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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问我退休金我说5600,弟弟接连打12个电话:你没子女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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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是傍晚打来的。

夕阳正把最后一点金红色的颜料,固执地涂抹在窗玻璃上,像一幅没干透的油画。

我刚给窗台上的那盆君子兰浇完水,叶片肥厚,绿得发亮,水珠挂在上面,像碎钻。

手机响的时候,我正端着水杯,慢悠悠地品着今年新下的龙井。

是我妈。

“岚岚啊,吃饭了没?”她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带着那种惯常的、小心翼翼的关怀。

“刚准备做。”我答。

其实我不想做,一个人,煮碗面条对付一下就算一顿。退休后的生活,就是这样,大块大块的时间需要自己填充,有时候填不满,就觉得空落落的。

“哦,别太凑合,对自己好点。”她在那头说,背景里有电视的声音,是那种家庭伦理剧,女人在尖声哭喊。

我“嗯”了一声。

我知道,这只是开场白。

果然,沉默了几秒后,她问:“你那个……退休金,下来了吧?我听你王阿姨说,她们单位都办完了。”

“下来了。”我看着窗外最后一丝光线被高楼吞没,城市的灯火像撒了一把钻石,开始零星地亮起来。

“多少啊?”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我有点不想说。不是因为钱多钱少,而是一种预感,一种被反复验证过的、关于“钱”这个字的预感。

在我家,“钱”从来不只是钱。

它是亲情的砝码,是义务的标尺,是勒索的工具。

“还行。”我含糊其辞。

“还行是多少啊?”我妈的耐心显然不太好,“跟我还藏着掖着?我就是问问,关心你以后生活有没有保障。”

话说到这份上,再不说,就成了我的不是。

我叹了口气,对着杯子里沉浮的茶叶,轻轻说出一个数字。

“五千六。”

电话那头,长达十几秒的死寂。

只有电视剧里女人的哭声,还在顽强地继续。

我知道,风暴要来了。

“哦,五千六啊……”我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有点发虚,“那……那挺多的了。”

“嗯。”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准备挂电话,“妈,我去做饭了,先这样。”

“哎,等等!”她急忙喊住我。

我停住。

“你弟……你弟他最近……”她开始吞吞吐吐。

我心里那块石头,沉沉地落了下去。

来了。

“他怎么了?”我问,声音已经冷了下来。

“小宇谈了个对象,挺好的姑娘,就是人家里提要求了,结婚必须有套新房,首付……还差那么一大截。”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小宇,我弟林涛的儿子,我唯一的侄子。

“妈,我刚退休,我手里没钱。”我直接堵死了她的话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立刻反驳,声音都高了八度,“我就是跟你说说家里的难处!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我没怎么说话,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那五千六一个月,你又没子女负担,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能花多少?”她终于图穷匕见。

我笑了,是那种气极了的冷笑。

“我没子女负担,我就活该喝西北风吗?我退休了,我也要看病,我也要养老,我也想旅旅游,过几天舒心日子。我辛苦一辈子,凭什么?”

“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我就这么说话。”我感觉胸口堵得慌,“我的钱,我有我的用处。林涛是您儿子,小宇是您孙子,他的首付,你们当爹妈的,当爷爷奶奶的想办法。我这个当姑姑的,没这个义务。”

“你……你这个不孝女!”

我没等她骂完,直接挂了电话。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冰箱嗡嗡的运转声。

窗外的夜色已经浓稠得像墨。

我看着手机屏幕,知道这事没完。

果然,不到一分钟,一个新的电话打了进来。

来电显示:林涛。

我没接,按了静音,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手机屏幕在桌面上一次次亮起,又暗下去,像一只濒死挣扎的萤火虫。

一次。

两次。

三次。

我坐在黑暗里,没有开灯,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它不知疲倦地闪烁着,仿佛带着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怨毒。

我数着,一直数到第十二次。

第十二次闪烁结束后,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然后,微信提示音“叮”地一声,清脆地响起。

是林涛发来的消息。

我拿起来,点开。

一行字,像淬了毒的钉子,狠狠扎进我眼睛里。

“姐,你没子女,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死了又带不进棺材。小宇是咱林家唯一的根,你不帮他谁帮他?”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我冲到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水往上涌。

