不爽的正人君子。
“帮我把床头那件灰色的T恤拿过来。”
来了。
又是这个环节。
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像个即将奔赴刑场的壮士。
同居两个月,我还没习惯。
真的。
我发誓。
我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爬起来,目不斜视,直勾勾地盯着卧室门的方向,像一架设定好航线的无人机。
客厅到卧室,不过七八步的距离。
我走得像在跨越银河。
余光里,我知道她就站在那儿。
刚出浴的林溪,浑身上下只裹着一层朦胧的水汽,头发用一块干发帽松松地包着,几缕湿漉漉的发丝贴在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上。
水珠顺着她的锁骨往下滑,经过平坦的小腹,隐入……
打住!
陈阳,你个禽兽,不准再想了!
我心里有个小人儿在声嘶力竭地呐喊。
另一个小人儿则揣着手,一脸坏笑地怂恿:看啊,怕什么?那是你女朋友!合法合理!
两个小人儿在我脑子里打得不可开交,现实中的我,已经以一种近乎于同手同脚的僵硬姿态,冲进了卧室。
我抓起床头那件她说的灰色T恤,像抓着救命稻草。
那T恤是我的,一件洗得有点旧了的纯棉T恤,被她征用成了睡衣。上面还印着一个早就过气的乐队Logo。
我捏着衣服,又在卧室里磨蹭了两秒,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然后,我转过身,依旧保持着目不斜视的姿态,把衣服递了出去。
“给。”
我的手悬在半空,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的吊灯,仿佛在研究它的灯泡瓦数。
一只带着凉意和湿润的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指尖,接过了衣服。
“谢啦。”
她语气轻快,好像这只是让她帮忙递一双筷子那么简单。
我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没敢吱声。
“啪嗒,啪嗒。”
脚步声远去了,回到了客厅。
我这才敢把视线从吊灯上挪下来,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整个人像刚跑完八百米,有点虚脱。
尴尬。
真的,太尴尬了。
我一个从小被我妈教育“男女七岁不同席”、“在外面背心短裤都不能随便穿”的传统家庭长大的孩子,实在有点扛不住这种视觉冲击。
可……
我又慢慢走回客厅。
林溪已经套上了那件宽大的T恤,T恤下摆将将遮住大腿根,两条又细又直的腿就那么晃荡在外面。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正拿着吹风机吹头发,暖黄色的风吹得她发丝飞扬。
电视里的悬疑剧还在故弄玄虚,她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发出一声“我去,这凶手也太明显了吧”的吐槽。
我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得发光的小腿,看着她因为吹风机的热度而微微泛红的耳廓。
心脏某个地方,忽然就软得一塌糊涂。
开心。
也是真的开心。
这种开心,不是那种中了彩票的狂喜,而是一种温吞的、细水长流的满足感。
它像温水,慢慢地,慢慢地,把我整个人都浸泡起来。
我知道,她在我面前的这种不设防,这种随心所欲,是全然的信任。
她把最真实、最放松的一面给了我。
这个小小的、租来的房子,因为有了她这样活色生香的存在,才真正有了“家”的温度。
而不是一个单纯睡觉的旅馆。
所以我才会这么矛盾。
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一半是传统教育束缚下的尴尬癌,一半是独占了这份美好的窃喜与心动。
这两种情绪在我心里反复拉扯,每天上演好几次。
“你杵那儿干嘛?跟个门神似的。”林溪吹完头发,关掉吹风机,一回头就看见我站在原地发呆。
“没……没什么。”我赶紧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她顺势就把头靠在了我肩膀上,头发上还残留着水之密语洗发水的清甜香味。
“这剧也太烂了,”她指着电视,“你看,这警察的智商还没我高。”
“是是是,你最聪明。”我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在我怀里蹭了蹭,像只猫。
“哎,陈阳。”
“嗯?”
“我饿了。”
“想吃什么?”
