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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保外就医
顾沉舟几乎是闯进了监狱长的办公室。
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平日里那种运筹帷幄的冷静荡然无存,只剩下失态的仓皇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
“我要见林晚!现在!立刻安排!”他对着面露不悦的监狱长低吼,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到底怎么了?什么叫刑期结束了?她的身体怎么回事?!”
监狱长认识顾沉舟,也知道他和林晚的关系,更清楚他这几年来每周三雷打不动的探视。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失控的男人,监狱长皱了皱眉,示意秘书先出去,然后才沉声开口:“顾先生,请你冷静。”
“我怎么冷静!”顾沉舟一拳砸在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你告诉我!她是不是……是不是真的病了?!”
监狱长沉默了几秒,看着顾沉舟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林晚入狱后不久,就被确诊为胃癌晚期。”
轰——!
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顾沉舟的脑海。
世界瞬间天旋地转。
真的……竟然是真的!
那个他以为的谎言,那个他嗤之以鼻的诊断书……竟然是真的!
她带着晚期癌症,被他亲手送进了监狱!在这三年里,她一个人,默默承受着病痛的折磨和牢狱之苦!
而他在做什么?
他在外面,和白妙妙一起,享受着用她的自由和健康换来的“平静”生活!他甚至……还每周“准时”地来看她,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巨大的悔恨和恐慌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她……她现在怎么样?”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乞求。
监狱长的脸色凝重起来:“很不好。近几个月情况急剧恶化,已经多次出现呕血、昏厥等症状。我们狱医力量有限,多次强烈建议她保外就医,但她……都拒绝了。”
拒绝了……
她连活下去的机会,都不要了?
是因为……他吗?
是因为对他彻底的绝望,让她连带着对这个世界,都毫无留恋了吗?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保外就医!现在就办!”顾沉舟猛地抓住监狱长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所有手续我来处理!所有责任我来承担!立刻!马上送她去医院!最好的医院!”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是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监狱长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不能再耽搁。林晚的情况也确实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好,我立刻安排。”监狱长当机立断,拿起内部电话,“准备车辆和医护人员,立刻将犯人林晚转往市第一中心医院!通知医院方面,做好急救准备!”
命令迅速下达。
监狱这架冰冷的机器,因为一个男人的崩溃和权势,罕见地高效运转起来。
很快,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在狱警的引领下,直奔林晚所在的监舍。
顾沉舟跟在他们身后,脚步虚浮,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他从未像此刻这样害怕过。
害怕听到更坏的消息。
害怕看到……他无法承受的画面。
监舍的铁门被打开。
昏暗的光线下,林晚依旧蜷缩在那张硬板床上,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她似乎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对于外面的动静毫无反应,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她的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
几个女狱警小心地将她挪到担架车上。她的身体轻得惊人,仿佛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顾沉舟站在门口,看着担架上那个形销骨立、奄奄一息的人,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是林晚?
那个曾经眉眼鲜活、会对他笑、会跟他闹的林晚?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三年的时光,在他身上或许只留下了些许成熟的痕迹,但在她身上,却像是抽干了所有的生机,只留下一具残破的、即将崩毁的躯壳。
担架车被快速推走,轮子摩擦地面发出急促的声响,朝着监狱大门的方向而去。
顾沉舟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跟在后面。
经过探视间外那条走廊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地面。
那把黑色的长柄伞,还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像一个巨大而讽刺的句点。
第九章:医院
市第一中心医院,ICU病房外。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刺鼻的气味。长长的走廊寂静无声,只有医护人员偶尔匆忙走过的脚步声,以及各种精密仪器发出的、规律的滴答声,更添几分凝重。
顾沉舟站在厚重的玻璃窗外,隔着那层透明的屏障,看着里面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和仪器的林晚。
她戴着氧气面罩,露出的部分脸庞瘦削得脱了形,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青灰色的阴影,毫无生气。
心电监护仪上,代表心跳的曲线微弱地起伏着,每一次波动,都牵动着顾沉舟紧绷的神经。
医生刚刚的话,还回荡在他的耳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扎得他体无完肤。
“病人胃癌晚期,全身多处转移,情况非常不乐观。由于长期没有得到规范治疗,加上营养不良和过度劳累,身体机能已经严重衰竭……”
“我们只能尽力维持她的生命体征,减轻她的痛苦,但是……希望你们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
准备接受她的死亡吗?
不!
不可能!