我叫林岚,今年五十二岁,刚刚从市图书馆退休。

我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女。

在外人看来,我的人生大概是失败的。

尤其是在我妈和林涛看来。

我的“没子女”,成了他们可以随时攻击我的软肋,也成了他们理直气壮朝我伸手要钱的理由。

他们觉得,我挣的每一分钱,都应该是“家族共有财产”。

因为我没有“传承”,所以我的所有积累,都应该服务于那个有“传承”的人。

也就是我弟,林涛,和他儿子,林宇。

我瘫坐在冰凉的卫生间地砖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事。

那时候,我还年轻,在图书馆做出纳,工资不高,但稳定。

林涛还在上高中,迷上了打游戏,成天逃课去网吧。

我妈哭着来找我,说家里没钱了,让我帮帮弟弟。

我把刚发下来的工资,一大半都给了她。

她拿着钱,抹着眼泪说:“岚岚,还是你懂事,妈没白疼你。”

后来,林涛考了个三流大专,毕业后高不成低不就,换了好几个工作都不顺心。

他要跟朋友合伙开个小饭馆,还差两万块钱启动资金。

我妈又来找我。

那时候,我正跟我的初恋男友周城谈婚论嫁。

周城是个中学老师,人很温和,我们感情很好。那两万块钱,是我们俩辛辛苦苦攒下来,准备用来简单装修一下单位分的单身宿舍,当我们的婚房。

我犹豫了。

我妈坐在我家的小沙发上,也不说话,就是哭,说她命苦,说林涛是她唯一的指望,如果这次再失败,他这辈子就完了。

她说:“岚岚,你就当妈求你了,你帮他这一次,就这一次。以后他出息了,加倍还你。”

周城看我为难,叹了口气说:“算了,给他吧,毕竟是你弟弟。”

我把那张存了两万块钱的存折,交到了我妈手里。

她千恩万thank you。

饭馆开了不到半年,倒闭了。

林涛把失败归咎于合伙人黑心,地段不好,市场不行,反正不是他的问题。

两万块钱,打了水漂。

我妈又来找我,这次不是要钱,是替林涛解释。

她说:“你弟还年轻,失败是成功之母,这次就当交学费了。”

我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又开始陪我一起,一分一毛地攒钱。

再后来,林涛要结婚了。

女方是张丽,一个在超市当收银员的姑娘,长得挺机灵,嘴也甜。

张丽家里的要求是,必须有房子。

那时候房价还没起飞,但对我家来说,依然是天文数字。

我爸妈拿出了所有积蓄,还差五万块。

这次,我妈没哭,她直接给我下了命令。

“岚岚,这五万块钱,你想办法。你弟弟结婚是大事,是给咱林家传宗接代,你当姐姐的,必须出这个力。”

当时,我和周城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周城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家里条件一般,但还是努力给我们凑了五万块钱,说让我们买点像样的家具电器。

我妈知道后,眼睛都亮了。

她直接找到了周城。

我不知道她跟周城说了什么。

我只知道,那天周城来找我,脸色很难看。

他问我:“岚岚,你妈说,你弟弟结婚的钱,得我们出。她说,反正我们单位有宿舍,暂时不用买房,先把钱给你弟应急。”

我当时就炸了。

我冲回家,第一次跟我妈吼了起来。

“妈!你怎么能这样!那是周城爸妈给我们的钱!是我们的结婚钱!”

我妈坐在椅子上,理直气壮。

“什么你们我们的?你是我女儿,你的钱就是家里的钱!再说了,周城要娶你,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吗?帮一下小舅子怎么了?以后还不是一家人!”

“他可以帮,但他没有义务!那是他父母的养老钱!”