“想吃小龙虾,麻辣的。”
我看了眼手机,晚上十点半。
“这个点……”我有点犹豫。
“外卖啊!笨。”她捏了捏我的腰,“快点快点,我馋死了。”
“行行行,我的姑奶奶。”
我拿起手机,认命地点开外卖软件。
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也映着她亮晶晶的眼睛。
那一刻,什么尴尬,什么纠结,都烟消云散了。
我只觉得,这大概就是幸福吧。
有点手足无措,又有点理所当然。
同居生活,就是由无数个这样尴尬又开心的瞬间组成的。
比如,我第一次发现,看起来仙气飘飘的林溪,睡觉居然会磨牙。
声音不大,咯吱咯吱的,像只小仓鼠在啃坚果。
我半夜被吵醒,睁着眼睛在黑暗里听了半天,最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第二天我学给她听,她满脸通红地追着我打了半个客厅。
“胡说!我才不磨牙!你污蔑我!”
她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可爱。
再比如,我俩的消费观。
我,一个苦逼的会计,每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买东西前习惯性看三个平台比价。
林溪,一个收入不太稳定的自由插画师,花钱全凭心情。
她可以为了一支新出的、据说到停产都用不完的口红一掷千金,也会在菜市场为了三毛钱一斤的青菜跟大妈磨半天嘴皮子。
我一开始很不理解。
“你这口红,跟上一支豆沙色的,有什么区别吗?”我捏着那根小小的金管,百思不得其解。
“区别大了去了!”她瞪着我,像在看一个外星人,“这个是哑光丝绒质地,偏橘调!上一个是镜面水光感,偏粉调!上嘴完全不一样好吗?”
我看着她涂上口红后,在我白衬衫上印下的那个鲜艳唇印,默默闭上了嘴。
好吧,区别确实挺大的。
一个印子深,一个印子浅。
但慢慢地,我也被她影响了。
我开始觉得,为了一些“无用”但能带来快乐的东西花钱,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上个月,我用攒了半年的奖金,给她买了一台她念叨了很久的数位屏。
不算便宜,刷卡的时候我心都在滴血。
但当我看到林溪抱着那个巨大的箱子,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然后猛地扑过来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时,我觉得,值了。
太值了。
钱嘛,不就是用来给喜欢的人买开心的吗?
当然,也有吵架的时候。
同居是放大镜,会把所有优点和缺点都照得一清二楚。
我们吵得最凶的一次,是因为我妈。
我妈,一个典型的中国式母亲。勤劳,善良,以及,控制欲极强。
从我穿什么颜色的内裤,到我交什么样的朋友,她都想插一手。
同居这件事,我是先斩后奏的。
等一切都安顿好了,我才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跟她坦白。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我甚至能想象到我妈那瞬间沉下来的脸。
“陈阳啊,”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妈,我……”
“那姑娘,叫林溪是吧?”
“嗯。”
“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看看?”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终究是躲不过。
“最近都忙,等过段时间,过段时间吧。”我含糊其辞。
我太了解我妈了,她所谓的“看看”,就是一场拿着显微镜的全方位扫描。
从你的家庭背景,到你的言行举止,甚至你指甲缝里有没有泥,她都能给你挑出毛病来。
我怕林溪受委屈。
可我妈是谁?她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怎么?你还怕我吃了她不成?”我妈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满,“我就是想看看,把我儿子迷得五迷三道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不是,妈,你想多了,林..林溪她挺好的。”我结结巴巴地解释。
“好不好,得我见了才知道。”我妈一锤定音,“这个周六,带她回家吃饭。”
不容我拒绝,她就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呆立了半天。
林溪从画室里探出头来,“怎么了?一脸死了八百个脑细胞的表情。”
我看着她,她脸上还沾着一点颜料,像只小花猫。
我叹了口气,把事情跟她说了。
“见家长啊?”林溪的反应比我想象中平静,“行啊,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嘛。”
她还开了个玩笑。
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林溪,我妈她……她可能有点传统,到时候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懂。”林 new_paragraph()林溪打断我,朝我笑了笑,“放心吧,我会好好表现的,争取给你妈留个好印象。”
她越是这样懂事,我心里就越是没底。
周六那天,林溪起了一大早。
她翻箱倒柜,找了一件她衣柜里最“良家妇女”的裙子。
一条米白色的,长到脚踝的连衣裙。