顾沉舟的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渗出血丝,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无法将眼前这个生命垂危的女人,和记忆中那个林晚联系起来。
他还记得,大学时,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樱花树下对他笑,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辰。
他还记得,她答应他求婚时,脸上飞起的红晕,和那句带着哽咽的“我愿意”。
他还记得,他们一起布置新家,她为窗帘的颜色和他争论,最后嘟着嘴妥协,却偷偷在沙发上放了一个他喜欢的颜色的抱枕。
那些鲜活的、温暖的、带着烟火气的画面,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子,凌迟着他的心脏。
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为了一个白妙妙,为了那点可笑的愧疚和补偿心理,他亲手把最爱他的女人,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晚晚……”他隔着玻璃,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里面的人,毫无反应。
只有监护仪上那条起伏的曲线,证明着她还在顽强地、微弱地呼吸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走廊的寂静。
白妙妙匆匆赶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焦急。她看到顾沉舟失魂落魄地站在ICU病房外,立刻扑了过来,挽住他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
“沉舟哥哥!我听说晚晚姐她……她怎么样了?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病得这么重?”
顾沉舟缓缓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女人。
白妙妙今天穿了一件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妆容精致,楚楚可怜。曾经,他觉得她这样柔弱需要保护,激起了他全部的爱怜和责任。
可此刻,看着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再对比玻璃窗内那张死气沉沉的面容,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厌恶,猛地涌上心头。
他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动作之大,让白妙妙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沉舟哥哥?”白妙妙惊愕地看着他,眼圈瞬间红了,泫然欲泣。
顾沉舟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审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三年前,那场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妙妙的脸色,倏地一下,变得惨白。
第十章:真相与裂痕
“沉舟哥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白妙妙眼神闪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当年不是已经……已经查清楚了吗?是晚晚姐她……”
“我要听实话!”顾沉舟低吼一声,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骇人的压迫感。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白妙妙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锁住她,“妙妙,你看着我,告诉我,那天晚上,开车的人,到底是谁?”
他之前并非毫无疑虑。只是当时白妙妙惊吓过度,哭得几乎晕厥,而所有的“证据”又都指向林晚,加上他对白妙妙固有的保护欲和那份青梅竹马的情谊,让他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她,并且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平息了事端——让林晚顶罪。
可现在,林晚垂死的模样,像一盆冰水,将他彻底浇醒。
他开始疯狂地回溯三年前的每一个细节,那些被他忽略的、不合逻辑的地方,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出来。
白妙妙被他眼中从未有过的狠厉吓住了,泪水瞬间涌了上来,顺着脸颊滑落。她摇着头,泣不成声:“沉舟哥哥,你怀疑我?你怎么能怀疑我?当时是晚晚姐自己承认的啊!而且那些证据……”
“那些证据,是我帮你伪造的!”顾沉舟厉声喝道,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自嘲,“是我!亲手把她送进了监狱!可现在她快要死了!白妙妙!你告诉我,我到底为了个什么东西,把我自己的妻子逼到了这个地步?!”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引得不远处经过的护士都侧目看来。
妻子……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破了白妙妙最后的伪装。她猛地抬起头,脸上那副柔弱可怜的表情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嫉妒、不甘和怨恨的扭曲。
“妻子?”她尖声笑了起来,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刺耳,“顾沉舟,你现在想起来她是你的妻子了?那你当初为什么在我和她之间摇摆不定?为什么明明和我在一起,又要去招惹她?如果不是你给她希望,她会那么死心塌地地嫁给你吗?”
“你闭嘴!”顾沉舟脸色铁青。
“我偏要说!”白妙妙像是豁出去了,指着ICU病房的方向,“没错!那天开车的人是我!是我喝了酒,撞了人!我害怕坐牢,我害怕毁了形象!所以我求你帮我!可你呢?你为了保住你的公司形象,为了不让事情闹大影响你和林晚那个蠢女人的婚姻,你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牺牲她!因为你心里清楚,她爱你,她为了你什么都会答应!就像条摇尾乞怜的狗!”