“你这孩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还没嫁过去呢,心就向着外人了?我告诉你林岚,你要是不断了你弟的活路,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那是我第一次,对我妈感觉到绝望。

我跟她吵,跟她讲道理,没用。

在她心里,儿子的婚事,是天。女儿的幸福,是草。

最后,周城妥协了。

他把那五万块钱给了我,让我拿去给我弟。

他说:“岚岚,我不想让你为难。钱没了,我们再挣。只要我们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我拿着那笔钱,手都在抖。

我觉得我欠周城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林涛顺利结了婚,住进了新房。

婚宴上,他喝得醉醺醺的,搂着我的肩膀,大着舌头说:“姐,谢了!以后我发达了,给你包个大红包!”

张丽在旁边,笑得像朵花,一个劲地给我夹菜。

我看着他们,只觉得讽刺。

我和周城的婚事,因为那五万块钱,耽搁了下来。

我们想再攒点钱,把日子过得体面一点。

可是,生活好像总是在开玩笑。

没过多久,周城被查出了心脏病,需要做手术,费用十几万。

我疯了一样地筹钱。

我去找我妈,找林涛。

我妈听完,愣了半天,说:“这么严重?那……那得花多少钱啊?”

我说:“十几万。”

她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咱家哪有这么多钱?”

我说:“妈,当初弟弟结婚,我拿了五万。现在周城救命,你和弟弟能不能……”

我话还没说完,张丽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

“我说大姑子,你这话什么意思?当初那钱是你自愿给的,现在周城生病了,倒来找我们要了?有这么算账的吗?再说了,我们哪有钱?我们刚买了房,每个月还要还房贷,小宇也快出生了,到处都要用钱!”

林涛坐在沙发上,闷着头抽烟,一言不发。

我妈看着我,一脸为难,“岚岚啊,你看,你弟他们也难。要不……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那一刻,我的心,彻底死了。

我看着眼前这三个我所谓的“亲人”,只觉得陌生。

我没再求他们。

我卖了单位分的那个小宿舍的使用权,又找同事朋友东拼西凑,总算凑够了手术费。

手术很成功。

但周城因为这件事,对我妈和林涛,彻底寒了心。

他跟我说:“岚岚,我们分手吧。”

我哭着求他。

他说:“我爱你。但我们不合适。我不想我的妻子,一辈子都被她的原生家庭吸血。我也不想我的孩子,将来还要面对这样一群亲戚。你是个好女人,但你摆脱不了他们。长痛不如短痛。”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扎在我心上。

我无力反驳。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我们分了手。

后来,我听说他调去了别的城市,结婚生子,过得很幸福。

我再也没有谈过恋爱。

不是不想,是不敢。

我怕我的家庭,会成为另一个周城无法承受的重担。

我怕我的悲剧,会在另一个人身上重演。

就这么一个人,晃晃悠悠,过了半辈子。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拼命挣钱,拼命存钱。

我买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不大,六十平,但那是我的港湾,我的铠甲。

我对家里,也渐渐冷了心。

除了逢年过节,给父母一些生活费,我很少再跟他们有经济上的往来。

林涛和张丽倒是时常会旁敲侧击。

一会儿说小宇要上好的幼儿园,赞助费太贵。

一会儿说林涛单位效益不好,想换辆车跑跑滴滴。

一会儿说张丽想开个服装店,还差几万块钱装修。

我一概装傻,或者直接拒绝。

他们碰了几次壁,也就不怎么自讨没趣了。

我妈为此说过我好几次,说我心硬了,说我六亲不认了。

她说:“你一个人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你弟弟条件不好,你不帮衬着点,你指望谁?”

我说:“妈,我帮得够多了。我这辈子,一半是为自己活,一半是为他活。现在我退休了,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她总会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扔下一句:“你老了就知道,没儿没女,有多凄凉!”

我以为,我退休了,有了固定的退休金,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足够我安度晚年。

我以为,我可以彻底摆脱他们了。

我没想到,这五千六百块的退休金,像一块投入狼群的肉,再次激起了他们贪婪的欲望。

卫生间的地砖凉得刺骨,我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客厅。

打开灯,屋子里瞬间亮如白昼。

我看着这个我一手布置起来的家,整洁,安静,温馨。

墙上挂着我旅行时拍的照片,阳台上开着绚烂的花。

这是我的世界。

凭什么要被他们侵占和掠夺?