她还破天荒地化了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妆。
“怎么样?”她在我面前转了一圈,“这一身,够贤良淑德了吧?”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这不是她。
真正的林溪,喜欢穿奇奇怪怪的T恤,破洞的牛仔裤,喜欢画夸张的眼线,涂颜色鲜艳的口红。
她为了我,把自己塞进了一个不属于她的壳子里。
“挺好的。”我勉强笑了笑。
去我家的路上,我一直在给她打预防针。
“我妈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就那样。”
“我妈喜欢勤快的女孩,待会儿你主动点,帮着洗洗碗什么的。”
“还有,吃饭的时候别玩手机,别说话太大声。”
我说得口干舌燥,林溪一直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像要去上坟。
到了我家,我妈果然已经摆好了“三堂会审”的架势。
我爸,我姑,我姨,全都在。
林溪一进门,几道目光就跟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打在她身上。
我能感觉到林溪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
但我妈脸上堆着笑,很热情地迎了上来。
“哎呀,这就是林溪吧?快进来快进来,比照片上还好看。”
我妈拉着林溪的手,把她按在沙发上,开始了一连串的“灵魂拷问”。
“小林啊,家里是哪儿的呀?”
“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今年多大了?属什么的呀?”
“现在做什么工作呢?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呀?”
林溪一一得体地回答着,脸上保持着完美的微笑。
我坐在一旁,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熬到开饭,饭桌上又是一轮新的考验。
我妈不停地给林溪夹菜,把她的碗堆得像座小山。
“小林啊,多吃点,你看你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跑了。”
“女孩子家,还是胖点好,有福气。”
我姑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你看我们家陈阳,从小就被他妈喂得白白胖胖的。”
林溪只能尴尬地笑着,小口小口地往嘴里扒拉。
我知道,她平时饭量很小,而且不爱吃肥肉。
可我妈夹给她的,偏偏都是油腻腻的红烧肉。
我看不下去了,想开口说点什么。
林溪却在桌子底下,悄悄捏了捏我的手。
她朝我摇了摇头,眼神里是安抚。
一顿饭,吃得比上刑还难受。
吃完饭,林溪果然很“懂事”地要去厨房洗碗。
我妈拦着她,嘴上说着“不用不用,哪能让客人洗碗呢”,但身体却很诚实地让开了路。
我跟着进了厨房。
“你出去吧,我来就行。”林溪一边挽袖子,一边对我说。
“我帮你。”
“不用,你出去陪他们聊天吧,别让你妈觉得你娶了媳妇忘了娘。”她还冲我眨了眨眼,想让我宽心。
我看着她在油腻的碗碟中忙碌的背影,心里堵得慌。
客厅里,我妈和我姑她们的聊天声隐隐传来。
“这姑娘看着还行,就是太瘦了,怕是不好生养。”
“工作也不稳定,画画的?那不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家庭条件也一般,父母都是普通工人。”
“哎,比不上上次你给陈阳介绍的那个,人家可是公务员,家里还有两套房呢。”
那些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我心上。
也一定,扎在了厨房里那个女孩的心上。
我冲进厨房,从背后抱住林溪。
“别洗了,我们回家。”
林溪的身体一颤,关掉了水龙头。
她没有回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怎么了?”她的声音很轻。
“我们回家。”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拉着她的手,走出了厨房。
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
“妈,”我看着我妈,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先回去了。”
我妈的脸拉了下来,“这就要走?碗还没洗完呢。”
“我说了,我们回家。”我的语气很坚决。
“陈阳!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妈火了,“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一点规矩都没有!”
“规矩?”我冷笑一声,“什么规矩?是把人像商品一样摆在台面上挑挑拣拣的规矩?还是在背后对人评头论足的规矩?”
“你!”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你为了这么个女人,就要跟我对着干了是吗?”
“她不是‘这么个女人’!”我提高了音量,“她是我女朋友!是我决定要共度一生的人!我不允许任何人这样不尊重她!”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我妈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妈,我爱她,我爱的是她这个人,不是她的家庭,不是她的工作,更不是她能不能生养!”