“你……”顾沉舟扬起了手,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看着白妙妙那张因为嫉恨而变得狰狞的脸,只觉得无比陌生,无比恶心。
这一巴掌,最终没有落下去。
不是因为不忍,而是因为他觉得,打她,都脏了自己的手。
他看着她,眼神里的怒火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下全然的冰冷和死寂。
“滚。”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
白妙妙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冰冷刺伤,她踉跄着,还想说什么:“沉舟哥哥,我……”
“我让你滚!”顾沉舟猛地提高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白妙妙吓得浑身一颤,看着顾沉舟那双几乎要杀人的眼睛,终究没敢再停留,捂着脸,哭着跑开了。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顾沉舟一个人,像一座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僵立在ICU病房外。
白妙妙那些尖锐刻薄的话,像无数把淬毒的匕首,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遮羞布,彻底撕得粉碎。
原来,他才是那个最愚蠢、最卑劣、最不可饶恕的罪人。
他利用了林晚对他的爱,亲手将她推入了地狱。
而现在,报应来了。
以这种最残酷、最让他无法承受的方式。
他缓缓转过身,重新看向玻璃窗内那个无声无息的人。
巨大的悔恨和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顺着冰冷的墙壁,无力地滑坐到地上,双手插入头发,发出如同困兽般痛苦压抑的呜咽。
“晚晚……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再多的对不起,也无法穿透那层厚厚的玻璃,无法唤醒那个被他伤得遍体鳞伤、心如死灰的人。
监护仪上的曲线,依旧微弱地起伏着。
像是在为他,做着一场无声的、最后的倒计时。
第十一章:最后的时光
林晚被转移出了ICU,住进了临终关怀病房。
医生说,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任何积极的治疗,现在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减轻她的痛苦,让她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走得安详一些。
病房很安静,窗户开着,白色的纱帘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带来一丝初夏草木的气息。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这几乎是三年来,林晚所能感受到的,最像“外面”世界的时刻。
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疼痛在强效镇痛泵的作用下,变得迟钝而遥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她知道顾沉舟每天都在。
他守在病房外,几乎不眠不休,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整个人憔悴得像是变了个人。医生护士劝他回去休息,他只是沉默地摇头。
偶尔,他会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她。
林晚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那目光沉重、粘稠,充满了痛苦和悔恨。
但她心里,已经激不起任何波澜。
恨吗?
或许曾经是恨的。恨他的薄情,恨他的残忍,恨他为了另一个女人将她置于死地。
可当生命真的走到尽头,当所有的爱恨情仇都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时,那浓烈的恨意,竟也慢慢地淡了,散了。
不是原谅。
而是算了。
就像一本写满了痛苦与背叛的书,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她累了,没有力气再去咀嚼那些鲜血淋漓的细节,也没有兴趣再去聆听他迟来的忏悔。
她只是平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最终的、必然会到来的时刻。
有一次,她难得清醒的时间长一些,眼神清明了片刻,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
顾沉舟察觉到,立刻俯身过来,声音沙哑而卑微,带着小心翼翼的乞求:“晚晚,你想不想吃点什么?或者……喝点水?还是……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他列举着各种可能,语无伦次,像是急于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林晚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他焦急而痛苦的脸上。
她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不起丝毫涟漪。
看了他几秒钟,她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又转回去,继续望着窗外。
没有言语。
甚至连一个怨恨的眼神,都吝于给予。
那是一种比任何斥责和哭诉,都更彻底的漠然。
顾沉舟伸出去,想要触碰她的手,就那样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一股灭顶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她连恨他,都不愿意了。
她把他,从她的世界里,彻底地、干净地,抹去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一名狱警在医生的陪同下走了进来。林晚的刑期,在她转入医院的那天,其实就已经正式结束了。这名狱警是来进行最后的交接,并送来她入狱时被保管的个人物品。
一个不大的透明密封袋,里面放着一些零碎的东西——她当初穿的那条裙子的配饰,一枚简单的发卡,还有……那本边缘磨损的、小小的笔记本。
看到那本笔记本,林晚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袋子上。
顾沉舟也看到了。他立刻上前,接过袋子,低声道了谢。狱警和医生低声交谈了几句,便离开了。
顾沉舟拿着那个轻飘飘的袋子,走到床边。他看着林晚,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袋子轻轻放在了她的枕边。
林晚没有看他,只是缓缓地、用尽力气般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颤抖着,摸索到了那个密封袋。
她的手指,碰到了里面那个硬壳的小笔记本。
指尖传来熟悉的、粗糙的触感。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变化。那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释然。
顾沉舟屏住呼吸,看着她。
然后,他看见,林晚的手指,轻轻地、在那本笔记本的封面上,叩击了两下。
像是完成了一个,只有她自己才懂的仪式。
第十二章:笔记本
林晚最终还是没有亲自打开那个密封袋。
她的力气,似乎只够她完成那个轻叩的动作。之后,她的手便无力地垂落下来,眼睛也缓缓闭上,像是又陷入了昏睡。
顾沉舟站在床边,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透明的袋子,尤其是里面那本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的小笔记本。
它看起来太普通了,像是从哪个文具店随手买来的便宜货。可刚才林晚那个细微的动作,却像是在他心上重重敲了一记。
这里面……记录了什么?