我拿起手机,点开和林涛的对话框。

那句“你没子女,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还赫然在目。

我手指悬在屏幕上,想打很多字,想骂他,想质问他。

但最后,我只打了一个字。

“滚。”

然后,我把他和妈的手机号、微信,全部拉黑。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一阵虚脱,但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他们不会就此罢休。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我决定出去走走,去一个他们找不到我的地方。

我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带上身份证和银行卡,订了一张去南方的火车票。

我想去看看海。

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真正的大海。

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像一个逃兵。

可是,我为什么要逃?

做错事的,不是我。

手机关机了,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我在海边的一个小城市租了个短租公寓,不大,但推开窗就能看到蓝色的海。

海风带着咸湿的味道,吹在脸上,很舒服。

我每天睡到自然醒,去海鲜市场买最新鲜的食材,回来自己做饭。

下午,我就沿着海边散步,看潮起潮落,看海鸥盘旋。

我以为我能获得平静。

但我错了。

那些被我刻意压抑的愤怒、委屈、不甘,像海潮一样,一波一波地涌上心头。

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沙滩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想不通。

为什么?

为什么同样是父母的孩子,待遇却天差地别?

就因为他是儿子,我是女儿?

就因为他能“传宗接代”,而我不能?

我的价值,难道就是成为他的“供血包”吗?

我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

第七天,我决定回去了。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有些事,必须面对面,一次性解决。

我回到家的那天,是个阴天。

打开门,一股不属于我家的烟味和饭菜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心里一沉。

客厅里,我妈坐在沙发上,林涛和张丽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三个人像是在开三方会审。

茶几上摆满了瓜子壳和烟头。

我的君子兰,叶片上蒙了一层灰,旁边的一个花盆里,赫然插着几根烟屁股。

我感觉血液“嗡”地一下,全都冲上了头顶。

“你们怎么进来的?”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抖。

我妈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像是看到了罪人,表情很复杂。

“岚岚,你可算回来了!你跑哪去了?电话也打不通,急死我了!”

林涛掐灭手里的烟,站了起来,脸色很难看。

“姐,你行啊,玩失踪?拉黑我们全家,长本事了?”

张丽在旁边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啊大姑子,我们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差点就报警了。妈担心得好几天没睡好觉。”

我看着他们三个,像是在看一场荒诞的戏剧。

“我问你们,怎么进来的?”我重复了一遍,目光冷得像冰。

“我……我让开锁的给开的。”我妈小声说,“我怕你一个人在家出什么意外……”

“意外?”我笑了,“我能出什么意外?我最大的意外,就是有你们这群家人!”

我的目光扫过那个被当成烟灰缸的花盆。

“谁干的?”

林涛一脸无所谓,“不就一盆破花吗?至于吗?”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端起那盆花,走到他面前。

“道歉。”

“什么?”林涛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让你,给我的花,道歉。”我一字一句地说。

“林岚,你是不是有病?!”林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张丽也站起来,“大姑子,你这是干什么?不就是一盆花吗?涛子又不是故意的。你一回来就找茬,有意思吗?”

我没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林涛。

我妈也过来打圆场,“岚岚,算了算了,你弟也不是故意的,回头妈再给你买一盆。”

“不用了。”我转过头,看着我妈,“这个家里的任何东西,以后都不需要您再费心了。”

说完,我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出去。”

三个人都愣住了。

“林岚,你什么意思?”林涛吼道。

“我的意思很清楚,这里是我的家,我不欢迎你们。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的家里出去。”

“你疯了!我是你弟!这是咱妈!”

“从今天起,你不是我弟,她也不是我妈。我林岚,没有亲人。”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心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疼。

但我没有回头路了。

我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你……你这个……孽障!你说什么混账话!”

“我说的是人话。”我看着她,“妈,我问你,从小到大,你把我当过你的女儿吗?你心里除了林涛,还有过我吗?我加班生病的时候,你问过一句吗?我失恋痛不欲生的时候,你安慰过我一句吗?没有!你找我,永远只有一件事,就是为林涛要钱!在你眼里,我不是你的女儿,我就是林涛的提款机!”

