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樾以著述传世的情结及其文化意蕴

（来源：团结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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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陈兵枝 王佳伟

　　纵观中国文学史，文人学者以著述传世的思想并不鲜见。他们期冀自己的著述得到读者认可并传之后世。然而，他们中的大多数，往往只是通过三言两语或以零星诗文来表达上述思想，而清末的俞樾，以著述传世的情结表现得十分强烈。

　　俞樾，号曲园，清末著名学者、文学家。道光三十年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河南学政等职，咸丰七年在河南学政任上被劾罢官，之后长期从事著述和讲学。章太炎、吴昌硕等名家皆出其门下。《清史稿·儒林传》称其“生平专意著述，先后著书，卷帙繁富”。在俞樾诗文中，以著述传世的情结屡屡可见。

　　俞樾的第一部著作《群经平议》尚未完稿，即得到学界称赞。其《宋雪帆侍郎诗序》记载：“宋雪帆侍郎于余为同馆前辈……余方著《群经平议》，未卒业，公取一二卷观之，叹曰：此不朽盛事也，宜早刻之。”此是俞樾借他人之口，表达自己著述传世不朽之情结。俞樾的第二部著作《诸子平议》出版前，亦得到友朋认可。其《〈诸子评议〉序目》记载：“诸君子闻有此书，乃谋醵钱而刻之……成书难，传书不易，诸君子之刻此书，将谓此书足以传乎？抑爱樾而姑以徇其意乎？”这是俞樾又一次流露以著述传世的情结。另据《与张香涛学使》记载，俞樾著述刊刻百余卷之后，还对张之洞说：“拙著已刻者，一百四十二卷，此后有便，拟寄呈一二部，即求存贮书院中，虽不足质院中高材诸生，亦古人藏名山、传其人之意也。”其借助书院使著述传世之情结，昭昭然。正因为有上述情结和著述自信，俞樾完成《曲园杂纂》后赋诗：“著书敢信便长留，自笑名心尚未休。又为曲园成杂纂，盆池卷石冀千秋。”

　　俞樾在完成《春在堂全书》这部著述后，直至逝世前，以著述传世的情结表现得愈加强烈。最能反映这一情结的是，他三次将《春在堂全书》藏于山中，以求著述传世，并留有让后代继续藏书于山之遗嘱。

　　俞樾的这种情结之文化意蕴，值得探讨。

　　其一，俞樾以著述传世的情结，较为深刻地反映了中华传统文化中“立言不朽”的思想。在历史上，叔孙豹将“立言”视为“三不朽”的伟业之一，曹丕也称文章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俞樾以著述传世的情结，正与叔孙豹、曹丕“立言不朽”之思想吻合。如前述宋雪帆称俞樾《群经平议》为“不朽盛事”；俞樾《春在堂诗编》（卷九）有关于《书冢歌》之诗句“聊备《右台》一故事，敢附《左传》三不朽”；而其《与孙欢伯》文中“外附去《春在堂全书》二部，一以奉赠，一请留存九峰书院中，妄借名山，希图不朽，傥许我乎”，则更直接地表达了通过著述立言以求不朽之思想。

　　其二，俞樾以著述传世的情结，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家学传承在文人著述过程中的重要作用。《春在堂诗编》（卷九）有俞樾怀念父亲的诗句“国恩稠叠推三世，家集留传遍四方”，自注“先祖手批《四书》及先君《印雪轩诗文集》，皆刊版行世”。俞樾祖父俞廷镳治学严谨，著述《四书评本》时，“逐章逐节逐句逐字一一评论，使圣贤立言本旨昭若发矇”（《曲园自述诗》）。俞樾父亲俞鸿渐，字仪伯，对著述之事更为看重，“仪伯公病益甚，犹自删定诗集为十六卷”（徐澂《俞曲园先生年谱》）。俞鸿渐有写给俞樾长兄俞林的诗句“愿儿综群书，博学过蔡谟。愿儿工持论，著作超王符”（《印雪轩诗钞》卷四），其中饱含父亲对孩子著述事业的殷切期盼。俞樾正是成长在重视著述的氛围中，所以年轻时即形成以著述传世的情结。

　　其三，俞樾以著述传世的情结，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清末西学东渐对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影响。清末，西方文化和思想向中国大量传播，俞樾曾对新学替代旧学产生过深深的忧虑。他曾将这种忧虑写入诗中，并将西学的兴起和自己藏书于山的措施对举。如俞樾为孙仁甫所作的题画诗有言“自从西学兴西洋，光学化学穷微茫。一时异论遂蜂起，几疑吾道将沦亡”（《春在堂诗编》卷十五）。俞樾答左树珍之诗亦言“自从西学兴，舍道求之器。士习光化学，童写俄英字……老夫亦自量，何敢再攘臂……浙西于钱塘，浙东于诸暨。各营一书藏，藏成深且邃。吾书藏其中，吾意且有冀。更历千百年，风会或又异。倘有好事者，出而发吾秘”（《春在堂诗编》卷二十三）。在自己的著述和事迹被日本学者传播时，俞樾又感慨“又言新学兴泰西，几视旧学如糠秕……老夫年来见及此，两度藏书山腹里。倘有一卷两卷传，庶可千年百年俟”（《春在堂诗编》卷二十三）。写这些诗时，俞樾希望千百年后，中国的传统学术能再度复兴。他期待自己藏于山中的著述，遇到异代知音。