是她对监狱生活的控诉?还是……对他顾沉舟的诅咒?
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他伸出了手。他几乎是有些粗鲁地扯开了密封袋的封条,将里面那本小小的笔记本拿了出来。
笔记本的硬壳封面带着凉意,边缘因为长久的摩挲而变得光滑。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即将打开的不是一个本子,而是一个装着恐怖真相的潘多拉魔盒。
他翻开了第一页。
没有想象中密密麻麻的血泪控诉。
只有一行日期,和她入狱的天数记录。
然后,是后面一页页,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
“正”字。
一个,两个,三个……整整十九个完整的,还有第二十个,写到了第四笔。
顾沉舟的呼吸,在看清这些字迹的瞬间,骤然停止!
大脑一片空白。
这些“正”字……代表什么?
他几乎是机械地、颤抖着手指,开始数。
一五,二十,十五,二十……加上那未完成的四笔……
九十九!
是九十九!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的脑海,让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这些“正”字……记录的是……是他探视的次数?!
他每周三都来,从不间断。从她入狱,到不久前她最后一次拒绝见他……
正好,是九十九次!
她次次不见他,却次次……都在这个小本子上,为他记下了一笔!
她用这种方式,冷静地、残忍地,记录着他的每一次到来,也记录着她自己,在这座人间地狱里,是如何一天天熬过这近千个日夜!
这哪里是什么笔记本?
这分明是她用血泪和痛苦,为他设下的审判台!是她无声的、却也是最凌厉的控诉!
每一笔,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每一划,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他仿佛能看到,在每一个他离开后的夜晚,她是如何蜷缩在阴暗的角落,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然后拿出这个本子,用那短得可怜的铅笔头,带着怎样一种绝望而冰冷的心情,为他添上这屈辱的一笔!
她不是在记录他的“坚持”。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仇恨,不要对这男人再抱有任何幻想!她是在为自己濒临崩溃的精神,寻找一个支撑点!
而他,竟然还可笑地以为,自己的“坚持”或许能换来她一丝的心软和感动!
顾沉舟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咚”地一声跪倒在了病床前。
手里的笔记本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摊开的那一页,那些密密麻麻的“正”字,像一张巨大的、嘲讽的网,将他牢牢困住,无处遁形。
他双手撑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到了极致、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悲鸣。
原来……原来她早就用她的方式,为他判了刑。
而他却像个跳梁小丑,兀自表演着深情与忏悔。
“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喉咙,在寂静的病房里,绝望地回荡。
第十三章:回光返照
也许是强效镇痛剂的作用,也许是生命之火在彻底熄灭前的最后一次跃动,在转入临终关怀病房的第三天下午,林晚的精神忽然好了许多。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不再是前几日的涣散和模糊,而是呈现出一种异常的清明。甚至,她还能微微转动脖颈,视线在病房里缓慢地移动。
一直守在外间、通过监控密切关注着她的顾沉舟,几乎是在她睁眼的瞬间就冲了进来。
看到她那清明的眼神,他先是狂喜,但随即,一股更深、更沉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这像极了医生之前提醒过的,“回光返照”。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悸,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晚晚?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晚的目光,缓缓落在他脸上。
那张曾经英俊的、让她痴迷了十年的脸庞,此刻写满了憔悴、焦虑和无法掩饰的痛苦。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哪里还有半分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也没有丝毫动容。
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或者,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这种极致的平静和漠然,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让顾沉舟感到恐慌。
他宁愿她打他,骂他,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那样至少证明,她对他还有情绪,他还在她的世界里!
可现在……
“晚晚……”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碰触她放在被子外、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怯懦地停住,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稍一用力就会粉碎。“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太晚了……但是……对不起……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语无伦次,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滚落在他狼狈的脸颊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此刻的伤心、悔恨,是真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林晚依旧静静地看着他流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他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她才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嘴唇。
顾沉舟立刻屏住呼吸,将耳朵凑近她唇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音节。
她的声音极其微弱,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地,一字一顿,传入了他的耳中——
“顾沉舟……”
她叫了他的全名。不再是亲昵的“沉舟”,也不是充满恨意的“你”,而是连名带姓,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疏离。
“……放过我吧。”
顾沉舟浑身剧震,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放过她?
她让他……放过她?
“也放过……你自己。”
说完这最后几个字,林晚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那片刻的清明,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从她脸上褪去,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灰白。
她不再看他,也不再理会这个世界。
仿佛外面的一切,阳光,空气,还有他这个痛不欲生的男人,都再也与她无关。
顾沉舟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放过她……
也放过他自己……
原来,她连他这份迟来的、沉重的忏悔和痛苦,都觉得是负担了吗?