“我没有!”我妈激动地反驳,“我怎么没关心你?我……”

“你的关心,就是问我退休金多少,然后盘算着怎么把它弄到你儿子口袋里吗?”我打断她,声音越来越大,“我告诉你,我退休金五千六!我还有几十万的存款!那是我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下来的!是我用我一辈子的幸福换来的!你们谁也别想动!一分都别想!”

我像是要把积压了几十年的委屈和愤怒,全部吼出来。

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我的声音。

林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大概是觉得在张丽D面前丢了面子。

他冲上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林岚你他妈说谁呢?你有什么幸福?你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没人要的货,你有什么幸福可言!你不就仗着有几个臭钱吗?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断了我们林家的根,你死了都没脸去见咱爸!”

“啪!”

我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世界安静了。

所有人都被我这一巴掌打懵了。

包括我自己。

我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掌,有点不敢相信。

这是我第一次,打林涛。

林涛捂着脸,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然后是滔天的怒火。

“你敢打我?!”

他扬起手,就要朝我脸上扇过来。

我没有躲。

我甚至闭上了眼睛。

我等着那一巴掌落下来,彻底打碎我们之间最后一丝联系。

但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我睁开眼,看到我妈死死地抓住了林涛的手腕。

“你干什么!她是你姐!”我妈声嘶力竭地喊。

“妈你放开!这个疯婆子,我今天非教训教训她!”

“你敢!”我妈的身体里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一米八的林涛推得一个趔趄。

她挡在我面前,像一只护崽的母鸡。

虽然,她护的这个崽,是她伤害了半辈子的那一个。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很可笑。

“够了。”我开口,声音沙哑,“都别演了。”

我绕过她,走到林涛面前。

“你不是想要钱吗?”我问。

林涛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贪婪的喜色,“你……你想通了?”

张丽也凑过来,眼睛放光。

我妈紧张地看着我,“岚岚,你……”

我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扔在茶几上。

“这里面有二十万。是我这半辈子,为你们林家付出的所有。包括但不限于,你的学费,你的生活费,你开饭馆赔的钱,你结婚的彩礼钱,你买房的首付钱,还有这么多年,我给我妈的养老钱。”

“从今天起,这笔钱,我‘送’给你们。不是借,是送。就当是,我买断我们之间的亲情。”

“从此以后,我林岚,跟你们林家,再无任何关系。我是死是活,是病是灾,都跟你们无关。你们家的婚丧嫁娶,生老病死,也别再来找我。”

“这张卡密码是小宇的生日。拿上钱,滚。”

我的话说完,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涛和张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张银行卡,像是两只看到了肉的饿狼。

他们的脸上,有震惊,有狂喜,还有一丝不易察臂的羞愧。

我妈的脸,已经没有了血色。

她看着我,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是张丽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一把抓起那张卡,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怕我反悔。

她拉了拉林涛的衣袖,“涛,我们……我们走吧。”

林涛的目光从卡上移开,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

有愧疚,有解脱,还有一丝怨恨。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张丽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对我假惺惺地笑了一下,“那……大姑子,你多保重。”

我看着他们,像看两个陌生人。

他们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我妈。

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呆呆地站着。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岚岚……你……你何必呢?”

“妈。”我看着她,“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妈。您也走吧。”

“我不走!”她突然激动起来,“我是你妈!你不能不要我!”

“您有儿子,有儿媳,有孙子。您不缺我一个。”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怎么能说出这么狠心的话?”

“狠心?”我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妈,你知道周城跟我分手的时候,我有多疼吗?你知道我一个人去做阑尾炎手术,在恢复室里醒过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有多害怕吗?你知道我这些年,每到逢年过节,看着别人家热热闹热闹,我一个人守着一屋子冷清,有多孤独吗?”

“你们只知道我没结婚,没孩子,一个人过得‘潇洒’。你们谁又知道,我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你们!是你们一步一步,把我逼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现在,你们的目的达到了。我成了孤家寡人,你们拿到了你们想要的钱。我们两清了。”

我妈瘫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

她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弟他不容易……我只是想让他过得好一点……”

“那我就容易吗?”我反问她,“就因为我比他能干,比他会挣钱,我就活该被牺牲吗?”

