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代的广东,经济高速发展,很多打工人经过多年的资金和技术积累,纷纷投身创业大军;作为创业热土,广东又吸引了众多外地商人来广东寻找投资机会。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各种小工厂如雨后春笋般遍地而起。
工厂初期,小货车拉货发货,必不可少,但买一辆小货车和养车的费用,加上请一个司机,那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所以很多小工厂,更愿意租小货车或三轮车来拉货,拉完一趟结清运费,两不相欠,更没有处理交通违章和交通事故的后顾之忧,省掉很多麻烦。
因此养活了一大批专职货车和三轮车司机,这类人员有的是以前的工厂打工人不想受约束、图个自在而改行,有的是外地农民工,有本钱的就买货车,适合货物多的工厂;没本钱的就买三轮车,适合货物少的工厂,同时顺带可以收废纸皮、破铜烂铁去废品站卖钱。这两种各有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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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三轮车拉货大军中的一员。我来自四川自贡,一直在家务农,两个孩子读书,家庭开支很大,经常入不敷出,2010年我跟随同村老乡来到广东中山,买了一辆三轮车,加入了这一行。
刚开始时没有固定工厂拉货,是在一个自然形成的等客点处等客,帮有需要的人搬家,帮临时要拉货的工厂或店铺跑一趟,因此赚不了什么钱,勉强维持开支。时间久了,有了几个固定的厂家和店铺,因为我为人勤快不怕辛苦,上货卸货不惜体力,而且他们上完货开好单不用派人跟车,我自己全部搞定,他们也省心,所以愿意让我长期拉货。另外我也谈好了几个厂家,固定收废纸皮、废料,这样,每天起早贪黑,忙得不可开交,虽然辛苦,但确实赚到了钱,生意好的时候,每年除了开支赚个小十万,比起在家种地,强了不是一星半点,我每天心里美滋滋的。后来我老婆也过来了,料理一日三餐,平时去工厂拿些物料来简单加工,赚点手工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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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货的厂家里生意非常好的是普辉厂,老总是江西人李总,高峰期时我每天要帮他发三车货,而且不是我一个人帮他,另外还有一个货车司机也在帮他,只是因为我见证了李总从开厂初期两三个人到后来三四十人,从每天帮他发几件货到三大车货,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也愿意照顾我的生意。到后来,我的运费没有每次结算,太麻烦,改成每月结一次,我也相信他。
还有一个叫联胜的工厂,老总是贵州人肖总,我也是从他开厂几个人起帮他拉货,到后来厂里三十多人,几年时间,看到他从电动车出行到开丰田车,后来又换了宝马车。肖总很友善,发家之后没有看不起我,虽然他厂里后来也买了货车,也有司机,但还是尽量让我帮他发货,他对我说:“不能忘记困难时期的老朋友。”虽然发货开单这些日常工作,他已不用亲力亲为,我过去拉货也见不到他几次,但只要碰上了,他会硬塞一包烟给我,和我聊几句。
在开三轮车的这几年中,也见过很多工厂兴衰成败,听过很多奇闻异事,有的生意失败跳楼了,有的欠货款跑路了,有的发大财换豪车大宅了。我作为一个底层打拼的人,只希望这些工厂生意稳定,能赚到钱,我们才能分一杯羹,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有的工厂有生意,后来却倒闭,很大根源上是管理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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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地记得一件事。有一个晚上,已是深夜12点钟,我被手机铃吵醒,有个人在电话里对我说:“现在来东富路一趟,拉点货。”我并不认识这个人,有可能是在哪里看到我的名片记下号码。我回道:“这么晚了拉什么货,都睡着了。”那人又说:“来嘛,运费给你双倍。”我嘟嚷着起身了,有钱挣,不能不挣。
我来到东富路,找到约好的地方,看到昏暗的路灯下,有两个人站在那里,东张西望,鬼鬼祟祟,旁边放着一大堆东西。我提了提,说道:“这么重,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晚还在搬货?”其中一个人压低声音说:“你别说那么多,快点帮我搬上车,给你钱就是了。”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东西搬上车,一个人跳上了我边上的座位,另一个骑电动车在后面跟随。我们来到一个窄巷子,是一幢很旧的当地民房,将货卸了下来,我拿了运费就走了。据我的经验,这应该是一堆铜料,被工厂内部的人偷出来卖,想想这种工厂管理如此不善,厂被偷光了都不知道,离倒闭还有多远?从那以后,凡是深夜有不认识的人打电话叫我去拉货,我都不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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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几年,因为大环境的影响,我拉货的这几个厂家生意不怎么好,人员减到十来个人了,我也没有原来忙了,就又弄了一台摩托车拉客,有货拉的话就换三轮车去拉货,没货拉就去拉客。有一天,我开三轮车正从废品站出来,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快来普辉厂,李总跑路了,很多人在这里。”我大吃一惊,头皮一麻,李总这么好的人可真不象要跑路的,他还欠我2000元运费呢,我连忙赶过去。
来到普辉厂二楼车间,地上一片狼藉,杂乱不堪。人都围满了,吵吵嚷嚷,有供货商,有厂里的工人,有看热闹的,有的人在搬东西,还有个人趴在地上呼天抢地。我赶紧弄了两捆纸皮搬下去,弥补点损失。很快房东过来了,阻止了搬东西的人,要我们全出去,把车间门锁起来,里面的东西要拍卖付工人的工资。我们僵持在那里。
听旁边的人说,李总的生意早已无以为继了,估计早就准备跑路了,他至少跑了好几百万,有工人两个月的工资,供货商两到三个月的货款,趴在地上哭得很凶的那个人被跑货款厉害,不下于八十万,过于相信李总了。碰到这种事,供货商是自认倒霉的,没有办法追回的,劳动部门优先解决的是工人被欠的工资。所以一环套一环,当供货商被跑货款太多,无力承担,他有可能也要跑路,或者承受不住压力跳楼了。我想到自己与李总的交情,被跑2000元不算多,况且这些年帮他拉货也赚了些钱,但想到一个正常做生意的老总会走到这一步,我陷入了沉思。
联胜厂的肖总日子也不好过,生意一落千丈,又被外地客户跑了不少钱,供货商也以为他会跑路,三天两头盯着。有一天我路过他的工厂,正碰上他,聊起这件事,他坚定地对我说:“无论多么难,我都不会跑的,我会坚持下去的,跟随我多年的工人我不愿抛弃;欠供货商的钱,我和他们说好了,会慢慢还的,不会欠一分钱,但仍要支持我们厂运转供货给我。”我钦佩地看着肖总,这才是一个老总的担当和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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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我回老家了,不再来广东了,外面这一行也不好做了。儿子长大了,我安心在家务农,闲时打点小工。梦中时常想起,我开着三轮车在马路上飞驰而过的岁月,醒来时泪沾衣襟。不是我多愁善感,是因为我把美好的年华留给了那片热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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