“我爱的是那个会在我加班回家后给我下一碗热汤面的她,是那个会因为我一句话把自己打扮成乖乖女的她,是那个在我面前可以不穿衣服到处乱跑的她!”
我说到最后一句,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我姑和我姨的表情,精彩得像调色盘。
我爸一口茶喷了出来。
我妈的脸,从红到紫,又从紫到白。
林溪在我身后,使劲掐着我的胳膊。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你……你……你们……”我妈指着我们,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羞耻!伤风败俗!”
她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
我拉着林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回去的路上,车里安静得可怕。
我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我偷偷看了一眼林溪,她一直扭头看着窗外,看不清表情。
完了完了,这下不仅得罪了我妈,连女朋友也要搞丢了。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直到家,我们俩都没说一句话。
林溪一进门,就甩开我的手,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我站在客厅,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傻子。
过了不知道多久,卧室门开了。
林溪换回了她自己的衣服,一件印着骷髅头的黑色T恤,一条破了七八个洞的牛仔裤。
她脸上卸了妆,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她走到我面前,把一个东西塞到我手里。
是她的银行卡。
“密码是你生日。”她说,声音沙哑。
我心里一沉,“你这是干什么?”
“分手吧,陈阳。”
这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刀,瞬间捅进了我心脏。
“为什么?”我抓住她的手腕,“就因为我妈说的那些话?”
“不全是。”她摇了摇头,抽回自己的手,“陈阳,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我们在一起这么开心!”
“那只是表面。”林溪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光彩,“你今天也看到了,我和你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你的家人,你的圈子,他们接受不了我这样的。而我,也不想为了迎合他们,变成另外一个人。”
“今天我可以为你穿上我不喜欢的裙子,为你化上我不喜欢的妆。但以后呢?要我为了你放弃我的事业,去做一份‘稳定’的工作吗?要我为了‘好生养’,把自己吃成一个胖子吗?”
“我做不到,陈阳。”
“我不想活成别人眼里的样子,那样我会不开心的。”
“而你,”她顿了顿,看着我,“你夹在我们中间,你也会很累。”
“长痛不如短痛,我们算了吧。”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我一把从后面抱住她,死死地。
“不分!”我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都带了哭腔,“我不要分!”
“林溪,对不起,今天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受那些委屈。”
“我妈那边,你不用管,我来解决。我们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我不要你为我改变,一点都不要。我就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喜欢你磨牙,喜欢你乱花钱,喜欢你洗完澡不穿衣服……”
“我喜欢你的一切。”
“你别走,求你了。”
我一个快一米八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林溪的身体,在我怀里慢慢软了下来。
她转过身,捧着我的脸,用手指帮我擦掉眼泪。
“傻子。”
她也哭了。
那天晚上,我们抱在一起,聊了很久很久。
聊我的家庭,我的成长环境,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
也聊她的理想,她的坚持,她向往的自由。
我们把彼此心里最深处的恐惧和不安,都摊开在了对方面前。
那是一次比任何亲密接触都更坦诚的交流。
最后,林溪枕着我的胳膊,轻声说:“陈阳,如果以后你妈还这样,怎么办?”
我想了想,认真地看着她。
“那我们就离她远一点。”
“如果她用断绝关系来威胁你呢?”