她是要他,连为她痛苦、为她忏悔的资格,都一并收回?
她是要彻底地、干净地,将他从她的生命里,驱逐出去。
不留一丝痕迹。
不剩一点余地。
第十四章:终章
林晚是在那个夜晚,悄无声息地离开的。
没有挣扎,没有痛苦,平静得就像只是陷入了一场沉沉的睡眠。
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跳的曲线,在发出一声悠长的、刺耳的蜂鸣后,最终拉成了一条冰冷的、笔直的线。
医生和护士冲进来进行抢救,各种仪器发出嘈杂的声响,针管、药剂……一切程序都在紧张地进行。
顾沉舟被护士拦在病房外,他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隔着玻璃,眼睁睁看着里面那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围在那张病床前,进行着徒劳的努力。
他的世界,在那条直线出现的瞬间,就已经彻底崩塌了。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眼前只剩下那片刺目的白,和白色中央,那个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他一眼的人。
抢救持续了多久,他不知道。
当医生最终停下动作,摘下口罩,面色沉重地朝他摇了摇头时,他甚至连走进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病房门打开,医生走出来,低声说着“我们尽力了”、“节哀”之类的话。
顾沉舟什么也听不见。
他踉跄着,推开医生,一步一步,挪到病床边。
林晚安静地躺在那里,脸上没有了病痛的折磨,只剩下一种近乎圣洁的平静。她像是终于摆脱了所有的痛苦和枷锁,去往了一个没有背叛、没有伤害的安宁之地。
他伸出手,颤抖地、小心翼翼地,碰触她的脸颊。
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这冰冷的触感,终于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也击得粉碎。
她真的走了。
永远地离开了他。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绝望到极致的哀嚎,终于从他胸腔里迸发出来,撕心裂肺,回荡在寂静的走廊里,闻者心惊。
他猛地俯下身,紧紧抱住那具已经冰冷、僵硬的躯体,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她身上洁白的床单。
“晚晚……晚晚……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回来……你回来啊……”
他一遍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语无伦次地忏悔、哀求。
可是,再也没有人会回应他了。
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林晚,那个被他亲手推进深渊的林晚,那个在生命最后时刻只求他“放过”的林晚,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的世界,从此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悔恨。
第十五章:尾声
林晚的葬礼,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清晨举行。
来的人很少。她父母早逝,亲戚关系淡薄,而顾沉舟这边,也无人愿意来参加这个被他“抛弃”的前妻的葬礼。
顾沉舟没有通知白妙妙。事实上,从医院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也切断了与她所有的联系。
墓园里,空气湿冷,青灰色的石碑林立,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中,显得格外肃穆凄凉。
顾沉舟一身黑色西装,撑着一把黑伞,独自一人站在一座新立的墓碑前。
墓碑上的照片,是林晚大学时拍的。照片里的她,笑得眉眼弯弯,青春洋溢,眼神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那是他记忆中,最初心动的模样。
照片下方,刻着简单的字迹——爱妻林晚之墓。
“爱妻”。
这两个字,此刻看来,是如此的讽刺。
他还有什么资格,称她为“妻”?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石碑上,溅开细小的水花。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摸着照片上那张笑靥,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他想起她最后一次清醒时,对他说的那句话。
“顾沉舟,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放过……
他如何能放过自己?
余生的每一天,每一次呼吸,都将伴随着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他将永远活在亲手害死最爱之人的噩梦里,永世不得解脱。
这,就是他的刑期。
一场没有尽头的、由他自己判处的、心灵的凌迟。
他缓缓蹲下身,将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那样东西,轻轻放在了墓碑前。
是那本,写满了九十九个“正”字的笔记本。
笔记本已经被雨水打湿,边缘晕开模糊的水渍。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在雨水中显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
“晚晚……”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你的刑期结束了……我的……才刚刚开始。”
他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照片上那张永远定格的笑脸,然后,毅然转身,走进了迷蒙的雨幕之中。
黑色的身影,在空旷的墓园里,显得格外孤独,格外萧索。
那把黑伞,被他留在了墓碑旁,静静地倚靠着冰冷的石碑,像是在为下面安睡的人,遮挡着风雨。
雨水淅淅沥沥,冲刷着世间的一切,仿佛想要洗去所有的罪恶与悲伤。
但那本躺在墓碑前的、被雨水浸透的笔记本,却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清晰地昭示着——
有些错误,一旦铸成,便是永劫不复。
有些刑期,看似结束,实则刚刚开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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