她哭得说不出话来。

我看着她满头的白发,和纵横的皱纹,心里也不是没有一丝动摇。

但一想到那几十年的委屈,那颗刚刚硬起来的心,就再也软不下去了。

“您走吧。”我说,“趁我们之间,还剩下最后一点体面。”

她哭了很久。

最后,她自己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有悔恨,有不舍,还有一丝乞求。

我没有看她。

我怕我一看,就会心软。

门开了,又关上。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

我妈的身影,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那么苍老,那么佝偻。

她一步三回头地走着,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我没有下楼,也没有开窗。

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区的拐角处。

我回到客厅,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

那盆被掐灭了烟头的君子兰,安静地待在角落里。

我走过去,把它搬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用温水,一点一点地冲洗着它的叶片。

冲着冲着,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无声地,大颗大颗地,砸进水池里。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哭累了,我就开始打扫卫生。

我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让夜晚的冷风吹进来,带走屋子里不属于我的味道。

我把茶几上的垃圾全部扫掉,用消毒水一遍一遍地擦拭。

我把沙发套、窗帘,所有他们碰过的东西,都拆下来,扔进洗衣机。

我忙碌着,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

我不敢停下来。

我怕一停下来,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就会将我吞噬。

直到凌晨三点,我才把整个家,恢复成我离开时的样子。

干净,整洁,但是空。

空得可怕。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亲情,没了。

家,没了。

我用二十万,买了一个人的清净。

值得吗?

我不知道。

第二天,我病了。

高烧,浑身酸痛,喉咙像吞了刀片。

我挣扎着起来,找了点退烧药吃下,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小时候。

我爸还在,他把我扛在肩膀上,带我去公园看猴子。

林涛还是个跟屁虫,扯着我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喊:“姐姐,姐姐,我要吃糖葫芦。”

我妈在旁边笑着,阳光洒在她脸上,很温暖。

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片。

我摸了摸额头,还是烫得厉害。

我知道,我不能再硬扛了。

我给社区医院的王医生打了个电话。

王医生是我多年的老邻居,也是我的朋友。

她很快就上来了,给我量了体温,听了心肺。

“你这是急性上呼吸道感染,加上情绪波动太大,急火攻心。”她说,“得去医院输液。”

我不想动。

“就在家不行吗?”

“不行。”她态度很坚决,“你这烧得太高了,容易引起并发症。走,我陪你去。”

我拗不过她,只好穿上衣服,跟她去了医院。

在医院的输液室里,看着冰冷的液体一点点滴入我的血管,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气球。

王医生坐在我旁边,削着一个苹果。

“跟你家里人,闹翻了?”她问。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

她叹了口气,“我早就跟你说过,你那个弟弟,就是个无底洞。你妈呢,心又偏得没边儿了。你早该这样了。”

“我只是没想到,会闹到这一步。”我沙哑着说。

“不断干净,他们就会像水蛭一样,一直吸你的血,直到把你吸干为止。”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说不上来。”我说,“像做了一场大手术,把身体里一个长了很久的烂疮,给剜掉了。疼,但是又觉得,好像轻松了。”

“那就对了。”她说,“疼是暂时的,轻松是长久的。你以后啊,就为自己活。”

为自己活。

这四个字,听起来那么简单,对我来说,却那么奢侈。

我在医院输了三天液。

这三天里,我的手机很安静。

没有我妈的电话,没有林涛的骚扰。

世界清净得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出现过。

病好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把那盆君子兰,重新换了土。

我把那些被烟头烫伤的根系,小心翼翼地剪掉,换上新的、肥沃的土壤。

我相信,它会重新活过来的。

就像我一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开始学着,真正地享受我的退休生活。

我报了一个书法班,每天去练习写字。

我开始整理我这些年收集的旧书,给它们分类,编号,做笔记。

我加入了社区的合唱团,跟一群和我差不多年纪的退休老人,一起唱那些经典的老歌。

我的生活,渐渐被这些琐碎而美好的事情填满。

我很少再想起我妈和林涛。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泛起一丝酸楚。

但那感觉,就像旧伤口的疤,虽然还在,但已经不疼了。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哭腔的女人声音。

“是……是林岚吗?”