“那就断绝。”我说得毫不犹豫。
林溪愣住了,随即笑了。
“你个不孝子。”
“我只知道,你比我妈重要。”
这句话,可能有点大逆不道。
但在那一刻,那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我不能选择我的出身,但我可以选择我的人生。
而我的人生,不能没有林溪。
那次风波之后,我妈果然很长一段时间没理我。
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
我爸倒是偷偷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劝我服个软,回去道个歉。
“你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说几句好话她就消气了。”
“爸,这次不行。”我态度很坚决,“有些底线,必须守住。”
我爸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
我和林溪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不,应该说,比以前更好了。
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我们之间反而少了很多隔阂。
我不再试图用我的标准去“改造”她,她也不再小心翼翼地试探我的底线。
我们都以最舒服的姿态,和对方相处。
她依旧会在洗完澡后,光溜溜地跑出来让我给她拿衣服。
而我,也终于可以坦然地欣赏这幅“美景”,而不是像个偷窥的贼一样,眼神躲闪。
我甚至会主动过去,拿起毛巾,帮她擦拭背上的水珠。
她的皮肤细腻光滑,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我承认,我每次都心猿意马。
但我会克制住。
因为我知道,这种时刻,更多的是一种亲昵和信赖,而不是单纯的情欲。
我不想破坏这种氛围。
当然,偶尔也会有“擦枪走火”的时候。
比如,她会突然转过身,踮起脚尖,给我一个带着水汽的吻。
然后,一切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在地毯上,在沙发上,在阳台上。
这个小小的出租屋,处处都留下了我们相爱的痕迹。
我开始真正理解了林溪所说的“自由”。
那不是放纵,而是一种忠于自己内心的坦然。
我也在她的影响下,慢慢地,从那个被条条框框束缚住的“陈阳”里,走了出来。
我开始尝试穿一些亮色的衣服,而不是万年不变的黑白灰。
我会在周末陪她去看小众的艺术展,尽管我大部分都看不懂。
我甚至在她的怂恿下,报了一个吉他班。
虽然我弹得像在锯木头,但林溪每次都听得很认真,还给我鼓掌。
“我们家陈阳真棒!”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摇滚巨星。
我们的生活,充满了各种琐碎又有趣的细节。
我们会因为今天晚饭谁洗碗而用石头剪刀布决定,输了的人耍赖,最后演变成一场枕头大战。
我们会在半夜突然想看日出,然后开一个多小时的车跑到山顶,裹着毯子瑟瑟发抖,结果那天是个阴天,什么都没看到。
我们会在发工资的那天,去吃一顿奢侈的大餐,然后下半个月靠吃泡面度日。
日子过得有点乱七八糟,但每一天都热气腾腾。
有一天,林溪接了一个大单子,给一个新出的手游画宣传海报。
她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没日没夜地画了半个月。
我每天就负责给她投食,以及在她画不出来抓狂的时候,给她当出气筒。
“啊啊啊!这个甲方到底想要什么?五彩斑斓的黑吗?”
“这个人物的盔甲,怎么画都不对!烦死了!”
她会把画笔一扔,抱着头在地上打滚。
我就会走过去,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我腿上。
“不画了,我们休息一下。”
我会给她放她最喜欢的乐队的歌,或者给她讲一些公司里的八卦趣事。
等她情绪平复了,她又会像打了鸡血一样,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交稿的那天,她累得眼下都是乌青。
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陈阳,我跟你说,这次的稿费,够我们付一套小房子的首付了!”
我愣住了。
“什么?”
“我说,我们可以买房子了!”她兴奋地抱着我,“买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不用再看房东的脸色,可以把墙刷成任何我们喜欢的颜色!”
我看着她,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我一直以为,买房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我拼命工作,省吃俭用,就是为了能早日攒够首付,给她一个真正的家。
没想到,她也一直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
甚至,比我更努力。
“好。”我抱紧她,“我们买房子。”
“买一个带大阳台的,给你种满花。”
“买一个有独立衣帽间的,让你放你那些穿不完的衣服和鞋子。”
“再给你弄一个大大的画室,让你随便在墙上乱涂乱画。”
林溪在我怀里,又哭又笑。
“陈阳,你真好。”
“是你太好了。”
我们开始看房子。
那段时间,我们几乎跑遍了全城的楼盘。
从市中心的老破小,到郊区的新楼盘。
最后,我们看中了一套在江边的二手房。
面积不大,两室一厅,但有一个超大的L型阳台,可以看到江景。
房主是一对即将移民国外的老夫妻,房子保养得很好,装修风格也是我们喜欢的简约风。
最重要的是,价格在我们的承受范围之内。
我们几乎是当场就拍板定了下来。
签合同,办贷款,过户。
一系列流程走下来,我们俩都瘦了一圈。
但拿到房产证的那一刻,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红色的本本,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我看着林溪,她也看着我。
我们俩傻笑了半天,然后就在房管局门口,不顾路人眼光,拥抱在了一起。
“陈阳,我们有家了。”
“嗯,我们有家了。”
搬家的那天,我们请了几个朋友来帮忙。
忙活了一整天,终于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进了新家。
晚上,我们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叫了一堆外卖,开了几瓶啤酒,庆祝乔迁之喜。
朋友们闹到很晚才走。
送走他们,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林溪喝得有点多,脸颊红扑扑的。
她走到那个巨大的阳台上,吹着江风。
我从后面抱住她。
“开心吗?”我问。
“嗯。”她点点头,“像做梦一样。”
“这不是梦。”我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她转过身,看着我。
江上的灯火,在她眼眸里,碎成了一片星河。
“陈阳。”
“嗯?”
“我们结婚吧。”
她说得那么突然,又那么自然。
我愣住了,心脏开始狂跳。
我以为,求婚这种事,应该由我来做的。
我甚至已经偷偷开始看钻戒了。
“怎么?不愿意啊?”她看我没反应,挑了挑眉。
“愿意!当然愿意!”我回过神来,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愿意得不得了!”
我把她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要把她揉进我的骨血里。
“林溪,我爱你。”
“我知道。”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回卧室。
就在这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的阳台上,在漫天星光和江风的见证下,我们用最原始、最热烈的方式,表达了对彼此的爱意。
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我面临一个最大的难题。
怎么跟我妈说。
我和林溪要结婚了。
这件事,不可能再瞒着她。
我酝酿了好几天,终于鼓起勇气,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是我妈冷淡的声音。
“妈,是我。”
“有事?”
“我……我要结婚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跟那个姓林的丫头?”
“嗯,她叫林溪。”我纠正道。
“什么时候?”
“下个月。”
“呵。”我妈冷笑一声,“可以啊陈阳,翅膀硬了,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用跟家里商量了,直接通知一声就行了是吧?”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还指望我给你准备红包,笑脸相迎地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我……”
“我告诉你,陈阳,只要我活一天,我就不会承认那个女人是我们家的儿媳妇!你要是敢跟她结婚,就别再认我这个妈!”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拿着手机,心里一片冰凉。
林溪从我身后抱住我。
“都听到了?”我苦笑。
“嗯。”
“对不起。”
“傻瓜,干嘛说对不起。”她把我的身子转过来,让我看着她,“陈阳,这是我们早就预料到的,不是吗?”
“可是……”
“没有可是。”她捧着我的脸,眼神坚定,“这是你的战争,也是我的。我们一起面对。”
婚礼的筹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我们没有打算大办,就想请一些最好的朋友,办一个小而温馨的仪式。
我爸偷偷给我转了一笔钱,说是他和我妈的一点心意。
我知道,这钱肯定是我爸背着我妈给的。
我把钱退了回去。
“爸,心意我领了,钱不能要。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搞定。”
婚礼前一天,我接到了我姑的电话。
“陈阳啊,你妈她……她住院了。”
我脑袋“嗡”的一声。
“怎么回事?严重吗?”
“老毛病,高血压犯了,医生说要留院观察几天。你……你还是回来看看吧,她毕竟是你妈。”
我挂了电话,整个人都乱了。
林溪看我脸色不对,“怎么了?”