“我是,您是?”

“我是张丽的姐姐。”

我的心,咯噔一下。

“她……她出了点事。”

原来,林涛拿到那二十万后,并没有像张丽希望的那样,老老实实去付首付。

他被一个朋友蛊惑,说现在有个项目特别赚钱,投进去,半年就能翻倍。

他瞒着张丽,把那二十万,全都投了进去。

结果,可想而知。

是个骗局。

钱,血本无归。

张丽知道后,跟他大吵了一架,闹着要离婚。

林涛大概也是被逼急了,喝了点酒,跟张丽动了手。

张丽被打得不轻,回了娘家,铁了心要离婚,还要告他家暴。

林涛慌了,到处找人说情,又找不到钱赔偿。

“林岚,我知道,我不该给你打这个电话。”张丽的姐姐在电话里哭着说,“但是,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林涛他现在跟疯了一样,天天去我们家门口堵着,又跪又求的。我爸妈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个刺激。”

“张丽对你弟,也是彻底死心了。就是小宇……孩子还小,才上小学,天天哭着要爸爸妈妈。我们看着也心疼。”

“我知道你们之前闹得不愉快,但是……但是看在小宇的份上,你能不能……再帮他一次?哪怕是,借点钱给他,让他先把张丽安抚住,别闹到法庭上。不然他这辈子,真的就毁了。”

我拿着电话,久久没有说话。

我能想象出林涛现在的样子。

颓废,绝望,像一条丧家之犬。

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意,也没有一丝同情。

只有一片麻木的荒芜。

“对不起。”我说,“我帮不了他。”

“林岚!”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他必须自己承担后果。至于小宇,他是无辜的。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承担他一部分的抚养费和教育费,直到他成年。但这笔钱,我会直接打到张丽的卡上,或者以其他方式给他,绝不会经过林涛的手。”

“至于林涛本人,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说完,我挂了电话。

窗外,阳光正好。

我新养的一盆茉莉花,开了。

白色的,小小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那香味,一直甜到了心底。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听说,林涛和张丽,到底还是离了。

房子判给了张丽,林涛净身出户。

他好像是跟了几个老乡,去了外地的工地上打工。

我妈因为受不了这个打击,病倒了。

是王医生告诉我的。

她说,我妈现在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身体很不好,身边也没个人照顾。

“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她?”王医生试探着问。

我沉默了很久。

最后,我还是摇了摇头。

“我每个月会给她卡里打一笔钱,足够她请一个护工了。”我说,“其他的,我做不到了。”

王医生看着我,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我没有去看她。

不是我狠心。

是我怕。

我怕我一看到她苍老病弱的样子,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就会瞬间崩塌。

我怕我又会回到从前的那个循环里。

我不能再回去了。

我的人生,已经浪费了太多年。

剩下的日子,我想为自己,好好地活一次。

那年冬天,我给自己报了一个去北欧的旅行团。

我想去看极光。

出发前,我整理行李。

在衣柜的最深处,我翻出了一个旧相册。

我打开它。

里面有一张发黄的照片。

照片上,年轻的我和周城,并肩站在一起。

我们穿着白衬衫,笑得灿烂又青涩。

背景,是图书馆那排高大的书架。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在我们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看着照片里的自己,那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女孩,感觉恍如隔世。

我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周城的脸。

周城,对不起。

我没有活成你希望的样子。

但我正在努力,活成我自己喜欢的样子。

我合上相册,把它放回原处。

然后,我拉上行李箱,走出了家门。

机场的灯火通明。

我拖着箱子,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广播里,传来航班准备登机的通知。

我抬起头,看着巨大的显示屏上,那个我即将飞往的遥远城市的名字。

我的心里,没有激动,也没有彷徨。

只有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林岚,五十二岁。

没有丈夫,没有子女。

但我有健康的身体,有够用的养老金,有自己的房子,有三五好友,有自己的爱好。

我的人生,不是失败的。

它只是,刚刚开始。

我转过身,朝着登机口的方向,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我知道,前方有光。

那是我自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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