我把事情跟她说了。
“那……婚礼还办吗?”我看着她,声音干涩。
林溪沉默了。
我知道这个问题对她有多残忍。
这是她期待了多久的婚礼。
请柬已经发出去了,场地也布置好了,所有的朋友明天都会到场。
如果现在取消……
“去医院吧。”
林溪开口了。
我惊讶地看着她。
“我说,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她拉起我的手,“婚礼可以再办,但妈妈只有一个。”
她用了“妈妈”这个词。
我看着她,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何德何能,能遇到这么好的一个女孩。
我们连夜开车回了老家。
在医院的病房里,我看到了我妈。
她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脸色苍白,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老了很多。
看到我,她把头扭到了一边,不看我。
但我看到了她泛红的眼角。
林溪提着一篮水果,走到了病床前。
“阿姨,您好,我们来看您了。”
我妈没理她。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林溪也不在意,她放下水果,很自然地拿起一个苹果,开始削皮。
她的手指很巧,一圈一圈,果皮都没有断。
她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插好,递到我妈面前。
“阿姨,您吃点水果吧。”
我妈依旧不理她,闭上了眼睛,装睡。
林溪也不气馁,她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又倒了一杯温水。
“阿姨,医生说您要多喝水。”
接下来的一整天,林溪就在病房里忙前忙后。
给我妈擦脸,喂水,陪她说话,尽管大部分时间都是她自言自语。
我爸在一旁看着,眼神复杂。
我几次想让林溪去休息一下,她都摇摇头。
“我没事,你妈生病了,我照顾她是应该的。”
晚上,我让林溪去旁边的酒店休息,我守夜。
她走后,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我妈。
“陈阳。”我妈突然开口了。
“妈。”
“你是不是觉得,妈特别不通情理?”
我没说话。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妈老了,思想跟不上了。”
“妈……”
“今天那个丫头……她……”我妈顿了顿,“她是个好孩子。”
我心里一酸。
“是我对她有偏见。”我妈叹了口气,“我就是怕……怕你吃亏,怕你找个不靠谱的,以后日子过得苦。”
“妈,她很好,我们在一起,很幸福。”
“我知道了。”我妈闭上眼睛,“明天……不是你们的婚礼吗?”
“不办了,等你出院再说。”
“胡闹!”我妈突然睁开眼,瞪着我,“请柬都发出去了,怎么能说不办就不办?让人家笑话!”
“可是你的身体……”
“我没事!死不了!”我妈语气很冲,“明天一早,你们就给我回去!把婚礼给我好好办了!”
“听到了没有!”
我看着我妈,这个为我操劳了一辈子的女人,第一次觉得,她的霸道,其实也是一种爱。
“……听到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林溪就赶回了城里。
婚礼照常举行。
在一个可以看见海的草坪上,在所有好朋友的见证下。
我看着穿着洁白婚纱的林溪,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阳光洒在她身上,美得像个天使。
我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当主持人问我,是否愿意娶林溪为妻,爱她、尊重她、保护她,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时。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了那句“我愿意”。
交换戒指的时候,我看到林溪哭了。
我也没忍住。
我们隔着头纱,拥吻在一起。
所有人都为我们欢呼,鼓掌。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人群后面,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我爸,扶着我妈。
我妈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外套,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她看着我们,脸上带着笑,眼眶却是红的。
她朝我,和林溪,点了点头。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矛盾、不安,都烟消云散了。
我知道,我赢了。
我不仅赢得了我的爱情,也赢得了家人的理解和祝福。
婚礼结束后,生活又回到了柴米油盐的日常。
只是,我们的称呼变了。
从“女朋友”,变成了“老婆”。
我每天最幸福的时刻,依旧是林溪洗完澡之后。
她还是会大大咧咧地走出来,让我给她拿这拿那。
“老公,浴巾!”
“老公,内裤!”
“老公,我的身体乳呢?”
我屁颠屁颠地去给她拿,乐此不疲。
那种尴尬的感觉,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到骨子里的幸福感。
我知道,眼前这个活色生香、毫无防备的女人,是我的妻子。
是法律上,生命里,都和我紧紧绑在一起的人。
这种感觉,太他妈的好了。
有时候,我看着她在屋子里晃悠,会忍不住从后面抱住她。
“老婆,你真好看。”
“废话,也不看看是谁的老婆。”她会得意地扬起下巴。
然后,我们会接一个绵长的吻。
吻里,有沐浴露的清香,有家的味道,有爱情的温度。
同居两个月,她每次洗完澡后,都让我尴尬又开心。
结婚两年,她每次洗完澡后,都让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人生海海,能找到一个让你卸下所有伪装,让你觉得舒服又安心的人,太难了。
我很幸运,我找到了。
她叫林溪。
是我的尴尬,我的开心。
我的软肋,我的铠甲。
是我一辈子的,人间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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